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十个之中的九个

暗黑之友没有给伊兰留下任何逃跑的可能,除了将她屏障以外,提麦勒似乎是怀着一种充满恶意的乐趣,将她的脑袋捆在双膝之间,她的肌肉已经因为这种不自然的姿势而感到酸痛。堵住她嘴巴的是一块肮脏的抹布,让她的嘴里充满了恶心的油腻味道,一条绳子紧紧地绑住那块抹布,一直勒进她的嘴角。她们害怕她会在通过城门的时候大声呼救,但她不会这样做,那只是相当于对那些城门守卫宣判了死刑。她能感觉到那六名黑宗姐妹一直握持着阴极力,直到走过城门。但遮住她的眼睛就完全没有必要了。她怀疑她们这样做只是为了让她更觉得自己柔弱无助。她当然不会有这种念头,她知道,在孩子出生以前,她和孩子都会是安全的。明已经这样对她说了。

根据马匹挽具的声音和身下粗木板的触感,她知道自己是在一辆马车或者大车里,她们甚至没有在车厢板上铺一块毯子。她判断这是一辆大型马车,拉车的马应该不止一匹。车厢里弥漫着陈旧的干草气味,让她很想打个喷嚏。现在她看上去也许是孤立无援,但柏姬泰不会辜负她。

她感觉到柏姬泰从后方数里之外突然跳到了前面一里的地方,她很想大笑一场。约缚清楚地告诉她,柏姬泰已经瞄准了目标,银弓柏姬泰从不会错失目标。当马车两旁出现导引的感觉时,笑意从她心中消退了。如同山岩般不可动摇的决心从约缚中传来,同时也有另外一些东西——一种强烈的厌恶感和一种逐渐增强的……不是厌恶,但也非常接近。会有许多人死在这里,伊兰不再想笑,而是想为他们哭泣,应该有人为他们哭泣。他们正是为她才会死的,就像范迪恩和赛芮萨的死一样。想起她们的哀伤再次翻涌在她的心中,但不是愧疚,也没有罪恶感。让她感到愧疚的是没能抓住法理恩和玛芮琳,尽管她不可能想到其他黑宗两仪师恰恰会在这个时候到来,以及亚丝恩竟然会有那种武器。

一阵雷声的轰鸣仿佛就在她的耳边响起,马车发生了一阵猛烈的摇动,让她的身子在车板上跳了几下,她的膝盖和双腿说不定也因此而多了几处碰伤。腾起的尘埃让她连打了两个喷嚏,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向上飘去。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古怪的气味,看样子,离她不远的地方刚刚遭到了雷击。她希望柏姬泰能够让寻风手参战,尽管这似乎很不可能。家人迟早都必须将至上力当作武器使用,没有人能在末日战争中独善其身,但至少可以让她们的双手晚一些再染上鲜血。片刻之后,她身上的屏障消失了。

伊兰依旧无法看到,所以她没办法导引至上力去做任何事,但她能感觉到身边的能流:一些魂之力,一些风之力。虽然看不到编织,不过她大可以做一些猜测。现在俘虏她的人自己变成了俘虏,遭到了屏障和捆绑,而她能做的只有焦急地等待。柏姬泰正迅速向她靠近,她突然开始急不可耐地想要摆脱捆在身上这些该死的绳索。

马车厢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有人进来了,是柏姬泰,约缚中传来一阵欣喜。很快,绳子从她身上落下,柏姬泰的双手抓住了堵嘴的布团。伊兰有些僵硬地解开捂住眼睛的布。光明啊,除非得到治疗,否则她的肌肉肯定很快就要火烧般地痛起来了。这让她想起,现在她只能求寻风手为自己治疗了。对范迪恩和赛芮萨的哀伤再次涌上心头。

一吐出堵嘴布,她立刻就想有些清水来洗掉嘴里的油腻味道,但她只是问:“怎么耽搁了这么久?”看到柏姬泰突然显露出来的惊慌神情,她不禁笑了出来,然后立刻又打了个喷嚏。“柏姬泰,我们先出去,那些家人呢?”

“来的是寻风手。”柏姬泰一边回答,一边掀起车厢后面的门帘,“茶奈勒认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让翟妲签订的契约彻底失效。”

伊兰轻蔑地哼了一声,她不断地打着喷嚏,以尽可能快的速度从马车上爬下来,她的两条腿实在是和她的胳膊一样僵硬。该死的,她真想洗个热水澡,再把头发梳得整齐一些。柏姬泰那身白色高领的红外衣看上去也有些凌乱,不过伊兰怀疑,如果和自己站在一起,她的护法一定是衣冠楚楚得好像刚从更衣室里出来一样。

当她的双脚一碰到地面,环绕在马车周围的女王卫兵们立刻将骑枪举向空中,发出一阵响亮的欢呼,女卫士们也在齐声欢呼。欢呼声几乎来自她周围的每一个人。两名女王卫兵分别擎着白狮旗和她的金百合旗,伊兰不禁微微一笑。女王卫兵都立誓要保卫安多、女王和王太女,而带来伊兰个人的旗帜是查奥兹·葛本的决定,他骑在一匹高大的枣红马背上,将头盔放在鞍头,向伊兰深鞠一躬,脸上也带着灿烂的微笑。伊兰很高兴能看到他,也许他能成为她的第三名护法。在女王卫兵环绕她的队伍之外,是各家族和各佣兵团的旗帜。光明啊,柏姬泰到底带来了多少人?不过伊兰并不急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首先想要看到的是她的俘虏。

亚丝恩僵卧在大路上,空洞的眼睛盯着天空,已经不需要再对她进行屏障了。其他人也都直挺挺地躺着,被风之力紧紧缚住手脚,这比伊兰刚才的姿势舒服多了。她们大多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显得相当平静,就连夏安沾满了泥污的面孔也保持着不亚于两仪师的平静。只有提麦勒对伊兰怒目而视,法理恩的脸上则是一副想要呕吐的表情。被风之力捆住的三个男人却没有半点想要保持平静的意思,他们不停地来回翻滚、挣扎,瞪着包围他们的骑兵,仿佛还想着要将这些人全部杀死,他们很可能是亚丝恩的护法,不过不一定是暗黑之友。不管怎样,必须对他们严加绑缚,否则因为亚丝恩的死亡而对他们造成的精神冲击,会让他们不顾一切地攻击身边的每一个人,而且,他们会不择手段地杀掉要对亚丝恩之死负责的人。

“这些人是怎样找到我们的?”加丝玛问。如果她不是躺在地上,脸上满是污泥,绝不会有人把她当作一名俘虏。

“我的护法。”伊兰说着,朝柏姬泰露出微笑,“我的护法之一。”

“一个女护法?”加丝玛轻蔑地说。

玛芮琳无声地笑着,摇着头,然后说道:“我听说过这件事,但我从没有想到它竟然会是真的。”

“你听说过这件事,却从不曾提过?”提麦勒扭过头,怒不可遏地盯着玛芮琳,“你这个大傻瓜!”

“别忘了你自己的地位。”玛芮琳厉声说道。她们马上就开始为了提麦勒是否应该保持尊严而争吵!确实,提麦勒应该尊敬玛芮琳,伊兰能感觉到她们在导引力量上的差距,但现在可不是她们应该为这个吵架的时候。

“把她们的嘴堵起来。”伊兰命令道。卡赛勒下了马,把缰绳交给另一名女卫士,然后大步走到提麦勒身边,用匕首割下了她的一片衬裙。“把她们放进马车里,把死马从马车上解下来,我要在山脊对面亚瑞米拉的人发现我们之前回到城里去。”现在她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就是跟围城的军队发生野战,无论结果如何,亚瑞米拉比她更能承受人员的损失。“柏姬泰,寻风手们在哪里?”

“还在山脊上,我想,她们肯定以为只要不靠近这片屠场,她们就能否认自己参与了这场战斗。不过你不必担心会在这里遭受攻击,山脊对面的营地里已经没人了。”卡赛勒将提麦勒扛到肩头,就像扛着一口袋谷子,一直把她送进了马车。女卫士们也纷纷扛起其他暗黑之友,她们很聪明地把那些发疯的护法留给了男性卫士,那些男卫士要两个人才能按住一名护法。两名高大的卫兵正在解开那匹死马的挽具。

“我在那里只看见了劳工、马夫之类的人。”

“我想,她的营地可能全都空了。”柏姬泰继续说道,“她在今天早晨对北城墙发动猛攻,占据了我们大量的兵力,而她的两万士兵到达了下凯姆林的法麦丁门外,甚至可能更多。城内的一些佣兵投靠了她,正在从内部攻击法麦丁门。我已经派戴玲和能召集到的每一个人去了那里,只要你平安回到城内,我就会率领这里的人马去援助她。另外还有一个讯息:鲁安等人已经在向北方进军了,他们今天下午就会到达这里。”

伊兰屏住了呼吸。鲁安他们可以等到达这里的时候再去对付,但前一个讯息……“还记得哈芙尔大妈的报告么,柏姬泰?亚瑞米拉将会亲自率领进入凯姆林城的第一支队伍,她和她的贵族们一定也在法麦丁门外。你现在有多少人?”

“我们损失了多少人,葛本?”柏姬泰一边问,一边警戒地看着伊兰。约缚中同样充满了警觉,极度的警觉。

“还没有进行详细统计,元帅,一些尸体……”查奥兹的面容扭曲了一下,“我只能说,可能死了五六百人,也许更多一些,虽然这场战斗只有几分钟时间,伤者是死者的两倍。”

“差不多一万,伊兰。”柏姬泰说道。她不停地摇着头,粗大的辫子在身后来回甩动,然后,她将大拇指插在皮带里,约缚中充满了决心。“亚瑞米拉在法麦丁门外的军队至少是我们的两倍,如果她真的带来了全部士兵,那么她会有三倍于我们的兵力。如果我猜得没错……我告诉过戴玲,如果法麦丁门已经被攻破,她就要把那道门夺回来,但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她和亚瑞米拉在城内进行巷战。如果发生奇迹,法麦丁门守住了,你也必须面对两倍于我们的强敌。”

“即使他们突破了城门,”伊兰顽固地说,“他们也不会把城门在身后关上,我们正好可以攻击他们的背后。”这并非是不讲道理的顽固,不完全是。她没有接受过使用武器的训练,不过,她学过盖温从加雷斯·布伦那里学习到的一切东西。一位女王必须理解将军们制定的战争计划,而不能只是盲目地接受它们。“如果法麦丁门还在戴玲的手中,我们就能把亚瑞米拉困在我们和城墙之间,下凯姆林的地形会让大部队无法发挥作用,亚瑞米拉的人也只能和我们一同挤在狭窄的街道上。我们就要这样做,柏姬泰,现在,谁替我牵一匹马来。”

片刻之间,她觉得对面这个女人马上就要拒绝自己了,因为她的顽固丝毫不亚于她,但柏姬泰只是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绮甘,为伊兰殿下准备好那匹高个子的母马。”

看样子,周围除了暗黑之友以外的每一个人都在叹气,她们一定以为就要见识到传说中伊兰·传坎的任性和脾气了。这个念头差一点让伊兰发起脾气来,该死的脾气!

柏姬泰向前靠近一步,压低声音:“但你的近身卫士们必须一直围绕着你,这不是那个女王亲手高举旗帜、集合她的部队冲上战场的愚蠢故事。我知道你的一位祖先曾经这么做过,但你不是她,你不需要亲自召集已经溃散的部下。”

“啊,这正是我的计划。”伊兰用甜得发腻的嗓音说,“你怎么知道的?”

柏姬泰笑着哼了一声,用不算很小的声音嘟囔着:“该死的女人。”约缚中却传来宠溺的心情。

当然,准备进行下一场战斗并不是简单的事,必须留下一些人手来救治伤员,一些伤员还能自己走,但许多人都已经无法行动了。许多人都要用绳子勒紧残断的手脚,以免流血致死。查奥兹和贵族们聚集在伊兰和柏姬泰周围,听取关于作战计划最简单的说明。但茶奈勒拒绝改变通道的指向,除非伊兰同意,这一次海民只完成运送人马的任务,并要求伊兰对此做出正式承诺,于是她们两个都吻了自己的指尖,并把指尖按到对方的嘴唇上。随后,通道才收缩成一道垂直的银蓝色光线,又展开成为百步宽的信道,在信道对面,就是凯姆林城的南墙。

在这里的铺砖市场上看不到一个人影,一条大路纵贯这些市场,向北一直通到法麦丁城门下。在那里,伊兰能看到大量骑马和徒步的人群聚集在城墙上弩箭的射程以外。这支队伍的尾部距离通道只有几百步远,看样子,还有更多人马分散在大路两旁的街巷里,队伍前段全部是骑兵部队,其中竖立着许多旗帜。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所有这些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凯姆林的城门上。那道城门仍然紧闭着,伊兰差一点喜悦地大叫起来。

伊兰一马当先,但柏姬泰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的贴身卫士们很快就环绕到她身边,以恭敬的态度将她挤到通道的一旁。柏姬泰一直紧贴在她身旁,幸运的是,没有人反对她催赶自己的灰马前进,直到只有一排女卫士挡在她和大道之间,只是这一排人几乎就像石砌城墙一样牢不可破。不过,她的灰马的确很高,她不必在马镫上站起身,也能看清前方的情况——伊兰觉得马镫的皮带应该再调长一些。这是加丝玛的坐骑,在那些暗黑之友里,她的身高是最接近伊兰的。即使加丝玛属于黑宗,也不可能污染自己的坐骑,让它变得邪恶,不过太高的马镫还是让她觉得不舒服。这匹灰马和那些暗黑之友骑过的马都要卖掉,卖马的钱可以施舍给穷人。

骑兵和步兵跟随查奥兹从通道里走出来,整个通道里排满了人马,紧随在查奥兹身后的是白狮旗和金百合旗,他率领五百名女王卫兵在大道上展开队形。规模与之相似的一支支队伍不断从通道中涌出来,消失在下凯姆林的街道里。随着最后一个人穿过信道,信道立刻收窄,消失了。现在,如果发生任何意外,他们都将不可能迅速撤离,他们必须赢得这场胜利,否则就相当于亚瑞米拉已经获得了王座,无论她是否能赢得凯姆林。

“今天我们需要麦特·考索恩该死的运气。”柏姬泰喃喃地说道。

“你以前就说过这种话。”伊兰说,“这是什么意思?”

柏姬泰以怪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约缚中带着一点……消遣的意思!“你看过他玩骰子吗?”

“我从没有在骰子旁边耽误过太多时间,柏姬泰。”

“可以说,他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更走运。”

伊兰摇摇头,将麦特·考索恩推出脑海,查奥兹的部队已经遮住了她的视野。他们还没有开始冲锋,在前进中一直竭力避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如果运气好一点,她的军队会在亚瑞米拉的人有所察觉之前包围他们,然后从他们的背后和侧翼发动猛攻。麦特是柏姬泰见过的最幸运的人?如果是这样,他一定是个非常幸运的家伙。

突然间,查奥兹的女王卫兵加快了前进速度,他们的钢刃骑枪也被端平了。一定是前方有人回过头,看见了他们,喊声响起,是警告性的呼声和雷鸣般的一声战吼:“伊兰,安多!”

随后又传来了其他喊声:“众月!”“狐狸!”“三钥匙!”“战锤!”“黑旗!”和种种不同的喊声,那些喊声都从亚瑞米拉一方传来。而在伊兰这一边,只有一个愈来愈响亮的吼声:“伊兰,安多!”

突然间,伊兰全身颤抖,一半是因为欢笑,一半是因为哭泣。光明在上,愿她不会让这些人白白死去。

喊声消退下去,逐渐被钢刃的撞击声和人们杀戮与死亡的嚎叫所取代。突然间,伊兰察觉到城门被打开了,但她看不清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踢掉马镫,站到了马鞍上,那匹灰马紧张地耸动着身子,很不习惯被当做一张脚凳,但它没办法破坏伊兰的平衡。柏姬泰嘟囔了一句她那些格外辛辣的脏话,但她很快也站到了马鞍上。数百名弓弩手正从法麦丁城门中冲出来,但他们是伊兰的部下,还是反叛的佣兵?

伊兰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弓箭手们开始以最快的速度搭箭,向亚瑞米拉的大队骑兵射击,第一波弩箭齐射也落入了那些骑兵队里,然后弩手们立刻开始扳动弩弦,重新放置弩箭。第二排弩手已经在此时推进到他们前方,再次射出弩箭。他们对面的人马如同被镰刀收割的庄稼一样,纷纷倒伏在地上。更多的弓箭手从城门中涌出来,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发射箭矢。第三排弩手跑到阵列前方,开始射击,然后是第四排,第五排……挥舞着斧枪的步兵杀出城门,他们的先锋已经绕过弩手,扑向敌阵。斧枪是一种可怕的武器,它结合了矛尖和斧刃,以及一支能够将骑兵拉下马鞍的钩子。亚瑞米拉的骑兵没有使用骑枪冲锋的空间,他们的佩剑长度又不及斧枪。没过多久,更多的骑兵开始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穿着红色外衣和抛光胸甲、骑在马背上的士兵现在也从城门中突围而出,这些女王卫兵开始向下凯姆林的左右两侧展开,寻找路径袭击亚瑞米拉的侧翼。骑兵部队源源不断地冲出法麦丁门。光明在上,戴玲怎么找到这么多女王卫兵?除非……该死的,她一定是把那些还没有完成训练的人也都拉过来了!不管他们的训练有没有完成,今天就是他们接受鲜血洗礼的日子。

突然间,三个穿戴镀金头盔和胸甲的人高举佩剑,驰出了城门,其中两个人的身材相当矮小。因为距离的关系,他们高呼的战吼声并不大,但经过战场的喧嚣,伊兰还是听清了那三个声音:“黑鹰!”“铁砧!”和“红虎!”两名骑在马上的女性也出现在城门口,其中比较矮小的那个一直挣扎着想要策马飞奔,却被身材较高的那个人拉回到城门里。

“混蛋!”伊兰怒喝一声,“就算康奈尔能算是成年人,布朗莱特和佩瑞瓦尔还都是孩子,应该有人管住他们的!”

“戴玲不可能把他们四个都看住。”柏姬泰平静地说,约缚中只有最彻底的平静,“实际上,我本以为她根本不可能拦住他们那么久,而且她至少把凯塔琳揪回去了,不管怎样,还有几百人挡在那些孩子和战线之间。我可看不出那些人打算让开道路,让他们挤过去。”柏姬泰的话没错。那三个人正徒劳地挥舞着他们的佩剑,距离双方彼此残杀的地方至少还有五十步远,但对于弓箭和十字弩而言,五十步并不是一个很远的距离。

人们开始出现在屋顶上,先是数十,然后是数百,都是一些弓弩手。他们如同蜘蛛一样爬过石板屋顶,一找到合适的位置,就开始朝下方的人群中洒下箭雨。一个人滑了一下,跌下房顶,躺倒在充塞街道的人群上,立刻被无数件武器反复戳刺,全身因此而不停地抽搐。另一个人突然在房顶上仰起身,一支箭射中他的肋下,他随后便翻滚着摔落下去,如同前一个跌下去的人一样,以最不自然的样子快速抽搐着。

“他们挤得太紧了。”柏姬泰兴奋地说,“这让他们根本没办法举起一张弓,更不要说拉弓射箭了,我打赌,那些战死的人甚至没有地方能倒下去。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的。”

但屠杀依旧持续了至少半个小时,才有人开始高喊:“投降!”人们将头盔挂在剑柄上,高举过头,冒着丧命的危险希望能保住自己的生命。步兵们剥掉自己的头盔,举起空空的双手。骑兵撇下骑枪、头盔和佩剑,同样举起双手。这种行为如同瘟疫一样在人群中传播,数千个喉咙同时高喊着:“投降!”

伊兰在马鞍上坐稳。战斗结束了,现在是她享受胜利的时刻。

实际的战斗当然不会立刻结束,还有一些人在竭力反抗,但他们只能孤身作战,或者被杀死,或者被身边不想丢掉性命的同伴拖倒在地。最终,就连那些最顽固的队伍也开始丢弃武器和盔甲。即使不是所有敌人都在叫嚷“投降”,声音依旧是震耳欲聋。没有武器的士兵们脱卸掉头盔、胸甲和他们身上的其他一切护甲,然后举起双手,开始踉踉跄跄地走过女王卫兵的队列。斧枪手们像管束羊群一样看管着他们,他们的确很像是一群在屠宰场中被吓坏的绵羊。下凯姆林数十条狭窄的街道中和城门前一定也发生着同样的事情。现在伊兰只能听到乞降的喊声,而随着人们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逃过一劫,这样的喊声也逐渐平息了。

当敌方贵族都已经被擒获并分别予以处置的时候,太阳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就要升到天顶了。低阶贵族们被送进城中,等到伊兰坐稳王座的时候,就将向他们的家族索取赎金。第一批大贵族们被带到了伊兰面前,查奥兹和十二名女王卫兵亲自看押着她们,她们是亚瑞米拉、娜埃安和爱伦娜。查奥兹的左侧衣袖上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闪亮的胸甲上能看到一个凹痕,那一定是被锤子敲击后留下的,但他被遮在头盔面栅后的面容依旧从容若素。看到这三个女人,伊兰重重地吁了一口气。其他人迟早也能在死者或俘虏中找到,但她已经掌握了敌方阵营的首脑,至少在鲁安等人到达之前是这样。挡在她面前的女卫士们终于退向一侧,让她能够好好看看她的俘虏。

这三个人的穿着就好像要在今天出席亚瑞米拉的加冕礼。亚瑞米拉的红色丝绸长裙在胸前绣着大颗的珍珠,袖子上绣着直立的白色狮子,她在马鞍上摇晃着,褐色的眼睛里有着和其他俘虏一样受到惊吓之后的呆滞感。身材细瘦的娜埃安在马鞍上挺直了身子,她穿着一身蓝色丝裙,胸前绣着银色旋纹图案,袖子上绣着阿劳恩家族的三钥匙,一头光泽闪动的黑发被镶缀蓝宝石的银丝发网束在脑后,她的表情倒并不算麻木,而是显得相当平和,她甚至还向伊兰露出一丝冷笑,尽管那笑容显得非常无力。蜂蜜色头发的爱伦娜穿着用金丝绣满了精致图案的绿色丝裙,同时狠狠地盯着亚瑞米拉和伊兰。约缚中同时传来胜利和厌恶的感觉。柏姬泰就像伊兰一样不喜欢这三个女人。

“暂时来说,你们将成为我的宫殿中的客人。”伊兰对她们说,“我希望你们的金库中有足够的储备,你们的赎金将用来清偿你们挑起的这场战争所造成的一切损失。”是心中突然出现的一阵恶意让伊兰说出了后面这段话。她们的金库早就被掏空了,为了雇用和收买佣兵,她们早就借贷了无力偿还的债务,没有赎金,她们只有死路一条;交出赎金,她们将面对的则是一场恐怖的灾难。

“一切不可能就这样结束。”亚瑞米拉哑着嗓子说道。听起来,她就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贾瑞德还掌握着一支有相当规模的军队,还有其他人,告诉她,爱伦娜。”

“贾瑞德会竭力在这场你强行把我们拉进来的灾难中,为撒安德家族保留一点东西。”爱伦娜尖叫着。她们开始朝对方大吼大叫。伊兰没有再理她们,而是开始思考,这两个女人该如何与娜埃安共睡一张床。

下一个被押到伊兰面前的是里尔·巴瑞恩,随后又是卡琳德·安沙尔。里尔瘦得如同一把长刀,同时也像长刀一样强壮,他的表情既不凶狠,也不沉闷,而是显得若有所思。他绿色外衣的高领上用银线绣着巴瑞恩家族的双翼战锤,并且还能看见已经从他身上被剥去的胸甲留下的压痕。他深褐色的头发浸透了汗水,脸上同样有着汗水的痕迹,如果只是观看别人战斗,他是不会流这么多汗的。卡琳德像前三个女人一样衣着华丽——光泽闪动的蓝丝长裙上装饰着许多银丝穗带,带着灰色条纹的头发上装饰着许多珍珠,她的方脸上满是颓败,特别是在伊兰告诉她关于赎金的要求之后。就伊兰所指,这两个人的借贷情况并非像前三个人那样糟糕,但高额赎金肯定会给他们的家族造成沉重的打击。

然后,两名女王卫兵带来了一个并不比伊兰年长多少的女子,她只穿着样式朴素的蓝色长裙。伊兰认得她。一枚光亮的黑色珐琅胸针,上面有一颗红星和一把银剑,这是她身上唯一的珠宝。但为什么茜尔瓦瑟要被带到她面前?这个漂亮的女孩正用一双机警异常的蓝眼睛看着伊兰,她是奈西恩领主的继承人,而不是卡伦家族的家主。

“卡伦家族支持传坎家族。”茜尔瓦瑟一勒住缰绳,就发出了这种令人震惊的宣言,约缚中也传来和伊兰心中同样的惊愕。亚瑞米拉瞪大了眼睛看着茜尔瓦瑟,仿佛她是个疯子。“我的祖父已经因为急症而去世,亚瑞米拉。”这名年轻女子平静地说道,“我的堂兄们也都已不在人世,所以我成为了卡伦家族的家主。伊兰,我会正式公布我的承诺,如果你希望如此。”

“也许这样最好。”伊兰缓缓地说道。正式公告将让她的承诺成为不可能收回的事实。一个家族一再转换阵营的事情并非没有发生过,而且这其中甚至不需要有家主更替,不过,能形成确定的事实肯定是最好的。“传坎热切地欢迎卡伦家族,茜尔瓦瑟。”最好不要让她太远离自己,她对于茜尔瓦瑟·卡伦并不了解。

茜尔瓦瑟点点头,接受了伊兰的欢迎,她至少还是有一些智慧,知道自己在发布宣言通告,表示忠诚之前还不会完全受到信任。“如果你愿意对我有一些信任,我能否负责监管亚瑞米拉、娜埃安和爱伦娜?当然,我们只会待在王宫里,或者你指定的任何地方。我相信,我的新秘书卢纳特可以说服她们支持你。”

不知为什么,娜埃安尖叫了一声,如果不是一名女王卫兵抓住她的胳膊,支撑住她,她一定会从马鞍上跌落下去。亚瑞米拉和爱伦娜全都是一副恶心的样子。

“我想,不必了。”伊兰说道。一名真正秘书的劝说绝不会造成这样的反应,看样子,茜尔瓦瑟的内心相当刚硬。“娜埃安和爱伦娜已经公布了她们对于亚瑞米拉的支持,她们不太可能会收回公告,这会毁了她们。”这的确会毁了她们,向她们宣誓效忠的小家族会离她们而去,她们的家族会萎缩成小贵族,而她们自己很有可能无法再作为家主活下去。至于说亚瑞米拉……伊兰不会允许亚瑞米拉改变自身的颜色,就算是这个人向她宣誓效忠,她也会拒绝!

茜尔瓦瑟瞥了一眼那三个人,目光中闪耀着一丝凶戾。“只要说服方式得当,她们会应允的。”她的确是个够凶狠的女人,“但伊兰,一切都服从你的意愿,对她们一定要非常小心,她们的血液和骨髓里都充满了背叛。”

“巴瑞恩支持传坎。”里尔突然高声说道,“我也愿意发表正式公告,伊兰。”

“安沙尔支持传坎。”卡琳德用坚定的声音说,“我今天就发表公告。”

“叛徒!”亚瑞米拉喊道,“我会要你们的命!”她摸索着腰带,那里只剩下一支镶嵌宝石的空匕首鞘。爱伦娜笑了起来,只是她的笑声中没有半点愉悦,听起来就像哭一样。

伊兰深吸一口气。现在,她已经得到了九个大家族的支持,只需要再多一个大家族就可以了。对于眼前的局势,她并没有任何幻想,无论茜尔瓦瑟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支持她,里尔和卡琳德这样做只是为了脱离败局已定的一方,尽力挽救自己的家族。他们也许以为,只要在伊兰得到王座之前加入她的阵营,就能得到她的褒奖,并令她忘记他们曾经支持过亚瑞米拉,她当然不会这样。不过她也不会随意丢弃这两件战利品。“传坎欢迎巴瑞恩。”但绝不是热切的,永远不会,“传坎欢迎安沙尔。葛本将军,尽快带俘虏进入城中。卡伦、巴瑞恩和安沙尔家族的扈兵在其家主发布公告之后,就可以拿回自己的武器和护甲,不过现在他们可以先拿回自己的旗帜。”葛本向她敬了一个军礼,调转枣红马的马头,一边高声发出号令。

伊兰催赶自己的灰马向戴玲走去的时候,后者正从一道侧街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凯塔琳和那三个穿镀金盔甲的傻瓜。茜尔瓦瑟、里尔和卡琳德与柏姬泰一起跟在伊兰身后,让那三个人留在背后并没有让伊兰感到任何不安,因为还有一百名女卫士在看着他们,在公告发出之前,他们会一直受到严密的监视,茜尔瓦瑟也不例外。不过伊兰的心思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了。

“你倒是够安静的。”柏姬泰轻声说,“你刚刚赢得了一场伟大的胜利。”

“再过几个小时。”她答道,“我就要看看能不能赢得另一场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