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米莉安八岁。
电闪雷鸣,不过雷声总比闪电迟半秒钟到达她家的老房子。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好像它们一个个都急着要进来,淹掉屋里的一切。
米莉安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她尽量忍住不哭,但胸腔里偶尔会发出一种声音,它来自肺和心脏,听起来像受伤的动物发出的哀号,使她不得不拼命克制。
又一道闪电,又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就好像引爆引信极短的炸药包。闪光,轰隆。闪光,轰隆。
快起来,去告诉妈妈,告诉她你很害怕。这念头既诱人又充满禁忌,她无所适从,像只追着自己尾巴转圈的小狗。
不,不,不,不。
没用的。
从来都没用。
永远不会有用。
闪光,轰隆。
她又惊叫出声,几乎扯破了喉咙。
等到反应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光脚站在了冰凉的木地板上,毛毯拖在身后。她心里不停地警告自己:别,别,别,快停下,转身,你知道这样做不会有好结果,别侥幸了,快死了这条心吧。可她的双腿不听使唤。她走到架子跟前,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放在上面的泰迪熊玩具,一只松了线的纽扣眼睛悬在脸上;此外架子上还摆着许多她并不爱读的书:《圣经》《伊索寓言》《罪与罚》《双城记》,以及一些破旧的俄罗斯儿童书籍,里面充斥着各种结构主义人物完成稀奇古怪的俄罗斯使命的故事(还有大量抽烟的情节),没有一本是英语,全是俄语。她经过挂在墙上的十字架,那上面钉着一个名叫耶稣的可怜人,鲜血淋漓,看着就叫人害怕。来到走廊,她走过墙上挂歪了的镜子,还有地板上不时发出叮当之声的暖气出口。
终于,她来到了妈妈的卧室门前。
别敲门别敲门别敲门。
她抬起了手,但停在半空,仿佛举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没用的,从来就行不通。
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再来一次。
带着巨大的悲伤与恐惧,她决定返回自己的房间。
但妈妈的房门打开了,很突然、很迅速,她吓了一跳。
伊芙琳·布莱克站在门口。她满脸不悦,两条胳膊交叉着,手掌托着胳膊肘,掌心烦躁地摩擦着皮肤。她像一个黑色的影子,比她身后昏暗的房间颜色更深。
她妈妈不满地哼了一声。
“别以为我没听见。”妈妈说。
“对不起。”
“在自己的房间里像野猫叫春一样乱叫。你该觉得害臊。只是下雨打雷而已,你都八岁了,不是四岁,更不是穿着尿不湿的小婴儿。”
“我……我只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这让她更觉羞愧和尴尬,可她终究把话说了出来,“我只是想过来看看,我能不能进去,和你一起睡?就今天一晚。闪电实在——”仿佛在印证她的话,恰在此时,走廊的后窗上闪过一道光,空气炸裂一般的声音接踵而至。走廊上的镜子“咔嗒咔嗒”碰撞着墙壁,“像在头顶一样。”
“所以你就害怕了?”
“嗯。”
“害怕闪电会突然长出一双手伸进窗户,把你抓到外面去?”
这倒是米莉安未曾想到的画面,然而此时……
“我不知道。雷声很大,很吓人。”
妈妈咕哝着说:“亲爱的米莉安,人生就是这样啊。黑暗每晚都会降临,暴风雨每个季节都会光顾,而决定是不是要勇敢面对它们的人是你自己。记住,该是什么就是什么,这个永远不会变。我们要相信上帝会赐予我们用来赶跑恐惧的钢铁和食盐。只要我们足够虔诚,他就会保佑我们,为我们提供庇护和勇气。”
米莉安的眼眶中溢满了泪水,“可是,妈妈——”
“别可是了,不许再哭,要不然我连毯子也拿走,让你躲都没地方躲。”
“那……那能不能至少给我一个手电筒?”
“闪电的光还不够吗?你头上有屋顶,还有上帝,别的你什么都不需要。”妈妈严厉地说,“别惹我发火,米莉安。马上回去,回你自己的房间,让我好好睡一觉。”
米莉安强忍泪水,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卧室。
闪电,照亮夜空;雷声,惊天动地。
天亮以后,人们会发现雷电击中了他们家前院里的一棵树,那棵树离房子只有三十英尺。
树身一分为二,状如刀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