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萎缩的虚空深处,兰德看见沐瑞似乎突然凭空出现,扑向兰飞儿。那两个女人在一片白光中摔进门框形的特法器,对他的攻击也在同一时刻消失了。但那片白光并没有消失,它溢满了巧妙扭曲的红石门框,仿佛正在撞击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要从那道门框中喷涌出来。愈来愈剧烈的银色和蓝色闪电沿着那件特法器的纹路飞快地游走,在空气中发出一阵阵细微的爆裂声。
兰德蹒跚地站起身,他体内的痛苦还没有消失,但压力已经不见了,所以痛苦应该不久也会离开。现在他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那件特法器上,沐瑞,她的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滑过了虚空。
岚迈着不稳定的步伐走到他身边,眼睛同样盯着那辆马车。护法的身体向前倾着,仿佛只有不停地向前走才能阻止他栽倒下去。
而现在兰德只有站着的力气了,他导引至上力,用风之力抓住了护法。“你……你无能为力,岚,你不能随她而去。”
“我知道。”岚绝望地说道。他被风之力捆住,还保持着迈步的动作,但他并没有挣扎,只是盯着那件吞噬了沐瑞的特法器。“光明带给我和平,我知道。”
马车上现在已经冒出了火苗,兰德试图将火焰平息下去,但在他不停地从那些火苗中吸走热量时,从门框中流散出的闪电又点燃了其他地方,就连门框本身也在开始冒烟了,虽然它是石雕的,刺鼻的白烟在灰色的穹幕下愈聚愈浓。兰德不禁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被白烟接触到的皮肤立刻就产生了一种刺痛的感觉。他急忙解开穹幕的编织,等不及穹幕自动消散,他以最快的速度消除了它,同时他又在那辆马车周围用风之力编织了一根玻璃般的烟囱,将特法器发出的白烟送到高空中散掉。做完这些之后,他才放开了岚。他怀疑,如果能让岚碰到马车,岚还是会立刻追随沐瑞而去。现在那辆马车已经变成了一团熊熊烈火,红石门框也在火焰中如同蜡一样融化。但对于一名要追随两仪师的护法而言,这些全都是无足轻重的。
“她走了,我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悲凉的声音似乎撕裂了岚的胸膛,从他的胸口直接倾泻下来。他转过身,沿着货车向前走去,没有再回头。
兰德的视线跟随着护法,看见跪在地上的艾玲达正扶着艾雯。他松开阳极力,跑下码头,曾经遥远缥缈的肉体疼痛返回他的身上,但他还是在跑着,无论姿势多么笨拙。亚斯莫丁也在那里,不停地向四周窥望着,仿佛以为兰飞儿会突然从马车或倒塌的粮车后面跳出来。麦特蹲在地上,将长矛倚在肩头,正用帽子给艾雯扇着凉风。
兰德停在他们面前。“她……”
“我不知道。”麦特带着哭腔说。
“她还有呼吸。”艾玲达这样说着,但她的语气却仿佛是不太确信艾雯还能继续呼吸下去。兰德忽然被人一把推到了旁边,艾密斯、柏尔在前,麦兰和索瑞林在后,四名智者站在艾雯面前。艾雯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智者们围着艾雯跪了下去,一边检视着艾雯的身体,一边低声彼此交谈着。
“我觉得……”艾雯虚弱地说了一句,咽了口口水,她的脸毫无血色,“我……受了伤。”一滴泪水从她的脸颊滚落。
“你当然受了伤。”索瑞林声音清晰地说,“你让自己落入了一个男人的谋略,才出了这种事。”
“她不能跟你走了,兰德·亚瑟。”金发麦兰的美丽面孔表现出明显的怒意,但她并没有看着兰德,所以兰德不知道她是在对自己生气,还是在对所发生的这一切生气。
“只要……喝些水……休息一下,我就……好了。”艾雯的声音微不可闻。
柏尔从身边的人那里拿来一块浸透凉水的毛巾,将它敷在艾雯的前额上。“你要休养很久才会好,恐怕今晚无法去见奈妮薇和伊兰了,你必须有一阵子无法靠近特·雅兰·瑞奥德,那得等到你恢复健康再说。不要用那种顽固的眼光瞪我,女孩,我们会注意你的梦,以确认你不会擅自行动。如果你胆敢反抗,我们会拜托索瑞林亲自照顾你。”
“你不会违背我两次的,不管你是不是两仪师。”索瑞林说道,她皱纹堆积的脸上铺满了严厉,却又夹杂着一道同情的纹路。艾雯的脸上全都是挫败的表情。
“至少,我还足以去做我必需要做的事情。”艾玲达说。实际上,她憔悴的样子并不比艾雯好多少,她努力用挑衅的眼光瞪了兰德一眼,完全是一副要吵架的神态。当她意识到四位智者都在看着她的时候,气焰立刻收敛了不少,只是又低声嘟囔了一句:“我没问题。”
“当然。”兰德茫然地应了一声。
“我没问题的。”艾玲达继续坚持着,同时小心避开智者们的目光,“兰飞儿用在我身上的时间比艾雯少一些,所以我比她好得多。我负义于你,兰德·亚瑟,如果不是你,我们无法幸存,她非常强大。”艾玲达的眼睛望向那辆燃烧的马车。在那根玻璃般的烟囱里,猛烈的火焰已经将马车变成了一堆不成形的焦炭,红石雕成的特法器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我没看见刚才出了什么事。”
“她们……”兰德清了清喉咙,“她们两个全都消失了。兰飞儿死了,沐瑞也是。”艾雯开始啜泣,将一滴滴热泪洒在艾玲达的怀中。艾玲达将头靠在艾雯的肩头,似乎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你是个傻瓜,兰德·亚瑟,”艾密斯站起身,在她的满头白发下面,那张年轻得令人吃惊的面孔如同石雕一般冷硬。“对于这件事和其他许多事情,你都极为愚蠢。”
兰德在智者指责的目光中转过头。沐瑞死了。因为他不能让自己放手去杀死一名弃光魔使,所以她才会死,他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狂笑。只是他觉得,如果他的神智现在出了轨,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刚才他布下穹幕时空旷的港口现在又重新充满了行人,只是极少会有人靠近灰色穹幕出现过的地方。智者们来回走动着,救治伤患,让死者得到安息,许多身穿白袍的奉义徒和穿凯丁瑟的男人们在帮助她们。呻吟声和哭嚎声撕扯着兰德的神经。他的动作太迟钝了,沐瑞死了,即使是最严重的伤患也无法得到治疗。因为他……我不能。光明助我,我做不到!
更多的艾伊尔男人们在看着他,其中一些现在才摘下面纱,兰德仍然看不见任何一名枪姬众。出现在这里的不仅是艾伊尔。多布兰骑在一匹黑色的阉马上,光秃着前额,自从到了码头之后,他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兰德。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是塔曼尼、拿勒辛和代瑞德,他们骑在马上,在看着兰德的同时也在目不转睛地望着麦特。高峻的城墙上站满了人,围绕港口的幕墙上人就更多了。上午的太阳将无数人影清晰地印在幕墙上,其中两个身影在兰德抬头望过去的时候转过了身,他们相隔大约有二十步。看见对方的时候,他们都退缩了一下,兰德打赌,这两个人是麦朗和马林金。
岚正站在马车列尾端、他们的坐骑旁边,抚摸着阿蒂卜白色的鼻子。那是沐瑞的马。
兰德向他走过去。“抱歉,岚,如果我快一点,如果我……”他沉重地喘息着。我不能杀死一个,于是我杀死了另一个,光明烧瞎了我吧!在这个时刻,即使光明真的将他烧成灰烬,他也不会在乎。
“时光之轮的编织,”岚向曼塔走去,开始为检查那匹黑色战马的肚带而忙碌,“她是一名士兵,一名和我一样的武士。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可能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刻不下两百次,她清楚这一点,我也是。今天是个适合死亡的日子。”他的声音坚毅如同往日,但那双冰冷的蓝眸里已经出现了点点红丝。
“但我还是要道歉,我应该……”仅仅一句“我应该”是不可能让这个男人得到安慰的,这些言辞同样在切割着兰德的灵魂,“我希望你仍然会是我的朋友,岚,在发生了……我会重视你的建议,还有你的剑术训练,在未来的日子里,这两点对我非常重要。”
“我是你的朋友,兰德,但我没办法留在这里。”岚跳上了马背,“沐瑞在我身上做了一件数百年来都没有人做过的事,自从在两仪师会无视对方意愿而约缚护法的时代结束之后,就再也没人这样做了。她改变了我的约缚状态,所以当她死亡的时候,她对我的约缚将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现在我必须找到那个人,并成为她的护法之一,实际上,我已经是她的护法了。我能模糊地感觉到她,在遥远的西方,而她也能感觉到我。我必须走了,兰德,这是沐瑞的遗愿。她说过,她不会允许我在为她复仇中死去。”他紧紧抓住缰绳,仿佛是在努力拉住曼塔,在努力阻止自己用马刺去踢曼塔的肚子。
“如果你还能遇见奈妮薇,告诉她……”在一瞬间里,那张岩石般的面孔因为剧烈的苦恼而出现了无数皱纹,但这只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那张脸已经重新变成了花岗岩的雕像。岚低声喃喃自语了几句,但兰德听到了他的话,“长痛不如短痛。”然后,他大声说道:“告诉她,我已经变心了,绿宗两仪师有时候对待她们的护法就像对待她们的丈夫一样,不论从哪方面来说。告诉她,我已经成为一位绿宗两仪师的爱人和剑。移情别恋的人屡见不鲜,而且距离我与她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很久。”
“我会把你的话向她转述,岚,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会相信我。”
岚从马鞍上弯下身,用力抓住兰德的肩膀,兰德记得自己曾把这个男人看成是一匹半驯服的狼,但现在望着他的这双眼睛让狼也显得像小狗一样乖巧。“我们在很多地方都非常像,你和我,我们的内心中存在着黑暗。黑暗、痛苦、死亡,我们是释放它们的源头。如果你爱上了一个女人,兰德,那就离开她,让她去找别人,这是你能给她最好的礼物。”说完,他坐直身体,举起一只手:“和平眷顾你的剑,台沙·曼埃瑟兰。”这是古代的敬礼,意思是“曼埃瑟兰的真正血脉”。
兰德也举起手:“台沙,马吉尔。”
岚踢了一下曼塔的肋侧,战马向前一跃,冲开人群绝尘而去,仿佛曼塔会背着马吉尔最后的血脉,驰向任何他要去的地方。
“母亲最后的拥抱带你回家,岚。”兰德喃喃地说道,打了个哆嗦,这是夏纳等边境国的悼词。
他们仍然在看着他,那些艾伊尔人,还有那些城墙上的人。只要一只鸽子飞到白塔,爱莉达就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虽然也许她了解的状况和实情会有所不同。如果雷威辛也有办法监视这里,自然会有乌鸦和老鼠将讯息带给他。爱莉达会认为他被削弱了,变得更容易受到控制,而雷威辛……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不禁打了个哆嗦。停下来!至少停下来一分钟,哀悼一下!他不想让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艾伊尔人像避开曼塔一样在他面前退开。
码头官员的石板屋只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靠墙放置的架子上放满了各种账簿、卷宗和文件,一张粗木桌子上摆着许多税讫封条和关税印花,屋里惟一的光源是桌子上的两盏油灯。兰德用力关上屋门,将那些眼睛挡在外面。
沐瑞死了,艾雯受了伤,岚走了,这是兰飞儿让他付出的沉重代价。
“哀悼一下,烧了你!”他咆哮道,“这是你应该为她做的!难道你连一点良心都没有了吗?”但他只是感觉到麻木,他的肉体受了伤,但在那里面的东西只剩下了死寂。
他收紧肩膀,将双手插进口袋里,碰到沐瑞给他的信。他缓缓地将它们抽出来,沐瑞说过,他应该认真考虑信中的内容。将汤姆的信放回口袋,他撕开另一封信的封口,沐瑞优雅的笔迹映入他的眼帘:
如果信纸离开你的手,上面的字迹就会消失,这是一个与你相适应的结界,请注意这一点。如果你正在阅读这封信,就意味着发生在码头上的事情——如我的希望……
兰德盯着那几行字,停了一会儿,然后飞快地读了下去:
自从我到达鲁迪恩的第一天开始,我已经知道,当关于摩格丝的讯息抵达凯瑞安的那天,就是此事发生之时。你不必知道我是如何得知这一点的,这是属于其他人的秘密,我不会随意泄露它们。如果我们听到的讯息属实,光明眷顾摩格丝的灵魂,她是个任性而顽固的人,有时候,她的脾气和一只狮子差不多,但不管怎样,她是一位善良而高尚的女王。我不知道这一天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但接获讯息的隔天,我们必定会到达凯瑞安的码头,而且随之而来的是三种可能的状况。如果你读到了这些,那就是说我已经走了,兰飞儿也是……
兰德捏紧了那些信纸。她已经知道了。她知道,但她还是把他带到了这里。他又急忙将被捏皱的信纸抚平:
另外两种可能要糟糕得多:其中一种是兰飞儿将你杀死;另一种是她将你带走,我们再次相见时你会称自己为路斯·瑟林·特拉蒙,并成为兰飞儿矢志不渝的爱人。
我希望艾雯和艾玲达能够安然无恙地幸存。你明白,我不知道那之后还会发生什么。当然,有一件与你无关的小事也许应该算是例外。
我不能告诉你,因为同样的原因,我也不能告诉岚。我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看起来,两河人保留了许多传说中曼埃瑟兰人的特质,一些同样保留在边境国人身上的特质。据说一名边境国人即使被女人的匕首刺伤,也会竭力避免去伤害那个女人。我恐怕你会将我的生命置于你的生命之上,我不能冒这种险,即使有着宿命的责任,你还是有可能做出这种决定。恐怕这不是冒险,而是一种愚蠢的命中注定,至少今天就可以证明……
“我的选择,沐瑞,”兰德喃喃地说道,“这是我的选择。”
还有最后几点附注:
如果岚还没离开,告诉他,我对他所做的安排,完全是出于对他的好意。我希望终有一天他会理解我,并因此而祝福我。
不要完全信任两仪师,我说的不止是黑宗。当然,你必须时刻小心她们,你要像怀疑奥瓦琳那样怀疑维林。我们已经操纵这个世界舞蹈了三千年时间,这是一个难以被打破的习惯,我在依从你的歌声舞蹈时明白了这一点。你必须自由地舞蹈,即使是我的姐妹最善意的行动也有可能是要按照她们的意愿引领你,就像我曾经做过的那样。
当你下次见到汤姆时,请将他的信平安地转交到他的手中。那封信里记述了一件小事,我曾经对他说过,我一定会向他解释清楚,让他不再为此而心烦意乱。
最后,也要小心杰辛·奈塔先生。我不能完全赞同你的做法,不过我理解,也许这是惟一的办法,但一定要小心他。他仍然是原先那个人,一定要永远记住这一点。
愿光明照耀并保护你。你会做好的。
信的最后只有一个简单的签名——“沐瑞”,她几乎从不会使用自己的族姓。
兰德将倒数第二段仔细重读了一遍。不知为什么,沐瑞知道亚斯莫丁是谁,她一定知道,知道有一名弃光魔使就站在她面前,却从未眨过一下眼睛。如果他理解的没错,沐瑞一定也知道亚斯莫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沐瑞本可以直接向他说出这些事,以及她有着什么样的打算,但他现在必须望着一封离开他的手就会化为虚无的信苦苦思索。不止是关于亚斯莫丁,还有沐瑞是如何在鲁迪恩知道那些事的——除非他猜错,否则这一定与智者有关,但他不可能从智者那儿得到什么解释,就像这封信无法解除他的疑惑一样。还有两仪师。沐瑞为什么会特别提到维林?为什么她提到了奥瓦琳,而不是爱莉达?甚至还有汤姆和岚。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沐瑞并没有给岚留下信,那名护法并不是惟一认为长痛不如短痛的人。他差点就拿出汤姆的信并打开它,但沐瑞也许在那封信上施加了同样效果的结界。两仪师兼凯瑞安人,沐瑞步入重重谜团之中,直到最终都操纵别人,直到最终。
他一直都不喜欢沐瑞这样,一直不断埋怨着沐瑞行事诡秘。沐瑞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知道她即将死亡,却又像艾伊尔人一样勇敢地去面对这样的未来,面对着未来等待的死亡。她因为他狠不下心杀掉兰飞儿而死。他不能杀死一个女人,因此而导致了另一个女人的死亡。他的视线落在最后的那句话上:
……你会做好的。
那些字迹如同冰冷的剃刀划过了他的心。
“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里流泪,兰德·亚瑟?我听说过,一些湿地人认为被别人看见自己流泪是一件可耻的事。”
兰德瞪了苏琳一眼,站在门口的苏琳全副武装,弓匣绑在背上,腰间挂着箭囊,手里拿着皮圆盾和三根短矛。“我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一片潮湿,他急忙抹了一把脸,“只是因为这里太热了,让我的汗冒得好像……你想干什么?我以为你们已经决定抛弃我,回三绝之地去了!”
“不是我们抛弃你,兰德·亚瑟。”苏琳走进屋里,回手关上门,然后坐在地板上,将圆盾和两根短矛放在身边,“是你抛弃了我们。”她双手横握住第三根短矛,一只脚踏在两手之间的矛杆上,一下子将短矛折断成两截。
“你在干什么?”苏琳将手中的断矛扔在一边,又拿起另一根短矛。“我说,你在干什么?”白发枪姬众的表情甚至让岚都会望而却步,但兰德弯下腰,抓住了她两手之间的矛杆。苏琳的软靴踏在他的指节上,力道相当重。
“你会不会让我们穿上裙子,嫁给男人,整日在壁炉前面劳作?还是我们会趴在你的火炉边,在你赏我们一块肉的时候舔你的手?”苏琳绷紧肌肉,那根矛折断了,也划伤了兰德的手掌。
兰德咒骂一声,抽回手,甩去上面细小的血珠。“我根本没想过这种事,我想你们应该明白这一点。”苏琳拿起最后一根矛,将脚踏上去。兰德开始导引,编织风之力绑住了苏琳,苏琳只是一言不发地瞪着他。“烧了我吧,你什么都不说!是我阻止枪姬众参加对库莱丁的战斗。那一天不是所有人都在厮杀的,而你们从没说过一个字。”
苏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是你禁止我们舞起枪矛吗?是我们在禁止你舞蹈。你就像是个刚刚与枪矛结合的女孩,一心只想冲上战场,亲手杀掉库莱丁,却从没想过也许会有矛尖从背后将你刺穿。你是卡亚肯,你没有权利做这种无谓的冒险。”她的声音变得刻板生硬,“现在你要去和弃光魔使作战,你将这件事隐瞒得很好,但我已经从其他战士团的领导者那里听到了许多信息。”
“那么你们也想阻止我进行这次战斗吗?”兰德平静地问。
“不要傻了,兰德·亚瑟,任何人都能与库莱丁进行枪矛之舞,你进行那种冒险完全像是个孩子。但我们之中没有人能对抗那些暗影的灵魂,只有你可以。”
“那为什么……”兰德闭上了嘴,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在那个攻击库莱丁的流血的日子之后,他已经让自己相信,她们是不会介意的。他一直欺骗自己她们不会介意。
“和你一起去的人已经选定。”苏琳这句话就好像是朝兰德扔出一块石头,“每一个战士团都有男人被选出来,男人!没有枪姬众,兰德·亚瑟,法达瑞斯麦维护着你的荣誉,而你却把我们推开来。”
兰德深吸一口气,在脑海中努力寻找着词汇:“我……不喜欢看见女人死去,我痛恨这种事,苏琳,它会让我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也凝固了。我不能杀死女人,即使不那样做的话我就要死。”沐瑞的信在他的手中发出沙沙的声音,因为他不能杀死兰飞儿而死的沐瑞,有时候要付出的并不是他的生命。“苏琳,我宁可一个人去对付雷威辛,也不愿意看见你们有人死去。”
“愚蠢的想法,每个人都需要别人照顾他的后背。原来敌人是雷威辛,即使是雷行众的罗埃丹和岩狗众的图罗也不肯透露这一点。”苏琳瞥了一眼自己被固定住的脚和双手。“放开我,我们好好谈谈。”
兰德犹豫了片刻,才将编织拆开,他准备着如果有必要,立刻将苏琳重新固定住。但苏琳只是盘起双腿,将短矛在掌心里掂了掂:“有时候,我会忘记你不是由我们抚养长大的,兰德·亚瑟。听我说,这就是我。”她说着举起了那根短矛。
“苏琳——”
“听着,兰德·亚瑟,我就是枪矛。当一名爱人介入我和枪矛中间的时候,我选择了枪矛。有些人会选择别的道路,她们认为已经和枪矛共处了够长的时间,她们想要一个丈夫,还有孩子,我从没想要过这些。任何首领都会毫不犹豫地将我派往舞蹈最激烈的地方,如果我死在那里,我的首姐妹会为我哀悼,就如同在我们的首兄弟倒下时一样。即使是一名在我入睡时刺穿我心脏的毁树者也不会比你让我损失更多的荣誉,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明白,但……”兰德确实是明白了。苏琳在要求兰德正确地看待她,兰德能做的只有正视她的死亡。“如果你折断了最后一根矛,会出什么事?”
“如果我在这一生中没了荣誉,也许在另一个人生中能得到荣誉。”她这样说的时候,仿佛只是在继续刚才的解释,兰德用了一点时间才理解她的意思。他能做的只有正视她的死亡。
“你没有给我任何选择,是不是?”就像沐瑞一样。
“一直都是有选择的,兰德·亚瑟,你有一个选择,我也有一个。节义不允许其他选择。”
兰德想要朝她大声吼叫,咒骂节义和所有信守节义的人。“选出你的枪姬众来,苏琳,我不知道我能带多少人去,但去那里的法达瑞斯麦会和其他战士团的成员一样多。”
他走过脸上绽放出微笑的苏琳身旁,苏琳的微笑里并没有轻松,而是充满了喜悦,因为她能有机会赴死而感到喜悦。兰德觉得自己应该用阳极力继续把这名白发枪姬众捆住,直到他从凯姆林回来。他用力打开门,走出屋外,却又立刻停住了脚步。
安奈拉站在一队枪姬众的最前面,队伍里的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三根短矛,队尾一直消失在城门里。码头上的艾伊尔男人好奇地看着她们,但这显然只是法达瑞斯麦和卡亚肯之间的事情,与其他任何战士团无关。艾密斯和另外三四位曾经是枪姬众的智者都用更加关切的目光望着这里。绝大多数的非艾伊尔人都已经离开了,只剩下一些车夫还在紧张地扶起翻倒的载谷物的马车,同时竭力不去看那些艾伊尔人。安奈拉走向兰德,看到苏琳从屋子里走出来,她便停下脚步,脸上露出同样的微笑,并没有轻松,而是充满了喜悦。这种为赴死而欢愉的表情立刻沿着枪姬众的队伍向后传去。智者们也在微笑,艾密斯用力向兰德点了一下头,仿佛兰德终于结束了一种白痴的行为。
“我原本还以为她们会一起涌进屋里,用亲吻让你脱离哀伤。”麦特说。
兰德皱起眉看着麦特,麦特靠着他的长矛站着,正朝他咧嘴而笑,宽边帽被他推到脑后。“你怎么能那么高兴?”空气中仍然弥漫着烧焦皮肉的气味,以及正在受智者照料的受伤男女发出的呻吟声。
“因为我还活着。”麦特哼了一声,“你希望我怎么做,痛哭流涕吗?”他像是不舒服地耸耸肩。“艾密斯说,艾雯真的再过几天就没事了。”然后他向周围看了一圈,但似乎又不想看见他所见到的一切。“烧了我吧,如果我们真要这么做,那就让我们行动吧!Dovie’andi se tovya sagain。”
“什么?”
“我说,现在是扔骰子的时候了,苏琳让你变聋了?”
“该是扔骰子的时候了。”兰德表示同意。风之力的烟囱里,火焰已经完全熄灭,但那股白烟仍然在升腾,仿佛火焰还没将那件特法器完全吞噬。沐瑞,他本应该……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枪姬众正簇拥在苏琳身边,整个港口几乎都被她们填满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它们已经成为他人生的一部分了,死亡对于他来说,也许会是一种解脱。“让我们行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