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大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罗莎喝掉了自己杯子里的最后一口甜酒,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不远处的大门。
宴会大厅里又来了一位新客人。
但由于刚刚不算愉快的对话,这一次罗莎并没有像之前一样用眼神去询问费森。这位客人来得也太迟了,她当时只是想,做东的大使夫妇已经离开了。不但菜肴都被撤了下去,而且好酒也要被喝光了。
罗莎醉醺醺地摇了摇手里的杯子,确定它已经完全空了,她失落地放下杯子,然后把眼睛重新锁回门口的那位客人身上。
来人的年纪并不大,但也绝非小吉尔贝那么年轻。罗莎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对方没有戴帽子,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无数雨滴从他的金色发梢依次滴落,一颗接一颗,滑过主人秀气的下巴和修长的脖子,然后渗入那里系着的紫色丝巾。
他虽然来得很迟,但肯定不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人,因为他看起来颇受欢迎,似乎和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相熟得很。他走进来的时候,先是和费森伯爵问了好,可能是说了声抱歉,然后一一和在座所有人打了招呼,就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当他看到波兰曼尼先生时候(罗莎之前都没有注意到这位老人,大概他是在正式宴会结束之后才来到大厅的),眼神似乎在那里停顿了一下,然后很快就转开了视线。那位严肃的老人坐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静静地喝着酒,用他惯常的古怪眼神注视来人,但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待与大厅里几乎所有的宾客嘘寒问暖之后,这位迟到的客人接下男仆递过的一杯酒,径直走到罗莎面前。
罗莎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她不想向费森寻求帮助,只得硬着头皮面对来人。
“我来晚了。抱歉。”年轻人俯下身亲吻了罗莎的手。
罗莎愣在那里。自己先前预料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对方和自己说话的语气没有一丝初次见面的尴尬或者做作,就好像遇到老朋友一样亲切自然。
年轻人大概二十岁左右,就跟画儿上的人物似的,或者说像那些最美好的古希腊雕塑一样,有着饱满光洁的额头和挺直狭窄的鼻梁。他的眉形清秀,眼睛是标准的杏仁状,发梢的水滴在光照下像一颗颗闪闪发亮的珍珠,他卷翘的金棕色睫毛就像从烛光中滴落凝出长丝的琥珀。
但是罗莎完全没有办法把视线离开对方的嘴唇。
年轻人的嘴唇很薄,但又不是薄得过分,靠得近了,可以看到上面一道道纵向的浅痕,那两片唇瓣就愈显饱满,而且微微向上翘起,极好地消除了薄唇带来的尖刻感。也许这个人的容貌过于完美而使人产生了虚假的幻觉,认为面对的是一尊雕像而不是活人,而这两片翕动着的嘴唇则会把你拉回现实。它们微微张开着,就好像丛林里那些美丽曼妙的植物,在一开一合之际散发出诱惑甘美的毒气,等待着可怜的小虫们落入他们甜蜜温柔的陷阱而尚不自知。
在窗外若有若无的雨声里,罗莎忽然意识到自己醉了。
“加米尔?”她的声音轻如呢喃。然后她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放下矜持和礼数,对这个全然的陌生人采用了一个如此亲昵的称呼。
“抱歉!”女孩立刻回过神来,脸色因为醉酒而微微发红,“我的意思是,您就是达图瓦子……”
“我是加米尔。”男孩截断了她的话。他点点头,向对方展开了一个无法言述的迷人微笑。金色的面具已经被命运之手揭开,面具下面是一张比面具本身更为精致完美的脸孔。氤氲的水汽在他身周蒸腾,被烛火拢起了一层模糊的光晕。
罗莎轻轻地喟叹一声。她等待了大半夜,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加米尔——凡尔赛假面舞会上那只黄金面具的主人,看到了面具后面隐藏的真相。如果她原本的期待有十分,那么显而易见,此刻对方已经给了她双倍的回报。
“我本应该早点儿到的,但不巧今晚在凡尔赛临时有事,这才刚刚坐马车赶回来。”加米尔歉意地对她解释。
“没什么……”罗莎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这又不是什么重要场合,您也没有必要勉强自己。”
“但我已经答应了费森伯爵出席。”加米尔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酝酿着用词,最终鼓足勇气加了一句,“……我也很想再次与您相见。”
罗莎抬起头。对方的眼睛热切而诚恳,直直地凝视着自己。她的心跳得厉害,不知所措的感觉再次回归。
“刚一进门就扔下主人跑去找女客聊天,这难道是您们马赛的规矩么?”费森不知好歹地端着杯金色的气泡酒走过来,眨眨眼睛做了个鬼脸。
罗莎的脸再次红了,她转开头看着窗外的雨。
加米尔举起酒杯和费森碰了一下,“赞美女士一直是巴黎沙龙的传统,阁下最近想必是在凡尔赛待得久了,都不记得我们巴黎的规矩了。”
提到凡尔赛,费森立即紧张起来。“嘘……”他把食指放在嘴边,作了个禁声的手势,“你想害死我啊!我当初可是把你当朋友才告诉你的!”他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希望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那么我确实要感谢你。”加米尔微微一笑,“我很荣幸与罗莎小姐相识。”
费森做了个鬼脸,对罗莎举手做了个敬酒的姿势。罗莎心底漾起一丝微妙的涟漪,她低下了头。
“总而言之,替我向那位尊贵的夫人问好。”加米尔着重强调了这几个字,同时不合时宜地向费森举起了杯子。
这句话让费森几乎又跳了起来。他回头冲加米尔凶神恶煞地挥拳,加米尔耸了耸肩,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罗莎忍不住笑出声来。
费森郁闷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加米尔。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不敢冒着引起他人注意的危险反驳些什么,最后只好默默仰头喝光了杯中酒,然后一把揽住正往这边偷瞄的吉尔贝少爷的肩膀,把那家伙给拖走了。
沉沉的夜幕笼罩大地,窗外冷风如阴魂般掠起,卷起干枯的叶子,再被冰冷的雨水葬入泥土。而室内温暖如春。微醺的葡萄酒香气在空气里弥漫,熊熊的炉火把人们的脸颊映得绯红。酒至酣处,昏昏欲睡的客人们占据了沙发和长凳,壁炉里的火光倒映在天花板上,火焰突突地跳,间或传来一声或两声木柴断裂的噼啪脆响。还没等各自的仆从送客人回府,人们裹着厚厚的毛毯,有些已经睡得熟了,沙发上响起微微的鼾声。
但是在大厅另一端的角落里,一场对话才刚刚开始。
“您是第一次到巴黎来吗?”
“嗯,第一次。”罗莎毫不犹豫地点头,看着对面的加米尔把酒杯斟了半满,然后送到自己手中。其实她此前并不擅长这种场合,尤其是与一位充满魅力的陌生男子独处,但此刻血液里的酒精似乎舒缓了她的神经,竟然让她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如,也消除了原本的戒心和防备。
人们通常认为,世上只有三个国家存在真正的贵族:英国、德国与西班牙。但是在罗莎之前的生命与记忆里,却没有任何一位英国贵族可以与面前的法国男子相比。他到底是谁?他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这位自称加米尔的年轻人一举手一投足,总是说不尽的优雅高贵,仿佛那种根深蒂固的贵族气质是与生俱来的,从一出生就烙刻在骨子里。如果加米尔并非出生宫廷,那也是他过于聪敏,善于模仿——然而罗莎却在对方身上却看不出一丝做作的迹象。
“听费森伯爵说,您是来自……马赛?”
“是的,我出生在马赛。”
“听您的口音……我还以为您是当地人呢。”
“我的确在巴黎长大。”加米尔解释,“我出生后不久父母就过世了,我被寄养在巴黎的亲戚家里。但是不久之后那位亲戚也病故了。”
“我听说夏凡纳的吉尔贝少爷和您有着类似的经历。”罗莎忍不住开口。
加米尔露出了笑容,“但是我那可怜的父母却没有慷慨地给我留下任何一笔财产。”
“我不是这个意思!”罗莎急忙辩解,尴尬得满脸通红,“抱歉,这个不恰当的比较真是太糟糕了。”
“没什么,能够和高贵的拉法耶特侯爵相提并论,是我的荣幸。”加米尔自嘲地笑笑,“尽管我只是靠着之前的一些关系,勉强混迹于此罢了。”
“您太过于自谦了。”罗莎低声开口,“我看得出,您实际上在这里很受欢迎。”
听到这句话,加米尔竟然长叹了一口气。
“请您仔细看看这里的大小贵族,亲爱的罗莎小姐。”他凑上一步,低声开口,“就在这座大厅里,表面上大家都是平和快活的一张脸,背地里还不是尔虞我诈,离心离德。”
“您是说……”罗莎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瞅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正拉着年轻的吉尔贝少爷重启牌桌的费森。他似乎终于转了运,没过多久,就从对方手里赢得了一对象牙雕柄的做工精致的滑膛手枪,装在一个精致的绒布盒子里,据说原本是热血的西班牙贵族用来决斗的。看到罗莎的眼神,他得意洋洋地冲两人挥了挥手。
加米尔微笑举杯,“费森伯爵是个好人。”
“他刚刚还急着要把我推给吉尔贝呢。”想起这个,罗莎还是愤愤不平。
“吉尔贝有十二万里弗的年金。”加米尔挑起了一边眉毛。
罗莎沉下了脸。
“费森伯爵大概是很内疚,”加米尔笑道,“因为他觉得是自己把您给甩了。”
“他也太抬举自己了。”罗莎哼了一声。
“他一向自视甚高。”
罗莎叹了一口气。“不过说到他现在的目标,那家伙绝对是疯了。”
“我同意。”加米尔点头。
罗莎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面前明明是个只见过一次的陌生人,但是当他们交谈的时候,却仿佛两位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不知道是由于黑夜的魔力,还是酒精的作用,罗莎鼓起勇气,逐渐向对方敞开心扉。
“……这么说来,你就是一个人了?”罗莎试探着开口,为自己这种大胆而亲昵的语气感到惊讶。
“我是一个人。”加米尔回答,“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在这世上的所有亲戚都相继过世了。我就好像是个上天注定的扫帚星,走到哪里都会带来灾祸。”
“千万别这么说。”罗莎立刻说道,“事实并非如此……”
她想继续说点儿什么安慰对方,但对方刚刚的话语不知何故却刺痛了她被酒精麻木的神经。想起自己类似的童年,罗莎心底仿佛被狠狠地扎了一下。她心中发紧,疼痛感像触电一样遍及全身。相隔一臂距离,但是她仿佛可以感觉到对方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慢慢合上自己的节拍。
“我也没有父母。”她低声开口,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说些什么。
加米尔深深注视着面前的女孩,眼睛里流露出痛惜的神情。
罗莎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火光映照下的加米尔,看他的忧愁、他的欣喜、他的痛苦、他的快乐。他完美无瑕。
罗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么……在你伦敦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加米尔问道。
“外公,舅父舅母,两个姨妈。”罗莎一一列数自己的家人,意识到和面前孑然一身的加米尔相比,自己是有多么幸运。
“还有西里尔。”她补充说。
当她提到西里尔的时候,一抹微笑浮现在女孩苍白的脸颊上。
“西里尔是我的小表弟,今年只有五岁。我两个姨妈一直都没有结婚,舅父舅母又是期盼了很久才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孩,大家都对西里尔宝贝得不得了。但是……”罗莎的神色突然黯淡下来,“他身体太弱了。他们说他目前的状况很像我另一位在幼年时期夭折的舅父。医生说西里尔也活不长。”
“他一定会没事的。”加米尔伸手握住罗莎的手。
罗莎没有抽回手。她低下头,用另一只手握住了胸口的一个东西。
“那是什么?”加米尔凑上来,好奇地问道。
“我母亲留下的。”罗莎松开手,项链上串着一只蚀刻玫瑰图案的银质指环,对着烛火,可以看到指环内侧镌刻着罗莎的名字。
“它是我的护身符,”罗莎很自然地把戒指拿给对方看,同时解释说,“我一直用它来祈祷。它会保佑我,也会保佑我爱的人们。”
加米尔没有接过那只戒指,他只是点了点头。“那么……”他转开话题,“你这次来巴黎也是为了参加狂欢节吗?大街上到处都是游客。”
罗莎顿了一下,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最后终于开口说出:“死去的蒙特鸠男爵一家是我远房的亲戚。”
“你的亲戚还真不少。”她似乎听到对方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她没有做出回应。她正低头看着地面。她看到加米尔穿了一双金色作底、绑着紫色缎带的方跟鞋。外面还在下雨,雨水落到没有融化的雪地上,激起满地泥泞。但加米尔那双比雪还白的丝缎长袜上连一点污渍都看不到。
“这真是一场灾难。”加米尔说,“我对男爵一家的遭遇表示深切的同情。”他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那么你现在的打算是……?”
“男爵先生并非树大招风之人,据我所知,也没有任何仇家存在。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也太蹊跷,我想查出凶手到底是谁。”罗莎仍是注视着地面,因为内心情绪涌动而翻绞着手指。
“就你一个人?”
听到对方惊诧莫名的口气,罗莎犹豫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着对方,眼中流出戏谑的微笑,“我可不是凡尔赛那些弱不禁风的贵族小姐。”
“我今晚去凡尔赛是办公事,”加米尔也笑了,“德·蒂利伯爵大人爱书成癖,他让我去帮他求索一本古书。”
“那么你拿到书了吗?”她立即问道。
“我找到了那个书商,但是他一口出价三百个金路易。我觉得伯爵大人不会舍得花这么多钱。他家里类似的古籍很多,决不差这一本。”加米尔随口回答。
罗莎心里一动。仿佛某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正慢慢露出眉目,但她目前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只知道那件事近了,似乎……
“那么你呢,蒙特鸠庄园的那件案子,你查到了什么线索吗?”加米尔打断了她的思绪。
罗莎摇了摇头,“有个叫于特·德·库普的家伙和蒙特鸠家的小姐玛格丽特订了婚,一个星期之后蒙特鸠一家就发生了灭门血案。”
“于特·德·库普?”加米尔皱起眉头,“就是那个前几天被杀的男爵?”
“你也听说了?”罗莎挑起一边眉毛,似乎颇为吃惊。
“报纸上登了嘛。”加米尔耸了耸肩。
罗莎点点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个家伙,却发现他不过是个替罪羊,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咬住嘴唇,“随后凶手居然就在我眼皮底下杀掉了他!”
“所以你才遇到了费森伯爵。”加米尔接道,“之后的事情费森已经告诉我了,他怕我误会你是他的‘女伴’。”他露出笑容。
但是对方并没有为他这个略微有些暧昧的微笑做出反应。
“我不想把费森伯爵牵扯进来。”罗莎低声说,“虽然他是位军官,但是……这是我自己家里的事情。”
“我明白。”加米尔理解地开口,“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罗莎摇了摇头。“我已经去找过那个被害的男爵,他房子虽大却家途四壁,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堆情书。”
“情书?”加米尔似乎来了兴致。
“满抽屉都是,甚至还有男人寄来的。”罗莎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你确定已经仔细看过了每一封信?”加米尔低声说,“你确定里面没有和线索有关的任何东西?”
听到这两句话,罗莎突然觉得自己的酒醒了,头脑突然在这一瞬间清醒过来。对方说的没错。如果于特·德·库普真的和“圣杯”完全无关,为什么他会被灭口?她确实应该把那些信再仔细读一遍,也许那里面就会蕴含线索。罗莎想着便要迈步。
“你要去哪里?”加米尔拉住了她。
“去看信。”罗莎懊恼地说,“我太天真了,我真的应该仔细检查那里的每一封信。”
“天已经快亮了。”加米尔拨开窗帘看了看天色,“你不想再惹上麻烦吧?照你的说法,那附近的人可都见过你的脸。”
罗莎静了下来,再次皱起眉头。
“这位库普先生住在哪里?”加米尔突然问道。
“勒梅尔大道七十二号。”
“距离蒂利伯爵那里倒是不远……不如这样好了。”加米尔低声说,“明天晚上,我陪你一道过去。”
这个结果太出乎意料,罗莎大吃一惊。
“你,你不必……”
“你一个人也太危险了。”加米尔凝视着罗莎的眼睛,诚恳地说,“如你所见,我毕竟在这个圈子里有些朋友。万一果真出了什么差错,也不至于让你一个人再去应付那些麻烦的警官。”
罗莎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起自己几天前不幸的遭遇,刚想说点儿什么,对方微微一笑,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
“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加米尔的口气很坚决。
于是尽管罗莎心存疑惑,却也没有再出言反驳。
就在天亮之前,瑞典大使馆的宴会终于落下了帷幕。大门外停靠的马车依次载上它们昏昏沉沉的主人,相继离开了这条过分拥挤的街道。当最后一辆马车消失在视线之外,一个之前不曾见过的黑影突然出现在了黎明前的街道上。
不,其实他一直就在那里。他也是瑞典大使的客人之一。只是他在送走最后一辆马车之后,就好像突然变了个人,变得更迅捷、更轻盈、更隐秘。即将消逝的夜幕紧紧包裹着他,就如同一件有魔力的隐身斗篷似的。如果没有超越凡人的视力,恐怕很难意识到他的存在。他的速度那么快,落地的声音那么轻,几乎和一只猫没什么两样。
他动的时候,街对面的另一个人也动了。但是后者却被第三个人阻止了。因此第一个人并不知道街道上还有其他人存在。只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消失了。
圣杯骑士安德莱亚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唇边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
“大人难道不打算去阻止他?”先前动作的黑衣人急切地开口,他的兜帽遮住了脸,声音很低,但是掩饰不住声音里的诧异。
“都是命里注定的。”安德莱亚说。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超凡脱俗的人那种悲哀而柔和的微笑,仿佛他就是十字架上的耶稣基督,高高在上地俯视脚下众生。
“成功者们常说人力定可胜天,但那点儿胜利其实也是上天给你的。因为命运之神借此在向人们宣布,它已经厌倦了在你身上泄恨,而转移到一个新的目标上去了。”安德莱亚淡淡地说道,“就拿这件事来说吧,如果他成功了,那就证明他正是上天选定的那个人;如果他失败了,那么他就不是。整件事情再简单不过了。”
“骑士大人的意思是?”黑衣随从还是不明白。
“这一次就省点儿工夫,让上天为我们做出选择吧。巴黎的事情已经足够复杂了。”
“您真的不打算插手?您此次滞留巴黎难道不是因为……”
“自然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安德莱亚打断了他,神秘莫测地笑了笑,“天快亮了,又下着雨,我们就别在这里风餐露宿了。我很怀念蒂利家里的那瓶陈年塞浦路斯酒,据说本来是打算献给教皇的,结果被马耳他的海盗截获,这才走私进了巴黎。今天我们就去喝光它吧,大概狂欢节之后就没这个机会了。”
机会?黑衣人充满疑惑,难道骑士大人想要的东西还有人抢吗?
黎明前的这一刻,他脑中就只有这个念头而已。迎着风,恼人的细雨飘进嘴里,他咂咂嘴,尝出了结了霜的泥土味道,夹带着丝丝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