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 魔鬼的沙滩

伊芙琳·布莱克坐在一张蓝色的沙滩椅上,正抽着一支长长的维珍妮牌女士香烟。“来一支?”她用另一只手递过薄荷绿色的烟盒,问道。

米莉安坐的也是沙滩椅,红色的。

“不了。”她说,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哦。”她妈妈收回烟盒,继续吞云吐雾。

海水冲上来,又退回去,太阳躲在成片的乌云后面。

她妈妈一身沙滩装扮。吉米·巴菲特鹦鹉头T恤,人字拖,光腿上露出醒目的静脉曲张。她的手上有几处雀斑,浑身一股椰子助晒油的味道。

“你是她吗?”米莉安问,“或者,你是他吗?是那东西?反正就是入侵者,谁知道他妈的是什么玩意儿。”

“别说脏话。”她妈妈说。

哈,看来是她。

伊芙琳·布莱克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可我就在这里啊,你也在这里。太阳照常升起,我也有烟抽。”她哼了几句《玛格丽塔小镇》,并用歌词明明白白告诉了米莉安她身处何地。

“我在地狱,”她说,“完了,这是我的终极惩罚。我和我妈妈的鬼魂。她在抽烟,而我没有。我还不得不听她唱吉米·巴菲特的歌。如果我没搞错的话,这歌是撒旦的最爱。”她用手掌根揉了揉眼睛。

“这不是地狱。你没死,我也没死。”

“嗯哼,在我的世界,你基本上已经死了。”

“你如果这么说,”她妈妈拖着长腔说,“这不是你的世界。”随后她吐出一口烟。呼。米莉安闻到了烟味。不可思议,她居然想吐,再没那种百爪挠心般对尼古丁的渴望。

也许地狱还不算太糟。

她向后仰躺着,椅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微风拂面,空气中透着咸咸的味道。

“那,现在干什么呢?”伊芙琳问。

“不知道。干坐着。或者我可以去游泳,看看在我淹死之前能游多远。人淹死之后会怎样呢?嗯?”

“你没死。”

“对,我没死。酒还难喝呢。”

“你没死,可你也不算真正活着。但你很快就会活过来的。所以,还是那句话,现在干什么?”

“呃,好吧。我不跟你抬杠了。我也不知道现在该干什么。我继续做我自己,继续干我该干的事。不是因为我想,而是因为,就像你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该是什么就是什么。生活很操蛋,惹不起咱躲得起。”

椅子旁边的沙地上放着一个带有典型20世纪70年代风格的烟灰缸,伊芙琳在里面熄掉了烟。“这就是你的打算?还是老样子?到处管闲事?救不该救的人?可怜的佩内洛普被绑在铁轨上了?米莉安啊米莉安,你什么时候为自己活一次?”

“我一直都在为自己活啊。我可比谁都自私。”

“那是你说的,可也许你想错了。也许你并不自私,甚至有点无私。”伊芙琳扭过头,压低太阳眼镜,“也许你仍能改变自己,也许还有别的出路。”

“你知道什么?随便啦,根本没别的路可走。你给我滚开。”

“你完全可以对我好一点。你差点让我死在那艘船上。”

“从根本上说,我确实把你害死了,所以……”一声充满歉意的叹息,“你说得没错,我原本可以对你好一点的。对不起,只是——”她靠在扶手上,面向妈妈,“有可能知道如何帮我解除诅咒的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死于一场我无力阻止的爆炸。”

玛丽,死了。

为什么?

米莉安知道原因。那女人痛恨她自己,就像米莉安有时也会痛恨自己一样。米莉安在她的日记本用完时曾一度计划自杀,只是她的自杀计划被那个名叫哈里特的杀手给打断了。

她闭上眼说:“所以,我的希望?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以前的你什么时候被不可能阻止过?”

米莉安耸耸肩,“有道理。”她忽然浑身一凛,“你不是他,也不是那东西,或入侵者,对吗?”

“你在说什么呀?”

“我是说,入侵者想要的结果和你说的正好相反。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入侵者是我诅咒的一部分。他不想从我的头脑中离开。他想留下,想让我保持原来的样子。”

“呃,你说的这个入侵者听起来像是个……”伊芙琳凑过来,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浑蛋。”

米莉安笑起来,“一点不假。”

“不管怎么样吧,米莉安,我还是那句话,做你该做的。为你自己,不是为他们。你为他们付出的时间已经够多了。我爱你。你也是时候爱一下自己了。”

“我的时间还——”

绰绰有余,她想说,可伊芙琳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冲上岸,把无数沙子带回海中。远处,乌云背后,比太阳更遥远的地方,雷声滚滚,闪电亲吻着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