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恶意

中秋过后,连下两场大雨,天儿便凉了。

晨起凉意尤甚,冷得像是直接入了冬。

大烨朝四下纷传,今年时岁不济,不是个好兆头,百姓们纷纷提前准备过冬,皇宫里更是如此。

这段时间,前有中秋后又有太后千秋,宫中事务繁多,如今又要提前备冬,内务府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一忙起来,便少不得有不能要紧顾及的地方。

后宫位份低家世差没什么存在感的妃嫔,平日里就不是要紧伺候的那波,忙起来更是直接被忽视。

别说是天气突变必要的冬衣,宫里什么东西不是先紧着那几位要紧主子?

第一时间轮不上的,要么自己想办法从宫外置办,要么就等着。

听着外头呼呼的风声,月彤瘦削的小脸,皱成一团,担心地看着镜子前的单薄身影:“贵人,今儿比前两日还冷,真的要去么?”

贵人前几日大病一场,才刚好转一些,这么冷的天出门,再冻出个好歹来怎好?

她们宫里已经没有银钱去太医院拿药了,上次的药还是她在太医院跪了大半日一个医女看她可怜偷偷拿给她的。

窗外,风吹得像狼嚎一样,紧闭的窗子都嘎吱嘎吱作响,听着就冷得人不自觉打颤。

镜子前的人也真的打了个寒颤,不是被寒风吓的,她是真的冷。

打完寒颤,栾哲哲抱着胳膊的手搓了搓,这才定睛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这张脸,五官极精致,眉眼更是如蕴着一泓泉水般澄净。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瘦了。

气色也差,都没什么血色。

一看就是张长期营养不良的脸。

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鬼天气,她也不想出门,但穿进这个世界的这几日,病恹恹就算了,每日里还都是些清汤寡水的吃食,一点儿荤腥都没有,她扛不住了。

是的,她穿越了。

连着两夜泡在实验室验证数据,没成想,一觉醒来,就穿进一本大男主逆袭文里,成了书里反派暴君后宫中最没存在感又没家世的小贵人。

现在的皇帝元成帝褚铄是个满天下皆知的暴君,为夺帝位,弑父弑兄,登基后更是残暴恣睢,暴行无度,民不聊生,最终被大男主推翻。

原主栾哲哲跟大男主没有任何关系,跟剧情线也没有关系,单纯就是一个背景板。唯一有关系的就是,在新帝,也就是大男主登基后,施行仁政,广布恩泽,第一件事就是遣散前朝后宫,放归本家。

至于她穿成的原主,在后宫遣散后是何结局,书中压根没写,全文就只有选秀入选进宫时的一句 ‘贵人栾氏’。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着墨。

余下对这个世界的了解,都是从原主零散的记忆获取的。

原主自幼父母双亡,投奔到唯一的姑母何家,寄人篱下的日子从来都不轻松,更别说姑母还很不待见她,日子甚是艰辛,但总算还是长大了,直到十五岁那年,元成帝大选后宫。

彼时元成帝残暴名声已远扬,姑母不想自己女儿进火坑,便让原主代替选秀,不成想一朝被选中,飞上枝头变凤凰入宫成了贵人。

一开始原主姑父姑母对原主能入选还很是欣喜,托人往宫里送了不少物资,想着原主许是真有过人之处,入了皇上的眼,妄图借此平步青云。

但原主进宫后,别说得宠,连皇上面都没见过几次,日子一久,何家也瞧出了端倪,单方面跟原主断了联络。

别说送物资,碰到人问起,他们更是连提都不想提,权当没栾哲哲这个人。

后宫最是捧高踩低,妃嫔不受宠自古日子就不好过,但若家里支持着,日子也不会太艰难,至少日常生活不会有太大困难。

原主这样,位份低不受宠,又没娘家支持,日子不是一般的艰难。

再加上原主本就体弱,三不五时就要生上一场病,日子就更难了。

栾哲哲穿过来的时候,原主刚大病了一场。

这一次原主没熬过去,所以栾哲哲就穿来了。

穿来的这几日,栾哲哲也深刻认识到了原主有多背景板,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份例被克扣寻医问药艰难就算了,连膳食都只能勉强果腹。

要不是想着暴君还有五年就要被推翻,她就能被放出宫,这日子,栾哲哲一天也熬不下去。

虽打定了主意要小心在元成帝后宫苟着,只等五年后出宫,但不代表,她要一直委委屈屈过连荤腥都没有的苦日子。

看着镜子里尖成锥子的下巴,栾哲哲目光坚定地道:“去。”

再不吃点荤腥,她怕是撑不到明天的太阳。

听到这话,月彤本就忧心的小脸,更难看了:“可……内务府还没把贵人过冬的衣物送来。”

贵人不得宠,家世又低微,内务府从来不把贵人放在眼里。

莫说过冬衣物,就连今年份例里应有的夏装到现在都还没给全呢。

不过贵人性子软,从未说过什么,导致内务府那帮人越来越肆无忌惮,现在连像样的膳食都不给提供了。

瞧着贵人越发消瘦的身形,月彤就心疼不已。

“那就多穿几件,”栾哲哲打定了主意,今日太后千秋宴的席面,她一定要吃到:“穿厚些,也不妨事。”

到底没入冬呢,再冷又能有多冷?

有吃不饱饿得睡不着的夜冷么?

见贵人如此坚持,月彤只好不再劝,去柜子里把贵人的五套衣服全都取了出来。

衣物吃食都短缺,胭脂水粉自然也少得可怜。

不过原主甚少出寝宫,以往,莫说太后的千秋宴,就是皇上的万寿宴,除夕的宫宴,她也都借口病着给推了,倒是还剩了一些几年前的胭脂水粉。

这些物什虽放置已久,但原主打小就是勤俭节约的一把好手,最是爱惜东西,是以,保存的还不错。

栾哲哲给自己简单上了个妆,让自己气色瞧着好看些,毕竟是太后的寿宴,不能太失礼。

虽说她存在感低,寻常也不会有人注意她。但万一运气不好被谁盯上,当今圣上最是个阴晴不定的主,一个不悦让她脑袋搬家,岂不冤枉。

她自然得谨慎行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栾哲哲并不打算出风头,是以,妆容十分简单,只遮挡住了病态,并不浓艳,就连头发也只是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饶是如此,取完衣服过来让贵人挑选穿哪几件的月彤,看到容光焕发的贵人,也是立刻直了眼。

这这还是她家贵人么?

怎么这么好看!

她一直都知道她家贵人很美,只是跟着贵人的这两年来,她从未见贵人梳妆打扮过,没想到,贵人稍稍一打扮,宛若天上的仙女般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这比舒嫔娘娘都要美上千百倍!

月彤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就直勾勾瞧着自家贵人。

好一会儿她才在心里惋惜叹气,只可惜,皇上打从登基就未踏足后宫一步,贵人连皇上的面都还没见过。

栾哲哲没留意月彤的反应,只盯着她手里的衣服看了一会儿,便道:“这件桃粉和这件湖绿,颜色最相称,叠穿起来也不突兀,就穿这两件罢。”

她倒是想多穿几件,但其他几件,颜色不好搭,穿一身花花绿绿,容易引人注意,可就不能安安生生吃席了。

她里面再多穿一件里衣就是。

好在原主身量纤瘦,这么多件衣服叠穿一起,竟然丝毫不显臃肿。

栾哲哲对着镜子瞧了瞧,十分满意,但月彤看着这一幕,却是红了眼:“贵人又瘦了。”

桃粉开襟裙是去年的衣服,当时贵人就穿还算合身,今年穿居然还大了。

原主确实瘦的让人心疼,栾哲哲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月彤,沉吟片刻,只笑着对她道:“等会儿寿宴,我多吃点就能长胖了。”

一顿饭怎么就能胖了?

月彤被贵人这话逗笑。

笑完,想到什么,月彤犹豫道:“今日太后寿宴,皇上肯定会出席,贵人可要……”

没等她说完,栾哲哲就抬手打断她的话:“皇上的脾气天下人皆知,你家贵人只是个普通人,没那么大福分。今日只是去给太后贺寿的,这事,以后万万不可再提,否则被有心人听到,怕是……”

她说着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月彤马上捂住嘴巴,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轻重,定不再多言。

非是栾哲哲吓月彤,实在是……这后宫不安生。

书里写的很清楚,褚铄至死都没宠幸过任何一个后妃,但后宫的争斗却从未停过,有几次争宠还牵扯到了前朝,褚铄雷霆大发,杀了不少人。

她并不想牵扯进去。

安安生生苟到五年后被放出宫,她就自由了。

穿戴整齐,栾哲哲对月彤道:“走罢。”

月彤应了一声跟上。

哪怕已经穿来几日,从殿内出来,看到荒凉破败的宫苑,栾哲哲还是有些不适应。

狂风卷起落叶,呼啸扑来,栾哲哲下意识眯起眼睛:“风有点大,路上就别说话了,免得吃一嘴土。”

尤其她住的宫殿是整个皇宫最偏僻的一角,到慈宁宫,要走好远。

月彤扶着贵人不住点头:“嗯嗯。”

从宫里出来后,栾哲哲回头看了眼。

御香宫。

字倒是挺有气势,只可惜,字体早已斑驳,就连大门的朱漆都掉了不少,映着秋风扫落叶的阴沉天幕,愈发破败荒凉。

月彤把宫门关好,这才过来继续扶着贵人。

主仆二人顶着寒风,沿着荒凉枯寂的宫道,一步步往慈宁宫的方向走。

是的,这御香宫只住了栾哲哲一人,而栾哲哲身边也只有月彤一个宫女。

原主身子弱,极少出寝宫,对宫里的情况知之甚少。栾哲哲穿过来后也没出过寝宫,对御香宫的偏远并不清楚。

但走了没多会儿,她就断定,原主肯定得罪了什么人。

否则,不可能一进宫就单单她自己被安排在这么偏僻的角落里居住。

偏远都是委婉的,御香宫周边全都是废弃宫殿,走了这么会儿,连个人影就没看到。

宫道两旁更是长满了杂草,说御香宫是冷宫,她都不会怀疑。

栾哲哲心里有些惊讶,原主性子其实是有些怯懦的,能得罪什么人?

还是在进宫之初就得罪了人,被针对?

栾哲哲仔细想了想,但书里关于原主讯息实在少得可怜,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顶着风旁敲侧击问月彤,月彤也是一脸茫然。

没有得罪人?

还是无意中得罪了人,原主和月彤并不知道?

原本只想去吃席的栾哲哲,眉心稍稍蹙起。

今日的任务得再加一个——仔细留意下到底是谁在针对她。

她也不做什么,就是堤防一下,免得等不到被放出宫就不明不白死在吃人的深宫里。

主仆二人走得不算快,转过一条狭长甬道,视野开阔不少,栾哲哲抬头就看到一株在寒风中盛开得极旺盛的桂花。

枝干粗壮,树叶繁茂,瞧着得有四五十年树龄了,还是极漂亮少见的朱砂丹桂。

绿叶间满是橘红色的花簇,花瓣随风纷纷扬扬飘落,风里都是桂花的清甜沁香。

栾哲哲被眼前这美极的秋日盛景惊艳,脚步不自觉停下。

月彤不明所以也跟着贵人停下脚步,担心询问:“贵人可是累了?”

栾哲哲摇头:“不累,这桂花是哪个宫里种的,有主么?”

瞧主子精神确实还好,月彤便放心了,循着贵人的视线朝左侧看过去。

见是那株朱砂丹桂,她笑着摇摇头:“贵人是说那株朱砂丹桂?没听说有主,那边也没宫殿,就是一个不常有人去的小园子。”

这样的极品桂花,没主的?

她想了想,觉得也有可能,皇宫这么大,总要种点花花草草点缀,桂花树又是极常见的景观树,并不奇怪。

栾哲哲笑着对月彤道:“等寿宴结束,我们过来捡些桂花回去洗净晒干,留着泡水喝。”

虽说桂花大多是被当做花茶,但它也有几分药性,止咳化痰,虽药效微微,但她现在一无所有,有总比没有强,再不济,只泡茶也不错。

听到这话,月彤心里难过极了,贵人想喝点茶,还要自己去地上捡。

裹着浓浓桂花香的寒风中,月彤眼睛又红了,怕贵人难过,她一句没敢多说,只轻轻嗯了一声。

许是因为很快就有桂花茶可以喝,又或者是因为这株朱砂丹桂实在美好,栾哲哲心情大好,再抬脚时,步伐都轻快不少。

花盛,风大,桂花落了很长一段宫道,栾哲哲现在分不出时间捡这些桂花,主仆二人只能小心穿过去,只是再小心不让自己踩到地上的桂花,也不能完全避免。

甚至连头发和肩头都沾了一些新落的桂花。

快到慈宁宫时,月彤特意给自家贵人整理下被风吹乱的发丝,轻轻拍掉肩头的桂花。

“好了。”月彤整理完,小小声对贵人道:“贵人确定一定要过去么?”

还没进慈宁宫,现在掉头还来得及。

不知道为什么,月彤心里突然有些紧张,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事一般,她有点怕,怕从未出席过这样场合的贵人应付不来。

“怎么?”看着她担心的小脸,栾哲哲笑了:“怕你家贵人应付不来啊?放心好了,今日朝中命妇也来了不少,没人会注意到我,我只安安静静坐着,不会有事,走罢。”

看着贵人脸上柔婉温暖的笑,月彤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被温柔笼罩,浑身也跟着暖和起来。

不是她要自夸,她家贵人,生得可真美,笑起来更美!

“嗯。”她也冲贵人笑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太后的千秋宴安排在与慈宁宫相连的秋芳园,命妇们进宫后,也是直接带去秋芳园,栾哲哲是嫔妃,既出席了,自然没有不去正殿拜见正主的。

这个时辰,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慈宁宫已经热闹起来,宫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栾哲哲带着月彤到跟前,慈宁宫的宫人瞧见她,都有些惊讶。

栾贵人?

就是那个一直住在御香宫,从不出寝宫的栾贵人?

今日怎地出来了?

栾哲哲自然瞧出宫人的惊讶,她冲人笑笑:“我近日身子好转,太后娘娘千秋,我自然该来磕个头。”

瞧她乖觉,言辞恳切,宫人心里疑惑消散,冲她福了福身:“贵人请随奴婢来。”

转身踏进抄手回廊时,宫人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栾哲哲一眼。

别的不说,栾贵人生的确实很美,怪不得那位非要针对她呢。

转念一想,宫人嘴角又瞥了瞥,生的美又有什么用?

皇上压根不近女色,这几年太后愁得头发大把大把掉,什么法子都用了,也不见成效,前几日,贵妃娘娘还被太后召进慈宁宫,估摸着说的还是这事。

想到这里,宫人嘴角又瞥了下,兀自在心里唏嘘。

刚走了没多远,一个衣着不俗的宫女迎面匆匆走来,示意领着栾哲哲的小宫女:“太后还未用膳,先请去偏殿。”

话落她便抬脚走了,形色匆匆,显然还有许多事要忙。

快步走出去一段距离,她脚步又蓦然一停。

她抬头锐利地目光四处看了看,眼底现出几分疑惑。

桂花香?

她鼻尖抽了抽,刚刚那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又闻不到了。

她鼻子闻错了?

这般想着她又仔细闻了闻。

确认是自己闻错了后,她这才松了口气,她就说,今日太后寿诞皇上定然出席,怎么会有人不知死活熏桂花。

这边被小宫女领着继续往偏殿走的栾哲哲一脸平静——刚刚那宫女没给自己见礼,她也没放心上。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太后跟前的人,地位自然更高些。

反倒是月彤有些替贵人难过,但见贵人自己都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月彤也不知道是该宽心,还是该心疼。

仔细想了想,只要贵人自己想得开,心情好,倒也不算什么。

前几日贵人那场病来势汹汹,她真的以为贵人要撑不过去了,许是贵人经此一场,看得更开了?

月彤跟在自家贵人身后,在心里嘀嘀咕咕,以如今宫里的情形还有贵人的境遇,看开了倒也好。

这般想着,月彤脸色也好看许多。

这个时辰,来给太后请安贺寿的妃嫔也来了不少,偏殿里的交谈说笑声已经传到了栾哲哲耳里。

宫女把栾贵人领到偏殿后就离开了,栾哲哲一踏进偏殿,就察觉到好几道视线落到她身上。

其中一道,甚是犀利。

她没抬头都能感觉到这道恶意满满的视线在上上下下打量自己。

栾哲哲心中一凛。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啦开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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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架空,勿考究昂~

备注个后妃品级:

皇后

贵妃

昭仪

婕妤

才人

贵人

选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