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从房子里过,肌肉男领着她俩从房子外面绕了一圈。途中她们经过了几个生锈严重的接雨水的桶,还有一堆堆板条箱,一直来到一排奇怪的藤架下,那里有处露台。遥远的天边,黑夜终于赶跑了白天的最后一抹光辉,无垠的黑色天幕上,数不清的星星争先恐后地眨起眼睛。
肌肉男指了指桌椅——几张野餐桌拼凑在一起,上面铺了一张红色带方格的桌布,周围是一堆跟桌子丝毫不搭的白色塑料露台椅。
米莉安和加比面面相觑。
杰德来到她们身后,随即便传来熟悉的芝宝打火机开盖儿的声音,接着是打火。米莉安转过身,看到他正把一团舞动着火苗的报纸丢进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桶。
不管桶里装着什么,总之一点就着。打火机油的味道一股脑儿钻进她的鼻孔。桶里冒起一股黑烟,像沙漠里邪恶的幽灵,冉冉上升。
米莉安耸耸肩,为加比拉出一把椅子,然后又为自己拉了一把。
咱们出去吧,别惹麻烦,好吗?
一个小小的、也许不太可能的承诺,米莉安心想。一方面,她想尽快了结并离开这鬼地方,而另一方面呢?她想查清幕后的真相。因为她最近经历的许多事和今天的所见所闻,似乎都被一条奇怪的、看不见的绳索捆绑在了一起:叫格雷西的女人,她儿子艾赛亚,玛丽剪刀,爆炸,法院里的枪手。米莉安在黑暗中摸索着这条绳。她需要线索,任何线索,只要能帮她走出这团迷雾。
她的手指敲打着不耐烦的鼓点,她感觉似乎有大事要发生——
噌!
一把战术刀扎在离米莉安的手只有两英寸的地方,她惊得连忙缩手,生怕丢了小拇指。
杰德拔出刀,斜着递给她。
只见刀尖上插着一只小蝎子。肌肉男冲她挤了挤眼,咧嘴一笑说:“越是这种小的越要小心,体型越小的蝎子,毒性越大。”
他捏住蝎子的身体,从刀尖上拔下,随后扔向了身后。整个过程他始终没有停止笑。
“谢了。”米莉安心有余悸地说。
“这里有很多动物都能置你于死地:黑寡妇、响尾蛇、杀人蜂、毒蜥蜴。”他向前一步,米莉安甚至已经可以闻到他的呼吸:他有严重的口臭,仿佛牙齿间塞了什么腐败的食物,“我听说就连秃鹫也能要你的命。”
她哼了一声,“你知道吗?我刚好听说过这件事。但你知道我还听说过什么吗?没有任何一种动物能比人更致命,我说得对吗?”
“我敢保证,”他笑着说,“对天起誓。”
他似乎还想说下去,但这时房子里传出了一些动静——仅仅半秒钟后,一扇玻璃推拉门打开了,奥菲利亚从屋里走出来。她手里端着一个长长的盘子,盘上罩着罩子,蒸气四溢,食物的香味犹如鱼钩一样勾住了米莉安的嘴巴。奥菲利亚盯着匕首,然后才放下碟子。返回屋里的时候,她和一个年轻人擦肩而过。那是个身材纤细看着像女人一样的小伙子,走起路来就像美洲狮在自己的笼子里踱步。
他放下一壶柠檬水,而后拱起眉头,夸张地、近乎卡通似的冷笑一声,打量了一番米莉安和加比。“柠檬水,”他说,“还需要杯子,先等等,马上回。”
说完他转身小跑着回屋,恰好奥菲利亚一手端着一个裹着锡箔纸的盘子又从屋里出来。空气中增添了更多的味道,有肉香,还有某种辛辣的东西。嘴巴里奔流的口水提醒米莉安,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年轻人又回来了,放下手中的杯子,他也坐了下来,随后两条胳膊支在桌上,十指交叉搭张“小软床”,下巴舒服地往上一放。
米莉安正想开口——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但形势逼人,她总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他们的主人出来了。
伊森用轮椅推出一个女人。
她瘦得皮包骨头,嘴巴微张,露出苍白的舌头、长长的牙齿和同样苍白的牙龈。她的脸明显化了妆:桃色腮红,粉色唇膏,黑色睫毛膏,以及深深的眼影。她的手像干枯的树枝,若即若离地搁在一起。她的头有气无力地悬在脖子上,仿佛并非靠她自己的力量支撑着。
轮椅推到桌前,米莉安才借着火光看清了她的脸。
在她的双眼上方,有块像猫屁股一样皱缩的伤疤。
“谢谢你们能来,”伊森说,“耽误你们的时间了,尤其是你们俩,米莉安和加比。今天我们准备了一桌简单的饭菜,玉米粉蒸肉、牛排、节瓜花和小胡瓜。柠檬水里加了仙人掌汁,是奥菲利亚的托赫诺奥哈姆族朋友做的。”
“是托赫诺。”奥菲利亚说,但她的眼睛并没有看伊森,而是盯着米莉安。
伊森似乎毫不介意,继续说道:“这是我妻子,凯伦。”
女人的嘴巴动了动,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她说话的时候,舌头直接撞在牙齿上,因此有些结结巴巴,且声音低沉沙哑,像嘴里塞了颗弹珠的青蛙。“大家好,”她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阵悠长的哮鸣音,而后她又说,“开始……吃饭吧。”
仿佛得到了指令,奥菲利亚和那个年轻人立刻动手撕开盘子上的锡箔纸,并开始分发纸碟。餐桌上顿时香气四溢,米莉安直流口水,在她的身体里面,馋虫正奋力与怒火搏斗。饥饿,她能够控制。但愤怒,却像喷涌的岩浆,令她无可奈何。
“这他妈到底算什么?”她气呼呼地说。
杯盘的碰撞声,锡箔纸的嗦嗦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注视着她。
“米莉安。”伊森说,“你有什么事吗?”
她张着嘴,就像门廊下的破秋千在风中摇荡,“我们既不是朋友,也不是家人,难道就这样假装没事一样坐在这儿吃饭?你时不时拿出来吓人的手枪,死去的韦德,沙漠里的枪手,还有你老婆额头上的枪伤,难道这些都不存在吗?”
伊森放下餐叉,那上面还扎着一块正冒着热气的玉米粉蒸肉。他舔了舔嘴唇,说:“你是片刻都不想让人安宁,对吗?”
“我也想,可我坐在这里的每一秒钟都感觉嘴巴里好像塞了根阴毛。我觉得恶心,别扭,浑身不自在,我只有把它揪出来才能安心。”
伊森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眼看就要发怒,但他的克制力实在令人佩服,因为转眼间他就重新换上了笑脸。他点点头,将碟子往前一推,“那好吧,咱们先谈话,后吃饭。大家有意见吗?”
“没有。”奥菲利亚说,但却噘了噘嘴。
“我没意见。”年轻人也说。
然而他话音刚落,米莉安的问题就来了,“请问你是谁?”
他奸诈地笑了笑,一声也没吭。
“他叫戴维,”伊森说着,伸手摸了摸妻子的肩膀,“好了,米莉安,加比,你们想知道什么?”
米莉安不禁大笑起来,笑声响亮而又虚假,就像在纽约街头摆地摊卖普拉达包的小贩。“你开什么玩笑?故意的吧?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把我们带到这里干什么?我们究竟什么时候能走?不如你随便挑一件事给我们解释一下?解释完之后呢,再解释别的,解释每件事。”
“宇宙之初,天地昏暗……”戴维用说书人的口气讲道,但伊森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他讪讪一笑,闭上了嘴。
“这片土地归我所有,”伊森说,“是我从父亲手里继承过来的。过去这里宁静祥和,但最近二十年,这里成了一个热点区域。正如我说过的,如今的这里,就是现实版的《狂野西部》。那些不法之徒把毒品和军火带到了这里,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过安宁。”他抿了口柠檬水,“人口走私也同样猖獗,好多时候,那些偷渡客以为自己来到了一片自由的土地,但最终却被迫沦为毒骡或性奴。从墨西哥到这里有直达的走私通道,然后再从这里前往诺加利斯或拉斯克鲁塞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的土地上,发生在我父亲的土地上,实在叫人痛心疾首。而且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其他许多罪恶的勾当。”
米莉安看似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了解,所以你就建立了这支小小的沙漠武装,好了不起哦。我们可以走了吗?”
“那才只是开始。我们确实组建了一支民兵队伍。这个州存在许多形形色色的民兵组织,有些正义,有些邪恶。但我们守住了我们的土地。这种方法证明是行之有效的,因为我们指望不上政府,他们以前胆小怕事,不敢替我们出头——”
“现在仍然不敢,”戴维接过话茬说,“9·11事件后,他们开始向这里派无人机,有时候在地上都能看见,就在天空盘旋,像秃鹫一样悄无声息。可他们只派来了无人机,其他什么也没有。”
“非也,”奥菲利亚反驳说,“他们还派来了‘暗影之狼’。”
“暗影之狼是什么东西?”米莉安问。
“暗影之狼是一堆狗屎,”戴维说,“如果你身上有十六分之一托赫诺族的血统,他们就会让你加入他们几乎全部由白人组成的小团队。”
奥菲利亚用胳膊肘在戴维的肋部顶了一下,他像猫一样发出嘶嘶的声音。奥菲利亚说:“他们是ICE的人,知道ICE吧?就是移民和海关执法局。这些人的职责就是追踪,在这条峡谷里寻找走私犯的踪迹。他们基本上由我们本地人组成,当然也有来自其他几个临近部落的,比如纳瓦霍人和苏族人等。”
“她说得没错,不过,呸!”戴维说。
“孩子们……”伊森开口了,语气严厉得如同父亲。
“对不起,伊森。”戴维说。奥菲利亚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重点是,”伊森继续说道,“我们反击了。我们守卫着这片山地,夜里,只要我们看到有东西在悄悄移动,我们就开枪。有时候他们也会还击。我们的目的不是要伤害任何人,只想吓跑他们,让他们知道我们不会拱手将自己的土地让给别人来糟蹋。可是后来——”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因此他不得不停下,用结满老茧的手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胡子,那声音就像用砂纸擦木板,接着他清了清嗓子说:“后来有一天,凯伦到图森采购物资。因为我们平时不常出门,所以很多东西都要储备一些。她开的是我们那辆白色的小皮卡车。其实采购物资是很平常的事,开车出去,开车回来,不过那天她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她的车刚拐上通往这里的路,就遭到了三个坏人的伏击。他们打爆了车胎,把她从车里拖出来,踢她,打她,然后其中一个人……”他气愤得浑身哆嗦,终于说不下去了。他声音嘶哑,犹如一块干土被攥在逐渐收紧的拳头里,“其中一个人掏出手枪,在她头上开了一枪。”
寂静,像一道无形的波,从这张桌子和桌子周围的六个人,一直蔓延至整个沙漠。这寂静冷酷,压抑。仿佛为了突出这悲凉的气氛,一只丛林狼在远处的黑暗中发出凄厉的低嚎,接着便是狗叫,一阵微风吹来,耳畔响起瑟瑟的和鸣。
“我……死了。”凯伦说。她的脑袋向后仰着,眼睛——又大又亮,且像月亮一样白——盯着他们所有人。
“理论上说……她确实死了。”伊森冷静下来,伸手拂开妻子眼睛前的一绺头发,然后抓住她的手,两人像在祈祷一样,“子弹穿破头骨,击中了大脑左右半球之间的胼胝体。他们用的应该是小口径手枪,因为子弹至今还留在脑内,就在后脑勺附近。医生不想把它取出来,说留在里面倒更安全些。”
“我很抱歉。”加比说。
米莉安接着说:“嗯,我也很遗憾。可这仍然没有解释——”
伊森把凯伦的手拉至他的额头,他闭着眼睛。戴维和奥菲利亚静静看着这一切。
凯伦的脑袋忽然摇摆起来,且随着说话的节奏越摇越快。“熊熊火柱焚烧着庄稼;红色的感染吞噬人的血肉;人吃狗,人吃人,肿瘤爆发,癌症像黑蛇一样藏于大地……”她大叫起来,像临盆的产妇一样发出刺耳的呻吟,而她的话越说越快,“侵略,大街上充斥着死亡,机枪把孩子撕得粉碎。遍地坟墓。白色的面具。他们开口说话了,奇怪的口音。来自东方的伊斯兰国家。云层里藏着狮子。电闪雷鸣。一切都在燃烧,一切都病入膏肓。”
之后——
她的头忽然耷拉下来,下巴抵在了胸口,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哀鸣,犹如一条狗受到伤害时发出的抱怨。伊森吻了吻她的手,把它重新放回桌上。
“我们最好考虑考虑,”他说,“凯伦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她所看到的也许并非世界末日,但却是我们的末日,美国的末日。有可能是核战,或者生化袭击,总之是一连串的猛烈打击,将我们消灭。”
米莉安长长嘘出一口气,“这么说,你们这个民兵组织就类似于末日准备者?伙计,预知末日这样的把戏一毛钱可以买一打。我是说,这种预言没有伤害,也不违法,可人在临死的时候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东西。我接触过很多快死的男人、女人、孩子。有时候他们能看到自己的爱人,有时候能看到天堂或地狱。有一个家伙——我不是在吹牛——说他看到墙上有只巨型蜘蛛,而那个蜘蛛长了个乐高版的人脑袋,脸上画着笑容,头发是拼装上去的。这不荒唐吗?人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东西,但看到的不代表都是真的。”
伊森向前探了探身子,“我们不仅仅是准备者,我们要采取主动,我们计划改变未来,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
“你指什么?”加比问。
“我们要推翻现在的政府。”
米莉安终于恍然大悟。他们袭击法院是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法律,或不在乎制定法律的政府。显然这是一个极其可悲的故事。
“你应该知道这么做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她说。
“你这么觉得?难道你不看报纸吗?这社会已经乱套了,米莉安,它的腐朽已经不可逆转。警察射杀手无寸铁的平民,最后竟然能免于起诉。我们的政府不是在镇压坏人,而是在镇压平民,且不受任何监督和限制。他们派无人机到别的主权国家,轰炸人家的婚礼、葬礼、学校,大量无辜的妇女和儿童就那样毫无理由地被坐在地球另一端电脑屏幕前的一群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给杀害了。是啊,对他们来说那样做易如反掌,只不过是一个按钮的问题。我们缴的税都用来干什么了呢?用来支持他们在国内国外强奸、镇压和杀戮平民了。”
他气愤地连连摇头,“总有一天,我们会推倒促使他们灭亡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就好比射向斐迪南大公并引起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那颗子弹。我们将是点燃导火索的人,而导火索一旦点燃便再也没有挽救的余地。我不知道最先发动战争的会是谁,俄罗斯?英国?或者我们已经武装了的某个阿拉伯国家?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以怎样的形式发动战争。发射核弹,然后再投放某些新型的超级流感病毒?也许吧。我们这个国家将毁在自己政府的手中。但我们不会坐看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我们来到了这里。尽管我们的名字叫末日风暴,但我们并不是风暴本身。我们是阻止风暴的人。”
“而你们要帮助我们。”凯伦低声说。
恐慌像成千上万只蚂蚁啃噬着米莉安的身体。此刻她思绪万千:我要离开这儿。我要找到玛丽剪刀。我要报警。不能再耽搁了,我要想方设法逃离这个鬼地方。她只需要一个机会。“伊森,你应该知道这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吧?说了这么多,你们做这一切的依据不过是一个人临死之前的幻觉而已,但幻觉算不上灵视。很多人都以为他们有通灵的本事,但实际上——”
凯伦微微抬了抬头。
她的双眼直盯着米莉安,目光几乎要把她穿透。
“玛丽·史迪奇。”她低声说,“玛丽·史迪奇,玛丽·史迪奇。”
米莉安心里一紧。
“什么?”她问。
伊森说:“玛丽·史迪奇。她是什么人,米莉安?”
但回答的却是凯伦。
“一个名字。她内心深处的一片阴影。我把它揪了出来,就像猫抓到了耗子,叼住尾巴衔在嘴里,晃呀晃呀。”说完她阴森森地笑起来,那笑声像狂乱的音乐一样杂乱无章,仿佛她在笑一个所有人都没有听懂的笑话。
“她会读心术,”伊森说,“只要是活人,不过读得并不深,只是一些浅层次的思想,就像小孩子捡起漂浮在池塘上的落叶。”
这是个很低级的问题,米莉安本不想开口。
但她似乎管不住自己那张嘴,“如果人死了呢?”
谜之微笑。伊森说:“我们就是用这种方式找到你的。不管我们怎么拷问,韦德始终不愿吐露半点关于你的消息。他的嘴很严,但是……”
“死人的心是很容易读的,”凯伦说,她抬起头,眼神空洞,也不知在望着什么,只是舌头轻轻滑过干燥的下嘴唇,“他们的思想会短暂保留一段时间,就像气味一样,慢慢消散,直至消失……”随后她的头又垂了下去,这次垂到右边——她的脖子弯曲成一个令人心疼的角度。她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睛闭着,低声哼着一首完全听不出调调的歌:“嗯……嗯……嗯……”
伊森重新接过话茬,“是韦德让我们找到了你之前住的那家汽车旅馆,那里的职员说他的车子被偷了,一辆特别引人注目的车。我在某些部门有朋友,很容易查到你的下落。”他脸上露出类似自豪的表情,至少有那个意思。妻子的不幸或许令他难过,但米莉安认为,部分上,他对这样的结果是感到欣慰的。她在他眼睛里看到了骄傲,甚至投射出令人不安的光彩。“你仍然认为我们只是小打小闹吗,米莉安?认为我们是一群没头脑的……乌合之众?我们是认真的。我们目标明确,立场坚定。说到底,我们可不是闹着玩的。”
米莉安感觉有人在桌下抓住了她的手,是加比。
“那你们的计划是什么?我在这里又有什么作用?”米莉安问。
伊森向后靠去,好像他突然之间感到舒服了,心满意足了。他说:“我想组建一个大家庭,一个由超能力者组成的特别家庭。所以我们需要能看清现实和预见未来的人,而后我们再一起改变未来。”
“也就是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身怀绝技?他们都受到了诅咒?”
戴维的双眼闪闪发光,“没错,我们都不是普通人。”
“但没有人说这是诅咒,除了你。”奥菲利亚说。
“你也不是普通人,”伊森说,“对吗,米莉安?”
她想说:你并不了解我。可她却破天荒地克制住了,转而提出了那个藏在她心里许久的疑问:“那个孩子,他是怎么回事?”
“艾赛亚?哦,他是个非常特别的孩子。艾赛亚本不该降临在这个世界上。他是个早产儿,妈妈是个瘾君子。”听他的话音,好像这孩子是个先知似的,或者救世主,“他在卡登儿童医院的新生儿重症监护病房里死过两次,但两次都被成功救活。他被人收养过很多次,直到最后被一对好心的夫妇,也就是他的上一任养父母——达伦·鲁宾斯和多茜·鲁宾斯——交给我们。可是他的亲生母亲格雷西,”说到这里他连连咂舌摇头,“她来把他带走了。我们请她加入我们,可是……”他耸了耸肩。
“那孩子有什么特别的?”
他咧嘴一笑,“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我们会把他追回来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有着强大的力量。”
“他是……武器。”凯伦说。她低头盯着双腿,嗓音低沉沙哑。她的肩膀随着说话的节奏一起一伏。
“哦,可我不是武器,”米莉安说,“不管你们在干什么,我都帮不上忙。我觉得我们之间可以到此为止了。”
她说完便站起身,加比也照着做,于是两个人就站在那里,盯着诸位。奥菲利亚窃笑,戴维直皱眉头。米莉安感觉身后有人,但她猜测十有八九是伊森手下那个大兵杰德,而且他手里肯定拿着枪。
伊森用指甲剔着牙,漫不经心地说:“我还没有把钥匙还给你。但在我考虑把它们还给你之前,麻烦你能否赏我们一个脸把这顿饭给吃了。我讨厌浪费。另外,米莉安,我希望你不要轻看自己。你所拥有的能力,我认为意义非凡。你能窥视我们的人生,洞悉我们的生死。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这可是屌炸天的技能。”
机会来了。
“你想知道?”她说。并非疑问,而是指出。
“知道什么?”
“别装糊涂。我看你也是个爽快人,就不要绕弯子了。你想知道你是怎么死的。没问题。谁不想知道呢?这就像世界上最变态的派对游戏。”
伊森舔了舔嘴唇。此刻他的内心想必已是万马奔腾:渴望,诱惑。米莉安再清楚不过了。他对自己从未尝试过的事情充满好奇,那是最高级别的禁果——虽然腐烂,却甜美无比。瞥一眼生命的尽头,看看在黑暗降临之前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很好,她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
伊森站起身,“你是怎么做到的?”他问。
“对于他们,我无可奈何,”她指了指在座的其他人,“因为他们也受到了诅咒。他们的命运还在赌盘里转着。但是你呢?哦,那就简单了。只要让我碰到你的皮肤就行了。轻轻一碰,我就知道你会怎么死掉,什么时候死掉,但死在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所以这也算是一个很大的局限吧。不过其他的都没问题。你真想知道?我怕你会受不了。”
伊森吻了吻他妻子的头。凯伦轻叹一声,他点点头。
米莉安从加比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可怜的加比,她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呢。也许她能感觉得到。但愿她能,因为我需要她做好准备。可她不能冒险泄露自己的计划,所以……
应该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蒙着眼睛,除了米莉安。
她从加比身后绕过去。
奥菲利亚和戴维始终注视着她。奥菲利亚看上去百无聊赖,但是戴维,他似乎有所察觉。他知道肯定有事要发生,只是不知道什么事。
米莉安慢慢悠悠地绕过桌子,远远站在凯伦轮椅的一侧。伊森站在另一侧,他伸出了一只手。
米莉安也伸出了手。
凯伦向后仰着脖子,盯着米莉安的一举一动,她白色的眼睛里忽然布满了蛛网一样的血丝。“你,”凯伦大声说,“死神触碰过你,杀死了你身体里的东西。现在,现在他错过了你,看不到你了。”
杀死了你身体里的东西。
沙漠中传来婴儿的啼哭,米莉安确信这不是幻觉。那是一个饱受饥饿、寒冷和伤痛折磨的婴儿发出的哀号。
那不是真的,她提醒自己。这是入侵者在戏弄她。去他妈的入侵者。她咬牙看着伊森充满期待的手。
米莉安一把将它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