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陶维尔的手艺

一只手握住剑柄,另一只手握住白绿色穗子的霄辰枪,兰德完全无视身边其他人的存在,只是在上午的阳光中专注地望着这座稀树山丘下的三座营地。三座彼此独立的营地,这是让他最感头痛的地方。这里有听从他命令的所有凯瑞安和提尔军队,除此之外的每一个能使用剑和长矛的男人都被圈在了城里,或者是跑到了光明才知道的什么地方。

艾伊尔们已经把从章嘉隘口到这里沿途遇到的难民集中在一起,其中有一些难民甚至是自己主动加入的,因为他们听到传闻说这些艾伊尔至少不会见谁就杀谁,或者是只想在死前吃一顿饱饭。大部分的人只是在等待一死,或者死在艾伊尔人手里,或者死在转生真龙手里,或者死于末日战争,他们每天都在想象着自己的死法。这些难民中什么人都有,不过大部分是农夫、工匠和店铺老板,有些人知道如何用弓或投石索去打兔子,但没有士兵,也没时间训练他们。凯瑞安城就在西方五里多一点的地方,隔着一片森林,隐约能望见一些传说中的“凯瑞安之无极塔”。那座城市坐落在紧靠澳关雅河的丘陵地区,现在它已经被库莱丁的沙度部族和投靠他的军队包围了。

在兰德正下方长而浅的山谷中,散乱分布着一些帐篷和营火,那是八百名提尔士兵的营地。其中有将近一半是穿戴着光板胸甲和宽边头盔的岩之守卫者,灯笼袖上装饰着金色和黑色的条纹,其余的是从属于十名领主的扈兵。他们的旗帜在营地中心立成了一个环,围绕着维蓝芒大君的银新月星旗帜。沿拴马绳站立着许多哨兵,仿佛随时都准备着有人会向那些马匹发动袭击。

三百步以外的地方,第二座营地里的人也在严密地守卫着他们的马,不过那里的马群就显得杂乱许多。其中有几匹脖颈曲长的提尔好马,而另外一些,兰德猜它们以前只不过是犁地马和拉车马。凯瑞安人的数量大概比提尔人要多上一百,但他们的帐篷更小,而且多数都有补丁。他们的旗帜和背旗竟然代表着七十多名领主。拥有众多私人士兵的凯瑞安领主已经非常稀少,他们的军队在内战时期就大多被打散了。

最后一座营地在更远五百步的地方,绝大部分都挤满了凯瑞安人,而且这座营地和前两座的差别并不止是距离。它比前两座营地合在一起还要大,却没有几顶帐篷,更没有什么马匹。它没有旗帜,只有一些插着背旗的军官,而这些军官的背旗上也没有任何表示家族归属的图案,他们插着它只是为了能够和其他人区别开来。步兵是必需的,但提尔和凯瑞安的领主们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而且他们也都不愿意率领那些步兵。但那里却是最有秩序的营地,营火整齐地排成几列,长矛靠在一起,形成一个个竖起的圆锥,这样士兵就可以立刻将它们拿在手里。在步兵的队列中间,还夹杂着一群群弓箭手和十字弩手。岚认为只有纪律才能保证人们在战场上的生存,但显然步兵比骑兵更加了解和相信这一点。

这三群人本该是一体,接受统一的指挥——昨晚维蓝芒大君带领他们从南方投入了兰德麾下——但两座骑兵营地对彼此的警戒丝毫不亚于对环绕这片山丘的艾伊尔人的警戒。提尔人总是对凯瑞安人摆出一副轻蔑的态度,就像凯瑞安骑兵对待步兵那样,且提尔人对步兵也很蔑视,而步兵们也都以阴沉的目光瞪着另外两座营地里的人。他们是兰德的追随者,他的盟军,却似乎已经先把彼此当成了敌人。

兰德仍装作观看营地的样子,眼睛却在打量着维蓝芒。这名没有戴头盔的大君正笔直地站在兰德身边,大君的背后还跟着两名年轻一些的低阶提尔贵族。他们也像大君一样将自己的黑胡子弄成有尾端尖翘的式样,并且用油涂到发亮,惟一的不同就是大君的胡子里已经泛起许多灰丝。罩在他们亮色条纹外衣上的镀金胸甲,华丽程度也稍逊于他们的大君。他们远离山丘上所有其他的人,只是紧靠在兰德身边。他们的穿着看上去更适于庄严的宫廷典礼,只是流淌在他们脸上的汗珠有些破坏气氛。不过他们都对此视而不见。

只要再多几颗星,大君的徽章就和兰飞儿的一样了,但这个长鼻子家伙的徽章是真的。他的灰发也像胡子一样被涂上了油,并经过精心梳理,显然他是在徒劳地掩饰自己头发的稀疏。他本来是提尔派出的援军,当听到艾伊尔正在攻击凯瑞安城的时候,他没有转头回去或原地观望,而是竭尽全力向北全速行军,并且一路上还尽可能地聚集了一些其他部队。

维蓝芒的抵达对兰德来说是个好消息,但糟糕的是,他满怀自信地以为兰德会让他指挥自己带来的部队,独力驱散凯瑞安城周围的沙度艾伊尔。现在他仍然想这么做,但兰德向他下了禁令,这道命令和驻扎在他周围的艾伊尔人同样令他感到不悦。对于维蓝芒来说,所有的艾伊尔人都没有区别,在这一点上,多数人的观点都和维蓝芒相同。年轻领主每次看见艾伊尔人的时候,都会故意用力闻一闻他洒上香水的丝绸手绢。兰德有些好奇这个家伙还能活多久,还有,如果他死了,自己该如何处置。

维蓝芒注意到兰德正在看他,便清了清喉咙。“真龙大人,”他用摩擦碎石般的声音说道,“一次冲锋就能把他们像一群鹌鹑一样冲散。”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戴着铁手套的双手。“双脚永远也对抗不了战马。我会先派遣凯瑞安人冲击他们,然后让我的——”

兰德打断了他的话。这个男人还有理智吗?他在这里看见的艾伊尔人数难道不能让他明白围城的艾伊尔会有多少?这种废话兰德已经听了太多,他没办法再容忍。“你确定从提尔带来的讯息没有错?”

维蓝芒眨眨眼:“讯息?真龙大人?什么——哦,那个,烧了我的灵魂吧,那不值一提。伊利安海盗经常会妄图袭击我们的海岸。”他在第一次报告这个讯息时,那些伊利安人并不仅仅是“妄图”。

“对于马瑞多平原的攻击呢?也很频繁吗?”

“啊,烧了我的灵魂吧!他们只是一群强盗。”他的语调并非反感,而是理所当然。“也许那些不是伊利安人,但肯定不是士兵,现在伊利安已经是一团混乱,没人知道最终掌握权柄的会是国王、集议团,还是九人议会。但无论是谁决定采取行动,杀过来的都会是打着金蜂旗的军队,而不是一些只知道烧毁商人马车和边境农场的土匪,这一点您可以相信我。”

“就听你的吧!”兰德尽可能礼貌地答道。无论那些集议团、九人议会和马汀·斯戴潘诺·德·巴尔加还有什么权力,那也只是沙马奥剩给他们的而已。但现在一般人还都不知道弃光魔使已经获得了自由,一些应该知道的人也拒绝去相信,或者是完全忽视这一点,仿佛这样就能避开那些弃光魔使,要不就是认为那应该是在某个遥远的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没必要说服维蓝芒这件事,无论他相信与否,对状况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善。

大君紧皱眉头望着山丘间的这片洼谷,特别是那两座凯瑞安营地。“没有适当的统治,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流氓跑到南方去?”面容抽搐了一下,他用更大的力气拍了一下铁手套,然后转向兰德。“嗯,我们很快就能为您把他们抓过来,真龙大人,只要您下达命令,我就能……”

兰德没有理他,转身就走,但维蓝芒紧跟在他身后,仍然在要求得到攻击授权,那两名贵族像两条狗一样跟着维蓝芒。这个男人真是个石头脑袋的瞎子。

当然,山丘上并不止有他们,实际上,这里显得相当拥挤。首先,苏琳让一百名法达瑞斯麦围住了这座山丘,如同其他艾伊尔一样,她们每个人都仿佛会立刻就将面纱戴上。让苏琳紧张的不止是沙度的逼近,尽管兰德不认为这些营区的军人会有什么威胁,但安奈拉和另外两名枪姬众从没远离过维蓝芒和他的随从。这些人离兰德愈近,三名枪姬众就愈像是要戴上面纱的样子。

在不远的地方,艾玲达正在和十几名智者交谈,她们全都将披巾挂在肘弯里,但只有艾玲达戴着手镯和项链。让兰德感到惊讶的是,他本来以为智者队伍的首领会是艾密斯或柏尔,但事实上智者首领似乎是一名比柏尔还要年长、头发雪白的老人,只要这位叫作索瑞林的智者一开口,即使是艾密斯和柏尔也会立刻闭上嘴巴。麦兰和贝奥在一起,正站在智者们和部族首领们中间,她不停地整理着贝奥的凯丁瑟,仿佛贝奥自己不懂得如何穿衣服,而贝奥也像一个已婚男人一样,耐心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也许这是很私人的事情,但兰德怀疑智者们正在借此影响那些首领,如果真是这样,他很快就会知道智者们这次是想干什么。

但真正吸引兰德目光的是艾玲达,她朝兰德微微一笑,就又回过头去听索瑞林说话了。一个友善的微笑,仅此而已,但兰德觉得已经跟以前很不同了。自从发生过那件事之后,她就从不曾向他发过火,即使有时她会挖苦他一下,他也觉得不会比艾雯的更刻薄。惟一的例外是他再次向她提起结婚这件事的时候,那次她差点扯掉了他的两只耳朵。不过,他们还是一直保持着这种友善的气氛,只是现在她晚上会不在意地在他面前脱衣服。她还是坚持睡在他三步以内的地方。

枪姬众们似乎都肯定他们之间的距离比三步短得多,而兰德本来以为这件事会传得人尽皆知,但至今为止还没有。但如果艾雯对此稍有怀疑,她一定会像一棵倒塌的树干一样砸在他头上。现在艾雯仍然不停地在他耳边提起伊兰,但他只觉得艾玲达更让他感到困惑,而且艾玲达就在他的眼前。总之,现在他看见艾玲达的时候比以往更紧张了,但艾玲达却显得比以往轻松许多。不知为什么,兰德觉得现在的状况与常理完全相反,所有与艾玲达有关的事情全都是一团乱麻。话说回来,在所有女人中,只有明才不会让他感觉到焦头烂额。

叹了口气,他继续向前走去,对维蓝芒的胡话听而不闻。总有一天,他能懂得女人——等他有时间去应付这些事的时候,但他怀疑用一辈子的时间是不够的。

部族首领们站在一起,身边还有各氏族的首领和战士团代表,兰德认得其中一些人,达克·黑恩,塔戴得金多氏族的首领,芒金也站在黑恩身边,他友善地向兰德点点头,又向提尔人抛去轻蔑的一瞥。枪矛般细瘦的卓蓝耐,他是艾散多——红盾众的代表,虽然在他淡棕色的头发里已经出现了一些白丝,但他仍然参加了这次远征。肩膀宽厚,头发也已经灰白的罗埃丹是沙麦得康德—雷行众的代表。离开章嘉隘口之后,他们四个也开始教导兰德艾伊尔方式的徒手搏击术了。

“今天你想去狩猎吗?”芒金向经过身边的兰德问道。兰德惊讶地看着他。

“狩猎?”

“这里能做的运动不多,但我们能试着把绵羊捉进袋子里。”芒金讽刺地向提尔人瞥一眼,说明了他指的“绵羊”是什么人。不过维蓝芒和他的随从没看到他的那一眼,或者是装作没有看到。那位拿着香水手绢的年轻贵族又狠狠地嗅了一下。

“下次吧,也许。”兰德摇了摇头。他觉得这四个人都可以算是他的朋友,特别是芒金,他有一种与麦特类似的幽默感。但如果他没时间研究女人,他肯定也不会有时间交朋友。同样的,他也没时间照顾老朋友了,虽然麦特一直在为他担心。

在山丘上最高的地方,有一座用原木搭建的粗重高塔,一直穿出树冠之上,塔顶宽阔的平台距离地面足足超过了二十幅。艾伊尔人对于这么大尺寸的木工毫无了解,它是由凯瑞安难民们搭建的。

沐瑞正和岚等在高塔基部第一道台阶前,艾雯也和他们在一起。艾雯的皮肤已经被太阳晒黑了许多,如果不是那双黑眼睛,她真的已经完全变成艾伊尔人了——一名矮个子艾伊尔。兰德飞快地端详了一下她的脸,但除了疲惫之外,他什么也没找到。艾密斯她们一定把她训练得太紧了,但如果兰德为她向智者们说些好话,她一定不会感谢兰德的。

“你决定了?”兰德停下脚步问道。维蓝芒终于闭上了嘴。

艾雯犹豫着,然后才点点头:“我会尽我所能的。”兰德注意到她在点头之前并没有去看沐瑞。

艾雯的不情愿让兰德感到一阵困扰,他没有要求沐瑞,沐瑞不能将至上力来当成对抗沙度的武器,除非沙度艾伊尔直接威胁到沐瑞的生命,或者他能让沐瑞真心相信沙度艾伊尔全都是暗黑之友。但艾雯没有立下三誓,而且他相信艾雯明白这样做的必要。然而实际上,当他在三天前向艾雯提出这件事的时候,艾雯立刻变得脸色惨白,而且一直与他避不见面,直到现在。至少,艾雯现在是同意了。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能缩短与沙度之间的战争时日,应该都是好事。

沐瑞的表情没有一点改变,不过兰德相信自己知道两仪师在想什么。那张光润的两仪师脸庞,那双冰冷的两仪师眼睛能够明白表示出对这一行动的反对,却又显得喜怒不形于色。

将断矛插进腰带,兰德抬腿迈上了第一个台阶——这时沐瑞说话了。

“为什么你又佩上了剑?”

这是兰德绝没想到的问题。“为什么我不能?”他喃喃地说着,向高台上爬去。这不是一个好的回答,沐瑞已经让他的心理失去了平衡。半治愈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牵扯着神经,不算是很痛,但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裂开。他没去在意那个伤口,在他用尽全力的时候,那里经常会有这样的感觉。

鲁拉克等部族首领跟在他身后,贝奥最后一个离开麦兰,跟了上去。兰德很高兴看到维蓝芒和两名跟班终于留在了地面上,大君总算知道了该怎样做,不需要他再多说些什么了。他觉得沐瑞的目光正盯着他,就向下望去,发现那不是沐瑞。看着他登阶的是艾雯,她的面容已经与两仪师那么相像,让兰德几乎无法找出其中的差别,沐瑞正在和岚交头接耳,他现在只希望艾雯不会改变主意。

在塔顶宽阔的平台上,两名矮个子男人只穿着衬衫,正大汗淋漓地将一支用铜箍束住的木管安放好。这根管子有六尺长——那两个人用一只胳膊都无法把它抱过来——用一个枢轴固定在平台的栏杆上。另一根同样的管子已经被固定在几步以外的地方,那是昨天这座塔刚被建好的时候固定上去的。第三个没有穿外套的男人正一边用一块条纹方巾抹着自己的秃头,一边气呼呼地看着两个固定木管的人。

“动作轻一些,我说了,轻一些!你们这些没娘的鼬鼠要是敢撞歪一块透镜,我就把你们没有脑子的脑袋敲烂。把它固定紧,乔,紧一些!如果真龙大人在看它的时候它掉下去了,你们最好也跟着跳下去。不止是为他,如果你们打破了我的作品,你们最好再打破自己的蠢脑袋。”

乔和另外一个叫赛尔的家伙工作的速度很快,但两个人似乎都没有怎么在意金·陶维尔的威吓。他们在许多年前就已经习惯了金说话的方式。兰德无意中从难民里找到了这位制作透镜和望远镜的师傅,还有他的两名学徒,所以他才有了这样的主意。

一开始,塔顶上的三个人还没发现又上来了一帮人,部族首领的脚步都没有任何声息,而金的吼声又完全盖过兰德的脚步声。岚紧跟着贝奥出现在平台入口,让兰德吃了一惊。虽然穿着皮靴,但护法行动时发出的声音绝不会比部族首领们更大,即使是汉也要比凯瑞安人高上一个头。

当塔顶的三个人终于看见新来的人时,那两名学徒都瞪大了眼睛,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艾伊尔人。然后他们向兰德鞠了个躬,就保持着鞠躬的姿势站在了原地。那名镜头工匠在看到艾伊尔人时也猛地打了个哆嗦,但他以更拘谨的姿势鞠了个躬,又擦了擦自己的头顶。

“我说过今天之内就能完成第二架,真龙大人。”金竟然有办法让尊敬与生硬在自己的声音中并存。“这座塔真是个精彩的主意,我就绝对想不到,但如果说您要问用望远镜能看多远……给我时间,我能造一架让您一直看到凯姆林的望远镜,只要这座塔够高。”他又一边沉思一边补充道:“不过还有些限制。”

“你所做的已经绰绰有余了,陶维尔师傅。”这肯定超过了兰德所奢望的,他已经使用过第一架望远镜了。

乔和赛尔仍然将身姿弯成直角,低头站着。“也许你最好先带着你的学徒下去,”兰德说,“那样这里就不会太拥挤了。”

平台上的空间足以容纳四倍于现在的人数,但金立刻就用一根粗手指戳着赛尔的肩膀,“过来,你们这些长着两只火腿手的马夫,我们挡住真龙大人的路了。”

两名学徒跟在师傅身后,依旧躬着身子向平台口走去,同时还大睁着眼睛偷偷望着兰德和艾伊尔人,直到他们消失在阶梯口。赛尔比兰德要大一岁,乔大两岁,都出生在兰德离开两河之前根本无法想象的大城市里。当兰德还在照顾绵羊的时候,他们已经去过凯瑞安,并远远地看见过国王和玉座,很可能现在他们对这个世界在某些方面的了解仍然比他多。摇了摇头,兰德弯腰去看新的望远镜。

凯瑞安立时跃入他的眼帘,前方的一片树木对于习惯了两河丛林的人来说绝对算不上是一片大森林,当然,它们的边缘距离城墙还有一段距离。嵌着一座座方形碉堡的灰色高城墙在呈曲线的河岸与丘陵地带形成了一个标准的方形。在城墙里面,更多的高塔严格地坐落在一个网状方格的所有交点上,差不多有城墙的二十倍高,但周围仍然立着鹰架。那就是传说中的无极塔,在艾伊尔战争中被烧毁之后,现在还处在重建之中。

兰德上次见到凯瑞安时,还有另一座城市围绕着它,而且那座城市一直延伸到澳关雅河对岸。那就是首门。与凯瑞安的庄严肃穆相对应,完全由木制房屋组成的首门则像是一片兔子窝一样拥挤喧嚣,但现在那里只剩下一片辽阔异常的灰烬和焦土。兰德不明白,那场大火为什么没有蔓延到凯瑞安城内。

凯瑞安城墙中的每一座碉堡上都飘扬着旗帜,因为距离太远,兰德看不清旗帜的图案,不过斥候已经向他报告了。那些旗子中有一半是提尔的新月旗,另一半——也许没什么好惊讶的——则是他留在提尔之岩的真龙旗的翻版。没有任何一面凯瑞安的日升旗。

稍微移动望远镜,扫视了一遍凯瑞安城,在较远一侧的河岸上仍能看到被熏黑的谷仓石墙。兰德和一些凯瑞安人谈过,有些人说烧毁谷仓的那把大火导致了一场暴动和盖崔安国王的丧命,以及由此而爆发的内战;有些人则说是盖崔安被暗杀导致了暴动和谷仓被烧毁。兰德不知道信哪个才好,也许两者都非实情。

宽阔的河道两边能看到许多被烧毁的大型驳船,但在靠近城市的地方却看不到任何船只。艾伊尔对于他们无法迈步跨过或涉过的水面有着一种不安的感觉(说成是畏惧的话就显得有些夸张了),但库莱丁还是在澳关雅河流经凯瑞安的上下游分别用原木安扎了拦河的栅栏,还安排了足够的部队看守它们,又安排了火箭准备狙击来往的船只。现在除了老鼠和鸟雀,一切东西都没办法逃过库莱丁的眼睛进出凯瑞安城了。

围绕城市的山丘间看不见正在围城的军队,只能在许多地方看见群集的秃鹰,毫无疑问正在清理突围者的尸体。但兰德找不到沙度艾伊尔,艾伊尔人一般都很难被发现,除非是他们想要暴露自己。

等等,兰德将望远镜转回大约距城墙一里外一座没有树的土山上,那里站着一群男人。兰德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只能看出他们全都穿着凯丁瑟,还有,其中的一个赤裸着双臂——库莱丁。兰德相信那一定是自己的想象。但这时候库莱丁有了动作,让兰德看见了阳光在他前臂金属色泽鳞片图案上的闪烁,那是亚斯莫丁效仿兰德前臂的图案在库莱丁身上绘制的,亚斯莫丁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转移兰德的注意力,让兰德无暇顾及那名弃光魔使的计划。如果没有这件事,现在又有多少事会发生改变?他肯定不会站在这座塔上,观看一座被围攻的城市并等待着一场战役的来临了。

突然间,一道掠影穿越半空,一直飞到了那座山丘上。掠影顿住的时候,那上面的两个人立刻挣扎着倒在地上。兰德仔细观察那两个人,发现他们全都被穿在同一根矛上。库莱丁和山丘上的其他人显然也和兰德一样震惊。兰德转动望远镜,四处寻找那个掷出长矛的人。敢在如此靠近的距离向艾伊尔发动攻击,他一定非常勇敢,也非常愚蠢。兰德的搜索范围在快速地扩大,已经超过了人类力量能将长矛掷出的距离。兰德开始怀疑是不是巨森灵,当然,这不太可能,想要让巨森灵诉诸暴力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这时,另一道掠影飞入了他的视野。

兰德惊诧地迅速将望远镜转回到凯瑞安城头,那根长矛是从那里射出来的,他可以确定这一点。至于对方到底如何办到的,就是另一回事了。但在这个距离,他只能看清在城墙或碉堡上偶尔出现的人影。

兰德抬起头,发现鲁拉克正从另一架望远镜前离开,将位置让给汉。这正是建起这座塔和这些望远镜的原因。斥候们会带回来关于沙度部队配置的情报,但这里的地形最好由首领们自己观测,让他们能够确定该如何进行这场战役。他们已经制订了一个计划,不过再多一些详细的观察应该不会对即将到来的战斗有什么坏处。兰德对于战争了解得不多,但岚认为首领们的计划相当优秀,至少,兰德在自己的思想里对战争了解不多,有时候会有另外一些记忆进入他的脑海,那时他所知道的就会比他想知道的更多。

“你有没有看见那个?那些……长矛?”

兰德能看出来,鲁拉克和他一样困惑,但那名艾伊尔人点点头。“第二根又射中了一名沙度,但他爬走了,不是库莱丁,糟糕的运气。”他指了指望远镜,兰德让鲁拉克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是坏运气吗?库莱丁的死不会结束凯瑞安和所有龙墙以西地方受到的威胁。现在他们已经到了龙墙的这一边,沙度艾伊尔不会因为他们心目中真正的卡亚肯死亡就会乖乖返回荒漠,这也许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震撼,但不足以让他们回头。而且,在见到一路上那些景象之后,兰德不认为库莱丁应该得到这样一个轻松的下场。我能做到应有的那样残酷,他一边想着,一边抚摸着腰间的剑柄。为了他,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