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晋见爱莉达

塔娜的手臂下面夹着烫金皮夹,沿着白塔中心处的楼梯向爱莉达的寓所走去。和持续向上的螺旋形走廊相比,她在这里要不停地更换一段又一段楼梯——已经有两段楼梯不在她记忆中的位置上了,但只要一直向上,她终究会到达目的地。除了偶然一见穿制服的仆人向她鞠过躬或行过屈膝礼之后就急忙跑开,她在这些楼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如果是在螺旋走廊里,她会经过各宗派区的入口,也许还能遇到其他姐妹。她的撰史者圣巾能够让她进入任何一个宗派区,但除非有特别任务,否则除了红宗区之外,她不会走进其他宗派区。在其他宗派的姐妹中间,她的红色窄圣巾总是显得过于刺眼,有太多双喷火的眼睛在冰冷的面孔后盯着她。她们不会让她感到困扰,正如同她会坦然面对白塔内部的改变,但……她不相信现在局势已经恶化到真的会有人攻击撰史者,不过她不会心存侥幸。不论爱莉达怎样想,要让局势恢复正常需要长时间的努力,而一次对撰史者的袭击有可能会让一切都无法再挽回。

而且,既然她在这里不必为个人安全担忧,她就能有更多精力来思考佩维拉那个令人困扰的问题。在提议约缚殉道使之前,她还从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在红宗里,有谁可以被信任,能够担负这个任务?猎捕能够导引的男人让红宗姐妹对所有男人都抱着深深的成见,不少红宗姐妹对男人只有仇恨。如果她们还有在世的兄弟、父亲或者其他男性近亲,也许还能缓和她们对男性的敌意,但随着这些男性亲属的去世,她们对男人的好感和信任也彻底消失了。而且她们还要面对另一个问题——违背任何男性的意愿将其约缚,都是在违背几乎像法律一样强有力的传统,即使有苏塔玛的祝福,但如果约缚殉道使的事情败露,还有谁会来向爱莉达投降?在走进距离白塔顶端只有两层的爱莉达寓所时,她已经从心中的备选名单中又去掉了三个名字。只过了不到两个星期,她的这份名单上只剩下一个名字,而这个名字又是不可能接受这个任务的。

爱莉达正在她的起居室里,这里的家具全都是镀金或者镶嵌象牙的,铺在地上的大花纹地毯属于最优秀的提尔作品。爱莉达正坐在大理石壁炉前的一把矮背椅子里,跟梅丹妮一起啜饮着葡萄酒。虽然现在时间还很早,但看见这名灰宗并不让塔娜感到惊讶。梅丹妮现在经常会和玉座一同进餐,并且在白天时也会受邀来访。爱莉达的六色宽圣巾足以覆盖她的肩膀,现在她正越过水晶高脚杯的杯沿,看着那个比她还要高一些的女人,那眼神如同一只黑眼的鹰盯着一只有着蓝色大眼睛的老鼠。梅丹妮的耳朵上缀着祖母绿,细长的脖子上戴着宽阔的项圈,爱莉达的目光似乎对她造成不小的压力,她丰满的嘴唇上带着微笑,却不时微微哆嗦;没有拿酒杯的那只手一直在挪动着——碰碰左耳下的祖母绿,拍拍头发,或者按在银灰色紧身胸衣上露出的大半胸脯。她的胸部不算很丰满,不过腰肢非常纤细,将那对随时可能从衣服里弹出来的乳房衬托得很是硕大。现在她的穿着倒是很适合去参加舞会,或者要引诱什么人。

“早晨的报告已经准备好了,吾母。”塔娜微一鞠躬,光明啊!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打扰了一对爱侣!

“不介意先离开一下吧,梅丹妮?”就连爱莉达向这名金发女子露出的微笑,也仿佛是猛禽发现猎物时的笑容。

“当然不,吾母。”梅丹妮将高脚杯放到椅子旁边的小桌上,跳起身,行了一个几乎把衣服撑裂的屈膝礼。“当然不。”她快步离开房间的时候,嘴里喘着粗气,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随着屋门关闭,爱莉达笑了起来。“我们在初阶生的时候曾经是枕边密友。”她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我相信她想要重拾这段关系。也许我会答应她,她在枕头上也许会泄露出更多的东西,不过说实话,她知道的那些东西大概也算不了什么。”她走到旁边的窗户前,俯视着她那座幻想中的宫殿将要拔地而起的地方,在她的计划里,那座宫殿将要比白塔更高,前提是她要说服姐妹们继续参与宫殿的建造。昨天夜幕还没有完全降临的时候,滂沱大雨已经开始了。现在她应该看不见那座宫殿的地基——那是目前为止那座宫殿已经完成的部分。“如果愿意,就给自己倒杯酒吧。”

塔娜努力保持着面容的平静。枕边密友在初阶生和见习生之中很常见,但女孩子的东西只应该被留在女孩子的时代,当然,并非所有姐妹都是这样认为的,当塔娜在戴上披肩之后拒绝了盖琳娜时,就曾经让她感到很惊讶。实际上,塔娜发现男人远比女人更有吸引力,虽然男人往往对两仪师都有着深深的戒惧,尤其是当他们得知你是红宗两仪师的时候。但在这许多年里,她的确遇到过几个并不害怕两仪师的男人。

“这似乎很奇怪,吾母。”她将皮夹放到墙边的小桌上,那张桌上放着样式繁复的雕花金托盘,托盘里是水晶酒壶和高脚杯。“她看上去很怕你。”她替自己倒了一杯酒,嗅了嗅酒的气味,才啜饮了一口。持续术似乎是有效的,至少现在爱莉达终于同意广泛使用这种编织了。“她似乎知道你已经察觉了她的间谍身份。”

“她当然怕我。”爱莉达的声音中流露出重重的讽刺意味,然后又变成岩石一般坚硬,“我想让她害怕,我要彻底打垮她,等到我抽她鞭子的时候,她会亲手把自己绑在刑架上。塔娜,如果她知道我已有所察觉,她就会立刻逃走,而不是把自己送进我的手里。”爱莉达依旧盯着窗外的暴雨,吮吸着杯中的酒。“有没有其他人的消息?”

“没有,吾母,如果我能把监视她们的原因告知宗派守护者们……”

“不!”爱莉达高喝一声,猛地将脸转向塔娜。她的长裙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旋纹刺绣,几乎完全覆盖了下面的灰色丝绸,塔娜曾经建议她不要如此炫耀自己的原属宗派。她在做这一劝谏的时候使用了更委婉的外交辞令,但意思很明确——这是为了能重新团结各宗派,但爱莉达当时爆发的怒火足以让塔娜从此再不提起这个问题。

“如果有一些宗派守护者与她们同谋呢?我不信任她们,她们不顾我的命令,仍然在桥边继续那场荒谬的谈判。不,我根本就不信任她们!”

塔娜朝自己的酒杯俯下头,接受了她无法改变的决定。爱莉达拒绝去考虑,如果各宗派违背她的命令,继续谈判,她们又怎么会在不知原因的情况下,按照她的命令去监视本宗派的姐妹?但向她说明这一点只会导致另一场争吵。

爱莉达盯着塔娜,仿佛在确认她不会挑起争论,这个女人正变得比以往更加刚硬,也更加脆弱。过了一会儿,爱莉达才又开口说道:“很可惜,塔拉朋的叛变失败了,我想,现在我们对那里已无能为力。”自从有讯息传来,霄辰人重新牢牢控制住了那个国家以后,她就会经常突兀地提起那里,她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甘于失败。“我想听到一些好讯息,塔娜,关于暗帝牢狱的封印有什么讯息吗?我们必须确保不能有任何暗帝封印再被打破了!”她的口气就好像塔娜根本不明白这件事有多么重要。

“各宗派还没有新的报告,吾母,我不认为她们会隐瞒这方面的情报。”最后这句话刚一出口,塔娜就恨不得把它咽回去。

爱莉达哼了一声,各宗派几乎不会把任何有价值的情报呈递给她,对此她一直愤恨不已,她自己原有的眼线全都集中在安多。“港口的工作进展如何?”

“进展很慢,吾母。”因为物资运输被严重限制,塔瓦隆已经感觉到了饥饿,饥荒很快就要到来了,除非港口很快得到清理,然而即使砍掉南港锁链上铸铁的部分,也无法放进足够的辎重船只,塔娜原先的估计过于乐观了。爱莉达已经下令拆毁固定锁链的塔楼,但像塔瓦隆城墙一样,这些塔楼是用至上力建造并加固的,只有至上力能拆解它们,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们的建造者肯定是这方面的大师。迄今为止,保护它们的结界仍然丝毫没有被削弱的迹象。“现在那里的工作大部分都由红宗姐妹承担,其他宗派的姐妹们会不时来帮忙,但人数并不多。我相信,这种情况很快就会发生改变了。”她们清楚这项工作的必要性,无论姐妹们多么不喜欢它——她们都不愿意进行这种劳作。承担这一工作的红宗姐妹肯定都有不少怨言,但这个命令是爱莉达发出的,最近这些日子里,愿意服从命令的人愈来愈少了。

爱莉达喘着粗气,长长地喝了一口酒,似乎是需要让自己镇定一下,青筋凸起在她的手背上。随后,她大步走过丝绸花绣地毯,仿佛是要打塔娜一拳。“她们再一次公然反抗我,再一次!我会让她们懂得服从,塔娜,我会的!发布命令,等我签署并盖章之后,就把它贴到每一个宗派区去。”她站到塔娜面前,鼻尖几乎碰到塔娜的鼻尖,一双黑眼睛如同乌鸦之眼一样闪动着。“任何宗派的守护者如果不能派出足够的姐妹去拆除港口塔楼,都要去希维纳那里接受每日苦修,直到问题得到解决,是每日苦修。任何宗派的守护者如果派遣姐妹去进行那场……那场谈话,也要以同法惩治。立刻写出来,好让我签字!”

塔娜深吸了一口气。苦修也许会有效,也许不会,这要看宗派守护者和宗派首脑们的决心。她并不认为局势已经恶化到她们会拒绝接受苦修,如果会,这必将是爱莉达统治的终结,甚至还是白塔的终结。但公开贴出布告,让宗派守护者们没有丝毫转圜余地来维持自身尊严绝对是错误的,实际上,这也许是最错误的一种方法。“我能否提个建议。”她以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道,塔娜从来都不是个温和的人。

“不可以。”爱莉达厉声打断了她,然后又长饮一口,喝光杯中的酒,走到边桌旁,再倒一杯。最近她喝得太多了,塔娜甚至曾经看见她喝醉过一次!“那个叫艾威尔的女孩在希维纳那里怎么样了?”她一边倒酒,一边问。

“艾雯每天都要用一半的时间待在希维纳的书房里,吾母。”她小心地保持着声音的平和冷静。这是爱莉达第一次问到九天前被俘的那个年轻女子。

“这么严重?我想让她在白塔的重轭下驯服,而不是被毁掉。”

“我……相信她不会被毁掉,吾母,希维纳会谨慎处置这件事的。”她很想谈一谈这个女孩,但爱莉达不会喜欢听的。塔娜在爱莉达面前已经吼叫得够多了,她学会了避开只能引起争吵的话题。没有被提出的建议不会比不被接受的建议更糟。爱莉达几乎从不会接受她的建议。“艾雯很顽固,不过我预计她很快就会明白状况了。”这个女孩肯定会屈服。为了让塔娜懂事,盖琳娜所用的时间还不及希维纳对艾雯所用的十分之一,这个女孩很快就会屈服了。

“很好。”爱莉达喃喃地说道,“非常好。”她回头向塔娜看了一眼,脸上又戴起了平静的面具,但眼睛仍然闪烁着光芒。“把她的名字放进侍奉我的名单里,今晚就由她来侍奉我,她可以在梅丹妮和我共进晚餐的时候为我们服务。”

“服从您的命令,吾母。”看样子,那个女孩又要去见初阶生师尊了。但毫无疑问,艾雯就算是绝不靠近爱莉达,也不会被少打一顿。

“现在,我要听听你的报告,塔娜。”爱莉达坐回到椅子里,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

塔娜将几乎还是满着的酒杯放到托盘里,拿起披肩,坐到梅丹妮刚刚使用的椅子里。“重新布置的结界似乎已经将老鼠挡在白塔以外了,吾母。”能挡住多久则是另一个问题,她每天都会亲自检查那些结界,“但白塔的花园中又有乌鸦出现,所以城墙上的结界必须……”

正午的太阳透过高大树木的枝叶,洒下点点光斑,这里最常见的是橡树、羽叶木和黑胶树,还有少量的白杨树和高大的松树。数年以前,这里肯定发生过一场猛烈的风暴,倒伏的树干随处可见,不过它们倒下的方向都大致相同,只要砍掉上面的一些侧枝,就能让它们变成合用的长凳。稀疏的矮草让这里的视野开阔,不远处,一条清澈的小溪在生满青苔的岩石上欢快地蹦跳着。如果麦特不是急于赶路,这里倒是一个理想的宿营地,不过能在这里休息一下,吃一顿饭也还不错。丹蒙那山脉还在东边至少三百里以外,他打算在一个星期之内到达那里。万宁说他知道那里有一条走私贩用的小路,当然,他也只是听说而已——他听说过许多秘密地点,但都能准确地找到它们。那条路能让他们用两天时间进入莫兰迪,这比向北进入安多和向南进入伊利安都要安全得多。朝那两个方向,安全地点都距离他们更加遥远,遭遇霄辰人的可能性也大得多。

麦特咬下一只兔子后腿上的最后一块肉,将骨头扔在地上。头顶光秃秃的罗平冲了过来,一边惶恐地拈着胡子,一边捡起那根骨头,把它扔进他和尼瑞姆在满是落叶的地面上挖出的土坑里。实际上,只要他们离开此地,那个土坑会在半小时之内被这里的野兽挖开。麦特在裤子上揩了揩两只手。图昂在小篝火堆的另一边咬着一只松鸡腿,正直视着他。她的眉毛一挑,另一只手的手指朝赛露西娅摆动了几下,后者已经啃光了半只松鸡。那个胸脯丰满的女人没有回答,只是响亮地喷了一下鼻息。麦特迎上图昂的眼睛,他是故意要在裤子上擦手的,他本可以到溪水那里洗洗手。两仪师们正在那里洗手。不管怎样,等他们到达莫兰迪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的衣服还能完好无损。而且,既然有个女人一直称呼你“玩具”,你就应该让她知道,你不是任何人的玩具。她摇摇头,再次挑动手指,这一次赛露西娅笑了。麦特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热,他猜想了两三件她们可能会提到的事情,当然,其中没有一件是他喜欢的。

赛塔勒坐在麦特坐的树干另一端,用麦特勉强能够听到的声音开了口。虽然麦特已经和这名前两仪师达成了协议,她对他的态度却没有丝毫改变。“她可能是在说,男人都是猪。”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手中的刺绣箍,“或者也许只是说你是猪。”她深灰色的骑马裙有很高的领子,婚姻匕首仍然被一条紧贴脖颈的银项链挂在胸前。“她可能还说了,你是个泥腿子蠢货,根本不懂得洗耳朵,也不知道摘一摘头发里的干草。她可能还说了……”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咬牙对她说道。图昂咯咯地笑着,但在下一个瞬间,她又变成了一张刽子手的脸,冰冷又刚硬。

麦特从外衣口袋里抽出银嘴烟斗和山羊皮的烟草袋,填满烟锅,掀起脚边火棒匣的盖子。火棒燃起的样子一直让他非常着迷,当他将一根火棒红白色的药头在匣子粗糙的一面划过,火焰立刻在药头周围,朝各个方向喷薄而出。他等待着,直到火焰烧过药头,才用它点着了烟斗。第一次用火棒点烟的时候,他曾经吸了一嘴硫黄的气味,有那么一次经验就足够了。然后,他将燃烧的火棒丢在地上,抬脚把它踩灭。不久前刚刚下过雨,这里的草木还很潮湿,但他在林木中用火的时候一直都很小心。在两河,人们会从许多里以外赶往起火的丛林中去救火,有时候起火的面积不过几百步而已。

“火棒不应该被这样浪费。”亚柳妲抬起头来看着他,她刚才正专注地盯着摆在面前一根原木上的小棋盘。汤姆抚着白色的长胡子,继续注视着网格状的棋盘,陷入了沉思。他很少会输棋,不过自从离开马戏团以后,亚柳妲已经赢过他两盘了。虽然她同时也输掉了十盘以上,但汤姆对于任何战胜过他的人都绝不会掉以轻心。“我必须在一个地方逗留两天时间,才能制造出更多火棒,男人总是能找到办法让女人忙个不停,对不对?”

麦特吐了一个烟圈,虽然不算很满意,至少这让他感到一阵轻松。女人!看上去很漂亮,陪在身边很快活,只要她们不会想尽办法把盐揉进男人的伤口里。女人到底好不好?似乎是半好半坏,确实如此。

大家基本上都已经吃完饭了,篝火上只剩下残缺不全的两只松鸡和一只兔子,它们会被亚麻布包起来,作为他们路上的干粮。早晨的捕猎收获甚丰,但下午就不一定能找到这么多猎物了,干面包和干豆子实在不好吃。吃饱了的人们都在休息,红手队们则检查着被绊住的驮马。他们有超过六十匹驮马,分别被系在四条长索上,在玛德琳一次购买这么多匹马会让马价提高不少,但卢卡一听说有一个商人死在那座城里的街上,就立刻冲进城中,亲自做成了这笔交易。为了摆脱掉麦特,他几乎要把马戏团的驮马都送给麦特了——当然,只是几乎而已。许多驮马被用来搬运亚柳妲的装置和物资。通过各种方法,卢卡最终拿走了麦特的大半黄金。麦特又给了派塔和克莱琳一大袋金币,这是出于友谊,是为了帮助他们早一点买下他们的客栈。留在麦特鞍囊中的金币已经足以保证他们舒适地抵达莫兰迪了,而且,只要能找到一间有人玩骰子的酒馆大厅,他就能让自己的钱袋再鼓起来。

莱伊纹在斜过胸前的宽皮带上挂着一把曲刃剑,多蒙的腰带一侧插着一柄短剑,另一侧挂着一把铜钉大棒。他们坐在一根原木上,正在与另一根原木上的泽凌和爱麦瑟拉聊天。麦特已经接受了“莱伊纹”这个名字,认可她是那个女人唯一的名字。现在她显然是有意要表现出不害怕图昂和赛露西娅的样子,她在她们面前已经不会再低垂眼睛了,尽管她显然是用了很大力气才做到这一点。泽凌翻起了他黑色外衣的袖口,他只有在朋友之间,或者至少是可以信任的人们面前才会这样做。那位曾经的塔拉朋女君王仍然紧抓着捕贼人的胳膊,但她在莱伊纹目光犀利的蓝眼睛前不会再剧烈地颤抖了,实际上,她经常会用近乎敬畏的眼神凝视着对面的女人。

诺奥盘腿坐在地上,完全不在意潮湿的泥土,他正在与奥佛尔玩着“蛇与狐狸”,一边继续讲着那些关于艾伊尔荒漠另一侧神秘国度的疯狂故事。在他的故事里,一座巨型的海港城市只允许外国人乘船离开,而城市中的居民则完全不被允许离开。麦特希望他们能玩玩别的游戏,每一次他们摊开那块画着蛛网一样黑色线纹的红布时,他都会想起对汤姆的承诺,想起那个该死的易斐英就在他的脑子里,也许还有那个该死的埃斐英。两仪师们从溪边走了回来,裘丽恩停下脚步,与布利瑞克和芬说着什么。伯萨敏和汐塔跟在她身后,犹豫着,直到那名绿宗挥挥手,她们才站到苔丝琳和爱德西娜落坐的原木后面。她们分别坐在原木两端,中间隔着没有削去的树枝,都从腰带荷包里拿出皮封的小书,开始阅读。伯萨敏和汐塔都站在爱德西娜身后。

那名金发前罪奴主已经重新振作了起来,不过她振作的方式可谓壮丽而且痛苦——对于她和两仪师们都很痛苦。昨天吃晚饭的时候,她第一次犹豫不决地请求两仪师教导她。她们拒绝了,她们只会教导伯萨敏,因为她已经在导引了。汐塔的年纪太大,不能成为初阶生,而且她一直没有导引过,于是她模仿了伯萨敏所做的一切。三名两仪师立刻从篝火旁跳了起来,在不断落下的火花中尖叫着,直到汐塔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导引,于是她们同意教导她,至少,裘丽恩和爱德西娜同意了。苔丝琳依然不会搭理任何罪奴主,无论她们现在是否已经舍弃了这个身份。但三名两仪师都鞭打了汐塔,让汐塔整个上午在马鞍上挪动着身子。她看上去还是很害怕,害怕至上力,或者害怕两仪师,但奇怪的是,她的脸上也带着……满足。麦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理解她的表情。

麦特自己也应该感到满足了,他刚刚避开了一起杀人案的指控,避开了一群可能让图昂丧命的霄辰人陷阱,还远远甩掉了那个古蓝怪。现在那只怪物会一直跟踪卢卡的马戏团,虽然不知道这对卢卡有何帮助,他还是警告了卢卡。至多再过两个星期,他就能跨过大山,进入莫兰迪。当然,他需要想办法把图昂平安送回艾博达,这绝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特别是现在他还必须警戒那些两仪师,防止她们把图昂拐跑,这意味着他还会有更多时间能看到她的脸,竭尽全力猜出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后面到底藏着些什么。不管怎样,他现在应该快活得像一只玉米仓库里的山羊,但现在,他一点也不快活。

首先让他难受的是,他在玛德琳受的所有那些剑伤,有些伤口正火烧般疼着,不过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他不喜欢被别人呵护,更痛恨别人对他使用至上力。罗平和尼瑞姆尽可能为他缝好了伤口,虽然三名两仪师都在吓唬他,他依旧拒绝接受她们的治疗。让他惊讶的是,裘丽恩对于他的治疗最为执著,看到他最终变了脸色,并严词拒绝,她还怒不可遏地猛挥了几次手。另一件让他惊讶的事则来自图昂。

“不要犯傻,玩具。”她在他的帐篷里,双臂抱在胸前俯视着坐在凳子上的他,慢吞吞地说着。这时他正紧咬着牙,罗平和尼瑞姆一阵一阵地扎着他的皮肉。看那个女孩的神情,十足像是一个女人正在监督别人修理属于自己的某样东西,她的神情几乎让麦特忘了插在自己身上的针,而且他的身上还只穿着内衣!她就这样走进他的帐篷,除非使用暴力,否则肯定不可能把她赶走,而麦特并没有信心用暴力赶走这个有能力折断他胳膊的女孩。“治疗是很奇妙的手段,我的麦勒恩就深谙此道,我也把这种方法传授给了我其他的罪奴。当然,许多人对至上力都有很愚蠢的看法,我的半数仆人如果听到别人要对他们使用至上力,都会立刻晕倒,大多数王之血脉也是如此。我不应该对你的反应感到吃惊,不过我实在没想到你也会有这种谬见。”如果图昂和两仪师打交道的经验能有麦特的四分之一,她也会有这种“谬见”的。

他们离开玛德琳以后,先朝卢加德方向走了很远,等到最后一座农庄离开视野之后,他们就拐进森林。在走进森林的那一霎那,骰子又开始在他的脑子里转动了,这又是一桩让他情绪恶劣的事情。那些该死的骰子已经在他的脑袋里蹦了两天,它们大概是不会在这片森林中停下来了。这些林木之间能发生什么大事?他一直努力避开沿路的小村庄。骰子迟早会停下,而他能做的其实只有等待。

图昂和赛露西娅这时向小溪走去,她们还在飞快地摆动着手指。麦特相信,她们是在谈论他。女人把脑袋凑在一起的时候,你当然应该明白……

爱麦瑟拉尖叫一声,所有人都转头朝她看。麦特几乎和泽凌同时发现吓坏这个女人的东西——一条足有七尺长的黑鳞蛇飞快地从泽凌屁股下面的原木里爬出来,逃走了。莱伊纹骂了一声,跳起脚抽出曲刃剑。但泽凌更快,他已经拔出短剑,朝那条蛇追了过去,就连他的红色圆锥小帽也落在地上。

“让它走吧,泽凌。”麦特喊道,“它不打算伤害我们,放了它吧。”那条蛇的巢也许就在原木下面,突然出现这么多人一定是惊到了它。幸运的是,黑矛是一种独居的蛇。

泽凌犹豫了一下,最后他显然认为安慰战栗不已的爱麦瑟拉要比追杀一条蛇更重要。“那到底是什么蛇?”他一边问,一边把爱麦瑟拉抱进怀里,毕竟他是在城市中长大的人。麦特告诉了他,片刻间,他似乎又想去追那条蛇,不过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是个明智的决定。黑矛的速度像闪电一样快,只有短剑的泽凌必须靠它很近才能发动攻击,而且爱麦瑟拉还在紧紧地抓着他,他根本站不起来。

麦特把帽子从倒插在地上的艾杉玳锐末端摘下来,戴在头上,叼着烟斗说道:“不能浪费时间了,我们出发。别磨蹭了,图昂,你的手够干净了。”玛德琳的战斗之后,他还试着叫过她“宝贝”,但既然她已经宣布了胜利,麦特再这样叫她,她就绝不会答应了。

图昂当然没有半点匆忙的样子,她从溪边走回来,一边用一条小毛巾擦拭自己的一双小手,赶路的时候,赛露西娅会把这条毛巾挂在马鞍头上晾干。尼瑞姆和罗平填平了垃圾坑,又将剩下的食物打包,收进尼瑞姆的鞍囊里,并用折叠皮筒打来溪水,浇灭了篝火。麦特拿起艾杉玳锐,准备跨上果仁。

“真是个怪人,竟然会放走毒蛇。”图昂说,“看那个人的反应,黑矛应该是有毒的吧?”

“很毒。”麦特说,“但蛇除非受到威胁,否则不会咬任何它们吞不下去的东西。”他一只脚踏进了马镫。

“你可以吻我,玩具。”

麦特愣了一下。她的声音相当大,在场所有人大概都能听见,赛露西娅的面孔异常僵硬,不赞成的表情再明显不过了。“现在?”他问,“晚上宿营的时候,我们可以单独去散散步……”

“到了晚上,也许我会改变主意,玩具。对一个会放走毒蛇的男人来说,我这么做姑且称之为任性吧。”也许她又在这其中看到了她的一种预兆?

麦特摘下帽子,将手中的黑矛插回地上,从牙齿缝里取出烟斗,在图昂丰满的嘴唇上印下一个纯洁的吻。初吻不应该很粗鲁,他也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很冒失或者很粗俗。图昂不是喜欢打情骂俏的酒吧女,而且他几乎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们身上,还有人在低声窃笑。赛露西娅一直翻着白眼。

图昂将双臂抱在胸前,抬着头,透过长长的睫毛望着他。“我是不是让你想起了你妹妹?”她用危险的语调说道,“还是你妈妈?”有人公然发出笑声,实际上,传来笑声的还不止一个地方。

麦特沉着脸,在靴子跟上磕掉烟斗里的余烬,把还带着余温的烟斗装进外衣口袋里,然后将帽子挂回到艾杉玳锐上。如果她想要一个真正的吻……他真的曾经以为她没办法充满他的怀抱?她的确很苗条,也很瘦小,但抱住她的感觉真的非常好。他向她俯下头,他吻过许多女孩,知道该怎么做,令人惊讶的是——或许他也许不应该那么惊讶——她并不知道,不过她学得很快,非常快。

当他终于放开她的时候,她站在那里,看着他,竭力控制着呼吸,这时他的呼吸也有一点急促。梅特温艳羡地吹了一声口哨。麦特笑了。她对自己的初吻是怎么想象的?他竭力不让自己笑得太厉害,因为他不想让她以为自己在得意忘形。

她将手指按在他的脸颊上。“我想得没错。”她用那种甜美柔缓的声音说,“你发烧了,你的伤口一定感染了。”

麦特眨眨眼,他刚刚那个吻足以让她蜷起十只脚趾,而她却只注意到他的脸在发烫?他再次俯下头——这一次一定要让她站也站不稳!但她伸手按住了他的胸口,把他推开了。

“赛露西娅,取卢卡太太送我的药匣来。”她命令道。赛露西娅立刻向图昂黑白两色的坐骑跑去。

“现在没那个时间。”麦特说,“晚上我再涂药。”不过他也许还是闭上嘴比较好。

“脱衣服,玩具。”她用对自己侍女一般的口气说,“药膏会有些痛,不过你的胆量应该也不小。”

“我不要……”

“有人骑马过来。”哈南报告道。他已经骑上了一匹全身深红色,只有前蹄是白色的骟马,手中牵着一队驮马,“其中一个是万宁。”

麦特骑上果仁,好让自己看得更远。两个骑马的人正全速向这里跑来,一边不停地绕过横在地上的树干。车尔·万宁和他的茶色马都很好认,没有人能够像他那样仿佛一口袋猪肉堆在马鞍上,却又能如此轻松地驾驭坐骑,就算是替一头野猪拴上鞍子,他肯定也能稳稳地骑上去。然后,麦特认出了另一个任由斗篷在背后飞舞的人,他觉得自己的肚子仿佛被打了一拳,如果这时骰子停住,他丝毫不会感到惊讶,但它们还是在他的脑袋里不停地跳动着。光明在上,塔曼尼怎么会在阿特拉?

他们两人在靠近麦特的时候放慢了马匹,万宁扯住缰绳,让塔曼尼一个人走到麦特面前。他肯定不是不敢见麦特,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是万宁不敢干的,他只是懒洋洋地靠在高鞍尾上,从门牙的缝隙中向旁边啐了一口痰。当然,他也知道麦特现在心情不好,所以他不打算蹚浑水。

“万宁把你们的情况都告诉了我,麦特。”塔曼尼说。这名凯瑞安人个子矮小,全身都是坚实的肌腱,剃光了额前的头发并敷了粉。他本来有资格在胸前横缀上许多彩色条纹,但现在,他的深褐色外衣只是在胸口绣了一只小红手,在左臂上绑了一条红色长巾。麦特从不曾听过他的笑声,甚至极少能看见他微笑。“很遗憾拿勒辛和其他人的牺牲,拿勒辛是个好人,他们全都是很好的人。”

“是的。”麦特答道,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气,“我想,艾雯肯定不会求你们把她从那堆蠢两仪师里面救出来,但该死的,光明在上,你怎么会在这里?”好吧,也许他对自己的脾气控制得还不是很好。“至少你应该告诉我,你没有把整支该死的红手队带到阿特拉境内三百里的地方来。”

“艾雯还是玉座。”塔曼尼平静地说着,抚平了背后的斗篷,那件斗篷上绣着一只更大的红手。“你看错了她,麦特,她是真正的玉座。现在她已经卡住了那些两仪师的脖子,只是她们之中的一些人也许还不明白这一点。我最后看到她的时候,她正率领她们去攻打塔瓦隆,现在她可能已经包围住那座城市了。她们能够凭空打开前往远方的通道,就像转生真龙送我们去沙力达附近时打开的通道一样。”无数色彩在麦特的脑海中盘旋,在一瞬间变成兰德正在和某个有灰色发髻的女人交谈的影像,那应该是一名两仪师。麦特的怒气很快就把那幅景象轰成了一团薄雾。

他们谈论玉座和塔瓦隆的话吸引了那些两仪师的注意,她们催赶马匹来到麦特身边,想要取得这场谈话的主控权。苔丝琳和裘丽恩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只有爱德西娜拉着马缰,稍稍落在后面,而走在前面的这两个……

“你们在谈论谁?”苔丝琳抢在裘丽恩之前问道,“艾雯?我们的确有一个名叫艾雯·艾威尔的见习生,但她已经是一名逃亡者了。”

“就是那个艾雯·艾威尔,两仪师。”塔曼尼礼貌地答道。他对待两仪师总是很礼貌。“她不是逃亡者,她是玉座,我绝无虚言。”爱德西娜发出一个怪声,如果她不是两仪师,麦特可以确信那肯定是一声尖叫。

“这件事以后再说。”麦特嘟囔着。裘丽恩又一次气恼地张开口。“我说了,以后再说。”这并不足以阻止那名身材苗条的绿宗,但苔丝琳按住她的手臂,低声说了些什么。裘丽恩闭上嘴,但目光依然如同匕首一般犀利,她肯定会把想要知道的一切都挖出来。“红手队也都来了吗,塔曼尼?”

“哦,不,我只是带来了三旗队骑兵,以及四千骑马弩手,另外三旗队骑兵和五旗队缺乏弩弓的步兵被我留在莫兰迪,我命令他们向北进入安多。当然,我还带来了工兵队,如果你需要做造桥铺路之类的事,他们能立刻派上用场。”

麦特紧闭上眼睛。六旗队骑兵和五旗队步兵,还有一支工兵部队!他把红手队留在沙力达的时候,他们的骑兵和步兵加在一起也只有两支旗队。他真希望自己能收回阔气地扔在卢卡那里的一半黄金。“我该怎么给这么多人发饷?”他问,“我玩上一年骰子也赢不了这么多钱!”

“至于说这个问题,我和罗德蓝王做了一笔小交易,这笔交易刚刚完成——我想,现在他应该要准备对付我们了。以后我会向你解释这件事,不过现在红手队的钱柜里已经有了一年的军饷,甚至更多。而且,转生真龙迟早会给你封地,应该是数量相当庞大的封地。我听说他已经晋升一些人成为国家的统治者,而你还是和他一同长大的密友。”

这一次,麦特没有努力消去兰德和两仪师的影像,那的确是一名两仪师,看上去,她肯定是一个严厉的女人。如果兰德真的要封给他什么头衔,他一定会把那些头衔塞进兰德的喉咙里。麦特·考索恩对贵族不感兴趣,没错,少数几个像塔曼尼这样的贵族是好人,还有图昂——绝不能忘记图昂。但他绝对不想成为什么该死的贵族!“也许吧。”他只答了这么一句。

赛露西娅声音响亮地清了清喉咙,她和图昂将坐骑靠到麦特旁边。图昂挺直腰身,坐在马鞍上,眼神冰冷,面容更加冰冷而且高贵。麦特预料赛露西娅就要宣布她的头衔了,但图昂的侍女并没有做这件事,她只是在自己的褐马背上挪动着身子,皱起眉看着麦特,两只眼睛如同燃烧的蓝色煤块。然后,她又清了清喉咙,这次的声音特别大。

“图昂。”麦特说道,“请允许我介绍凯瑞安的塔曼尼·戴勒文德领主,他的家族威名显赫,血脉古老,他也为自己的姓氏增添了许多荣誉。”这个小女人点点头,点头幅度也许还不超过一寸。“塔曼尼,这位是图昂。”只要她还叫他玩具,就别想让他称呼她的头衔。赛露西娅对她怒目相向,眼神比刚才更加炽烈。

不过塔曼尼还是惊讶地眨眨眼,在马鞍上深鞠了个躬。万宁拉低了松垂的帽檐,半遮住脸,他依旧在避免直视麦特,看样子,他已经告诉塔曼尼图昂的确切身份了。

麦特低声骂了一句,从马鞍上俯过身子,抓起长矛柄上的帽子,再拉起艾杉玳锐,回手把帽子扣在头上。“我们已经准备好要出发了,塔曼尼,带我们去和你的人会合。让我们看看,我们是不是有足够的运气能够避开霄辰人,平安离开阿特拉,就像你们能不知不觉地进来一样。”

“我们发现了许多霄辰人。”塔曼尼说着,调转枣红马的马头,和麦特并辔而行,“不过我们见到的大部分霄辰军队似乎都是阿特拉人,他们的营地随处可见,幸运的是,我们没有见到传说中的那种飞行怪兽。不过麦特,现在有一个问题,我们遇到了一场山崩,我丢失了后卫部队和一部分辎重,现在那条小路已经被堵死了,麦特。我派了三个人翻山回去,给留下的红手队送去向安多进发的命令,其中一个人摔断了脖子,另一个人摔断了腿。”

麦特勒住果仁。“我猜,那就是万宁所说的走私贩小路?”

塔曼尼点点头,远远落在后面的万宁这时说道:“没错,该死的,就是那条路,路可不能从树上长出来,丹蒙大山中要找到一条路是很难的。”他对于职衔地位之类的事情没有任何敬意。

“那么你就必须再找一条路。”麦特对他说,“我听说你就算在午夜里蒙上眼睛,也能为自己找到路,这对你来说肯定不难。”说几句恭维话肯定没有害处,而且,他的确听过这个人有这样的名声。

万宁发出一阵怪声,仿佛刚刚吞掉了自己的舌头。“再找一条路?”他喃喃地说道,“这个人说,再找一条路,像丹蒙那这样新的山脉可没有那么多的路,难道你不仔细想想,为什么就连我也只知道这么一条路?”他肯定是因为过于激动才这样说的,不久之前,他还只承认自己仅仅是听说过它而已。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麦特问。万宁开始向他解释,对于这个盗马贼来说,能说这么一大段话实在是极为难得的事。

“这是一个两仪师告诉我的。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旧山,它们在世界崩毁以前就存在了,尽管那时候它们可能还在海底深处。经历过漫长的岁月之后,它们饱受侵蚀,变得宽阔平缓。你大可以骑马进入这些山脉,只要保持方向正确,又带着足够的补给,你迟早能从山脉的另一边走出去。同时,这个世界上也有一些在世界崩毁时形成的山脉。”那个胖子转过头,又用力地啐了一口,“这种新山脉里的小路都非常狭窄曲折,有时候,它们根本不能算是路。进入这样一条小路,你有可能会一直在里面打转,直到食物耗尽也找不到山脉另一侧的出口。如果这样的道路崩塌,许多通过它来运输那些被你们称为‘走私货’的人都要蒙受很大的损失,在找到一条新路之前,不止一个人会丧命。如果没有那条路,我们可能都要死在丹蒙那山里。在那些大山里,就算是我们想要回头,可能也找不到能退出来的道路了。”

麦特回头看了一眼图昂、两仪师,还有奥佛尔,他们平安与否,全都指望他,但走出阿特拉的安全路径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们先走吧。”他说道,“我必须想一想。”他必须该死的想一想,必须把他全部的能耐都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