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青铜熊

丢下哈芙尔大妈和诺瑞师傅,伊兰迫不及待地朝地图室走去,她还握持着阴极力,虽然心情迫切,她的脚步并不匆忙。德妮和三名女卫士走在她前面,不停地观察四周,寻找可能出现的危险,另外四名女卫士走在她身后。伊兰知道,无论戴玲带回来的消息是好是坏,她都不会在梳洗上浪费太多时间。光明在上,但愿那是好消息。柏姬泰将手背在身后,紧皱眉头,一言不发,但她不停地审视着每一个岔路口,仿佛时刻在担心有人发动突袭。约缚中传来忧虑,还有疲惫,伊兰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哈欠,连下巴都疼了。

她在尽量约束自己的步伐,不仅是为了避免制造更多的谣言。现在穿行于走廊之中的已经不再只有仆人们了,遵循礼仪,伊兰必须邀请率领扈兵前来支持她的领主们在王宫中居住,无论这些扈兵是以剑为生的精兵,还是扶犁耕地的农民,也不管这些扈兵的人数到底有多少。接受伊兰邀请的主要是那些在凯姆林城中没有自己的宅邸,或者(伊兰怀疑)是囊中羞涩的领主们,农夫和劳工也许会以为贵族们都很富有,的确,大多数贵族相对来说掌握着大量财富,但他们的地位带来的必要支出让许多贵族都像农庄主妇一样数着铜板过日子。伊兰现在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招待那些刚刚到来的贵族了,现在王宫中的每张大床上甚至要睡三四名贵族,小床也要睡两个人,许多家人不得不在仆人间中打地铺。感谢光明,幸好春天已经来了。

看样子,她的全部贵族客人都出来散步了,当他们向她行礼的时候,她必须停下来,和他们说上几句话。瑟嘉丝·吉尔宾穿着绿色骑马裙,身材娇小纤细,黑发中已经有了一些白丝,她带来了她的全部二十名扈兵。坏脾气的老克尔芬·简耐沃干瘦的身上穿了一件经过仔细织补的蓝色羊毛外衣,他带来了十名扈兵。伊兰对他的亲切态度一如对待身材颀长的巴热·莱登和矮壮的安瑟勒·厦珀林,这两个人是高阶贵族,不过他们的家族规模并不大。所有这些人都召集了他们的全部人马来支持她,即使知道伊兰处于劣势,也没有弃她而去。但今天,他们之中有许多人都流露出不安的神情,他们没有说任何特别的话,只是向伊兰表达了期待她尽快加冕的心情和因为追随她而感到的荣耀,但忧虑明白地写在他们的脸上。性情似火的娅瑞琳德·布兰斯托似乎一直都相信,她率领她的五十名部下就能为伊兰扭转战局,而今天,她也是咬住了下唇的人之一。身材粗壮、沉默寡言的拉瑞德·特莱罕仿佛一块坚不可摧的岩石,现在他却像许多人一样皱紧了眉头,甚至葛本带来大量援军的讯息也只是让他们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又很快被凝重的表情覆盖了。

“你觉得他们是不是知道了亚瑞米拉吹嘘的那些话?”趁着向贵族们还礼和寒暄的间隙,伊兰这样问自己的元帅。“不管怎样,这种事情不可能吓住娅瑞琳德和拉瑞德。”就算城中出现了亚瑞米拉的三万军队,这两个人大概也不会皱一下眉毛。

“不会的。”柏姬泰表示同意。她向周围瞥了一眼,确认过身边只有女卫士之后,才继续说道:“也许他们在担忧我所担忧的事,我们回来的时候,你并没有迷路,而你的表现更增添了大家的忧虑。”

伊兰停下脚步,同一对灰发夫妇说了几句话,他们身上的羊毛衣服让他们看上去有些像一对农场主。实际上,布兰宁·玛坦和艾凡恩·玛坦的庄园的确很像是一座大农场,那里的房舍是许多代人逐渐修葺而成的,他们的扈兵中有三分之一是他们的儿子、孙子、侄子和侄孙,只有那些幼儿和老人,无法骑马的人才被留下来照看农田。伊兰希望自己的微笑不会让他们感到失礼,但她还是很快就从他们面前走掉了。“你是什么意思,我增添了大家的忧虑?”

“这座宫殿正在……发生变化。”片刻间,约缚中似乎浮现出一股困惑,柏姬泰的表情却相当严肃,“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但整座宫殿的建筑结构似乎都有些不同了。”走在前面的一名卫士踏错一步,又急忙恢复了平衡。“我的记忆力很好……”柏姬泰犹豫了一下,约缚中传来一团复杂的情绪,很快又被压了下去。她关于过去人生的大部分记忆都如同冬天的积雪一般彻底消融,现在她已经想不起任何白塔建成以前的事情了,在那以后,直到兽魔人战争之间的四次人生也只留给她一些浮光掠影般的印象。她似乎并不害怕这些,但她很害怕失去剩余的那些回忆,尤其是关于加达·森的。“只要是我走过的路,我就不会忘记。”她又继续说道,“而那些走廊已经不再是它们原先的样子了,一些走廊……变了,另一些完全消失,又有一些新的走廊凭空出现。我没看到有人谈论这件事,不过,我知道那些老人保持沉默是因为害怕他们的脑子已经不再好用,年轻人则是害怕失去他们的地位。”

“这……”伊兰闭上了嘴,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柏姬泰并不是喜欢胡思乱想的人。突然,伊兰明白了奈莉丝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她的寓所,也许莉恩耐早先的困惑也是由此而起的。伊兰几乎希望自己真的是因为怀孕而糊涂了,但她现在该如何应对?“不是弃光魔使干的。”她坚定地说,“如果他们能干出这种事,他们早就会干了,实际情况可能更糟……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奥布瑞姆爵士。”

奥布瑞姆·彭森诺身材瘦削,脸上满是皱纹,几乎秃掉的头顶上只剩下了几缕白发,他现在只应该把孙子放在膝头,安享天伦,但他依旧脊背笔直,目光清亮,作为第一批进入凯姆林的勤王贵族之一,他带来了一百名士兵和亚瑞米拉·马恩及娜埃安和爱伦娜向凯姆林进军的讯息。见到伊兰,他就开始唠叨起为了支持摩格丝女王登上王位而起兵的时光,直到柏姬泰低声提醒,戴玲女士可能正在等待王太女。

“哦,既然是这样,我就不耽搁您了,殿下。”那位老人热切地说,“请代我问候戴玲女士,她一直都很忙,自从到了凯姆林之后,我还没有和她说过两句话呢,请向她致以我最诚挚的问候。”彭森诺家族和戴玲·塔拉文家族结盟的时代甚至可以追溯到安多有史籍记载之前。

“不是弃光魔使。”确认奥布瑞姆听不到她们说话之后,柏姬泰才再次开口,“但这一切的肇因只是问题之一,它还会再发生吗?这种改变是否会继续下去?你是否会一觉醒来,却发现你的房间已经没有了门窗?如果你睡觉的房间彻底消失了呢?如果走廊会消失,房间自然也会。王宫之外是否也发生了变化?我们需要确认所有街道是否还在原来的位置上,而如果有一段城墙也消失了呢?”

“你的想法还真阴暗。”伊兰有些沮丧地说。即使至上力还充盈在体内,这些可能性依然足以让她心怀忐忑。

柏姬泰抚摸着红色白领外衣肩膀上的四颗金结。“它们让我不得不想到这些。”奇怪的是,约缚中的忧虑减轻了,她似乎陷入了和伊兰相同的思考。伊兰希望柏姬泰不会以为她已经有了答案。不,她不会这么想的,毕竟柏姬泰已经很了解她了。

“这让你害怕吗,德妮?”伊兰问,“我承认这的确让我害怕。”

“我不会有过多的恐惧,殿下。”那个壮硕的女人一边回答,一边还在仔细地察看周围的情况,只要看见有经过的人按着剑柄,她的手就会按在腰间的大棒上,她的声音平缓而实在,就像她的面容一样。“曾经有一个叫垩德林·哈克利的赶马车的壮汉,差一点拗断了我的脖子,像他那样的莽汉通常不会干这种事,但他那一晚的确喝得太多了。我挥出棒子的时候角度不对,从他的脑袋上弹开了,连个坑都没有打出来,那才让我害怕,因为我知道我就要死了。像这样说不定的事情并不值得害怕。每天你醒来的时候,都有可能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每天你醒来的时候,都有可能发现自己已经死了——伊兰相信一定有人的生命观比这个更可怕。不过,她还是打了个哆嗦。她是安全的,至少在她的孩子出生前是这样,但她没办法保证别人的安全。

地图室镶嵌狮子图案的大门前站着两名卫兵,他们都是有经验的老兵,其中一个身量不高,略显干瘦;另一个则有些过分粗壮,让他虽然有着常人的身高,却显得矮一些。除此之外,他们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女王卫兵,但只有剑术精良并且值得信任的人才能在这里站岗。那名矮个子卫兵向德妮点点头,立刻又挺直了身子,因为柏姬泰朝他皱了一下眉。德妮有些害羞地朝他一笑(伊兰从不曾想到过德妮的脸上竟然会有这种表情),按照例行程序,两名女卫士先走进地图室进行检查。柏姬泰张开嘴,但伊兰按住了她的手臂,柏姬泰看着她,摇了摇头,金色的粗辫子在她身后缓缓摆动。

“他们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该这样做,伊兰,他们应该专心于自己的责任,而不是在这里调情。”她没有提高声音,但德妮的圆脸上还是浮现出红晕。她收起笑容,再次开始察看走廊两端。这样可能比他们直接遭受斥责要好一些,但他们的样子还是很可怜,每个人的生命中都应该有一点快乐。

地图室是王宫中第二大的舞厅,里面相当宽敞,四座装饰着雕花壁炉台的红色条纹大理石壁炉中都烧着一堆小火。镀金穹顶被稳稳地支撑在环列大圆柱之上,圆柱和白色大理石墙壁之间有一圈两幅宽的游廊,墙壁上整齐地间隔排列着织锦挂毯和带镜子的立灯,让整个大厅明亮得如同正午的室外。这里的地板花纹实际上是一张细致入微的凯姆林地图,这幅地图一千年以前就在这里了,那时凯姆林新城已经建成,只是下凯姆林还没有成长起来,而安多那时还不存在,就连亚图·鹰翼都还没有出生。从那以后,这幅地图经过了多次修改,虽然现在有些地板已经褪色磨损,不过每条街道都被准确地标示出来——至少到今天还是这样(光明在上,但愿今后依然如此)。根据这张巨型地图所示,虽然在漫长的岁月中,许多房屋建筑都改变了,不过还是有一些街巷直到今天都不曾有过变化。

不管怎样,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座大厅中都不会举行舞会了。在环列圆柱中间已经摆放了一些长桌,上面摊开了更多的地图,一些大地图甚至从桌沿上垂挂了下来。沿墙壁摆放的书架上堆满了各种报告,这些都不是很重要的文件,不需要被严加看管。最重要的情报,伊兰和柏姬泰在看过之后就会直接烧掉。柏姬泰宽大的书桌位于大厅的尽头,上面几乎完全被各种篮筐覆盖了,这些筐子里同样堆满了文件。作为女王卫兵元帅,柏姬泰有自己的书房,但她发现了这座大厅之后,就决定应该对这里地板上的地图充分加以利用。

一只涂成红色的小木盘被放在地图的外城墙上,标示出刚刚那场进攻被击退的地点。柏姬泰把它捡起来,扔进书桌上一只装满了这种木盘的篮子里。伊兰摇摇头。那只篮子并不大,但如果里面的木盘同时被摆到地图上……

“柏姬泰女士,您需要的材料已经送到了。”一名灰发妇人送上来一张覆盖着整洁字迹的白纸,在她整洁的褐色长裙胸口部位绣着一头小白狮。大厅里还有另外五名文员在忙碌,钢笔在他们手中飞快地移动着,他们都是诺瑞先生最信任的职员。哈芙尔大妈亲自挑选出来的六名信使穿着红白两色的制服,都是手脚便捷的男孩,他们正站在文员们的小书桌后的墙边。一名面容清秀的男孩向伊兰鞠了半个躬,脸上立刻泛起两团红云。柏姬泰早已向他们吩咐过关于对待她和所有贵族的礼仪问题,简而言之,工作第一。任何贵族如果不喜欢这种安排,大可以不来地图室。

“谢谢,安芙德太太,我稍后再看,你们可以先在外面等一等吗?”

安芙德太太立刻向信使和其他文员下达了命令,一等他们盖好墨水瓶,整理好手头的文件,就带他们走出了大厅。没有人显出丝毫惊讶,他们早已习惯上司对于保密的需要。伊兰不止一次听到人们称地图室为密室,虽然这里并没有收藏什么秘密,真正重要的东西都锁在伊兰的寓所里。

文员和信使们走出去之后,伊兰大步走到一张长桌旁边,那上面的地图绘出了凯姆林以及周围至少五十里范围的地区,就连黑塔也被囊括其中——它在地图上是城市以南两里格的一个黑色方块,这个黑方块还在不断扩张,安多却没有任何办法能抹掉它。现在伊兰还会派遣卫兵小队借助神行术去那里探查,但那个地方已经广大得无论殉道使们在那里做什么,都能轻易避开她的耳目了。珐琅顶的细针标出了亚瑞米拉围城的八座营地,金属小雕像标出了其他军营,一只高度不超过伊兰的小指、雕镂精致的金猎鹰标出了高辛艾伊尔的位置,他们已经走了吗?伊兰将那只金鹰放进腰间的口袋里,艾玲达正是一只猎鹰。在桌子的另一边,柏姬泰带着疑惑的神情挑起了一侧的眉毛。

“他们走了。”伊兰对她说。艾玲达会来看她,她们并不是永别。“是兰德调走他们的,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该死的家伙。”

“我一直奇怪,为什么艾玲达不在你身边。”

伊兰将指尖按在一匹不到一掌高的青铜骑士上面,它的位置在凯姆林以西几里格的地方。“需要有人去看看达弗朗·巴歇尔的营地,看看沙戴亚人是不是也离开了,还有真龙军团。”伊兰并不介意他们离开,感谢光明,他们并没有插手安多的事务,伊兰早已不再担心他们会对亚瑞米拉采取行动了,但她不喜欢安多境内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在发生。“明天还要派卫兵去黑塔,叮嘱他们记住他们看到的殉道使数量。”

“看样子,他在筹划一场大战,我想,又是一场针对霄辰人的大战。”柏姬泰将双臂抱在胸前,皱起眉盯着地图。“我很想知道战场在哪里,什么时候开战,不过我们现在要关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这张地图上也展示出亚瑞米拉会如此急迫的原因。首先,在凯姆林的东北方几乎要贴到地图边缘的位置上,盘踞着一座青铜熊雕像,那头熊正蜷着身子,用爪子捂住自己的鼻尖,那是一支将近二十万人的部队,而且全部是训练有素的悍勇战士,这相当于安多勉强能够召集的全部壮丁。四位边境国的君王,还有大约十二名两仪师藏身在他们的军营中,他们在寻找兰德,伊兰却至今仍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伊兰很清楚,边境国人没有理由反对兰德,他并没有像对待另一些国家那样对他们的内政横加干涉,但两仪师就不同了,尤其是当她们的阵营归属还不明晰的时候。即使对于兰德来说,十二名两仪师也绝对是一股危险的力量。是伊兰请求这四位国王进入安多,他们多少也明白伊兰的用意,不过,他们所不知道的是,伊兰这样做的另一个目的是误导他们,阻挠他们寻找兰德。不幸的是,步履缓慢的边境国人已经破坏了所有关于他们如暴风一样疾速向南进军的传闻。现在,他们更是驻足不前,反而在试图寻找一条道路以避开这座正陷于战事的城市。伊兰理解边境国人的想法,甚至赞赏他们的决定,外国军队在安多的土地上逼近安多军队,这会让局势更加复杂而棘手。军人之中绝不缺少头脑容易发热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流血事件,甚至是全面开战都是有可能的,但想要绕过凯姆林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狭窄的乡间道路现在都已经被春雨灌成了泥滩沼泽,大部队很难通行,但伊兰很希望他们能再向凯姆林靠近二三十里,那样,这支大军很可能会对时局造成完全不同的影响。不过,现在他们也许还有用处。

另一支军队对于伊兰来说可能更为重要,亚瑞米拉对这支军队的关注肯定还要超过她。在黑塔下方几里格,立着一个白银剑士,将长剑举在面前,还有一个白银斧枪手,这两个雕像显然都出自同一名银匠之手。一个银像在黑色方块的西方,另一个在东方。鲁安、艾络琳和埃布尔莱,亚姆林、爱拉瑟勒和佩利瓦,他们的两座军营中驻扎着将近六万人,他们的封地和依附于他们的小贵族封地中现在可能已经找不到成年男子了。戴玲在过去三天里就是去了这两座营地,她至少要了解他们的目的。

那名高瘦的卫兵打开一扇大门,让一名年长的侍女进来,那名侍女托着一只盘绳花纹的银盘,盘子里放着两只高颈金壶和一圈蓝色海民瓷杯。莉恩耐一定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参与这次会面。老侍女缓步前行,小心翼翼地不让沉重的托盘发生倾侧,掉落任何东西。伊兰导引风之力,想要接过托盘,却马上又散去了编织,暗示那位老妇无法完成任务,肯定会对她造成伤害。她向老侍女表达了谢意,老妇人的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放下托盘之后,她深深地向伊兰行了一个屈膝礼。

戴玲几乎紧跟着那名侍女走进了地图室,以颇有些焦躁的态度遣走了那名侍女,然后拿起一只金壶看了看,一皱眉头——伊兰叹了口气,毫无疑问,那里装的是羊奶。放下那只金壶,她拿起另外一只,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戴玲显然只是洗过了脸,梳了略带灰丝的金发,她深灰色的骑马长裙在高衣领上别着一枚圆形的银徽章,上面雕刻着塔拉文家族的猫头鹰和橡树图案,在她的裙摆上还能看见不少半干的泥点。

“这里似乎出了一些问题。”她在手中转动着酒杯,却没有喝一口酒,因为眉头紧皱,她眼角处的鱼尾纹变深了许多,“我已经记不清在这座宫殿里走过多少次,今天,我却两次走错了路。”

“我们知道。”伊兰很快地解释了她们对于这个问题一点有限的了解,以及她打算如何对待这个问题。然后,她才编织出防止偷听的结界,并毫不惊讶地感觉到一些阴极力被结界切断,至少那些偷听的人会因此而难受一下。如果不编织结界,伊兰甚至无法感觉到她们伸展过来的至上力。也许下一次,她能想到办法狠狠教训她们一下,这样应该能让她们在偷听的时候多想一想。

“那就是说,这样的事情还有可能再次发生。”戴玲说道。她的语气很平静,却还是舔舔嘴唇,吞了一口酒,仿佛突然觉得嘴里有些干。“好吧,不管怎样,如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那么我们也无法知道它会不会真的再次发生,我们该怎么做?”

伊兰盯着戴玲,又一次有人在向她寻求她所不知道的答案,但这就是作为女王的责任,别人永远在期待你的答案,这也是两仪师的责任。“我们不能阻止它,所以我们只能接受这种变化,戴玲,并尽量防止人们因此产生过多恐慌。我会公布我们所知的实际情况,并让其他两仪师也这样做,这样,人们就会知道两仪师了解这件事,他们至少可以因此得到一点安慰——也许不算很多。人们当然还是会害怕,但如果我们对此保持沉默,当这种事再次发生,人们只会更加害怕。”

在这件事上,她的表现实在软弱无力,但让她惊讶的是,戴玲毫不犹豫地表示了赞同。“我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大多数人都认为两仪师无所不能,依现在的情况,这样应该足够了。”

那么,如果人们发现两仪师并非无所不能,她根本束手无策的时候呢?不管怎样,现在她还不必考虑该怎么从那个泥潭里脱身。“你带来了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没有等戴玲回答,大门又被打开了。

“我听说戴玲女士回来了,你应该派人通知我们,伊兰,你还不是女王,我不喜欢你对我有所隐瞒。艾玲达在哪里?”凯塔琳·海文是一个眼神冰冷、脾气暴躁的年轻女子,实际上,她还只是个女孩,还要再过好几个月才算真正成年,但她的监护人已经对她撒手不管了。她高昂着丰满的下巴,从头到脚都充满了骄傲,当然,也许是因为她蓝色骑装的高衣领上别着那枚代表海文家族的蓝熊珐琅徽章,让她不可能把头低下来。在与瑟嘉丝和戴玲共睡一张床之后不久,她就开始对戴玲产生了敬意,无疑还有一分谨慎,但对于伊兰,她一向都要表现出全部高阶领主的威仪。

“我们全都听说了。”康奈尔·诺萨恩说道,他高瘦的身上穿着一件红色丝绸外衣,有一双快活的眼睛和一只鹰钩鼻,他也只是刚刚成年,过了第十六个命名日还没有几个月。他走路的时候总是昂首阔步,右手也常常按在剑柄上,当然,一般的年轻人都是这样,只是这对大家族的家主来说绝不是一种好的品质。“鲁安他们一定要加入我们了吧?这两个家伙差不多要一路跑过来了。”他抓了抓身边两个男孩的头发——佩瑞瓦尔·曼提雅和布朗莱特·吉利亚德。布朗莱特气愤地看了他一眼,又伸手把自己的头发理好。佩瑞瓦尔的脸一下子红了,他的个子还很矮,不过相貌已经相当英俊,他是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一个,只有十二岁。布朗莱特也只比他大了一岁。

伊兰叹了口气,但她不能要求他们离开。连同康奈尔在内,他们也许都还只是孩子,但他们也都是大家族的家主,跟戴玲一样,是她最重要的盟友。她很想搞清楚,他们怎么会知道戴玲此行的目的,在她得到戴玲带回来的讯息以前,这都应该是保密的。这是莉恩耐的另一个任务,但一些流言肯定没能被及时控制,不恰当的流言会像间谍一样危险。

“艾玲达在哪里?”凯塔琳再次问道。奇怪的是,她对艾玲达有着很强烈的好感,也许用“崇拜”来形容这种情绪才更合适,她甚至一直坚持想让艾玲达教授她使用短矛的方法!

“那么,殿下,”康奈尔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个蓝色瓷杯,为自己倒葡萄酒,“他们什么时候会加入我们?”

“坏消息是,他们不会。”戴玲平静地说,“好消息是他们各自都拒绝了亚瑞米拉的邀请。”她朝伸手要拿酒壶的布朗莱特咳嗽了一下,布朗莱特的脸也红了,他拿起另外一瓶酒壶,仿佛一开始就想这样做似的。吉利亚德家族的家主虽然腰间佩着长剑,但依旧只是一个孩子。佩瑞瓦尔也挂着佩剑,他的剑鞘一直拖到地上,比照他的身量,实在显得有些太大了,他一开始就替自己倒了羊奶。凯塔琳替自己倒了酒,朝两个男孩得意地笑着,但发现戴玲在看她的时候,她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这算不上什么好消息。”柏姬泰说,“烧了我吧,你只带回来一只饿得半死的松鼠,却说那是一整条牛肋。”

“你的话总是这么不中听。”戴玲冷冷地说。这两个人互相瞪着,柏姬泰的手握成了拳头,戴玲的手指抚弄着腰间的匕首。

“不要吵了。”伊兰厉声说道,约缚中的怒气帮助她加强了语气,有时候,她真的很害怕她们两个会发生互殴。“今天我不会容忍你们发脾气。”

“艾玲达在哪里?”

“走,凯塔琳。你还了解到什么,戴玲?”

“走去哪里?”

“离开这里。”伊兰镇定地说。不管体内有没有阴极力,她都想狠狠抽这个女孩一记耳光。“戴玲?”

年长的大家主喝了一口酒,借机避开与柏姬泰对视的目光。她来到伊兰身边,拈起那只白银剑士,将它转过身,重新放下。“亚姆林、爱拉瑟勒和佩利瓦劝说我公开夺取王位,不过他们已经不像我上次和他们接触时那样坚决了。我相信,我差不多已经让他们相信我不会这样做。”

“差不多?”柏姬泰给这个词加上了十倍的嘲讽,戴玲没有理会她的责难。伊兰向柏姬泰皱皱眉,柏姬泰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然后又大步走到酒壶那里,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这很让伊兰满意。无论她刚才做的什么对柏姬泰发挥了作用,她希望这种作用还会一直持续下去。

“殿下,”佩里瓦尔一鞠躬,将手中两个杯子其中之一递向伊兰,伊兰露出微笑,行了一个屈膝礼才接过瓷杯。又是羊奶,光明啊,她已经开始痛恨这东西了!

“鲁安和埃布尔莱的态度……很不明朗。”戴玲朝那个斧枪手皱起眉头,继续说道,“他们也许会倒向你。”听起来,她似乎对此很有信心。“我还记得,一开始就是鲁安帮助我逮捕了娜埃安和爱伦娜,不过这件事对于他和佩利瓦应该不会有多大影响。”

“所以,他们可能全都在等待亚瑞米拉赢得这场战争。”柏姬泰的语气显得相当凶狠。“如果你活下来,他们就会拥戴你,对抗亚瑞米拉;如果你死了,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就会宣布对王位的所有权。艾络琳的继承权仅次于你,不是吗?”戴玲的脸沉了下去,但她没有否认。

“艾络琳呢?”伊兰平静地问,她相信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她的母亲曾经鞭打过艾络琳,那是因为雷威辛控制了她的心神,但没有几个人会相信这种事,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人相信加贝瑞就是雷威辛。

戴玲的面色更加阴沉了。“那个女人简直就是石头脑子。如果她觉得有可能,一定会以我的名义宣布对王位的所有权,至少,她还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伊兰注意到,她并没有提到艾络琳会以自己的名义争夺王座。“不管怎样,我留下了珂莱勒·苏托尼和朱兰娅·弗特监视他们,我不太相信他们会采取任何行动,但如果他们有所行动,我们立刻就会知道。”出于同样的原因,三名需要连结才能施展神行术的家人被留在边境国军营中。

总体来说,无论戴玲怎样粉饰,她并没有带回来什么好消息。伊兰本来希望边境国军队的威胁能够驱使一些家族转而支持她。至少我让他们进入安多的理由之一还是有意义的,她以冰冷的思维想着。就算她没能得到王座,她至少为安多尽了一份力,除非夺得王座的那个人把一切都搞砸了。她能看到亚瑞米拉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亚瑞米拉不会戴上玫瑰王冠,就是这样。无论如何,她要阻止这样的结局出现。

“那么,现在的局势就是三方各六个家族。”凯塔琳皱起眉,玩弄着左手指上的长玺戒,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不同寻常,她一直都是个嘴比脑子快的女孩。“即使如果坎达德加入我们,我们也不到十个家族。”她是否认为不该让海文家族支持一个没有希望的候选人?不幸的是,她还没有让自己的家族和伊兰之间的关系密切到无法分割的地步。

“我相信,鲁安会加入我们。”康奈尔嘟囔着,“还有埃布尔莱和佩利瓦。”他喝了一大口酒。“我们一打败亚瑞米拉,他们就会过来,你看着吧。”

“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布朗莱特问,“他们想要展开一场三方战争吗?”他的嗓子正处在从男孩到男人的变声期,高声说完这句话以后,他立刻满面通红地把脸埋进杯子里,但他愤怒的表情还是清晰可见。很显然,他同样痛恨羊奶。

“是因为边境国人。”佩瑞瓦尔还是孩子音,不过他显得更有自信,“他们驻足不前肯定是因为无论谁在这里取得胜利,都必须去对付边境国人。”他拿起那头青铜熊雕像,仿佛那头熊的重量就是答案。“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们首先会入侵我们,我们距离边境国那么远,而且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进攻凯姆林?他们可以轻易扫荡亚瑞米拉,我们也不可能像抵挡亚瑞米拉那样轻易挡住他们。那么,为什么他们要出现在这里?”

康奈尔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当我们面对边境国人的时候,一切都会在战场上得到答案。诺萨恩的鹰和曼提雅的铁砧会在那一天为安多赢得荣耀,对不对?”佩瑞瓦尔点点头,但和康奈尔不一样,他似乎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未来。

伊兰与戴玲和柏姬泰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俩看上去都很困惑,伊兰也同样感到惊诧。这两个女人当然知晓一切状况,而小佩瑞瓦尔也已经相当接近一个必须对他保守的秘密。也许,有许多人最终都会想到边境国人的存在,是为了逼迫各个家族聚集到伊兰的旗下,但绝不能给他们这样思考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戴玲说:“鲁安等人已经派遣使者去亚瑞米拉那里,要求签订互不侵犯的协议,直到边境国人离开。亚瑞米拉要求给她一段时间考虑,我推测,她就是从那时开始,加强了对城墙的攻势。现在她告诉他们,她还在考虑之中。”

“不论其他事请,”凯塔琳激动地说,“这已经说明了亚瑞米拉根本不应得到王座,她竟然将自己的野心置于安多的安全之上,鲁安他们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那他们一定是一群傻瓜。”

“他们不是傻瓜。”戴玲答道,“只是一群自以为能看清未来的人。”

如果真正没有看清未来的人是戴玲和她呢?——伊兰这样思忖着。为了拯救安多,她会全力支持戴玲登上王座,她不高兴这样,但这样至少有可能让安多少流一些血。戴玲会得到十个家族的支持,不止十个,甚至丹妮恩·坎达德最终都有可能决定支持戴玲。但戴玲至今都不想成为女王,她相信,伊兰才是要戴上玫瑰王冠的人。伊兰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如果她们错了呢?这个问题已经不止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了。现在,盯着这张地图,听着所有这些糟糕的讯息,伊兰更加难以摆脱这个问题。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那顿晚饭里唯一能被记住的就是那一点令人惊奇的小草莓)之后,伊兰坐在自己寓所的大起居室中,阅读着书籍,至少她在尝试着阅读。面前这本皮封书中记录的是安多的历史,最近她一直在看这一类的书,要抓住眼前的事实,她就有必要阅读尽量多的史籍,将它们相互比照。任何君主及其直系后代统治时期所印行的关于这位君主的记录,都不会收录她犯下的任何错误,要想知道曼提雅家族犯过什么错,就必须阅读传坎家族当政时代的史书。而从曼提雅家族时代的史书中,你能看到诺维林家族的行政过失。其他人犯下的错误能够教会伊兰该如何避免相似的错误,这差不多是她的母亲教会她的第一课。

但伊兰无法专心读书,她经常发现自己只是茫然盯着一张书页,却没有看进一个字。她在想她的姐妹,或者是想要和艾玲达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不在身边了,她觉得非常孤独。这太荒谬了。瑟芬妮就站在房间的一角,随时等候她的召唤,八名卫士正站在寓所门外,她们之中的尤丽丝·艾泽利是一名极好的交谈对象,尽管一直对过去的人生保持沉默,不过她肯定受过很好的教育。但她们都不是艾玲达。

当范迪恩带领珂丝蒂安和泽亚缓步走进房间的时候,伊兰觉得自己仿佛松了一口气。两名穿白袍的女子在门口处站定,表情恭顺,也许因为没有接触过誓言之杖的关系,肤色白皙的珂丝蒂安将双手交叠在小腹上,样貌仿佛刚到中年;泽亚有着眼角上翘的双目和一只鹰钩鼻,看上去比珂丝蒂安还要年轻。泽亚的手里捧着一件被裹在白毛巾里的东西。

“请原谅我的打扰。”

范迪恩开了口,又皱皱眉头,虽然有着两仪师的面容,这位白发绿宗姐妹的脸上还是能看到岁月侵蚀的痕迹,只看她的面庞,很难判断她是二三十岁,还是四五十岁,但她那双黑眼睛里,却总是闪动着深邃、犀利却痛苦的光芒,那是一双见过太多事情的眼睛。她的身上总是带着一种疲惫感,虽然脊背挺得笔直,但伊兰总还是觉得她有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憔悴。“也许这与我无关,”她以优雅的口吻说,“但你有必要握持这么多阴极力吗?当我在走廊里感觉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在进行某种非常复杂的编织。”

伊兰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体内的阴极力几乎已经达到了安全的上限。怎么会这样?她不记得自己曾经汲取过这么多阴极力。她急忙放开真源,同时也为至上力的离去感到懊恼,整个世界又变得……普通了。在这一瞬间,她的情绪又波动了起来。

“你没有打扰我。”她有些烦躁地说着,将书放到面前的桌子上,到现在为止,她读了还不到三页。

“我们能密谈吗?”

伊兰略一点头。她该死的握持多少至上力,和这个女人没有半点关系。范迪恩像伊兰一样知道两仪师的规矩,甚至比她更清楚,不过她只是平静地吩咐瑟芬妮去前厅等待。这时范迪恩已经编织好防止偷听的结界。

不管是否有结界,范迪恩一直等到起居室的门被关上,才开了口:“黎恩·柯尔力死了。”

“光明啊,不。”伊兰的全部火气都消失了,只剩下流泪的冲动,她急忙从袖子里拉出蕾丝边的手绢,擦去从脸颊上滑落的泪水。她痛恨自己不稳定的情绪,但她应该为黎恩流泪,黎恩曾经那么期望加入绿宗。“怎么死的?”烧了她吧,她只希望自己能停止啜泣!

范迪恩没有流一滴泪,也许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她是被至上力闷死的。这么做的人使用了远超所需的至上力,留在她周围的阴极力痕迹相当强烈,谋杀者想要让所有人都看明白她是怎样死的。”

“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范迪恩。”

“也许有,泽亚。”

那名沙戴亚女子将手中的小包裹放在桌子上,打开它,露出一个木制娃娃,它显得非常陈旧,身上简单的衣裙已经干黄脆裂,脸上的涂漆都龟裂了,还少了一只眼睛,黑色的长发也少了一半。

“这是蜜兰恩·拉林楠的。”泽亚说,“黛芮丝·耐玛拉在一座橱柜后面找到的。”

“我不明白,蜜兰恩留下一个玩偶和黎恩的死有什么关系。”伊兰一边说,一边揉着眼睛。蜜兰恩是逃跑的家人之一。

范迪恩回答了她:“当蜜兰恩进入白塔的时候,她将这个娃娃藏在白塔外,因为她听说她的一切私人物品都会被烧掉。在她离开白塔之后,她取回这个娃娃,并一直将她带在身边,这大概算是她的一个怪癖。每当她在一个地方暂时定居的时候,都会再次把这个娃娃藏起来。不要问我是为什么。但她如果真的逃跑了,绝不会把她的娃娃丢下。”

伊兰依旧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靠回椅子里,她现在只是有一些抽噎了,只是仍然无法阻止泪水从眼眶中溢出来。“那就是说,蜜兰恩不是逃跑了,她被谋杀,并……被弃尸了。”这种可能性真的很可怕。“你认为其他人也是一样?她们都遇害了?”

范迪恩点点头,片刻间,她细瘦的肩膀沉了下去。“我非常害怕这会是事实。”很快,她又挺直了身子。“我怀疑,她们可能会留下不止一个线索——比如像这个娃娃一样被珍爱的私人物品、一件从不离身的首饰,杀人犯想让我们以为她很聪明,能够藏匿她的罪行,却又不够聪明,还是会留下蛛丝马迹。但我们蠢得甚至连这些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于是,她决定制造更明显的暴力场面。”

“要把家人吓跑。”伊兰喃喃地说道。这样做不会对她造成致命的打击,但她将陷入不得不乞求寻风手支援的境地,而那些寻风手对待她正变得愈来愈吝啬。“她们之中有多少人知道了?”

“我猜,现在应该全都知道了。”范迪恩嗓音干涩地说,“泽亚让黛芮丝瞒住这件事,但那个女人是个大嘴巴。”

“这似乎是为了打击我,帮助亚瑞米拉夺得王座,黑宗两仪师为什么对这种事有兴趣?我不能想象,我们之中会有两个杀人犯,至少这可以解除茉瑞莉的嫌疑。范迪恩,与桑珂和亚莱丝谈谈,她们能安抚其他人,避免她们陷入恐慌。”桑珂在家人中的地位仅次于黎恩,虽然亚莱丝的位阶比桑珂低很多,但她有着很大的影响力。“从现在开始,她们绝不能单独行动,绝对不可以,任何家人身边至少都要有一名同伴,最好是三四名家人一同结伴而行。警告她们要小心凯瑞妮和赛芮萨。”

“我建议不要如此。”范迪恩立刻说道,“她们只要聚在一起就会是安全的,如果要警告她们提防凯瑞妮和赛芮萨,那两名姐妹迟早会知道这个警告,而且家人之中有很多只懂得对两仪师绝对服从。”珂丝蒂安和泽亚严肃地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伊兰不情愿地同意继续对黑宗两仪师的事情保密,家人们只要在一起,就应该是安全的。“让茶奈勒知道黎恩她们被杀害的事情。我想,寻风手们应该还不会有危险,而且损失她们对我造成的打击也不会像损失家人那么严重。如果她们真的决定就此走人,那岂不是很好的事情?”

伊兰并不真的认为寻风手会离开,茶奈勒最害怕的事就是未能完成与她签订的条约,尽管她们的消失很可能会让伊兰现在沉郁的日子少一些压抑。至少,伊兰相信现在她头顶上的天空不可能更阴沉了。这个念头让她打了个冷战。光明在上,但愿真的不要再有更多的阴云压过来了。

亚瑞米拉面孔扭曲着,推开了盛炖肉的碟子,她已经知道了今晚的宿处——现在她睡觉的地方都由她的侍女爱勒恩选择,这名侍女知道她的喜好。对于晚餐,她并没有什么期待,但这盘炖羊肉实在是太肥腻了,而且肯定是坏掉了。最近端到她面前的菜都是坏的,这一次,一定要抽厨师一顿鞭子!她不知道这个厨师是营地中哪个贵族的。他应该是最好的厨师,最好的!没关系,抽在他身上的鞭子会让其他人知道要小心做事。当然,以后要把那个厨师赶走,绝不能信任遭受过惩罚的厨师。

帐篷中的气氛远远称不上活跃。这座营地中的几个贵族一直希望能受邀与她共进晚餐,但他们的地位都不够高,现在,亚瑞米拉却有些后悔没有许可他们的请求,尽管他们是娜埃安或爱伦娜的人,至少也能给她解解闷。现在她最亲密的盟友都聚集在这场餐桌旁,但他们的样子却好像围着一座坟墓。那个皮包骨的老奈西恩也不知道把蓬乱的白发梳一梳,他正大口嚼着炖羊肉,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些肉已经快腐坏了,偶尔他还会做出一副慈父的样子,拍拍她的手;她只能像一个孝顺的女儿那样,对他还以微笑。这个老傻瓜今晚穿上了一件绣着花卉图案的外衣,看上去倒更像是女人的长袍!他还一直快活地朝桌子对面的爱伦娜抛着媚眼。那个蜂蜜色头发的女人瑟缩着,只要一瞥到他,狐狸一样的面孔就会变得煞白,她控制着撒安德家族,仿佛这个家族的家主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现在,她最害怕的肯定是亚瑞米拉会放任奈西恩对她为所欲为,亚瑞米拉已经不需要用这一威胁来控制她了,不过掌握这样一件好用的工具还是很不错的,奈西恩正乐此不疲地追逐着爱伦娜。其他人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光彩,他们的盘子几乎都没有动过,只是不停地让亚瑞米拉的两名仆人斟满他们的酒杯,亚瑞米拉从不信任别的仆人,至少,这些酒还没有腐坏。

“我还是要说,我们应该发动更强的攻势。”里尔醉醺醺地咕哝着。巴瑞恩家族的家主是个性情凶猛的男人,红色外衣上总是能看到被铠甲皮带磨损的痕迹,他从来都只想着进攻,策略计谋根本就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我的眼线报告说,每天都有更多的士兵通过那些‘通道’进入城中。”他摇着头,又低声嘟囔了些什么,这家伙真的相信王宫中有数十位两仪师的谣言。“那些零散的攻势只会让我们的部队遭受损失。”

“我同意。”卡琳德一边说,一边抚弄着胸前的一枚黄金大胸针,那上面镶嵌着代表卡琳德家族的珐琅红狐狸。她不像里尔那样醉得厉害,不过方脸也显得有些松弛了。“我们需要一击中的,而不是这样白白浪费兵卒,只要攻入城墙,我们在数量上的优势就能压倒对方。”

亚瑞米拉抿紧了嘴,他们至少应该对安多未来的女王表示应有的敬意,而不是总和她唱反调。不幸的是,巴瑞恩家族和安沙尔家族并不像撒安德家族和阿劳恩家族那样被她牢牢地握在手中。与贾瑞德和娜埃安不一样,里尔和卡琳德只是口头宣布支持她,并没有写下誓书并广为发布。奈西恩也没有誓书,不过亚瑞米拉丝毫不担心会失去他,他已经是亚瑞米拉戴在手腕上的一只手镯了。

亚瑞米拉勉强做出一副笑脸,用兴致高昂的声音说:“我们丢掉的只是佣兵,如果不替我们的扈兵去死,佣兵还有什么用?”她举起酒杯,一名穿着她的银边蓝色制服的细瘦仆人急忙在那只杯子里斟满了酒。他太匆忙了,甚至把一滴酒洒在亚瑞米拉的手上,亚瑞米拉皱皱眉头,他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抢在亚瑞米拉收回手之前拭去了那滴酒。他竟敢用自己的手绢!光明在上,谁知道那个脏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他竟敢用这种脏东西来碰她!那名仆人不停地深鞠着躬,低声道歉,慢慢退了下去,他的嘴唇一直因为恐惧而抖动着。就让他侍奉完这顿饭吧,然后就赶走他。“当我们向边境国人进军的时候,才需要用到我们全部的扈兵,你说是不是,娜埃安?”

娜埃安哆嗦了一下,仿佛被一根针扎到了,她身材苗条,肤色苍白,穿着一袭黄色丝绸长裙,在胸口部位用银丝绣着阿劳恩家族的三枚钥匙徽章,最近几个星期里,她一直都显得很憔悴,蓝色的双眼中满是倦怠,以前那种傲慢自负的气势已经一扫而光。“当然,亚瑞米拉。”她温顺地回答着,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很好,她和爱伦娜都被彻底驯服了,亚瑞米拉喜欢不时检查一下她们的态度,以免这两个人重新生出反骨来。

“如果鲁安他们不支持你,攻下凯姆林又有什么用?”茜尔瓦瑟问。她是奈西恩的孙女和继承人,一般极少会说话,所以这个问题让差不多在座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茜尔瓦瑟身体强健,却不是很漂亮,平时她总是喜欢用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前方,但此时此刻,她的蓝眼睛变得异常犀利。所有人都盯住了她,她却仿佛丝毫不为所动,她玩弄着酒杯,亚瑞米拉相信她到现在也没有喝完第二杯酒。“如果我们必须和边境国人作战,为什么不接受鲁安的协约,这样安多不就能团结全部的力量,不至于陷入分裂吗?”

亚瑞米拉微笑着,她很想抽这个蠢女人的耳光。奈西恩一定也被这番话激怒了,他想让自己的孙女作为亚瑞米拉的“客人”,被控制在这里的军营中,以免他自己在有生之年失去家主的位子。这个老头似乎已经察觉到他的智慧已经被岁月磨蚀干净了,现在他只想紧握住这个位子,直到死掉的那一天,但他也的确爱他的孙女。“艾络琳和另一些人还是会来投奔我的,孩子。”亚瑞米拉不动声色地说。她的确需要费些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这个小丫头以为自己是谁?“亚姆林、爱拉瑟勒、佩利瓦,他们对传坎家族都深怀不满。”只要铲除掉伊兰和戴玲,他们肯定会倒向她的,那两个女人将不会在凯姆林城沦陷的时候活下来。“一旦我掌握了首都,他们都将成为我的属臣,伊兰的三个支持者只不过是小孩子,康奈尔·诺萨恩也比小孩子好不了多少,相信我很容易就能说服他们公开宣布效忠于我。”如果她说服不了他们,卢纳特先生肯定可以,不过,要把少不更事的孩子们交给他和他的鞭子,总会是一件让人惋惜的事情。“在凯姆林拜倒在我脚下的那一天,我会在日落时分成为女王,不是吗,父亲?”

奈西恩开怀大笑,将一块嚼烂的羊肉吐过桌面。“没错,没错。”他一边说,一边拍着亚瑞米拉的手,“好好听你的阿姨说话,茜尔瓦瑟,照她说的去做,她很快就会成为安多女王了。”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种古怪的情绪出现在他的声音里,那几乎像是……在哀求。“记住,我死以后,你就会成为卡伦家族的家主,你会成为家主的。”

“您说得对,爷爷。”茜尔瓦瑟喃喃地说着,略侧了一下头。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又像往常一样呆滞晦暗了,当然,刚才她的目光只是一种反常的表现。

奈西恩咕哝着,继续快活地大嚼炖肉。“这是我这几天吃过最香的肉,我还想再来一盘,再给我倒些酒,咦,你看不到我的杯子都干了吗?”

餐桌上令人不安的沉默依旧持续着,奈西恩衰老颟顸的样子只是加重了这种不安。

“我还是要说……”里尔终于开了口,但这时,一名胸前有马恩家族四银月纹章的粗壮扈兵走进了帐篷。

他恭谨地鞠了个躬,然后就绕过桌子,俯下身,在亚瑞米拉耳边低声说:“亨维尔先生要求和您私下谈谈,殿下。”

除了奈西恩和他的孙女以外,每个人都装作专心喝酒的样子,奈西恩只是不停地吃着,茜尔瓦瑟看着亚瑞米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刚才那种犀利眼神一定只是偶然。

“我一会儿就回来。”亚瑞米拉说着站起了身。她朝面前的食物和酒挥挥手,“请尽情享用吧。”里尔叫仆人再给他倒酒。

走到帐外,亚瑞米拉并没有提起裙摆,以免沾到泥浆,爱勒恩自然会把她的衣服打理干净,多一点泥土又有什么关系?灯光从一些帐篷里透出来,不过在半满的月亮下面,大多数帐篷都是黑的。她的秘书贾克布·亨维尔正等在帐篷外面稍远的地方,他穿着一件素色外衣,手中的一盏油灯在他身上映出一片黄色的光晕,他的身材矮小瘦削,仿佛全身的脂肪都已经蒸发干净,他的骨髓中可能全都是谨慎的判断力。亚瑞米拉用足够的薪水保持他的忠诚,只有最大金额的贿赂才有可能引起他的兴趣,任何人都不会用那么多钱去贿赂一个文员。

“请原谅我打扰了您进餐,殿下。”他一边说,一边鞠了个躬,“但我相信,您一定想立刻听到这个讯息。”听到这样一个瘦小的男人竟然会发出如此浑厚的声音,亚瑞米拉总是会感到惊奇。“他们同意了,但想先得到全部的黄金。”

亚瑞米拉的嘴唇抿紧。全部的黄金?她本希望能够只先付一半,毕竟,当她成为女王的时候,又有谁再敢向她讨债?“给安德斯卡夫人写一封信,明天早晨我就会签署它并盖章。”调动如此大量的黄金需要数天时间,让扈兵做好准备又需要多久?她从不曾真正注意过这种事情。里尔能告诉她,但她不喜欢显露自己的弱点。“告诉他们,从明天之后的一个星期,一切都会准备好。”这应该够了。再过一个星期,凯姆林就将是她的。亚瑞米拉,光明之仁慈,安多女王,王国的保卫者,人民的守护者,马恩家族家主。她微笑着,走回帐篷里,去公布这个天大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