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重的鼻息。怎么回事?
米莉安惊醒,从地板上一坐而起,忽然莫名恐慌。
他们不见了。加比不见了,男孩儿不见了。这不是梦。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床上凌乱不堪,洗手间的门开着,灯关着,阳光从窗帘间的缝隙射进来,像火苗穿过裂开的石头。她忽然有种荒唐的想法:那只黑色的大鸟把他们抓走了!
这时房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门锁开启。米莉安翻身到床下寻找手枪,他妈的!她忽然想起自己把手枪给了毒品贩子赫尔墨斯——那蠢货吸毒吸得颠三倒四,可怜的格雷西死在他家里,他却若无其事。
米莉安只能靠自己的双手了。
这是我的利爪!
门开了,加比走进来,一手拉着艾赛亚。他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加比也是。看来米莉安昏睡的时候他们洗了个澡。
他们提着一个印有康诺克石油公司标志的袋子——白色的纸袋,里面应该装着油腻的东西。她闻到了诱人的香味。
他们一边进门一边聊着天。男孩儿说:“我觉得你脸上的伤疤让你变得更好看了。妈妈有一次撞碎了镜子,从那以后我就觉得她变得更酷了。”
加比似乎想哭,但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她摸了摸男孩儿板寸的头发,男孩儿把脑袋歪到一边躲开了——一个羞怯的举动,而非戒备。
“我去洗下手。”从米莉安身旁经过时,男孩儿说了声,“嘿。”
“嘿。”米莉安回应道,并冲他点了点头。
男孩儿进了洗手间,里面随即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什么情况?”米莉安问。
加比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什么情况?”
“他……我也说不清。”她确实不知如何表达。她不习惯和小孩子打交道,那让她浑身不自在。他们看起来总是那么脆弱,就像一堆茶杯摆在屋里,你很清楚不管多么小心都会撞翻某一个,“他看上去还不错。”
“我可不那么认为,不过他会好起来的。我觉得他正在自我调整,要么就是假装没事。我也不知道,”她冲米莉安晃了晃袋子,“早餐三明治、辣香肠和鸡蛋。”
“我操,真是雪中送炭啊。”
“说话注意点。”加比说。
“注意什么?”
“别带脏字呀。”加比压低声音说。
米莉安眨了眨眼,“为什么?”
加比的声音几乎变成了耳语,“废话,当然是因为艾赛亚啊。”
“我觉得一两个脏字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米莉安凑近加比说,免得被艾赛亚听到,“你别忘了他刚刚死去的妈妈是什么身份,那可是个又吸又卖的主儿。他不一定有超能力,但那些疯子却把他奉若神明百般照顾,那些人自称爱国者,但保不准是叛国者呢。我看他们两者都是,总之不是什么好鸟;而今他落在了我们手里,我们是什么?两个行为怪癖的女人,还是偷车贼。所以我觉得我说话带个把脏字对他不会有什么影响。”身后传来脚步声,真是背后不能说人,那孩子坐在床沿上,米莉安扭头问他:“你介意我说脏话吗?”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耸耸肩是什么意思?默认吗?还是因为你害怕我所以不敢说,但你心里还是介意的?”她问。
“你确实让人害怕,”他小声说,“但我真的不在乎你说脏话。”
米莉安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换掉了那套超人衣服,现在穿着一件绿色的T恤,中间有个类似指环的符号。她忽然想起自己看过的漫画书,因此问道:“《绿灯侠》?”
“对。”
“酷。”
“《绿灯侠》中我最喜欢约翰·斯图尔特。”
她弹了下舌,“我只记得一个叫巴里·艾伦的?”
“那是闪电侠。”
“哦,我去,好久不看了。”
“也许你知道哈尔·乔丹?”
她打了个响指,“没错,就是他。你几岁了?”
“八岁。”
“八岁,嗯,很好,酷。”对话忽然陷入了僵局,“和你聊天很愉快,小朋友。”她拍了拍艾赛亚的肩膀,随后起身从加比手中接过吃的,“听见了吧?他八岁了,转眼就是十八,基本上就相当于大学生的年纪。咱们吃饭吧。”
“我们已经吃过了。”
“哦,这样啊,那我去吃啦。”她来到房间里那张摇摇晃晃的破桌前坐下,开始拆三明治。包装纸拆开的那一刻,腾腾热气伴随着一股又香又酸的味道扑鼻而来。她身后,男孩儿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四四方方的老式电视机。他在各台之间浏览了一遍,最后选了一个播放儿童节目的频道,熟悉而夸张的卡通音效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
“我给你带了件礼物。”
米莉安咬了一口三明治,热乎乎的,烫着了舌头,但她不在乎。含着满口的食物,她说:“什么礼物?酒吗?猴子助手?绿灯侠的戒指?”
加比微微一笑,但笑容有点僵,“这恐怕又是好消息、坏消息那种情况了。”
米莉安皱了皱眉,咽下食物,说:“我不喜欢那一套,我比较喜欢好消息和更好的消息。”
“要不然先说坏消息?”
“我的整个人生就是个坏消息,不过好吧。”
“我们没钱了。”
米莉安眨了眨眼,“不可能吧?我们不是有一大笔钱吗?好几百呢,袋子里装着。”
“没了。”
“怎么没了?”
“那辆巫师车还记得不?”
“当然记得,那是辆好车,也是现在唯一能让我满意的东西了。”
“以后它就不再是巫师车了。”
“什么?你把它最美的东西给毁了?完了,这世界完了,没希望了,只剩下黑暗了。”米莉安叹着气说,“我猜猜看,你重新喷漆了是不是?”
“是,而且为了赶工还多加了点钱。”
“也许这是明智的做法,你很聪明,但我还是恨你毁了我的车子。所以坏消息是没钱了,那你所谓的好消息就应该是给巫师车重新喷了漆对吧?唉,多好的巫师,可惜了。不过我想我能挺得住。”
“我还偷了个车牌,是从另一辆厢型车上偷的,没有摄像头,我查看过。”
米莉安满意地点点头,“我喜欢这个版本的你,像个调皮的小毛贼。”
“我就知道你会高兴的,但好消息还没说完呢。”
米莉安眉毛上扬,“是吗?”
“实际上,坏消息也没说完。”
“我去!能不能别大喘气?你遛我玩儿吗?”
加比把手伸进衣兜,“我账户上的钱也花光了,我的借记卡,现金也光了。”
“都是今天上午花的?花哪儿了?买早餐?加油?坐游轮出海?买了镶钻的卫生棉?”
“花到这个上了。”她递给米莉安一张纸。
纸上是图森市的一个地址,米莉安看了看,蹙着眉问:“这是什么?我知道是地址,谁的地址?教皇吗?”
“是她的地址,”加比说,“玛丽的。”
她眨眼睛,一下,两下。
“什么?你怎么搞到的?”米莉安问。
“有专门的网站可以查个人资料,只不过得花钱。既然玛丽·史迪奇仍在缓刑期间,那她的资料就应该在系统中,所以,利用你说的那个出生日期,我就查到她了。”
米莉安双手拿着地址,出生日期无疑是把钥匙。一条简单的数据便打开了这扇令她束手无策的门。
“我还没说完。”加比说。
米莉安挥了挥手中的地址,“有这个就足够了。你别再说了,加比,真的,你快把我搞疯了。到底还有什么?”
“你大概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对,”米莉安笑着说,“我们去找玛丽——”
“不,是你去找玛丽。”
“我?那你呢?我们是一体的呀,是你让我相信我们是个团队的。”
“我要走了。”
加比的话犹如晴天霹雳,米莉安惊讶得几乎喘不过气。“不,不,不,我需要你。我们已经决定了的,是你说服了我。”忽然之间,她明白了,“是因为他,对吗?那孩子。”
“他不能留在这里。”
“我知道,咱们可以把他送到某个警察局——”
“我告诉过你,我们的社会制度会把他生吞活剥掉,尤其这里。我在网上查了,亚利桑那州的收养体系在全国都是最差的。他们让小孩子睡在政府机关的走廊里。因为没有足够的寄养家庭,很多孩子最终不得不流落街头,这他妈都是不健全的制度造成的。”
“那就暂时让他跟着我们——”
“你会给他带来危险的。”
“我?”
加比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对啊,装什么无辜,除了你还能有谁呢?
“我有个姐姐,”加比说,“她在弗吉尼亚州生活。我们平时联系很少,但她以前帮过我很多。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她给我汇了车票钱,所以我们今晚就动身离开这儿。”
米莉安颓然向后靠去,她就像个被掏空了填充物的洋娃娃,失去了所有人的特征,只剩下一副破烂的躯壳。她垂头丧气地盯着地毯。
她想发火,想发泄,想抓住加比使劲摇晃,想咬她,冲她大叫,把她摔倒在地板上,和她做爱,直到她们精疲力竭,但她只是用力挤了挤眼睛,及时止住将要溢出的泪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她不生气,不难过,这一切再正常不过。
“你会后悔的。”她只说了这一句话。
“你知道我不会的,”加比回答,并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得去收拾一下了。希望你能开车送我们去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