影踪禅院的武僧们以一种值得赞赏的专注进行着备战工作,只不过在沃金看来,这与之前经历过的类似场合相比似乎缺少了一些幽默气氛。四名历经战火洗礼的武僧——两名来自红色小队,两名来自蓝色小队,他们都是经由抽签被选中与沃金、提拉森和老陈同行的。这看起来有些听天由命的味道,但沃金总觉得这些签只是让那些没有能力执行任务的人,在不丧失自尊的情况下得以退出。
攻打锦绣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深藏在阴影之中,以崇山为障,峻岭为屏,数千年来从未失陷。如果说有什么能让他感到一丝欣慰的话,那便是即使强大如赞达拉,想通过如此险要的地势进入溪谷,也将会付出相当的代价。
我期待着。
每一支七人小组都以各自的方式备战着。提拉森寻遍了禅院的兵器库,挑选出最精良的箭矢,将它们一一折断,并亲自装上羽毛。他把箭杆漆成艳丽的红色,尾羽染成蓝色,他说这是为了纪念红队和蓝队。有人问他为何又把箭头用煤烟熏成漆黑,他回答说是为了向赞达拉黑色的心灵致意。
老陈则组建了后勤远征队。在赞达拉即将挑起的这场战争中,武僧们也许会因为鲜少作战经历而认为这种任务意义不大,但沃金却很明白他这位朋友的双重用意: 一旦开战,需要的不仅仅是粮食,水和绷带等储备也都会成为制胜的关键。这是老陈照顾他人的方式。无论面临何种战争,无论这战争要让他付出什么,他都会忠于自己的天性。对此沃金真心表示感激。
祝踏岚走到巨魔蹲坐的城垛边,他正用磨石打磨着双刃剑的第一面曲刃。“你再怎么磨它也没法变得更利了。它的刃口已经能劈开白昼与黑夜。”
沃金举起剑锋,看着边刃上闪烁的金色阳光。“卓绝的磨炼可以把挥剑的战士打磨得更加锋利,但我们恐怕没有那个时间了。”
“我认为持剑之人也一样足够锋利了。”年迈的武僧眺望南方,远处的溪谷之中云雾缭绕,“当魔古帝国的末代君王陨落之时,武僧们揭竿而起。恐怕当时的他们不会想到自己的技艺会由影踪派一脉相承,而我们也没有意识到他们一直都是后世武僧心中的明灯。我们如此尊崇他们的传奇故事,他们也应当对我们寄予厚望。”
祝踏岚紧锁眉头继续道: “那场起义中,与武僧们并肩作战的不仅仅是其他熊猫人,还有锦鱼人、猢狲,甚至是林精。游学者虽未提起,但人类和巨魔也很有可能参与到了其中。”
巨魔报以微笑道: “不大可能。那时候的人类还未成气候,赞达拉和魔古族也还是盟友关系。”
“每个种族都会有些另辟蹊径之人。”
“你指的是那些疯子和叛徒。”
“这场战斗是为自由而战,你本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祝踏岚摇摇头,“之前的那场战争,之前的那段岁月——我们被奴役的岁月——已经成为了一道烙在了我们灵魂之中的惨痛伤疤。也许这道伤口只有溃烂的可能,永远无法真正痊愈。”
沃金把剑翻了个面,开始用磨石打磨另一面曲刃。“腐烂的伤口需要把它切开,然后排除瘀血。”
“我们渴望将那场噩梦抛诸脑后,但也许我们忘了首先要将瘀血排除。不是忘了如何去做,而是忘了为何一定要做。”年迈的武僧点点头,“你在这里这么久,做了这么多事情。你功不可没,我都看在眼里。”
沃金的脊背上闪过一丝凉意。“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但同时也悲伤不已。我饱经战火但从未乐在其中。我不像某些人是为战争为生的。”
“像那个人类?”
“不,不是他。他很擅长作战,但如果他是那种需要战争的人,他早就离开这里了。”沃金的双眼眯成一条缝,“我和他的共同之处在于我们都有意愿去承担他人不愿承担的责任。这一点与影踪派相同。现在你知道为何它如此重要了吧。”
“嗯。”熊猫人点了点头,“如我们之前讨论的那样,我已经向锦鱼人和猢狲派出了使节。但愿他们会和我们站在同一战线。”
“林精们似乎有这个意愿。”一群身形细小的长臂生物围住了老陈,每一只都拖着一个麻布口袋。他们会把各个小队的工具带至溪谷,再回到禅院向祝踏岚报告这支小队走了多远。在了不起的力量和耐力的支撑下,他们让远征队得以把精力节省下来投入到后半段穿行溪谷的征程中去。
“他们很顺从,而且比看上去要聪明。”武僧微笑道,“对于你们所做的一切,我们——我是说潘达利亚的所有居民——都感恩于心,溢于言表。我已经派出了工匠大师前往山区,将你的肖像刻在山脉之骨上。如果你牺牲了……”
沃金点了点头。雕像对他而言从来都只有军事上的象征意义,但对于影踪派来说,就完完全全是另外一回事。“如果我牺牲了,你们会向我致以崇高的敬意。”
“你为我们付出的这些,无论怎样祭奠都不够。武僧们以起义拉开了序幕,而现在我们将要为其谱写最终的篇章。”
巨魔挑起一条眉毛。“你知道我们只是在争取时间。我们可以拖住他们,逼退他们,但是七名,或者四十七名武僧,都不足以抵挡赞达拉和魔古人的大军。”
“可我们所需要的正是时间。”祝踏岚笑了,“几乎已没有人记得我们还是奴隶的那些日子,但也没人希望再次被奴役。魔古族重整旗鼓了,他们带着曾被推翻过的野心和欲望再次袭来。我们需要时间组织应对。时间可以提醒人们莫忘历史,可以教会他们珍视未来。”
* * *
次日一早他们便向着锦绣谷进发,启程之时沃金回望了一眼晴日峰。那是最初的武僧们秘密受训的地方——魔古人总是懒于攀登高峰,因此确保了它的隐秘性。他的记忆不断回溯,一同攀登顶峰的人类与洛阿幻境中的魔古盟友,两者交相涌现。同样是盟友,是伙伴,但情形却大不相同。
这感觉颇有些怪异,却又在情理之中。
沃金对着远征小队研究了一番,然后笑了。五只熊猫人,一名人类,一名巨魔。每名队员都被分配了两名林精,负责帮忙携带武器、口粮和其他各类补给。如果加尔鲁什看见这样的场景,看见沃金与他们相处得如鱼得水,一定会给他冠上更严重的投敌罪名。
这个团队其实并没有取代部落在沃金心中的地位。这是一支相互扶持的队伍,在某种程度上,这会让他想起部落。一个包含多样种族的团队会留有各自的空间。沃金所了解并热爱的部落,是那个在萨尔的指挥下作战的部落,是目标团结一致的部落。
而加尔鲁什总是用部落来满足他的一己私欲,满足他对征服与权力的渴求。他的欲望会让部落四分五裂,很可能会发展到无法补救的地步。在沃金看来,这跟赞达拉—魔古联盟扶持魔古人重掌潘达利亚一样,都是巨大的悲剧。
他们一直向南前行了几日,抵达了锦绣谷上方的高地。云层翻滚着,如同汪洋中的骇浪,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不知林精们是否有感觉到任何预兆,但他们什么也没说。他们一如往常地扎好营帐,然后把自己隔离起来。
尽管明知道不应该这样做,沃金还是决心记住每一位熊猫人的名字,如同他铭记老陈那样。提拉森则选择了一条更聪明的捷径,他把武僧们都当作兄弟姐妹来对待,但同时又与每个人都保持一定距离,不去知晓他们的姓名,不去了解他们的冀望与梦想。这会让一切变得更简单一些,如果……如果他们的雕像从山脉之骨上坠落的话。
而沃金不想让这一切变得简单。永远不会。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一直都与自己的部族同在,一直都在为自己的部族而战。在这里想保持距离很容易,因为牵扯的不是他的子民,不是他的家园,也不是他的部族。然而,如果这是一场值得一搏的战争,那么这些生灵就是我的子民,此地就是我的家园,他们就是我的部族。
但他突然想到,尽管魔古族的统治只是往事,但或许他们也正抱着一模一样的想法,认为这里是他们的土地,这些都是他们的子民。即便已经过去数十个世纪,即便他们早已被世人遗忘,他们依然饥渴 难耐,为无法得到应有的权力而备受煎熬。巨魔们也渴望重建往昔的帝国,但他们至少在摸索着前进的道路,而魔古人对于重建政权几 乎没下过什么功夫,他们沉湎于昔日的荣耀,把未来与自己隔绝了开来。
他们选择了一个面朝西南方向的山洞扎营。他们没有生火,简单地把饭团、干浆果和熏鱼当作晚饭。老陈想办法用水袋沏了些热茶,不过这似乎反而使菜的味道变得更加醇香。
提拉森用他的小碗一饮而尽,又伸出手满上。“我一直想知道我的最后一顿饭会是什么样。”
老陈满心欢喜地笑道: “提拉森,这个问题日后可有得你琢磨了。”
“或许吧。但如果眼下就是我的最后一顿,我也想不出有什么比它更好的了。”
巨魔举起酒杯。“真正好的不是食物,而是这个团队。”
* * *
沃金担任了晚饭之后的第一轮放哨,之后便一夜安眠直至黎明。这一夜他没有生出任何梦境或幻象,至少不记得自己有过。对此他倍感煎熬。有那么一瞬他都在想洛阿神灵是否又一次抛弃了他,但他还是认为事实正好相反,邦桑迪之所以让沃金与其他神灵保持距离,是想让他得到充足的休息,以便将更多的巨魔作为牺牲献上。
当一行七人向他们的林精运送者们挥手作别时,提拉森给了他们每人一支箭矢作为纪念礼物。沃金瞥了他一眼,他耸耸肩。“我会用赞达拉的箭矢来补上差额的。相信我,赞达拉的补给耗尽之前我们都不会缺少箭矢的。”
为了不被挤对,也为了表感激之情,沃金削光了自己的半边头发。他给每一只林精都赠送了一缕红发。林精们看着手中的发丝,就像被馈赠了一把珠宝似的,然后便开开心心地隐入了山野之中。
七人小队轻松穿山越岭,沿路而下。武僧单大哥走在了最前面,在陡峭的地势边寻找据点,并一路勇敢地设置锚索,让大家跟上。他向众人讲述了一个武僧的故事,说在起义期间,先辈们曾经就这样在峭壁间套着绳索下降,对魔古人攻其不备。沃金从故事中找到几分慰藉,盼望着这个方法还能再次奏效。
正午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云层之下。艳阳并没有将迷雾驱散一丝一毫,它的照耀连同地面的反射集聚在一起,让云团闪烁着几缕金色的光芒。沃金攀爬至南面的一块空地,站在那里品读着脚下的山谷。
若是非要选出一种色彩来代表潘达利亚,那便是绿——深深浅浅琳琅满目的绿。从脆嫩的芳草新芽,到浓郁的翡翠森林,整片大陆都是满眼碧色。但在锦绣谷,碧绿却让位给了金黄与鲜红。秋日将临,但这些并非秋色,而是漫山遍野花朵的色调。它们正值盛放,就像是处在一个春色永不凋零的世界中。漫射的光线让一切阴影变得柔和,身处其中让一切动作都变得如梦一般慵懒倦怠。
赏望溪谷的景致,便是这跋涉路途中最为奢侈的放松。
从高处望去可以看到一些建筑,但完全不知道谁住在那里,也不知道是谁在维护着它们。毫无疑问它们都有着相当久远的年岁,但四周的植被却没有肆意生长以致将房屋吞噬。是这条溪谷的永恒将它们留存至今。沃金不知道这种灵气是否能保全同行众人的性命。
或是让我们坠入永恒的死亡?
女僧李泉是一位长着棕白相间皮毛的熊猫人,她指着东南方向说道: “侵略者应该会从那个方向过来。魔古族的宫殿就在那个位置,而祝踏岚掌门所说的雷电之王的战将们则埋在我们的正南方。”
提拉森点点头。“那本日志表明他们正试图从溪谷东面找寻切入点,但我目前还没有看到任何成功侵入的迹象。”
巨魔轻笑了几声。“我的朋友,你期望看到些什么?是想看到把村庄夷为平地的大火?还是遍野倾泻的焦痕?”
“当然不是,但不管怎么说总该有些临时营帐。我们可以选择等在此地,待到入夜看看是否会有火光,以此找出他们的行踪。”
“或者也可以继续向前深入,以防他们像我们一样不生火也照样扎营。”沃金站起身来,“我倾向于后者。”
“在白天进行射击会更简单。晚上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要难上许多。”
“很好。我们走到那条路上面的小高原上。保持高度。”
提拉森指着自己那把弓的尾部。“如果我们先往南走再绕回东面,就可以尾随在他们的军队后面。他们不会在已经探查过的地区搜寻我们。而且,那些缩在队伍末尾的家伙完全无法和前锋相提并论,他们都是些害怕危险的胆小鬼。”
“是的。找出他们,然后干掉他们。”
老陈扫视了一眼,眯起双眼道: “然后再次溜走。”
巨魔和人类交换了眼神,然后沃金点点头。“大体上应该是从南面和西面回撤,按照来时的路线回去。”
“至少我们了解地形,知道在哪里设下陷阱。”人类放下他的长弓,“七人去对抗两个帝国的精英,这算不上最糟糕的计划。”
“同意。”巨魔挪了挪绑在背上的包裹说道,“我脑子里也想不出更好的计划了。”
“这不是重点,沃金。”老陈也把他背上的包裹拽了拽,“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给他们制造麻烦,而且我认为这个计划会让我们达到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