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死人的口袋

现场狼藉一片,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他死在一块几英尺高的岩石上,仍保持着坐姿,浑身上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被撕开的躯体中混杂着衣服的碎片。秃鹫们依然聚集在尸体上,像一群正在审议案情的法官。看着尸体,米莉安有些于心不忍,刚想着要驱散那些秃鹫,它们已经心领神会般让开了。

它们并未飞走,而只是自觉跳到一旁,像卫兵一样围成一个圈,扭头望着她。给我让个地方,她想。给它们的同伴让个地方。

黑色的眼睛注视着她,坚硬的喙碰撞有声。其中一只秃鹫的嘴上还挂着一串肉,它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咕噜,把肉吞了下去,那样子就像深夜街头的瘾君子把玉米片袋子中的最后一点碎屑倒进口中。

尽管酷热难当,米莉安仍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回头看了一眼,斯巴鲁停在身后三百码开外。她一阵头痛,像喝醉了一般感到天旋地转。

脚下躺着一支步枪。她虽不懂枪,却也看得出这并非军用步枪,而更像一把猎枪。木质枪托,带瞄准镜。她弯腰扫了一眼,看见枪管上刻着“雷明顿700”的字样。

离步枪不远的地方是一把手枪。黑色枪身,小巧方正。步枪太显眼又笨重,不过手枪嘛,倒是可以考虑。“嘿,白捡一把枪。”她对秃鹫们说。大鸟们一动不动,看着她把枪捡起,塞进了后兜,“你们要吗?”

它们当然不需要。

现在,该处理尸体了。

被太阳炙烤了一天的石头热气蒸腾,把尸体的气味带到了空气中。不是腐臭,毕竟人刚刚死掉,而更像卡卡圈坊里新出锅的热甜甜圈,只不过里面掺了鲜血和肚肠。腥膻和油腻的气味直冲鼻孔,连嘴巴里都泛出了味道,好像她真的尝到了一样。

她又开始反胃了,但她竭力压制了下去,换用嘴呼吸。

米莉安踮脚来到尸体旁,可斟酌之后又掉头去捡那支步枪,至少它是件趁手的工具。她用枪管又是戳又是挑(她十二分小心,生怕把尸体弄得支离破碎。那家伙已经死得透透的,但米莉安不想溅一身血肉)。她首先敲了敲死者一侧的裤兜,枪管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也许是钱包,或别的什么。

她捏住鼻子,向前伸手的同时,却把上身极力往后缩。裤兜里装着两样她最期待的东西:一个湿漉漉的钱包和一部手机。钱包很破,棕色皮革。手机也不怎样,巧克力大小,多半是充话费送的,和米莉安那部被格雷西抢走的一次性手机差不了多少。

东西到手,米莉安连忙跳得远远的,打开了钱包。

亚利桑那州驾照。死者名叫史蒂文·麦卡德尔。钱包里有四十块钱和一张万事达信用卡,这两样她都塞进了自己口袋。“别怪我,谁让你想害人在先呢。”她忽然有种怀旧的感觉,就像你不经意间想起自己童年时的圣诞节,或勾起大学时的某些记忆,只不过洗劫死人的钱财对她来说已经像遥远的旧时光。那是她过去常干的事——无意间发现某个人即将死去,便鬼使神差地出现在死亡现场,顺手牵羊拿走他们的钱和卡。她感觉自己在玷污“怀旧”这个词。管他呢,钱总是好东西。

她打开手机,却看到密码提示。

妈的!她想把尸体从石头上蹬下去,可这时她看到死者的后兜里露出半截东西,看上去有点像手帕,黄得犹如金翅雀。她弯下腰,拇指和食指像镊子一样伸了过去。

那东西看着像手帕,实际上却不是。它是长方形的,像一面小旗。

她仔细端详,那确实是一面小旗。面料上粗糙地绣了一幅画:一棵像嶙峋瘦骨一般的枯树,树枝上装点了许多简简单单的五角星。树的上方有一道闪电,似乎下一秒就会把树劈成两半。

树下有四个字:

末日风暴。

什么意思?米莉安不知道。她把手帕卷起来,塞进自己的短裤裤兜(呃,是跑步短裤)。这时她忽然想,这家伙很可能是军人,或者是军迷。她想起了知更鸟杀手——考尔德克特家族和他们的强奸犯族长卡尔·基纳。那些杀手都喜欢燕子文身。她走到尸体另一侧,发现秃鹫已经做了她想做的事。死者的衣袖被撕了下来,但胳膊还算完整。

那里,她看到了一个蝎子文身。

一只颜色黄得像脓液一样的蝎子跳到伊芙琳·布莱克褐色的舌头上。她再次提高了音调,这一次,她的声音听起来更干、更嘶哑,喉咙里就像塞了一团沙子,“末日风暴就要来了,我的女儿,你逃不掉的……”

米莉安在他身上的其他口袋拍了拍。钥匙?没有。这表示他要么是徒步走到这里的,要么是有人把他送到这里的。可这两种情况都说不通。他怎么知道那个疯女人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史蒂文·麦卡德尔凭什么知道该把狙击点设在这儿?她绞尽脑汁,却百思不得其解。这背后有太多的疑团,而她知道的又太少。

她小心地爬下岩石。此时此刻,即便在亚利桑那州毒辣的太阳下,一切也都感觉冰冷起来。米莉安就像深秋挂在枝头的最后一片树叶,浑身瑟瑟发抖。

手机响了。

铃声伴随着振动,腰上顿时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起初她以为是只大黄蜂,吓得急忙晃晃屁股。反应过来之后,她才好笑地从后兜里掏出手机,低头看了眼。

没有来电显示。

她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去他妈的,按下了接听键。

手机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语调深沉,缓慢,还有点鼻音。

“搞定了吗?”

米莉安不出声。

男子又说:“该死的,史蒂文,我在问你话呢!事情办妥了吗?孩子弄到手没有?”这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接着问道,“你是哪位?”

“我是你妈!”米莉安说。

对方挂掉了电话。

米莉安皱了皱眉,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样跟妈妈说话可没礼貌,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