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莉安跪在基地的空地上,双手被束线带绑在背后。风暴基本上已经过去,但风还没有完全止息,帐篷被吹得呼呼作响。太阳从一团灰色的云层后面露出头来,仿佛是特意来看米莉安的热闹。它讨厌米莉安,向来如此。现在这一幕,应该是太阳喜闻乐见的。
末日风暴组织的残兵败将们重新聚集起来。他们中许多都为鸟所伤,不过现在鸟儿们已经不知去向,在米莉安失去对它们的控制之前,它们倒实实在在地开了一次洋荤。米莉安为何突然失去对鸟儿们的控制呢?这就得问奥菲利亚了。是她斩断了米莉安和众鸟的联系——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她把米莉安的天线给折断了。
臭婊子。
米莉安向潮湿的土地上吐了一口。她很意外吐出来的口水不是红色。
无关紧要了。血都从她腿上的伤口流出去了。也许子弹击中了动脉。她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轻轻晃动。她头晕眼花,思绪纷乱难以收拾,像喝醉了一样。若想思考,首先得让大脑穿透一层厚厚的毛衣。
一大群人盯着她,许多人还在流血,随便拿破布捂着伤处。一个身材魁梧的女人用手帕捂着一只眼睛,那眼睛已经废了。她身边有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家伙,脑袋上被戳了个窟窿,他想止住血,可血仍不停地往外冒,他只好一个劲儿地眨眼睛,免得被血糊住。每个人走路都一瘸一拐,两只脚小心翼翼地朝前迈。数不清的羽毛在风中飞舞。
人群分开,伊森走进场中心。奥菲利亚推着凯伦紧随其后。伊森举手打了个响指,仿佛在召唤一条狗。米莉安的心——或胸口里的那个东西——猛地一缩,就像一颗晶莹的葡萄瞬间变成了葡萄干。
艾赛亚匆匆跟上,拉住了伊森的手。
他们一度像石人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拿眼睛看着。
过了一会儿,艾赛亚说:“对不起。”
米莉安点点头,“我知道,孩子。”
“别担心,”伊森说,“我们会好好待他,他想要什么,我们都给他。棒冰,游戏机,坐直升机穿越大峡谷。他知道我们是家人。现在他跟你亲近是因为受了你的蒙蔽,迟早有一天他会看清你是个什么货色。”
他哼了一声,继续说道:“随便了,你听听这个。”
他拿出一台应急广播,不用电池但需要上发条的那种,而后转动调频旋钮,经过一阵断断续续的音乐、说话和静电音,终于在一个播放新闻的电台停了下来:
“——有人称此为国内恐怖主义,但也有人认为这只是一次孤立的事件。今天发生在皮玛郡法院的惨案简直就是俄克拉荷马爆炸案的重演。我们知道那次针对艾尔弗雷德·P·默拉联邦大楼的袭击,是蒂莫西·麦克维和特里·尼克尔斯两人因为不满政府对韦科惨案和红宝石山脊事件的处置结果而发起的报复行动——”
新闻播放了好一会儿,目前还没有统计出具体的伤亡数字,但官方估计死亡人数将会超过一百,而伤者则可能是死亡人数的三倍以上,但废墟中找到了越来越多的幸存者。他们提供了一些现场的信息。有人提到了枪手。一位专家参与节目,讨论了炸弹所放的位置——“他们很可能将爆炸装置藏在了管道中,并沿着管道移动到了大楼西南角——”
不,该死的,操,操,操——
她输了,她什么都未能阻止。
伊森关掉了广播。
“你让我们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伊森对她说,“你伤害了我们,但我们坚持了下来。现在是算总账的时候了。”他从腰后拔出一把黑色的手枪,“和这孩子说再见吧,他似乎挺喜欢你的。”
男孩向前靠近了一点。
米莉安看着艾赛亚,急切地问:“艾赛亚,加比去哪儿了?她该保护你的呀,她没事吧?”
男孩点头说道:“一个好心人把我带到这里的。”
“可她在哪儿呢?你们怎么分开了?”
“那个好心人只有一只眼睛。”
说完艾赛亚后退一步,拉住伊森的手。
伊森举起了枪。
可他突然僵住了。他的胳膊脱了臼,绷紧的脖子里青筋暴露,双眼凸出。米莉安不敢相信:他不是这么死的,不是死在这里;可她马上就明白过来:艾赛亚和她一样拥有神奇的力量,他能改变很多事——
伊森的头向后仰去。他身上的血管一根根显现出来,就像一群蛇从水下浮上水面。他的眼白部分忽然变成红色,血从鼻孔中喷涌而出。奥菲利亚尖叫一声,急忙把凯伦推开——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轰鸣,犹如野兽睡醒,恶魔尖叫。膝盖下面的大地抖动起来,她绝望地想:完了,地狱之门要在我身下打开了。她怀疑是不是有炸弹爆炸了,或者她难道真的死在今天?说不定她已经死了,面朝下,死在沙漠里,而今这一切不过是秃鹫啄食她的脑浆时所产生的幻觉。
人们惊叫着四散逃窜。伊森满脸是血,双目圆睁,已经像被火车碾过的硬币一样死翘翘了。他的身体扑通一声倒了下来。
艾赛亚说:“现在你知道我能干什么了。对不起。”
他哭着搂住她。米莉安也禁不住流下了泪。可紧接着她身子一软,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就在这时她才恍然大悟,哪里有野兽,更没有恶魔,地狱之门没有打开,炸弹也没有爆炸。制造那轰鸣声的是一辆卡车。黑色的军用卡车。大雨之后车身上亮晶晶的。它排山倒海般驶过来,车顶上的灯亮得刺眼——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人跳下车,他们全副武装;一开始她还纳闷:这些家伙是什么人?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们是暗影之狼:内兹、奥克塔维奥和其他人。一时间枪声大作,喊声四起。米莉安无处可逃,只是拼命把头抵在地上,对着泥土尖叫。
有人在她旁边蹲下身,一双大手把她扶了起来。她朦胧的双眼看到入侵者正低头注视着她——那个幽灵,错觉,头脑中挥之不去的幻象。
“米莉安,振作起来,我们得走了。”
这声音?不对,他不是入侵者。
一个独眼的绅士。
是路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