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总算有个靠得住的加比在。米莉安的计划简单到令人发指:只管往前开,总能到图森。结果这么干简直像到处乱撞的无头苍蝇。幸亏加比的手机上有地图,她选择了最合适的路线,找到了一家汽车旅馆。最后,她们在离城只有10分钟路程的一家6号汽车旅馆停了下来。
她们要了一个房间,房号208,两人就在里面凑合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米莉安开车直奔法院所在地。所谓的10分钟路程她足足开了45分钟,这怪不得别人,她迷路了,最后不得不放下自尊找几个观光客问路。
法院已经进入视野,那是一栋巨大的方形建筑,大概十层高,整体白色,但身上镶嵌着一条条醒目的黑玻璃。
现在新的问题来了: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又不是说玛丽剪刀就在法院里等着她(为了证实这一点,她还在自己觉得安全的距离远远观察了一番停车场,其实哪有什么安全距离。她和玛丽剪刀素未谋面,谁都不敢保证她能一眼认出她来——她最后一次见玛丽剪刀的照片是在她哥哥的家里,而那照片起码是20年前的了)。所以,怎么办呢?好吧,她想,那女人正在缓刑期。
也就是说,法院里肯定有缓刑监督官,见一见这个人说不定能打听到一点有用的消息,随便什么,任何一丝能帮她找到玛丽剪刀的线索都足以令她欢呼雀跃。
天气还不错,温暖,但很干燥。天空蓝得不像话,仿佛是用颜料画出来的。
就这么干吧。
来到法院里,第一关是金属探测仪。恐慌,像除颤器的两片电极板猛击了她的心脏——我有枪。哦,还好,枪在车上。
但她随身的确带了一把刀,一把小小的背锁刀。
可当她想到这一茬时,他们已经开始引着她走向探测仪了。毫不意外,探测仪报警了。两个老头儿——一个白人,一个拉丁裔——分别走到她身体两侧,懒洋洋地要求她把口袋里的东西全掏出来——白人家伙叫雨果,拉丁裔叫约格——她哆嗦了一下,乖乖照做了。背锁刀吧嗒一声落进了一个塑料盘。她屏住了呼吸。
他们一定要把我铐起来了吧,米莉安心想。然而这种事并没有发生,雨果和约格只是互相点点头,随后便让她收好自己的东西,进去。祝你愉快,小姐。
她几乎已经打算随便捅谁一刀了,好问问他们凭什么不让人带刀进入政府机关的大楼,不过那很可能只是贼心不死的烟瘾在调戏她的大脑。
相反,她礼貌地问了句:“缓刑办公室?”
约格回答:“就在这一层,走廊最里面。”
雨果补充说:“门上有牌子。”
米莉安点头致谢,随即朝他们说的方向走去。他经过一群职业人士,多半是律师,一水儿的黑西装,神情严肃呆板,仿佛在参加美国司法制度的葬礼;一个身穿长袍的法官;几个衣着光鲜喋喋不休的女人;还有一个满脸迷瞪样的小男孩儿在喷水池前刺溜刺溜喝着水。
踩在白色的石砖上,回声格外清脆响亮。
米莉安从人群中经过时,众人纷纷侧头而视。他们很可能见惯了各种各样离经叛道以身试法的人,因此拿同样的眼神看米莉安。这恐怕也怨不得别人,米莉安的形象确实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她的头发像刚刚被电过一样伸向四面八方,白色T恤的边缘毛毛糙糙,牛仔裤破损严重,仿佛她只要打一个喷嚏,裤子立马就会变成一根根线头散落在地,让她只穿一条小底裤站在众人面前。他们注视着她,也许正在期待着那一刻。
随便。继续看吧,浑蛋们。
她很快来到缓刑办公室门外。这里装的是玻璃门,室内的情况一目了然,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像间正常的办公室。灰色的隔间,米色地砖,低吊顶,嗡嗡直叫的电灯。
门口处的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位女士。她的头发浓密而蓬松,几乎要遮住整张脸,“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
“呃……”米莉安发现自己撒谎的本领正逐步退化,过去几天的事让她有些不在状态。撒谎啊,你这个谎话发明家。你不是长于此道吗?你的两个特长,一个是报丧,另一个就是说谎啊,“呃,那个,我……我要找人。”
聪明。
女人盯着她,在等待下文。
“亲爱的,你要找……谁?”
“一位缓刑监督官。”
“那你来对地方了。”奉送一个了无生趣的微笑,真是抚慰人心。
缓刑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米莉安不懂。定期审查有前科者?确保他们不嗑药,每晚有地方睡,有活儿干——有活儿干?嘿,灵感的小灯泡亮起来了。
“我是雇主,”米莉安满血复活,谎话张口就来,“你们的一个缓刑……犯?是我在城南新开的一家溜冰娱乐城里的服务员。我们那儿可以看电影,可以喝啤酒,还有旱地溜冰挑战赛,就像中世纪角斗场那种,当然,也不是完全一样。我需要和她的假释官谈一谈。”
“哦,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她姓什么?”
“剪刀。”心里一颤,“哦,史迪奇。”
“那你应该找莱拉·金特罗。沿这条走廊一直走——”她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那根本算不上走廊,不过是夹在两排小隔间中间的过道,“走到头在复印机前向右拐,她的办公间就在那里,靠近饮水机。”米莉安点头,道谢,转身要走,但女人继续说道:“嘿,你那个地方叫什么?听起来很有意思。我有个表弟,挺那什么的,怎么说呢,另类,他很可能会喜欢这地方——”
“我们没名字。”
“没名字?怎么会没名字呢?”
“我们只有一个标志,像过去的贵族那样。标志是一个旱冰鞋被一团火包围着,你可以想象,很独特的。”她晃了晃手指,走开了。
米莉安感觉得到,那女人的目光几乎要在她后背上烧出一个洞。
过道尽头,复印机旁站着一个有着双下巴和蒜头鼻的死胖子,米莉安只能侧着身子勉强从他身边挤过去。“不,别动。”她对他叫道,那人只是咕哝了一声。她很想看看这个家伙是怎么死的,但她的皮肤只碰到了他那柠檬黄色的布满汗渍的衬衣,感谢上帝,她总算不用看到他死在马桶上,或者心脏爆裂,或者在最后时刻挣扎的画面。
脚尖笨拙地一旋,期待中的名牌映入眼帘。
莱拉·金特罗。
又是一张铁桌,可惜位子上没人。
很好。米莉安丝毫没有犹豫,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桌子的一侧,拉开最上面的文件抽屉——没有,不在这里。不过它下面的一层倒装满了文件,她按照字母顺序,直奔S开头的文件夹。
找到了。玛丽·史迪奇。她把文件抽出一半,看到了玛丽的名字、出生日期——1962年11月7日,她正要把文件整个抽出——
“嘿!”
她条件反射似的松开手,文件自行滑回到文件夹里。
办公间入口处站着一个女人,她乌黑的头发打了许多凌乱的卷儿,正斜眉瞪眼地看着米莉安。哎哟,她的嘴巴,她的眼睛,她的整个身体上都写着“不高兴”三个字。
“嘿。”米莉安故作轻松地和她打招呼。
“走开。别碰我的东西。”
“哦,我只是想查一个人的资料,是你负责的人,玛丽·史迪奇,我想找找她的联系方式——”
女人叹了口气,随后指了指角落里一把憨头憨脑的椅子说:“坐吧,你找她干什么?”
米莉安的心猛然一缩,但却假装从容地绕过桌子一头。她感觉机会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每走一步,它便溜到更远的地方。不过,也许她能将计就计,于是她满脸堆笑地来到椅子前,“哦,是这样的,我是她的雇主,可她最近一直没来上班。所以……”
“是咕咕桶的吧。”女人边说边从米莉安身旁走过,在桌子后面坐了下来。
“呃……是的。”
“第9大街的那个。”
“对,没错,第9大街的咕咕桶。我是经理,呃,助理经理,但是真正的经理,丹,我只跟你说哈,他有点儿——”她模仿了一个吸可卡因的动作,“他很忙,你懂的。”
她挤挤眼。
“玛丽不在咕咕桶上班。”金特罗说。
“啊?”
“咕咕桶是我瞎编的名字,根本就没这个地方。怎么样,究竟想干什么,说实话吧?”
“我去!高人啊,大姐!”米莉安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她不敢相信地笑了笑,“你的戒心连我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假释官用双手撑住桌沿,像只伺机扑向猎物的美洲狮一样向前探着身子。她的脸一点点阴沉下来,好似一排街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你以为像你这样跑到我跟前耍各种花招打听假释犯人信息的人还少吗?每一种人我们都贴了标签的:黑社会、小偷、毒贩、妓女。每一周都有人来找我,皮条客打听妓女的下落,黑帮分子打听叛徒的去向,现在你跑到这里来,我看你倒像鸡——”
“嘿,我不是鸡,虽然我对妓女并没有成见——”
“——为了五块钱就能跟卡车司机打一炮——”
“喂,人与人之间起码的尊重呢?恕我直言,你说的那也太贱了。”
“你以为我会把玛丽的去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现在只给你一个选择,在我报警抓你之前赶快从我面前消失。虽然我弄不清你的企图,但我相信警察一定有办法。”
米莉安愣住了,后脖颈上甚至掠过一丝寒意,她不甘心,这是她唯一的机会。“求你了,”她恳求说,“我需要见一见玛丽,哪怕你告诉我,她什么时候到这里来,或者……或者你替我给她捎个口信也行——”
“出去!”
“就一个口信!一句话,一个电话号码,什么都行。”
那女人忽然从桌子对面伸过手来,抓住了米莉安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