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同的技能

郁闷的怒火在伊兰心里燃烧,她却只能一声不吭地咬紧了牙——她迷路了,完全找不到自己的寓所在哪里,那是她在离开育婴室之后就一直在居住的房间。但她连续两次转过走廊的拐角,却发现自己眼前根本就不是预料中的道路,而一道大理石栏杆的螺旋楼梯将她彻底引到错误的方向上。烧了她吧,有了孩子以后,她的脑子简直彻底完蛋了!但她退回一段路,走上另一段阶梯的时候,她从约缚中感觉到了困惑和关注。一些女卫士不安地低声议论著,她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没过多久,负责管理这队卫士的旗手黛维瑞·札拜杨就以严厉的口吻命令她们闭嘴了,她是个眼神冰冷的沙戴亚人。现在,就连艾玲达都在用犹疑的目光瞥着伊兰,她当然不想在这座王宫里迷路!但事实就是这么无情。

“任何人都不许说话。”伊兰狠狠地说,“任何人都不许!”后面这句话是她向刚刚张开嘴的柏姬泰吼出来的。

那位金发美女猛地闭住嘴,拉了一下自己粗大的辫子,几乎就像奈妮薇一样,她丝毫没有掩饰脸上不以为然的神情。她的约缚中依旧充满了困惑,还有担忧,影响得伊兰自己也开始感到担忧了。当她发觉自己就要拧着双手开口道歉的时候,急忙努力赶走了这种情绪,只是这情绪实在太强了。

“我想,我自己可以找路回去,我可以问问路。”柏姬泰用绷紧的嗓音说道,“我想在鞋底磨破之前能穿上干衣服。我们需要谈谈这件事,当然,这样也是没有办法,但……”她僵硬地一点头,看上去几乎要拗断自己的脖子。然后,她就左右甩着弓背,大步走开了。

伊兰差一点就要喊她回来。她很想这样,但柏姬泰像她一样需要换上干衣服,而且,现在她的情绪一直在暴躁和顽固之间摇摆。她才不会和别人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在从小就一直居住的地方迷路,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这样也是没有办法?”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柏姬泰是在说,她的脑子已经糊涂到这种程度……伊兰的下巴再一次绷紧了。

终于,在另一次出乎预料的拐弯之后,她找到了自己寓所的那两扇雕刻着狮子图案的大门,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实际上,她已经开始认为自己对于王宫的记忆真的是彻底混乱了。两名女卫士正守在大门两旁,她们戴着装饰白羽毛的宽沿帽,抛光胸甲上斜挂着绣有安多白狮、蕾丝镶边的绶带,在她们的袖口和衣领上同样镶着白色的蕾丝。看到伊兰走过来,她们立刻立正站直。伊兰打算将她们的胸甲漆成红色,以配合她们的丝绸外衣和马裤的颜色,不过现在她没有时间弄这种事情。如果她们有一副漂亮的外表,那么敌人就有可能错误地低估她们,所以她要让她们看上去都光彩耀人。这些女卫士似乎对此并不介意,实际上,她们都相当期待大红色的胸甲。

伊兰曾经在一些人不注意的时候听到他们对这些女卫士的议论,很多人都瞧不起这些女人的作战能力,就连她们的指挥官——督伊林·麦拉尔也在贬损她们。伊兰完全相信她们有能力保护自己,她们勇敢,意志坚定,否则她们也不会在这里了。她们之中的一些人,比如尤丽丝·艾泽利曾经是商队保镖,很少有女人会从事这个行业,现在她和护法们一起每天教导其他女卫士剑术。赛芮萨的耐德·杨曼和范迪恩的杰姆对这些女人的进步之快都赞誉有加。杰姆说,这是因为她们不曾有过对剑术的错误理解,那种愚蠢而又偏执的念头往往是很难摆脱的,当你学习某样东西的时候,就不能自以为已经掌握了它。

虽然一直有卫兵守在这里,黛维瑞还是命令跟随她的两名卫兵先进屋察看。她们抽出佩剑,走了进去,伊兰只能与艾玲达和其他人一起等在走廊里,不耐烦地用脚尖拍着地面,随行而来的所有人都尽量避免去看她。这种搜查并非是不信任守门的卫兵——可能有人会沿宫墙攀爬上来,宫殿的墙壁上有足够的凸出部分能让人攀援而上,不过这种等待还是让伊兰感到焦躁。卫兵们终于走出来,向黛维瑞报告说房间里没有刺客,也没有可能绑架伊兰回白塔的两仪师,伊兰和艾玲达这时才被许可走进寓所。女卫士们在大门两旁列队,和原有的哨兵站在一起。伊兰不知道,如果自己要硬闯进去,她们会不会出手阻拦她,不过迄今为止,她还不愿意做这种尝试。被自己的卫士管辖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无论这是不是她们的职责,所以,她应该尽量避免这些卫士行使她们的管辖权力。

寓所前厅的大理石壁炉中烧着一小堆火,房间里的温度似乎并没有因为它而有所提高,这里的冬季地毯已经取走了,石板地面不断通过鞋底,吸走她脚心的热量。她的侍女爱森德向她展开镶红边的灰色裙摆,这位身材纤瘦的白发侍女有着严重的关节痛,但她始终都否认这一病情,并拒绝接受治疗,更会态度强硬地拒绝任何要她返回退休区的建议,而她在一举一动中展现出的优雅身姿,至今都让伊兰感到惊讶。在她胸口的位置绣着很大的一朵代表伊兰的黄金百合,这对她而言似乎是一种非常值得自豪的事。两名年轻侍女跟随在爱森德身后两旁,穿着与爱森德一样的制服,只是胸口的百合花要小一些。这一对身材矮壮的方脸姐妹名叫瑟芬妮和奈莉丝,她们的眼睛里还有羞怯的神情,不过两个人的言谈举止都经过了爱森德的严格训练,她们行着深深的屈膝礼,膝盖几乎要碰到地面。

也许爱森德的脚步有些迟缓无力,但她从不会浪费时间说任何废话,也不会看不出眼前需要做些什么。她没有对全身湿透的伊兰和艾玲达大惊小怪,当然,先前进来的卫兵肯定已经知会过她了。“殿下,你们两人需要立刻穿上干燥温暖、并且适合接见佣兵的衣服,红色丝绸和环绕脖子的火滴石应该能够对他们产生震慑效果。现在您的吃饭时间也过了,不要告诉我您已经吃过了,殿下。奈莉丝,去厨房为伊兰和艾玲达殿下拿餐点来。”艾玲达笑着哼了一声,不过她早已不再反对侍女们称她为殿下了。这是一件好事,因为她根本不可能阻止爱森德,对于仆人,有些事由你做主,有些事你却只能忍受。

奈莉丝的脸上现出一副苦相,不知为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不过她还是马上向爱森德行了一个深屈膝礼,然后向伊兰行了一个稍深一点的屈膝礼——她和她的姐妹对这位年长侍女的尊敬并不亚于她们对安多王太女的敬意。然后,她便拢起裙摆,跑进了走廊。

伊兰也皱起眉头,显然,女卫士们已经把佣兵的事告诉了爱森德,还有她没吃饭的事。她痛恨人们在她背后谈论她,但这种痛恨有多少是来自她现在的古怪脾气?她不记得自己以前曾经因为侍女为她安排衣着或者给她安排饭食而生过气。仆人之间永远都有她们的话题,尽职的仆人会谈论一切有助于她们服侍好主人的事情,爱森德就是一名非常尽职的侍女,但伊兰就是不高兴,不管她知道自己是多么荒谬。

她让爱森德引领她和艾玲达走进更衣室,瑟芬妮跟随在她们身后。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可怜,全身湿漉漉的,不停地打着哆嗦,生气独自走掉的柏姬泰,害怕自己真的再也不认识自己长大的地方,还因为卫兵说自己的闲话而不高兴。实际上,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惨的人。

不过,爱森德很快就脱光了她的湿衣服,给她裹上了一条已经在更衣室尽头处的大壁炉前烤暖的白色大毛巾,这给了她一种很安慰的感觉。这里的炉火烧得很旺,房间的温度相当高,令人愉悦的暖意渐渐渗进她的肌肤,让她不再颤抖。爱森德擦干了她的头发,瑟芬妮也在为艾玲达做着同样的事,艾玲达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现在伊兰和艾玲达经常会在晚上为彼此梳理头发,而接受一名侍女如此侍奉自己却让艾玲达被太阳晒黑的面孔上多了两团红晕。

当瑟芬妮打开靠墙的一座衣柜时,艾玲达重重地吁了口气。她用小毛巾裹住头发,将大毛巾随意地搭在肩头,由另一个女人为她擦头发会让她感到困窘,但她对于裸露身体却似乎没有任何不适。“你认为我应该穿上湿地人的衣服吗,伊兰?在我们见那些佣兵的时候?”她极不情愿地问。爱森德露出微笑,她很喜欢用丝绸包裹艾玲达。

伊兰也藏住一个微笑——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她的姐妹总是装作不喜欢丝绸,却从不会错过任何穿上丝衣的机会。“希望你能忍受这种装束,艾玲达。”她严肃地说道,同时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大毛巾。爱森德和瑟芬妮每天都会看到她的身体,但她还是不喜欢在别人面前随便裸露自己的肌肤。“这样,我们两人都会让他们产生敬畏之心,你不会太介意吧,对不对?”

艾玲达此时已经站到了衣橱前面,她挑捡衣服的时候,身上毛巾的缝隙敞得更大了。在另一座衣橱里挂着几套艾伊尔衣服,在她们离开艾博达之前,泰琳已经送给艾玲达好几箱剪裁上乘的丝绸和羊毛衣裙,足够装满这里四分之一的雕花衣橱了。

这一段片刻的愉悦让伊兰不再觉得自己是一个要为一切事情而苦恼的可怜人了,于是她毫无怨言地让爱森德为自己穿上在高领子镶缀了一圈指节大小火滴石的红色丝绸长裙。这条长裙相当惹人瞩目,已经不需要其他珠宝来陪衬了,不过,她右手上的巨蛇戒所产生的威慑力足以压倒任何珠宝。白发侍女的动作如微风般轻柔,但是当她为伊兰系上背后的数列小纽扣,胸衣逐渐勒紧伊兰柔软的胸部时,伊兰还是不由得动了动身子。对于她的胸部会胀大到何种程度,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看法,不过大家一致同意,这种胀大在短时间内是不会停止的。

哦,她真希望兰德就在她的身边,能够通过约缚知道她的全部感受,这样他才能明白,这么轻易就让她有了孩子是一件多么可恶的事情。当然,她在与他共枕之前可以喝下心叶茶——她坚定地赶走了这个念头。这全都是兰德的错,就是这样。

艾玲达选择了一条蓝色长裙,这是她经常会选择的颜色,在她的胸衣边缘有成排的小珍珠,这条丝裙的胸衣领口剪裁并不是艾博达风格的深领口,不过还是能显露出一小片胸部,艾博达裁缝从不会把女人的胸部完全遮住。当瑟芬妮为她系扣子的时候,她在用双手把玩着一件刚刚从湿衣服的口袋里取出来的东西——一把裹金线鹿角柄的小匕首。这是一件特法器,只是伊兰一直没能搞清楚它有什么作用,在她怀孕之后,研究特法器的工作也被禁止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姐妹还带着这样东西。艾玲达看着它,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朦胧的神色。

“为什么你这么喜欢它?”伊兰问,她已经不止一次看到自己的姐妹在注视这把小刀了。

艾玲达打了个愣怔,朝手中的匕首眨眨眼。这把匕首的锋刃看上去像是铁的,摸起来也很像铁,比伊兰的手掌长一点,却非常宽,而且似乎从不曾被磨利过,就连匕首尖也非常钝,似乎无法刺穿任何东西。“我想过要把它交给你,但你从不曾说过它有什么用处,所以我怀疑也许是我错了。我只是觉得它能帮你避开某些危险,所以我决定把它带在身边。这样的话,如果我是对的,至少我能保护你;如果我错了,也不会有什么害处。”

伊兰困惑地摇了摇裹着毛巾的头。“避开什么危险?你在说什么?”

“这个,”艾玲达一边说,一边举起那把匕首,“我觉得如果你带着它,暗影就无法看见你;无论是无眼者还是暗影生物,甚至是腐叶者都看不见你。不过,如果你看不出这一点,我也许是错了。”

瑟芬妮抽了一口冷气,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爱森德温和地责备了她一句,她才急忙继续为艾玲达系钮扣。爱森德有过太多人生经历,不会因为听到暗影的名字就大惊小怪。

伊兰愣了一下,她一直在教导艾玲达如何制作特法器,但她的姐妹对此并不擅长,也许艾玲达拥有另一种能力,一种甚至可被称作异能的能力。“跟我来。”伊兰抓住艾玲达的手臂,几乎把她拖出更衣室。爱森德紧跟在后,不断地提出抗议。瑟芬妮则一边跑着,一边还在努力为艾玲达系着扣子。

这套寓所有两间起居室,在其中较大的一间里,房间两头各有一座壁炉,都跳动着明亮的火焰,这里不像更衣室那么暖和,不过室温也让人颇感舒适。在这个房间白色地板的中央摆着一张边缘雕刻着漩涡花纹的大桌子,桌旁环绕着矮靠背的座椅,伊兰和艾玲达通常都是在这里吃饭的。从宫廷图书馆取来的几本皮封书就放在那张桌子的一端,它们是安多的史学典籍和传说,附镜立灯为这里提供了良好的照明,晚间时分,她们经常会在这里阅读。

更重要的是,一张靠在深褐色壁板旁的长桌子上摆满了家人在艾博达收藏的各种特法器——杯盏、雕像、珠宝首饰,各种形式的物品不胜枚举。它们大多看上去很平凡,只不过可能在外形上有一点特殊,而它们之中看上去最脆弱的却往往牢不可破,一些物品比它们看上去要轻或重很多。现在伊兰已经不能对它们进行研究了,虽然明告诉过她,她的孩子在出生前不会受到伤害。但既然她已经无法稳定地控制至上力,继续研究特法器就很有可能伤害到她自己。不过她还是会每天从寓所储藏间的驮篮中随便拿出几件特法器,放到这里,看着它们,她至少可以思考一下自己在怀孕之前从这些特法器上有了什么收获。严格来说,她几乎没有什么收获,不过她至少可以好好思考一下。伊兰并不担心这些物品会遭到偷窃,莉恩耐已经除掉了仆人之中绝大部分的危险分子,就算是还剩下几个可疑人物,守在门口的卫兵也足以挡住他们。

爱森德开始继续系上伊兰的纽扣,老侍女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打理衣着应该在更衣室进行,而不是在一个任何人都可能闯进来的外部房间里。瑟芬妮似乎因为老侍女的不快而感到非常不安,替艾玲达系扣子的时候,她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

“随便拿一样东西,告诉我你觉得它有什么用。”伊兰说。光是看看特法器,是不可能了解它们的——伊兰一直对此确信无疑,但如果艾玲达只要拿起一件特法器,就能感觉出它的效能……嫉妒涌上她的心头,火辣而痛楚,伊兰立刻将这股情绪打倒在地,跳上去拼命把它踩碎,直到它连一个碎片都没有剩下。她绝不会嫉妒艾玲达的!

“我不确定能不能做到,伊兰,我只是觉得这把匕首会产生一种结界。我一定是错了,否则你应该也能看出来,你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些东西。”

伊兰的脸颊因为困窘而发热,“我对它们根本还一无所知呢,试一试,艾玲达,我从不曾听说过有人能……能解读特法器。如果你能做到,即使只能做到一点,那也是很了不起的成就!”

艾玲达点点头,脸上却还带着疑虑,她有些犹豫地碰了碰桌子中间的一根黑色细棒,这根棒子大约有三尺长,弹性非常好,甚至能够被弯成一个圆环,又立刻弹回去。艾玲达一碰到它,立刻将手缩了回去,下意识地在裙摆上擦着手指。“它会制造痛苦。”

“奈妮薇这样告诉过我们。”伊兰有些不耐烦地说。艾玲达白了她一眼。

“奈妮薇·爱米拉并没有说,使用它的人能够决定它每次的击打会造成多少痛苦。”但犹疑再一次控制了她的情绪,她的语气明显弱了许多,“至少,我觉得它能做到这样。我觉得,用它打一下可能会像用其他棍棒打一下,也可能像打一百下。我只是在猜,伊兰,我只是这样觉得。”

“继续,”伊兰用鼓励的语气对她说,“也许我们能再确认一下你的感觉。这个呢?”她拿起一顶样式奇怪的金属帽子,那顶帽子上覆盖着怪异的尖角状花纹。伊兰从不曾见过这么精细的雕刻,它太薄了,不能作为头盔,但它却肯定有同体积金属的两倍重,它的表面摸起来很滑,不是普通的光滑,而是好像被涂了一层油。

艾玲达不情愿地放下那把匕首,将那顶帽子在手中转了一圈,然后把它放回桌子上,又拿起了匕首。“我觉得它能让你操纵……操纵一种东西,一台机器。”她摇了摇裹着毛巾的头,“但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也不知道那是一台什么样的机器。你看,我又在猜了。”

伊兰当然不会就此罢休。艾玲达摸过了一件又一件特法器,有时候,她会将一件特法器捧在手里一段时间,每次她都会给出一个答案。虽然一直都小心翼翼,并且不断地提醒伊兰这都是她的猜测,但她的确对每样东西都给出了评论。她觉得一个象牙雕刻、上面有涟漪状红色和绿色条纹的铰链小匣里收藏着音乐,也许有几百首,甚至几千首歌。特法器的确可能有这种功用,一个好的音乐匣可能会带有一些能装下上百首乐曲的乐槽,一些乐槽里储存的乐曲能播放很长时间,都不需要更换。一个鱼肚白色的大碗,直径足有三尺长,是用来观察远方景物的。一个雕刻着绿色和蓝色藤蔓(蓝色藤蔓,这太怪异了!)的高花瓶能够从空气中收集水分,这听起来没什么用处,但艾玲达却对它喜爱有加,伊兰想了想,意识到这样的器具在荒漠里能发挥巨大的作用——如果它真像艾玲达猜测的那样,同时还需要有人搞清楚它该如何使用。一座黑白两色的小鸟雕像有着伸展开的长长双翼,它可以用来和远处的人交谈。有同样功用的还有一座女子雕像,它的大小刚好可以放进伊兰的手中,身上穿着样式古怪的裙子和外衣。还有五只耳环、六枚戒指和三只手镯也都是用来做这个的。

伊兰开始怀疑艾玲达要放弃了,她的姐妹似乎总是用同样的答案来应付她,但她渐渐察觉到,艾玲达的声音愈来愈有自信,也不再说这些答案都只是猜测了,而且她的答案中有了愈来愈多的细节。一根弯曲的、暗黑色的棒子,大约有伊兰的手腕那么粗,外表没有任何装饰,只是在一端雕出了握手的凹槽,它让艾玲达想到了切割,切割的对象应该不是很厚的金属或者岩石,总之,是不会着火的材料。一座男性玻璃雕像,有一尺高,高举一只手,仿佛在做出“停止”的手势,它能够赶走害虫,现在老鼠和苍蝇肆虐的凯姆林肯定急需这样的工具。一块有伊兰手掌那么大的雕花石块,上面全都是深蓝色的曲线,至少它摸上去像是石头,只是那些纹路似乎并不是雕刻出来的,它能被用来让某种东西生长,不是植物。艾玲达想到了洞,但那又不是真正的空洞,而且她觉得让这块石头发挥作用的方式似乎并不是导引至上力,而是应该对这石块唱出一首歌!有些特法器的确不需要导引,但歌唱真的这么有用?

瑟芬妮已经为艾玲达穿好了衣服,她似乎也沉醉在艾玲达的研究里了,听着艾玲达说出一个又一个答案,她的眼睛愈睁愈大。爱森德也饶富兴致地倾听着,她将头侧向一旁,低声感叹着艾玲达说出的每一个奇妙猜想,不过她并没有像瑟芬妮那样渐渐手舞足蹈了起来。“这个呢,殿下?”当艾玲达停下来的时候,那个年轻女孩主动地问道。她指着一尊矮胖的人物雕像。那是一个男人,留着很长的胡须,手捧一本书,脸上带着愉悦的微笑,雕像有两尺高,表面是历经岁月磨蚀的青铜色,看上去,它肯定很重。“看着他,我也总是想笑,殿下。”

“我也是,瑟芬妮·佩尔登。”艾玲达一边说,一边抚摸着那尊青铜雕像的头部,“他捧在手里的可不是一本简单的书,他捧着成千上万本书。”突然间,阴极力的光晕包裹了她,她用纤细的火之力和地之力能流触碰了青铜雕像。

瑟芬妮尖叫一声。两个古语词汇出现在雕像上方的半空中,就像用优质的黑墨水印出来一样清晰可辨,一些字母的形状有些奇怪,但辨识并不困难:安索恩和依姆索恩。艾玲达就像那名侍女一样惊讶。

“我想,我们至少有证据了。”伊兰比她自己想象得更加平静。实际上,她的心脏飞快地跳动着,几乎要顶到喉咙了。谎言和真实——这两个词大概能如此翻译,如果细究一下,也许翻译成故事和非故事会更好。这样的证据已经足够了。她记住了能流触碰雕像的位置,这样她以后就可以自己进行研究了。“但你不应该这样做,这样不安全。”

艾玲达周身的光晕消失了。“哦,光明啊。”她高呼一声,伸开双臂抱住伊兰,“我绝不想这样的!我亏负了你很大的义!我不是要让你和你的孩子遭遇危险!绝不!”

“我的孩子和我很安全。”伊兰笑着拥抱她,“忘记明看到的幻象了?”至少她的孩子在他们出生之前是安全的,有无数婴儿会死在出生的头一年,而明除了预言他们会健康出生以外,什么都没有再说。明没有说过她不会毁断,但伊兰不会说这种只能让姐妹更加内疚的话。“你并不亏负我的义,我只是在担心你,这样做可能会要你的命,或者让你毁断。”

艾玲达松开伊兰,凝视着她的眼睛,伊兰的眼神肯定是让她感到了安慰,她的嘴角露出一点微笑。“但我真的让它生效了,也许我能继续研究它们,只要你来教我,一定会很安全的。再过几个月,你也可以继续进行研究了。”

“你没有时间了,艾玲达。”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们现在就离开,希望你还没有过于习惯穿着丝绸。你好,伊兰。”

艾玲达从伊兰怀中跳了出去,面孔涨得通红。两个艾伊尔人走进了房间,她们不是普通的艾伊尔——浅色头发的娜迪瑞像男人一样高大魁梧,她是高辛部族中具有很高威信的一位智者。多灵达红色的长发中已经有了丝缕白发,她是高辛部族首领贝奥的妻子,不过她真正的权威来自烟泉堡顶主妇的身份。那是高辛部族最大的聚居地,刚刚说话的正是她。

“你好,多灵达。”伊兰说,“你好,娜迪瑞,为什么你们要带走艾玲达?”

“你们说过,我可以留在伊兰身边,保护她的安全。”艾玲达也出言反对。

“你的确这样说过,多灵达。”伊兰紧握住姐妹的手,艾玲达也同样紧紧握着她。“这是你和智者们共同的决定。”

多灵达掀起头上的深褐色披巾,让她手臂上的黄金和象牙手镯发出一阵轻微的碰撞声。“你需要多少人来守卫你?”她冷冷地问,“现在有至少一百人全部的职责都在于此,而且她们的能力并不次于法达瑞斯麦。”微笑加深了她眼角的皱纹。“我想,外面的那些女人肯定是希望我们交出腰间的小刀以后再进入这里。”

娜迪瑞碰了碰小刀的角质握柄,绿眼睛里跳动着闪电,不过那些卫兵应该不会明确地对她们提出这种要求,即使是对伊兰的保卫措施总是吹毛求疵的柏姬泰,也不会认为艾伊尔人会伤害伊兰。当伊兰和艾玲达结为姐妹的时候,从某种角度讲,她就已经接受了艾伊尔人的恩惠。那是艾伊尔智者们主持的仪式,娜迪瑞也是仪式中的智者之一,所以她能够随意进出王宫中的任何地方,这也是伊兰报答艾伊尔人的一种方式。至于多灵达,可能任何人都不会贸然阻拦这位威势逼人的堡顶主妇。

“你的训练已经耽搁太长时间了,艾玲达。”娜迪瑞坚定地说,“去换上正规的衣服。”

“但我从伊兰这里学到了许多许多,娜迪瑞,其中许多编织甚至是你也不知道的。我相信,我现在能让三绝之地下雨了!而现在,我们刚刚知道我能……”

“无论你学到了什么,”娜迪瑞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打断了她,“似乎你也忘记了许多事,比如说,你现在依然是一名学徒。至上力是智者需要掌握的能力中最不重要的,否则就只有那些能导引的女性才能成为智者了。现在,去换好衣服,你应该期盼自己的运气能好一些,免挨一顿鞭子。现在,帐篷正在扎起,如果部族出发的时间被耽误了,你肯定是逃不过鞭打的。”

艾玲达一言不发地松开伊兰的手,从房间里跑了出去,却一头撞在奈莉丝身上,后者踉跄一下,几乎摔掉了手中被餐巾盖住的大托盘。爱森德快速地一摆手,瑟芬妮也紧跟艾玲达跑了出去。奈莉丝朝房间里的两名艾伊尔女子瞪大了眼睛,爱森德马上训斥她不该耽搁这么久,并命令她在桌子上摆好餐点。那名年轻侍女急忙听令而行,并低声地表达着歉意。

伊兰也想跟上艾玲达,她要抓紧和姐妹共度的每分每秒,但娜迪瑞刚才所说的话留住了她。“你们要离开凯姆林,多灵达?你们要去哪里?”伊兰喜欢艾伊尔人,但她并不希望艾伊尔人的部队四处行动。现在的局势非常微妙,只要艾伊尔人走出营地,哪怕是为了狩猎或贸易,也可能引发很大的问题。

“我们要离开安多,伊兰,几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将远离你的边境了。至于我们要去哪里,你只能问卡亚肯了。”

娜迪瑞正在审视奈莉丝摆在桌子上的食物,奈莉丝浑身打着哆嗦,又不止一次差一点把盘子摔掉。“看起来不错,不过我不认识其中的一些香草,这些食物都是经过你的助产妇许可的吗,伊兰?”

“等时间快到的时候,我会找一名助产妇的,娜迪瑞。多灵达,兰德不会向我隐瞒他的计划,他对你们说了什么?”

多灵达稍一耸肩,“他派遣了一名信使——一个黑衣人,将一封信交给贝奥,当然,贝奥给我看了信。”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但卡亚肯要求不能将信的内容告诉任何人,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没有助产妇?”娜迪瑞难以置信地说,“那么是谁告诉你该吃些什么、喝些什么?谁为你配制草药?不要瞪我,女孩。麦兰的脾气绝对比你要糟糕很多,但她也懂得让莫娜勒指点她这一切。”

“这里每一个女人都在管理我该吃些什么。”伊兰气苦地回答,“有时候,我觉得全凯姆林的女人都在干这件事,多灵达,你能不能至少……”

“殿下,您的饭菜要凉了。”爱森德不动声色地说,不过她的声音里还是包含着一点退休的长者可以拥有的严厉。

伊兰咬紧牙,缓步走向有爱森德侍立在旁的椅子,不要激动,不要发怒,无论她多么想那样,每一步都要迈得有章法。爱森德拿出一把象牙发刷,解开伊兰头上的毛巾,开始趁她吃饭的时候为她梳理头发。她一口一口地吃着,因为如果她不吃,就会有人被命令拿更多的热食来,爱森德和她的卫士们会一直在这里盯着她,直到她吃完为止。实际上,这些饭菜里大概只有苹果干还没有坏掉,那些肉让她提不起半点食欲,面包倒是很酥脆,但里面还是能看见黑点一样的象鼻虫。因为所有鲜豆子都坏掉了,她现在只能吃到腌制的干青豆,那东西又硬又没味道。苹果是和一些香草拌在一起的——切片的牛蒡根、黑山楂、荚迷皮、蒲公英和荨麻叶,其中洒了一点油。肉被熬成了淡而无味的肉汤,她的舌头在其中似乎根本找不到盐的成分,要是能吃到挂着油滴的烤咸牛肉,她就算死了也愿意!艾玲达的食盘中盛的是切片牛肉,不过那些肉看上去相当硬。她很想喝杯葡萄酒,但她只能选择水或者羊奶。她渴望着一杯茶,几乎就像她渴望着肥嫩的牛肉一样,但就算是最淡的茶,也会让她立刻想要去盥洗室,而现在她小解时已经有些吃力了。所以,她只能僵硬地往嘴里塞着食物,尽量去想一些别的事情,忘记嘴里的味道——除了苹果以外。

她竭力想从两名艾伊尔智者口中挖出一些关于兰德的讯息,但看情形,她们对此所知比她还少,至少她们是这样对她说的。当艾伊尔智者不打算开口时,大概任谁也无法撬开她们的牙齿。不管怎样,她知道兰德就在遥远的东南方,可能在提尔,也可能在马瑞多平原,或者世界之脊的群山中。除此之外,她就只知道他还活着了。她努力让谈话始终围绕兰德进行,希望这两个艾伊尔女人能够在无意中透露些信息来,但她觉得这就像是要用两只手把砖块当作衣服穿在身上一样。多灵达和娜迪瑞有她们自己的目的,她们一直在劝说她立刻任命一名助产妇,她们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她和她的孩子们可能遭遇怎样的危险,明的预见对她们而言似乎毫无意义。

“好吧,”伊兰最终把刀叉拍到桌面上,“我今天就去找一个。”就算她没能找到,她们也肯定不会知道的。

“我的一个侄女就是助产妇,殿下。”爱森德说,“她名叫梅菲恩,在新城蜡烛街的一家店铺里售卖草药和药剂,我知道她在这方面有广博的知识。”她为伊兰的最后几个发卷做好定型,带着愉悦的微笑后退一步。“您让我想起了您的母亲,殿下。”

伊兰叹了口气,看样子无论她想或者不想,都要有一位助产妇来照顾她了,监督她该吃喝些什么的人又多了一个,这实在太可怜了。好吧,也许那位助产妇能想办法为她解决晚上背痛的问题,还有这一对发胀的乳房。感谢光明,她竟然没有孕吐的毛病,能够导引的女人都不必承受这份怀孕的痛苦。

艾玲达回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成了艾伊尔装束,她的披巾垂挂在臂弯里,上面还能看到一些水渍,一条深褐色的头巾扎在她的额角上,将她的长发束到头后,从背上垂挂下去。她没有像多灵达和娜迪瑞那样戴上许多手镯和项链,脖子上只有一条简单的银项链,由许多花纹繁复的小银片连缀而成,在她的手腕上也只有一只象牙手镯,上面雕刻着玫瑰花丛和棘刺。她将那把钝匕首交给伊兰:“一定要拿着这个,这样你就安全了,我会尽量常来看你。”

“你也许能偶尔来看看她。”娜迪瑞严肃地说道,“但你已经落后太远,必须努力追赶。这倒真是奇怪,”她语气一转,摇着头喃喃地说,“你回到这里要跨越那么遥远的距离,而我们在谈到这件事的时候却又如此随意。一步跨越几里格,甚至几百里格,我们在湿地还有许多陌生的事情要学习。”

“来吧,艾玲达,我们必须走了。”多灵达说。

“等等,”伊兰抢着说道,“请等一等,就一会儿。”她抓紧那把匕首,快步跑向更衣室。瑟芬妮正在将艾玲达的蓝色长裙挂回衣橱里,看到伊兰闯进来,她急忙行了一个屈膝礼。伊兰根本没有理她,而是打开象牙珠宝箱的雕花盖子,在所有那些项链、手镯和胸针上面,放着一枚似乎是琥珀雕成的海龟形状胸针和一枚像是古旧象牙质地的女子坐像胸针,那名女子的全身都包裹在她的长发里。这是两件法器。她把鹿角柄匕首放进珠宝箱中,拿起海龟胸针,又仿佛突然想到一样,拿起了那枚由红、蓝、褐色线条盘曲而成的石质梦之戒指。自从她怀孕之后,这枚戒指对她就没有用处了。如果她能再次编织魂之力,她总还有那枚用银线编绞而成的戒指,那是从伊丝潘那里缴获的。

她又快步跑回起居室,发现多灵达和娜迪瑞正在争吵,或者至少是在激动地辩论。爱森德则用手指摸索着桌子底沿,假装在检查灰尘,但看她侧过头的样子,她明显是在偷听她们正在吵些什么。奈莉丝将伊兰的食碟逐一放回托盘里,脸上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显然是被这两个艾伊尔女人吓坏了。

“我告诉过她,如果我们耽搁了启程时间,她就会挨鞭子。”娜迪瑞正气势汹汹地说着,“当然,如果这不是她的错,的确很不公平,但我已经这样说过了。”

“你只需要做好你该做的事。”多灵达不愠不火地答道,但她的眼睛里射出的迫人光芒让伊兰知道,她绝非一直这样平静。“也许我们不会再耽搁下去了,也许艾玲达愿意为了和她的姐妹道别而付出这样的代价。”

伊兰没有试图为艾玲达辩解,这样做不会对她的姐妹有任何好处。艾玲达则表现出堪比两仪师的从容神态,仿佛她是否会因为犯错而遭受鞭责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拿着这些。”伊兰将戒指和胸针塞进姐妹的手里,“不是礼物,白塔可能会要回它们,但现在它们归你使用。”

艾玲达看着这两件小东西,惊呼了一声:“即使只是把它们借给我,也是一份珍贵的礼物了,你让我感到羞愧,姐妹,我没有为你准备道别的礼物。”

“你给了我你的友爱,你给了我一位姐妹。”伊兰觉得有一滴泪水从脸颊上滑落,她试着想要笑一笑,却只能让嘴角微微地抖动。“你怎么能说什么都没有给我?你给了我一切。”

泪水也在艾玲达的眼中闪动,虽然还有别人在看着她,但她还是伸出双臂,紧紧拥抱伊兰。“我会想你的,姐妹。”她悄声说,“我的心就像寒夜一样冷。”

“我也是,姐妹。”伊兰同样悄声说着,同样用力地紧抱着她。“我也会想你,不管怎样,你还是能来看我的,我们不会永远分开。”

“不,不会永远分开的,但我还是会想你。”

她们可能马上就要哭出来了,此时多灵达伸手按在她们的肩头上。“是时候了,艾玲达,如果你不想挨鞭子,我们就必须走了。”

艾玲达叹了一口气,站直身子,揉了揉眼睛。“愿你一直能找到清水和阴凉,姐妹。”

“愿你一直能找到清水和阴凉,姐妹。”伊兰回应道。艾伊尔人的告别到这里就结束了,而伊兰又加了一句:“直到我再次看见你的脸。”

随后,她们就走了,伊兰觉得非常孤独,艾玲达应该永远在她身边,做她时刻能够谈论心情、共同欢笑、分享希望和恐惧的姐妹,但这种安慰现在已经没有了。

爱森德在她和艾玲达拥抱的时候,就从房间里溜走了。现在,这位老侍女回来将王太女的冠冕戴在伊兰的头上,这只是一个简单的金环,在前额的部位有一朵黄金玫瑰。“那些佣兵将不会忘记他们谒见的是谁,殿下。”

伊兰这才发觉自己两侧的肩膀低沉,她急忙将身子挺直。她的姐妹已经走了,而她还有一座城市要保卫,一个王座要夺取,现在,她需要用责任来支撑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