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此地,此日

第二天早晨,兰德在第一道曙光出现之前就已经起床穿好衣服。实际上,他根本没睡着,而让他无法入睡的并不是艾玲达。艾玲达昨夜没等他熄灯就开始宽衣,而在兰德赶紧熄灯之后,她立刻又用至上力点燃一盏。她还斥责他说,就算他有办法在黑暗中视物,她可没这个本事。他没有回答,而且他也几乎没注意到几个小时之后她穿好衣服离开,那时距离他起床的时间还有整整一小时,他甚至想都没想艾玲达会去什么地方。

他茫然地盯着前方,任由那些占据他思绪的事情一一流过脑海。即使他的计划能完美实现,今天还是会有人死去,许多许多的人死去,现在他已经无法改变这样的未来,今天的一切都将由因缘来决定。但他仍然一次又一次地反思自己在初入荒漠时就已经做出的那些决定。如果他当初做出不同的抉择,他是否能避开此日、此地?也许下一次吧!那支穗枪被放在剑带上面,和收在鞘内的佩剑一起放在他的毯子旁边。会有下一次的,而下次之后又会有下次,永无止境。

尽管天色仍暗,但首领们已经来向他做临战前最后一次报告了,所有人都已经就位,没有任何预料外的状况。首领们岩石般的面孔现在也难免显露出一些情绪,但他们的表情却复杂得有点古怪——阴森之外,难掩一股热切。

鄂瑞的脸上还真的挂了一丝微笑:“不错的一天,能看到沙度的结局了。”他的脚步也比往常轻快许多。

“如光明所愿,”贝奥的头一直顶在帐篷顶部,“日落前,我们会在库莱丁的血里洗净枪矛。”

“谈论将来的事不会带来好运气,”汉喃喃地说道,当然,他的表情同样是非常淡漠,“命运会决定一切。”

兰德点点头:“希望光明不会让太多人失去生命。”他希望自己关心人命伤亡的原因能单纯地出于人道,而不掺杂利害,但他还要经历许多这样的日子。现在为了维持龙墙这一边的秩序,他需要每一根能得到的枪矛,这是他和库莱丁之间的诸多芥蒂之一。

“生命是一场梦。”鲁拉克对他说,汉等人也赞同地点点头。生命只是一场梦,所有的梦都有尽头,艾伊尔人并不向往死亡,但他们也不逃避死亡。

首领们离开的时候,贝奥停了一下:“你确定要让枪姬众那样做?苏琳已经和智者们谈过了。”

原来日前麦兰在贝奥身边时说的就是这件事,看鲁拉克停步倾听的样子,他一定也从艾密斯那里知道了这件事。

“每个人都在毫无怨言地执行命令,贝奥。”这是不公平的,但这并不是一场游戏。“如果枪姬众想得到特殊的待遇,苏琳可以来找我,而不是跑去找智者。”

如果他们不是艾伊尔,鲁拉克和贝奥一定会在离开时大摇其头。兰德相信他们的妻子一定跟他们说了些什么,但他们必须承受这一切。如果法达瑞斯麦维护着他的荣誉,这一次她们就要按照他的想法去维护。

兰德正要离开帐篷,岚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吃了一惊。这名护法的披风垂在背上,随着他的移动模糊了他的影像。

“沐瑞和你在一起吗?”兰德本以为岚会紧随在两仪师身边。

“她正在帐篷里烦恼不已,因为她甚至无法挽救今天所有的重伤者。”这是沐瑞选择的援助方式,今天她不能将至上力作为武器,但她能够使用治疗异能。“白白的虚耗总会惹她生气。”

“我们都因此而生气。”兰德打断护法的话,也许他带走艾雯的举动也让两仪师烦恼。就他所知,艾雯并不擅长治疗,但艾雯至少可以帮助沐瑞。嗯,他需要沐瑞遵守自己的诺言。“告诉沐瑞,如果她需要帮助,就去找能够导引的智者吧!”但智者们对治疗几乎一无所知,“她可以与她们融合,使用她们的力量。”兰德犹豫了一下,沐瑞有没有跟他提到过关于融合的知识?“你到我这里来不会只为了告诉我沐瑞的烦恼吧?”他焦躁地说道。有时候,他很难分清楚自己从沐瑞那里知道了什么,从亚斯莫丁那里知道了什么,还有从路斯·瑟林那里知道了什么。

“我来是为了问你为什么又带了一把剑。”

“沐瑞已经问过了。她又派你——”

岚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粗声打断了兰德的话:“我想知道。你可以用至上力做出一把剑,或者你不用剑也能杀人,但你突然间又在屁股上挂了一段铁片,为什么?”

兰德不知不觉伸手握住腰间的长剑柄:“在这种情况下使用至上力很不公平,特别是对无法导引的人,那样我就像是在和小孩子作战。”

护法安静地站了一会儿,专注地审视着兰德。“你要亲自杀死库莱丁,”最后,他用冰冷的声音说道,“用那把剑对付他的矛枪。”

“我不打算一定要把他找出来,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兰德不安地耸耸肩,这不是他私人的狩猎,但如果他能让事物的发展随着他的意愿而扭转,那就让命运给他一个与库莱丁面对面作战的机会吧!“而且,他肯定也正在找我,我不该疏忽这一点。我听到的他对我发出的威胁是针对我个人,岚。”他举起一只拳头,让金色鬃毛的龙头清晰地显露出来,“只要我活着,库莱丁就不会罢休,因为我们两人身上都有这样的印记。”

老实说,兰德自己也无法允许第二个拥有双龙纹的人活下来。兰德可以将现在的状况归罪于亚斯莫丁和库莱丁两个人,是亚斯莫丁在那名沙度艾伊尔身上绘了那两条龙纹,但这一切的肇因是库莱丁无休止的野心。他的野心让他拒绝遵从一切艾伊尔的法律与习俗,让这一天的这个地方成了无法避免的必然。除了荒季和艾伊尔之间的战争以外,库莱丁的手里还有那些泰恩人的性命、瑟利恩、几十座被毁的城镇和村庄、几百座成为灰烬的农场,不得埋葬的男人、女人和孩子成了秃鹰的食物。如果他是转生真龙,如果他有权要求诸国追随他,甚至要求凯瑞安追随他,那他就必须给予这个世界正义作为交换。

“那么就在抓住他的时候砍掉他的脑袋吧!”岚严苛地说,“派出一百人,或是一千人,给他们惟一的任务就是找到并抓住库莱丁,但不要愚蠢到想与他对打!现在你的剑技很强,非常的强,但艾伊尔人生下来的时候手里就有了矛和盾。只要矛尖戳穿了你的心脏,一切就都完了。”

“那么我应该避免这次战斗了?换成是你,你会吗?如果沐瑞没有命令你躲避战斗的话。鲁拉克,或者是贝奥,或者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人会这么做吗?”

“我不是转生真龙,这世界的命运不在我肩上。”在岚的声音中突然窜出的一片烈火,转瞬即逝。如果不是沐瑞,他一定随时都会出现在战争最激烈之处,沐瑞对他的约束看上去只是给他带来一次次憾恨。

“我不会去冒无谓的险,岚,但我不能逃避一切。”那支霄辰枪今天会被留在帐篷里,如果他找到库莱丁,这支枪只会对他造成妨碍。“来吧!如果我们一直站在这里,艾伊尔人不需要我们也能结束今天的一切。”

当他钻出帐篷时,天空中只剩下几颗黯淡的残星,东方的地平线上则出现了微薄的晨曦,当然这不是他和岚停住脚步的原因。枪姬众们肩挨着肩,紧紧地围住这座帐篷,一堵厚实的环形人墙一直延伸到仍然被阴影笼罩的山坡下,就连一只老鼠也没办法在这堵由身穿凯丁瑟的女子组成的人墙上找到可以钻过去的缝隙。兰德看不见杰丁,虽然他早就命令一名奉义徒去为他准备坐骑。

站在这里的不止是枪姬众。两名站在最前排的女子穿着宽大的裙子和白色的宽松上衣,头发被折起的方巾系在脑后,现在天色仍暗,他没办法看出她们的面容,但看着她们的身形和抱起双臂的姿态,他知道她们是艾雯和艾玲达。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她们要干什么,苏琳已经走上前来:“我们来护送两仪师艾雯、艾玲达和卡亚肯一起去塔上。”

“谁让你这么做的?”兰德问。他瞥了岚一眼,知道这与护法无关,即使在这样昏暗的光线里,他还是能看到护法脸上惊讶的神情。但任何事都不可能让岚惊讶太久,一瞬间后,岚就用力抬起了头。“现在艾雯应该在去那座塔的路上,而枪姬众则应该去那里守卫她。今天她要做的事非常重要,她在执行任务时一定要受到保护。”

“我们会保护她,”苏琳用生硬的声音说道,“还有卡亚肯,他将他的荣誉给予法达瑞斯麦来维护。”一阵赞同的喃喃声在枪姬众之间播散开来。

“这样做才是有理智的,兰德。”艾雯站在原地说道,“如果一个人使用至上力可以缩短这场战争,那么三个人就会将它缩短得更多,而你比艾玲达和我加起来更强大。”她的语气说明她并不喜欢说出最后那一句话。艾玲达什么也没说,但她站立的样子就说明了一切。

“这太可笑了,”兰德皱起眉头,“让我过去,然后你们去该去的位置。”

苏琳并没有挪动脚步,“法达瑞斯麦维护着卡亚肯的荣誉。”她平静地说,其他枪姬众也都同声附和。所有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但这么多女人同时说话确实造成一片响亮的喧嚣声。“法达瑞斯麦维护着卡亚肯的荣誉。法达瑞斯麦维护着卡亚肯的荣誉。”

“我说了,让我过去。”枪姬众一平静下来,他立刻又说道。

仿佛他的话是一道要她们再次开口的命令,人群中再次响起:“法达瑞斯麦维护着卡亚肯的荣誉。法达瑞斯麦维护着卡亚肯的荣誉。”而苏琳这次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片刻之后,岚靠近他,淡淡地耳语道:“女人并不因为她们拿起了枪矛就会不再像女人,你有没有遇到过可以回心转意的女人?放弃吧,否则我们只能在这里站上一整天,看你和这些只知道朗诵的女人吵架。”护法犹豫了一下,然后又说道:“而且,她们的建议确实是合理的。”

当繁冗的口号声再次消失时,艾雯张开了嘴,但艾玲达伸手按住她的手臂,对她耳语了几句,艾雯便闭上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不过兰德知道她要说什么,艾雯要告诉他,他是个羊毛脑袋的顽固傻瓜,或者是诸如此类的话。

现在的问题是,兰德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这样的人。他到塔上去才是明智的行为,在其他地方,他将对这场战争毫无助益。现在控制这场战争的是部族首领和命运,他应该做的是导引至上力,而不是到处去寻找库莱丁。实际上,如果时轴力量能牵引库莱丁,那兰德待在塔顶上找到库莱丁的机会可能不会比其他地方小。当然,如果每一名枪姬众都依照他的命令守在塔周围,那他将绝对无法与库莱丁见面。

但他又该如何放弃自己原先的主张,从这场暴风中挽回一点尊严?“大概我在塔上能做的事情会更多一些。”他觉得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了。

“听从卡亚肯的命令。”苏琳的回答不带一丝嘲笑,仿佛这本来就是兰德最初的意思。岚点点头,然后就消失在人群里,枪姬众们为护法让出了一道狭窄的空隙。

但枪姬众的人墙很快又在岚的背后合为一体,所以当她们开始移动的时候,兰德完全没有选择,只能跟随她们前进。当然,他可以导引至上力,用火之力和风之力冲散她们,但他不可能这样对待追随他的人,更何况她们全都是女人。除此之外,他怀疑这些人只要还活着就不会离开他身边,也许就算是死了也不会。不管怎样,他已经改变主意,认为自己在塔顶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了。

艾雯和艾玲达在走路的时候像苏琳一样寂静,这让兰德很感欣慰。当然,她们一言不发,至少部分是因为要在黎明前的阴霾中专心地观察脚下起伏不定的路面,以免摔断脖子。艾玲达不时会用兰德根本听不清的声音嘟囔几句,兰德猜她是在抱怨裹住双腿的裙子,不过,她们两个毕竟没有明显地嘲笑他所做的让步,但兰德清楚,她们不会在这件事上放过他的。女人们总是非常喜欢在你以为危险已经过去时,用针狠狠地扎你一下。

天空开始变成灰白色,当他们能看清那座原木高塔时,兰德开口打破了寂静:“我没想到你也会参与,艾玲达,我记得你说过,智者不会参与战争。”他相信艾玲达肯定说过这样的话,一名智者可以毫发无伤地走过战场,也能进入任何聚居地和居所,哪怕那里属于她的血仇部族,但智者不能参与搏杀,特别是不能使用至上力。在兰德进入荒漠时,大多数艾伊尔甚至还不知道一些智者是可以导引的,艾伊尔们只是传说智者们拥有奇特的能力。

“我还不是一名智者,”艾玲达说着,兴奋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披巾,“如果像艾雯这样的两仪师能这么做,那我也可以。我是在今天早晨你睡觉的时候把这件事安排好的,但你第一次向艾雯提出要求时我就在考虑了。”

现在天色已经够亮了,所以兰德能看见艾雯绯红的脸颊。艾雯发现兰德盯着自己看,踉跄了一下,兰德不得不抓住她的手臂,才没让她扑倒在地。艾雯躲避着他的目光,猛地将手臂从他手里挣脱开来,也许兰德不必担心艾雯会用针了。他们这时踏上了高塔所在山丘。

“她们没有阻止你?我是说艾密斯、柏尔和麦兰?”兰德知道智者们一定没有阻拦艾玲达,否则她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艾玲达摇了摇头,然后又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她们和苏琳谈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就告诉我,我可以按照自己所想的去做。通常,她们都会命令我按照她们所想的去做。”瞥了兰德一眼,她又说道:“我听麦兰说,你的到来已经改变了一切。”

“是的,”兰德一边说,一边登上了高塔梯子的第一阶,“光明助我,你说得没错。”

站到塔顶上时,即使只用肉眼观察,视野也比平时开阔许多,树木丛生的丘陵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这片树林茂密得足以掩护艾伊尔们向凯瑞安移动,现在他们差不多应该全部就位了,金色的晨曦笼罩住远处的大城。兰德用望远镜飞快地扫视一遍,平缓河道两侧的光秃山丘上找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这番情景很快就会改变了。沙度们就在那里,只不过都躲藏了起来,他们很快将没办法继续躲藏下去,只要他使用……什么呢?不能是烈火。现在他要做的是在发起进攻之前,尽量消耗沙度艾伊尔的精力。

艾雯和艾玲达轮流使用着另一架望远镜,有时还会低声谈论。最后,她们彼此点了点头,走到栏杆前面,将双手放在粗糙的原木上,望向凯瑞安。兰德身上突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们之中一定有人在导引,也许两个人都在导引。

兰德最开始注意到的是吹向凯瑞安城的风,一股他进入这个国家以来首次感受到的真正强风。云朵开始在凯瑞安城头聚集,南方的云层最重,而整片云团都在迅速地变厚、变黑,不停地翻滚。被笼罩在其中的只有凯瑞安城和沙度艾伊尔,除了那一片地方以外,兰德的视野里只有净蓝的天空和几缕细丝般的云絮。没过多久,那团乌云中就响起一阵阵持久而沉重的雷声。突然间,闪电划破了乌云,一道银色的锯齿亮光抽击在城下的一座山丘上。还没等第一道闪电的雷声传到兰德耳中,另外两道闪电已经同时劈在地上。天空中光焰狂舞,但一道道炽白的长鞭却持续抽击大地,规律有如心跳。在闪电未触及之处,一块块土地连续不断地发生猛烈的爆炸,土石一直被抛上五十尺高的地方。

兰德不知道这些是哪一个做的,不过她们的行动显然已经把沙度们轰出来了。他可以就这么在一旁看热闹,当然也可以做些事情。他抓住阳极力,冰冷的火焰在虚空外咆哮着,包围了一个叫做兰德·亚瑟的人。他冷冷地忽略了一点点渗入的秽恶污染,狂野地摆弄着时刻要吞噬他的至上力。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所做的一切都将受到限制。事实上,他差点就无法对战局产生任何影响,毕竟距离太远,而且他又没有法器或特法器的辅助。很可能同样是因为如此,那两个女人才会一次只导引一道闪电,一处爆炸。如果兰德自己都觉得有所限制,那她们所做的大概已经是她们的极限了。

一个回忆滑过虚空,不是他的,而是路斯·瑟林的,但这次他没有在意那是谁的记忆。转瞬间,他开始导引,一团火球包覆住将近五里外的一处山丘顶,然后又变成一片淡黄色的火焰。当火舌消尽的时候,他不需要借助望远镜也能看见那座山丘变矮,而且变黑,山丘顶端似乎已经熔成一团流质。如果他们三个继续这样下去,也许那些部族根本不用和库莱丁开战了。

伊琳娜,我的爱,原谅我!

虚空在颤抖,片刻之间,兰德只能在毁灭的边缘踉跄地挣扎着。至上力的编织在他体内搅起一团团恐惧的泡沫,污染变成一堵散发着臭气的石墙,紧紧地压迫着他的心脏。

他紧紧抓住栏杆,直到指节处传来一阵阵疼痛,但他终于强迫自己恢复平静,支撑住虚空。然后,他拒绝再听脑子里的任何想法,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导引上,烧毁了一座又一座的山丘。

站在山丘上的丛林深处,麦特用手臂捂住果仁的鼻子,以免这匹阉马发出嘶鸣。丛林外上千名艾伊尔人正从南方向他这儿疾奔过来。太阳刚刚越过地平线,让这些奔跑的人群拉出长长的阴影。夜晚的温暖正让位给白天的炎热,随着太阳的升高,空气很快就会变得闷热不堪,现在麦特已经在流汗了。

艾伊尔人还没看到麦特,但麦特相信,如果他继续留在原地,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他。他们很可能是兰德的人(如果库莱丁已经派人渗透到如此接近南方之处,那对于那些陷在战局中心的蠢货来说,今天就是非常有趣的一天了),但麦特不打算冒险被他们看到。今天早晨的时候,他已经因为这种疏忽而差点被一箭射穿。想到这里,他不经意地摸了摸外衣肩膀上那道整齐的切口。对于一个只能隐约见到且正在树林间移动的目标,这已经是很准的一箭了,如果那个目标不是他自己,他一定会非常赞赏这名射手的箭术。

他继续盯着正在接近的艾伊尔人,小心地推着果仁向树林深处的灌木丛里躲了进去,以便在艾伊尔人发现他甚至追逐他时能事先做好准备。人们都说艾伊尔人能够追得上骑马的人,如果得亲自证实这一点,他也不打算让自己太狼狈。

直到那些艾伊尔人完全被树木遮蔽,他才加快脚步,一直走到山丘的另一侧,然后骑上马背,向西方奔驰而去。如果想在此日、在此地活下来,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他低声嘟囔着,催马向前疾驰,拉低宽边帽的帽檐,黑色长矛架在马鞍上,向西,再向西。

今天一直都还算顺利。在第一缕曙光出现前的两个小时,梅琳达就起床去参加枪姬众的会议了,她以为麦特还在睡觉,离开时甚至没有看麦特一眼。那时麦特听见她在低声嘟囔着兰德·亚瑟和荣誉的事,还有一句“法达瑞斯麦高于一切”。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梅琳达仿佛正在和自己争论着什么,但麦特显然不在乎她是想把兰德做成腌菜还是炖菜了。梅琳达刚刚离开帐篷,麦特已经开始填塞他的鞍袋。当他为果仁备好鞍、偷偷向南方溜去的时候,甚至没有人多看他一眼,这是个不错的开始。然而一路上,他遇到了数不清的塔戴得、汤曼勒,或是其他该死的部族队伍,他们都正赶向南方。当然,不能仅凭这一点就认为他们采用了他对岚鬼扯的那一套方案。他想去南方,但这些艾伊尔人却把他逼向澳关雅河,逼向有可能进行激烈战斗的地方。

又走了一两里,他小心地让果仁登上一座山丘,一边注意着让自己藏身在树林里,这座山丘比周围的都要高,他在这里能有一个比较好的视野。这一次他没看见艾伊尔人,但在下方山谷中蜿蜒穿行的队伍比艾伊尔人好不了多少。一群骑马的提尔人走在一簇颜色驳杂的贵族旗帜后面,然后是一队长矛兵走在提尔骑兵扬起的灰尘里,仿佛一条长满尖刺的长蛇,队尾是插着各色背旗的凯瑞安骑兵。凯瑞安骑兵没有一点秩序,贵族们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但至少他们安排了侧翼的掩护部队。不管怎样,只要他们走过去,麦特向南的路线上也就不会有阻碍了。那时我要一直跑到该死的艾瑞尼河边再停下来!

这时他的眼睛捕捉到了一丝闪烁,那是在那支队伍前面很远的地方。他是因为站在这么高的地方才能看到的,那些骑兵肯定看不到。他从鞍袋里拿出一架小望远镜(金·陶维尔也喜欢赌骰子),向闪烁的地方望去,然后从牙缝中吹出一声口哨。艾伊尔人,数量至少和山谷中的这支队伍一样多,全都趴伏在枯干的灌木丛和落叶里。如果不是库莱丁的人,那他们一定是要给这些骑士们一次命名日的惊喜了。

麦特用指尖在肋骨上敲了一会儿。下面很快就会出现一堆尸体了,其中不会有太多艾伊尔人。已经与我无关了,我不属于这里,我要到南方去。但他还可以再等一会儿,等山下这些人都开始忙乱起来、注意不到他的时候再掉头向南疾驰。

那个叫维蓝芒的家伙(麦特是昨天才听说这个灰胡子的名字)真是个石头一样的傻瓜,他没有派出前卫,更没有斥候,否则他就有可能提前知道有什么该死的惊喜在等着他了。因为山谷曲折迂回,所以艾伊尔人应该也看不见这支队伍,但他们会注意到飞扬在空中的细微尘土。而且艾伊尔斥候肯定也会看见这支队伍,艾伊尔人不会坐失良机。

无聊地吹着“冲向千杀的暗影”,麦特将望远镜放回眼前,开始仔细观察周围的山丘。是的,那名艾伊尔指挥官在山顶上安排了几个人,让他们在猎物进入伏击范围时发出讯号,但即使是那些斥候,现在也应该还没发现什么异状才对。只要再过几分钟,提尔人的队伍就会进入那些哨兵的视线,到那时……

麦特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催马向山坡下驰去。光明在上啊,我在干什么?好吧,他终究还是不能坐视那些人像群蠢鹅般将脑袋伸到刀子下面去。他可以警告他们,就是这样,告诉他们前方有埋伏,然后再离开这里。

没等麦特跑到山坡下,凯瑞安骑兵已经听见果仁全速奔跑时发出的响亮蹄声,他们之中有几个人放低了骑枪。麦特不喜欢一尺半长的箭,当然更不喜欢超过它三倍长的骑枪。不过那些骑兵显然不认为一个孤身的人会有什么威胁,哪怕他纵马疾驰得像个疯子。他们让麦特跑了过来,麦特立刻向领头的凯瑞安贵族们大声喊道:“停下来!立刻停下来!这是真龙大人的命令!否则他就会用至上力把你们的脑袋塞进你们的肚子里,再让你们用自己的两只脚当早餐!”

他用双腿紧夹住马腹,果仁猛地向前一蹿。他回头瞥了那些骑兵一眼,他们总算是停下来了,虽然每个人都是一脸困惑。山丘仍然遮蔽着他们,只要他们扬起的烟尘沉落下来,艾伊尔人就不会知道他们在这里。于是麦特趴伏在果仁的脖子上,用帽子猛抽马屁股,沿着骑兵队伍一路向前跑去。

如果等维蓝芒把命令贯彻下去,那就太迟了。就是这样。麦特决定发出警告之后就离开。

这支步兵队伍分成了一些小队,每一队都有一名骑在马上的军官率领,由大约两百人的长矛兵和跟在后面的五十名弓箭手或十字弩手组成。所有的人都向骑马驰过的麦特投去好奇的目光,果仁的马蹄向他们扬起一团团尘土,但始终都没有一个人打破队列。一些军官掉转了坐骑,大概是想看看这个人为什么要如此慌急地赶路,但没有人离开他们的岗位。优秀的纪律——他们需要这个。

提尔人队伍的最末端是岩之守卫者们,他们都穿着光板胸甲和金黑色条纹的灯笼袖外衣,用宽边头盔上不同颜色的羽毛区分军衔。其余提尔人也穿戴着同样的盔甲,袖子上不同的颜色表明他们属于不同的贵族派系。穿丝绸外衣的贵族们都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盔甲比后面的人要华丽许多,头盔上都插着白色的大羽毛,从凯瑞安城那边吹来的微风扬起了他们背后的旗帜。

麦特很快就来到队伍最前面,快得让果仁人立了起来。他高声喊道:“停下,以真龙大人之名!”

这应该是能阻止他们的最快的办法了,但在最初的那一刻,麦特觉得这些人完全没理会他。也几乎就在他要失望时,一名年轻贵族(麦特记得在兰德的帐篷外见过他)抬起一只手,所有人都拉住缰绳,随后就是一阵杂乱的命令声传向后方的队伍。维蓝芒不在队伍里,这些贵族最年长的也不会比麦特大上十岁。

“这是怎么回事?”发出命令的那个家伙问道,在他的高鼻子上方,一双黑眼睛里充满了傲慢的光芒。他扬起下巴,用胡子尖指着麦特,不断滚落的汗水并没有让那撮胡子改变多少。“是真龙大人亲自对我下达的命令,你凭什么——”

那名贵族的同伴突然拉住他的袖子打断他的话,然后急切地向他耳语。麦特认识他——马铃薯脸的艾斯丁在提尔时经常和他赌牌,现在他头盔下的面容显得憔悴许多,麦特听说他在凯瑞安城里吃了不少苦。他知道麦特是什么人。艾斯丁胸甲上的镀金花纹有许多都剥落了,不过他身边的那些贵族到这里来都似乎只是为了展示他们华丽的铠甲,至少目前为止是如此。

那个高鼻子贵族的下巴逐渐沉了下来,当艾斯丁离开他耳边时,他立刻用更加谦逊的语气说道:“我不是有意冒犯……呃……麦特大人。我是艾斯格拉家族的麦朗瑞,真龙大人下达了什么样的命令?”他的最后一句话显得有点犹豫,但艾斯丁却在此时焦急地插嘴说道:

“为什么我们要‘停下来’?我知道真龙大人要我们谨慎行事,麦特,但烧了我的灵魂吧!如果只是枯坐在营地里让艾伊尔人去作战,我们将得不到任何荣耀。为什么我们要在敌人被击溃之后才能去追击?而且,我父亲就在凯瑞安城里,而且……”他的声音在麦特的瞪视中逐渐小了下来。

麦特用帽子给自己扇着凉风,摇了摇头。这些傻瓜们甚至不在他们应该在的地方,现在命令他们回去已经不可能了,即使麦朗瑞愿意回去(看着这名贵族的表情,麦特觉得即使是真龙大人的命令也不一定能让他回头),也已经没机会了。他们已经进入艾伊尔斥候的视野,如果这支队伍现在掉头,艾伊尔人就会知道他们已经被发现,很可能他们就会在提尔人和凯瑞安人调整队伍的混乱时刻发动攻击。这和他们盲目前行一样,结果都会换来一场屠杀。

“维蓝芒在哪里?”

“真龙大人派他回提尔,”麦朗瑞慢吞吞地回答,“要他去解决伊利安海盗和马瑞多平原强盗的问题,当然,他很不愿意回去,只是那里同样责任重大。不过,请原谅,麦特大人,如果是真龙大人派你来的,你怎么会不知道——”

麦特打断他的话:“我不是大人。如果你想知道兰德都会让别人知道些什么,那就问他去吧!”这句话让那家伙退缩了一下,他才不敢去问那个该死的真龙大人什么问题。维蓝芒是个傻瓜,但至少他经历过真正的战场,除了艾斯丁像一只捆在马鞍上的麻布袋之外,所有这些人看上去都十足像群酒馆里的混混。他们见识过的顶多只是一两场决斗,脑子里大概只有一团肥肉。“现在,你们全都听我说,当你们经过前方远处那两座小山之间的隘口时,艾伊尔人就会像雪崩一样向你们袭来。”

现在情况看起来反倒像是他告诉他们前面会有一场舞会,有许多正痴心盼望着提尔贵族少爷的漂亮姑娘一样。现在这些贵族少爷们都露出了热切的笑容,一个个催动马匹,同时还互相拍着肩膀,吹嘘着自己能杀掉多少野蛮人。只有艾斯丁奇怪地叹了口气,从剑鞘里拔出佩剑。

“不要看前面!”麦特厉声说道。这些傻瓜,再过一会儿,他们就会叫喊着冲锋了!“看着我,我!”

麦特靠着他的朋友才让他们安静下来。麦朗瑞等穿着漂亮铠甲的人都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他们不明白,为什么麦特不想让他们立刻就开始进行消灭艾伊尔野蛮人的任务。如果麦特不是兰德的朋友,他们也许已经把他和果仁踩成肉饼了。

他可以让他们现在就冲锋,他们也会欣然从命,将所有凯瑞安人都扔在后面,而那些凯瑞安人在知道发生什么事之后也会立刻跟上去。然后下场就是他们全被宰光光。现在聪明的选择是任由他们一头冲上去,而他自己则朝反方向扬长而去。惟一的问题是,如果艾伊尔人知道他们被发现了,也许他们会采取些异想天开的战略,例如包抄这支细长傻瓜队伍的侧翼,那他可能就没办法那么轻易地脱身了。

“真龙大人命令你们缓慢前进,就如同在百里之内根本没有艾伊尔人一样。长矛兵一旦通过隘口,要立刻组成一个中空的方阵,你们以最快的时间进入其中。”

愤怒的议论声从贵族们口中传来,只有艾斯丁若有所思地看着麦特。麦朗瑞生气地喊道:“到步兵中间去!躲在那些贱民后面毫无荣誉——”

“该死的,听我的话,”麦特咆哮着,催动果仁来到麦朗瑞的马前,“否则就算那些该死的艾伊尔人没杀死你们,兰德也会动手的。而被他饶过的那些人,我会亲自把他们切成碎块!”他们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现在艾伊尔人一定已经在怀疑他们为什么迟迟没有行动了。“运气好的话,你们可以在艾伊尔人发动攻击前排好阵形。如果你们有马弓,就使用它们,否则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步兵阵里。你们会有机会进行该死的冲锋的,你们会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冲锋,但如果你们提前行动……”他几乎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将黑色的矛杆像骑枪般立在马镫上,麦特催动果仁向提尔贵族身后的队伍走去。当他回头望过去时,麦朗瑞等人正一边盯着他的后背,一边小声地议论着。至少他们没有立刻冲向那道山谷。

长矛兵的指挥官是个苍白、瘦削的凯瑞安人,比麦特要矮上半个头,骑着一匹看上去只适合在牧场上吃草的灰色阉马。但这个名叫代瑞德的军官有一双严厉的眼睛和不止断过一次的鼻子,三道白色的伤疤交叉在他的脸上,其中一道伤疤似乎是新伤。他在和麦特说话时摘下自己的钟形头盔,他的前额被剃秃了——他不是贵族。也许在凯瑞安爆发内战前,他是凯瑞安王国军队的一员。是,他的部下知道该如何组成刺猬阵。代瑞德没见过艾伊尔人,但他一定见识过强盗和安多的骑兵,有可能也和觊觎王座的凯瑞安贵族们交过手。代瑞德说话的语气既不急迫,也没有不情愿,他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份正要去做的工作。

当麦特再次催动果仁时,这支队伍已经重新出发,开始以标准步伐继续前进。麦特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确认那些提尔人并没有走得比凯瑞安长矛兵更快。

麦特只让果仁以稍快于步行的速度前进着,他似乎能感觉到艾伊尔人的目光正盯在他的后背上,感觉到他们在猜测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现在他要去哪里,为什么。只是个传递讯息的信使,现在就要走了,不必担心。麦特衷心希望艾伊尔人会这样认为,但在确信那些艾伊尔人再也看不到他之前,他的肩膀绝不会松弛下来。

那些凯瑞安骑兵仍然等在刚才麦特丢下他们的地方,也没有收回他们的侧翼部队。旗帜和背旗在贵族们聚集的地方形成一片小小的旗林,每一面旗帜代表着十几名凯瑞安骑兵。大多数人都穿着朴素的胸甲,即使有些盔甲上有镀金或嵌银的装饰,也都破损不堪,仿佛被一名喝醉的铁匠敲击过。与其中一些人的坐骑相比,代瑞德的那匹灰马仿佛也和岚的战马差不多神骏了。他们能完成指派给他们的任务吗?但那些面孔和望着他的目光里都充满着力量。

他现在可以脱身,躲开那些艾伊尔人了。只要告诉这些人该怎么做,他就可以立刻催马离开,但是他已经把一部分士兵扔进了艾伊尔的陷阱,现在他不能就这么抛弃他们。

现在他面前的这名贵族自称为戴勒文德家族的塔曼尼,他的背旗图案是蔚蓝底色上的三颗黄星,旗帜上则画了一只黑狐狸。他比代瑞德还要矮,顶多比麦特大三岁。这支凯瑞安骑兵中有许多贵族的年纪都比他大,有些人甚至已经有了灰发,但他是他们的指挥官。他的眼睛像代瑞德一样显示不出任何表情,实际上,麦特觉得他就像是一根卷起来的鞭子,他的盔甲和佩剑上没有任何装饰。在向麦特报上姓名之后,他就一言不发地听着麦特将计划一步步陈述出来。在听麦特说话时,他的身体稍稍倾出马鞍,投在地上的影子与麦特手中那根剑刃长矛重叠在一起。

其他的凯瑞安贵族都聚在一起看着他们两个,但没有人的目光比塔曼尼更锐利。塔曼尼研究着麦特画的地图,也从头到脚地研究着麦特,甚至没放过他的那根长矛。等麦特把话都说完之后,这个家伙仍然没有吐出一个字。麦特不由得吼道:“怎么啦?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会接受它,但再过不久,你的朋友们就要钻到艾伊尔人的屁股底下去了。”

“提尔人不是我的朋友,至于说代瑞德……他很有用,但他肯定也不是朋友。”干笑声从围观的贵族们中间传出来,“不过如果你指挥一半的人,我就指挥另一半。”

塔曼尼脱下一只铁手套,向麦特伸出手去,但麦特一时间只是愣愣地盯着那只手。指挥?他?我是一名赌徒,不是士兵,我想做的是女孩们的情人。对于战争的久远回忆不停地在他脑海里旋转,但他强迫自己压下那些回忆。他要做的就是离开这里,但那样的话,塔曼尼就会丢下艾斯丁、代瑞德和其他那些人。虽然他自己其实也打算丢下他们,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握住了伸到面前的这只手,“按照计划去做吧!”

作为响应,塔曼尼开始飞快地叫出一个个名字。贵族们纷纷催马向麦特靠了过来,每个人背后都跟了一名旗手和十名左右的扈从,最后,有差不多四百多人聚集到麦特身边。塔曼尼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率领其余的人小跑着向西方奔去,一路上留下一阵淡淡的烟尘。

“保持紧密队形,”麦特对他指挥的那一半人说,“我下令冲锋时就发动冲锋,我下令逃跑时就立刻逃跑,不要发出任何不必要的声音。”骑兵们组成队列跟在他身后,发出一阵马蹄声和皮鞍的摩擦声。不过,他们至少没说话,也没问任何问题。

前面那支簇拥着许多亮色旗帜和背旗的队伍已经消失在那道狭窄的山谷中。他是怎么被卷进来的?一切都太突然了,他只想发出警告,然后就离开。那之后的每一步似乎都是必要的,而且他觉得每一步都不会对他的决定有什么影响。现在他却已经深陷在这滩烂泥里,无法自拔了,除了继续向前之外,他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他只希望塔曼尼能够认真地去执行这个计划。那个人甚至没问一句他是谁。

他在那道山谷里转向北方,山谷里有很多曲折的岔路,但他有着很好的方向感。比如,他清楚南方代表着安全,而他现在正与那儿背道而驰。凯瑞安城的方向聚集了许多乌云,许久以来,他第一次见到那么厚重的积云。大雨要冲走这里的干旱了,这对农场很有帮助,如果这里还有农场的话。雨水还会压下骑兵扬起的尘土,那样就可以帮助他们隐藏形迹。也许如果雨下得够大,那些艾伊尔人就会放弃战斗回家了。这时,身边开始刮起强风,带来一丝出乎麦特预料的凉意。

战斗的声音从山丘的另一边飘了过来,人们的呼吼声、尖叫声连续不断。已经开始了。

麦特掉转果仁的马头,举起手中的长矛,向左右一挥。他几乎是惊讶地看见凯瑞安骑兵们在他的两侧面朝山丘组成两列长队。这个指挥动作来自不同的时空,他在挥动长矛的时候根本没去想自己在干什么,但话说回来,这些士兵毕竟久经沙场。他让果仁缓步走过前方稀疏的树林,骑兵们也保持着与他同样的速度,跟随着他。

走到山顶时,他的第一个想法是放心地看到塔曼尼已经到达对面的山顶,而他立刻又骂了句粗话。

代瑞德已经组成了刺猬阵,四重长矛围成紧密的空心方阵,弓箭手站在紧贴长矛手背后的地方,长矛让不停发动猛攻的沙度艾伊尔很难靠近凯瑞安人。凯瑞安弓箭手和艾伊尔弓箭手猛烈地交换着一阵阵箭雨。双方都有人不停地倒下,但每倒下一名凯瑞安长矛手,他身边的同袍就会紧靠在一起,让方阵变得更加紧密。当然,沙度艾伊尔的攻击也一直没有放缓的迹象。

方阵中心是下了马的岩之守卫者们,以及差不多半数的提尔贵族和他们的扈从,只有半数而已。麦特就是因为这个才骂出声的。其余的提尔人都冲进了艾伊尔的人群里,正拼命地用剑和骑枪劈砍、戳刺着。他们已经分散成了几群,还有不少人落了单,几十匹空鞍的战马显示着他们的战果。麦朗瑞的身边只剩下他的旗手,他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两名艾伊尔人冲过来,砍断这名贵族少爷战马的腿筋,马匹一头就栽倒下去。麦特相信它一定发出了骇人的嘶鸣,但激战声已经吞没了一切。麦朗瑞消失在身穿凯丁瑟的人群里。那名旗手又单独坚持了一会儿。

这样了结了也好,麦特残酷地想。他在马镫上站起身,高举剑刃形的长矛向前一挥,喊道,“Los!Los caba’drin!”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能收回这句话。并不是因为这是古语,而是因为这句话的意思。下方的山谷中依旧战况激烈,无论这些凯瑞安骑兵是否明白麦特所说的是“骑兵冲锋”,他们肯定都明白麦特挥矛的动作,尤其在看到麦特坐回马背,一头往前驰去后。虽然麦特实在是不想这么做,但他已经没有选择了,他已经把这些人拖入了泥沼——如果一开始就叫这些人逃跑,也许还有一部分人能保住性命——他只是别无选择。

旗帜和背旗挥舞着,凯瑞安骑兵呼吼着战号,跟随麦特冲下山坡。他们都像麦特一样,毫不迟疑地猛冲向前,只是没有人注意到麦特现在喊的是“血和该死的灰啊!”山谷的另一侧,塔曼尼也率领部队发起同样猛烈的冲锋。

沙度艾伊尔们肯定是以为所有湿地人都被他们的攻击困住了,直到两支骑兵冲下了山坡,他们才开始发觉自己的背后遇袭。这时,闪电从半空中劈落下来,以后的事情真的变成一团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