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报废的锁

时间像破旧的丝带,烂成一条条松垮的线。米莉安纹丝不动。时钟上的每一秒都是一出奇特而又充满无常的悲剧。她松开伊森的手,耳朵里只听见他迫切地询问:我是怎么死的?

凯伦也注视着她,眼睛里放出期待的光,嘴巴僵在半开的状态。

奥菲利亚继续冷笑。戴维满脸不耐烦。加比神色紧张——她知道。

米莉安看到了伊森死亡的全过程。水泥房,露营灯,画着蜘蛛和圆圈的卡片,刀。她试图从灵视画面中找到点有用的线索,能和玛丽·史迪奇和那个名叫艾赛亚的小男孩儿以及和入侵者扯上关系的线索,可眼下她毫无头绪。

她告诉伊森说:“是卡特尔的人杀了你。”

她并没有撒谎,只是故意隐瞒了一部分可怕的细节。魔鬼藏在细节里,所以何必告诉他细节?何必把魔鬼交给他?

奇怪的是,伊森脸上露出倍感欣慰的笑容,仿佛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他自负的样子让米莉安气不打一处来。去他妈的伊森,去他妈的预料之中。

她又开始调皮了。

“你死的时候没穿衣服,在你死之前,他们先杀了你的妻子,他们割掉了你的老二和蛋蛋,让你吃了它们——”

伊森脸上的表情就像大冷天里端上来的热巧克力。他假装淡定的努力功亏一篑,米莉安看在眼里,爽在心里。这个自鸣得意的家伙低下头,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米莉安看见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

然而这时,戴维,该死的戴维毁了这一切。

“撒谎。”他用唱歌一样的节奏说。

伊森转向戴维,后者向他微微点头。愤怒与沮丧把伊森的脸当成了战场。

戴维的诅咒是什么?

十有八九是人类测谎仪。

倒霉。

伊森的一只手换了个位置,米莉安看到了他腰上的枪——之前那把手枪,装在没有扣扣子的枪套里。

时机到了。

她用屁股使劲撞了一下桌子。玻璃杯被撞得东倒西歪,柠檬水洒得到处都是。她这招声东击西虽然是小把戏,但很管用。果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桌子上的壶和杯子上,趁他们无暇他顾的时候,米莉安果断出手了——

她手里已然拿起了伊森的牛排刀。

她拉住凯伦的轮椅便向后退去,当其他人意识到怎么回事时,她的刀已经架在了凯伦的脖子上。

杰德大吼着端起了枪。

伊森惊得连连摇头:不不不。同时冲杰德挥手大叫:放下,快他妈把枪放下!

“敢动我就杀了她,杀了你该死的妻子,你们的先知。”

“我可以开枪,”杰德吼道,“我已经瞄准她了。”

“别开枪!”伊森冲他喊道,“杰德,你敢!把枪放下。”

“最好把枪给加比。”米莉安愤然说道。

然而,杰德是头犟驴,他对米莉安的要求置若罔闻。

要把枪给加比对吗?那好,他举起枪,对准了加比的后脑勺——

不,不,天啊,我都干了些什么呀,不——

但伊森同时也举起了他的手枪,对准了杰德。

“你敢打死她,”伊森对他手下的这个大兵说,“我就打死你。”

“别拦着我,伊森,”杰德说,他并没有生气,反倒用一种恳求的语气,仿佛在刻意强调他能把这件事摆平。加比害怕得哭起来,她强忍着呜咽,脸才没有缩成一团。她努力把恐惧和不安压抑在心里,但这很难。她那样子,似乎分分钟就会自爆成千万个碎片。米莉安同样恐惧,但她不会让那样的结果发生。

“杰德,该死的——”

米莉安大吼一声,“都他妈闭嘴!我数到5。杰德,把枪给加比。伊森,我要你的手枪。如果数到5你们没有照做,我就割烂凯伦的喉咙。”

处在后面的戴维双手一拍,说:“她没有撒谎。”

米莉安:“1——”

杰德:“伊森,让我干掉这个臭婊子。”

伊森拉开了手枪上的击锤,“她死,你也得死。”

米莉安:“2——”

伊森:“凯伦,亲爱的,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杰德愤愤不平地大声咆哮,但他手里的步枪始终指着加比,并得寸进尺地将枪口抵住加比的脑袋。她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她的牙齿紧张得咯咯直响,从齿缝间冒出一些谁都听不懂的呓语。

米莉安:“3——”握住刀柄的手攥得更紧了。凯伦低声呻吟。

杰德气急败坏,嗷嗷大叫。

他一怒之下将步枪扔在了桌子上。

伊森松了口气。

但米莉安的时钟却依然在走着:“4。”

“嘿,好吧,好吧。”伊森也放下了他的手枪,并把它推向米莉安。她伸手越过凯伦的胳膊和轮椅的轮子,抓起手枪,枪口对着伊森,牛排刀则随手扔到了一旁。凯伦含混不清地又喊又叫,她的脑袋在脖子上滴溜乱转,活像一只着了火的长尾小鹦鹉。

“加比,把枪拿起来,对着那个猛男。”

加比照做了。她喘息不定地转身时,枪在她手中哆嗦得厉害。

杰德看在眼中,猜准这姑娘不敢开枪。他决定放手一搏,于是调动起全身的肌肉,为即将到来的爆发做准备。加比显然没有看出他的心思,也没有料到他有这个勇气,因此当他大吼着扑上来、一把抓住枪管移开枪口并冲她挥出一拳时,她彻底蒙了。

“乓!”

杰德的脑袋开了花,鲜血、脑浆和碎骨像风中的花瓣消失在黑暗中。

手枪的后坐力震得米莉安胳膊发麻。

杰德轰然倒地,加比吓得尖叫起来。伊森刚准备动作,米莉安的枪口却已经掉转回来,重新瞄准了他。“我说过我的速度比响尾蛇还要快。”她品尝到一种奇怪的满足感,就像心房之中忽然开满黑色的花。她想,三周之后,法院大楼依然会遭到袭击,但至少这个浑蛋不会出现,他也没有机会朝老保安的脑袋上开那一枪了。

“米莉安,你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伊森说,这时他已经怒不可遏,翕张的鼻孔就像看到斗牛士的公牛,“你会因此遭到报应的,就像手枪的后坐力。”

“我能搞定手枪,也能搞定你。钥匙呢?车上的钥匙,放在桌子上。”

“如果我拒绝呢?”

“那咱们今天就来个鱼死网破。你,你的妻子,还有那两个神经病——”她指了指奥菲利亚和戴维,“我可以给你个机会,让你继续你的伟大事业,但我和加比,我们就不奉陪了。所以,请你交出钥匙,马上。”

他举起双手,“可我没有钥匙。”

“撒谎。”戴维说,这笨蛋话一出口便立刻捂住了嘴巴。

“戴维——”伊森气得恨不得生吃了他。

米莉安扳下手枪上的击锤,“最后一次机会。”

伊森恨得咬牙切齿,他无可奈何地吼了一声,只好乖乖就范。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当啷”一声丢在桌上。

“算你识相。”米莉安说着伸手去拿。

可就在这时,凯伦忽然抬起头,小声对她说:“死神看不到你,但我能。”

米莉安不屑地对她吼道:“我甚至不需要看你是怎么死的,凯伦。猜都猜得出来,将来有一天,也许打个喷嚏你脑袋里的那颗弹头就会从原来的弹孔中飞出来。”她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加比。”

加比依旧抱着枪,她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

两人转身冲进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