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在萨马拉的表演

仿佛已经是第一百次了,奈妮薇将头发盘成一种样式,看看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再叹上一口气。车窗外,从成百上千个喉咙中传出来的说话和笑闹声,再加上远处几乎完全被淹没的音乐声,不断地飘进车厢。参加穿过萨马拉街道的游行时,奈妮薇丝毫不介意和伊兰一起坐在马车里。当时偶尔从车窗中向外瞥了几眼,她就相信自己绝对不愿意被放到这么多人面前去展览——喧闹的人群几乎让马车没有通行的空间了。而每次看见自己红铜色的头发,她都觉得宁愿去和查瓦那兄弟一起翻筋斗,也不愿意把头发染成这样。

小心地不去看自己身上,她用朴素的深灰色围巾紧裹住自己的身体。转过头,她愣了一下,柏姬泰正站在门口。在游行队伍中,柏姬泰一直待在克莱琳和派塔的马车里。克莱琳正在把为奈妮薇多做的一条裙子改成她的尺寸。而奈妮薇的那件裙装则是瓦蓝不经她同意就吩咐克莱琳做的,柏姬泰现在正穿着。她那条被染黑的发辫从肩头绕过来,垂在两乳之间。似乎毫不在意开到极低的领口。奈妮薇只是看着柏姬泰,还下意识地又勒紧了自己的围巾。柏姬泰雪白的胸部只要再多露出一个指甲宽,这件衣服就无法穿出去了。不过,身上穿着这种衣服却还讲究端庄,也实在颇为可笑。看着她,奈妮薇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是被揪紧了,这并不是因为她身上暴露的衣服。

“既然你打算穿上这样的衣服,为什么还要把自己裹起来?”柏姬泰关上背后的车门,“你是个女人,为什么不因此而感到骄傲?”

“如果你觉得不应该这样的话。”奈妮薇犹豫地回答着,慢慢让围巾滑下臂肘,露出和对面女子一样的衣服。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全身赤裸。“我只是想……我想……”奈妮薇用力抓住丝绸的裙摆,好让自己的手停留在身体两侧,又让自己的眼睛死盯着柏姬泰身上。即使知道自己穿的与对面这名女子完全一样,但这样做仍然能让奈妮薇感觉好一些。

柏姬泰做了个鬼脸,“如果我要你把领口再低一寸呢?”

奈妮薇张开嘴,双颊变得像身上的衣服一样红,但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当她最终把话说出来的时候,声音就像是她要被勒死了:“一寸也不能再放下来了,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吧!十分之一寸也不行!”

柏姬泰快走了三步,站到奈妮薇面前,稍稍弯下腰,直盯着奈妮薇的眼睛。“如果我说,我想要你再放低一寸呢?”她大声喊道,“如果我要你涂上脸,去给瓦蓝当小丑呢?如果我要你脱光衣服,把你从头到脚都涂上油彩呢?那一定是个非常棒的靶子,五十里内的每一个男人都会来看我们演出的。”

奈妮薇张了张嘴,但这次什么都没说。她很想闭上眼睛,也许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了。

柏姬泰厌恶地摇了摇头,转身坐到床上,用一只臂肘抵着膝盖,锐利的蓝眼睛仍然盯着奈妮薇。“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每次我看你,你都会打哆嗦。你总是迫不及待地为我去做各种事情,如果我瞥一眼凳子,你就会把它端给我;如果我舔舔嘴唇,你就会把一杯葡萄酒放在我手里,而我自己甚至还不知道我已经渴了。如果我不阻止你的话,你就会为我搓背,再把拖鞋穿在我脚上。我不是怪物,不是残废,也不是小孩子,奈妮薇。”

“我只是想补偿——”奈妮薇胆怯地说着,却被对面女子咆哮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补偿?你这是在贬低我!”

“不,不,不是这样的,真的,我只是要为——”

“你在为我的行为负责,”柏姬泰气愤地打断了她的话,“是我决定在特·雅兰·瑞奥德里与你说话,我决定要帮助你,我决定搜寻魔格丁,也是我决定带你去看她。是我!不是你,奈妮薇,是我!我不是你的傀儡,你的猎犬。那时不是,现在也不是。”

奈妮薇费力地吞了口口水,把裙子抓得更紧了。她没权力对这名女子发火,没有任何权力,而柏姬泰完全有权对她做任何事。“是我要求你做的,是我的过错让你……让你来到这里,这都是我的错!”

“我有没有提到过错误?我看不到什么错误,只有男人和没脑子的小女孩才会没道理地说自己错了,这两种人你都不是。”

“是我愚蠢的骄傲让我自以为可以再次战胜她,也是我的怯懦让她……让她……如果我不是那么害怕,我就能及时地做些事情。”

“怯懦?”柏姬泰睁大的眼睛里流露出难以置信与不屑的神情,“你?我以为你应该有更多的理智,可以分清楚畏惧与怯懦的区别。当魔格丁放开你的时候,你原本可以立刻就逃出特·雅兰·瑞奥德,但你选择留下来战斗。你不能因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而责备自己。”柏姬泰深吸一口气,揉揉自己的额头,然后探身向前,专注地望着奈妮薇:“好好听我说,奈妮薇,我不会为你身上发生的任何事情责备自己,我看见了,但我没办法去改变。如果魔格丁把你的身体打成一个结,再像挖果核一样挖出你的心,我还是不会责备自己。我做了我能做的事,你也是。”

“这不一样,”奈妮薇竭力想抹去声音中的火气,“你来到这里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如果你……”她停下来,吞了口口水,“如果你……在今天向我射箭的时候……射失了,我希望你知道,我会理解的。”

“我从没有射失过目标,”柏姬泰淡淡地说,“我也不会把你当成目标。”她开始把橱柜里的东西一一摆放在小桌子上。那些是半制成的箭、磨光的箭杆、钢箭头、石头胶壶、细绳,还有箭翎的灰色鹅毛。她也说过,她会尽快做出自己的弓来,瓦蓝的弓被她称为“一个瞎眼的白痴在午夜里砍下一段乱纹木头,又在上面缠了根绳子”。“我曾经喜欢过你,奈妮薇,”她一边把所有东西摆好,一边说道,“毛刺、赘瘤之类的都不能有,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因为你现在……”

“现在,你没道理喜欢我了。”奈妮薇伤心地说。对面的女子则头也不抬地继续说着:

“……我不会允许你把责任揽在你自己身上,这样只会贬低我,或者是影响我做出决定。我一直都没有什么女性朋友,而我的女性朋友脾气都好像雪灵一样。”

“我希望你还再次成为我的朋友。”光明在上,雪灵是什么东西?毫无疑问,肯定又是以前哪个纪元里的。“我从没想过要贬低你,柏姬泰,我只是——”

对她的话听而不闻,柏姬泰的注意力似乎全都集中在那些箭杆上,只是提高了音量:“我希望自己还能再次喜欢你,无论你是否还会喜欢我,但在你恢复成你自己之前,我做不到这一点。我可以忍受你整天哭哭啼啼,只要那是真正的你。和我相处的人都要是他们原来的样子,而不能是我希望的样子,否则我就会离开他们。我不会接受你的那些理由,克莱琳已经告诉我你和赛兰丁之间的事,下次你再把我的决定说成是你的,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用力地刮起一根梣木,“我确定蕾特勒会很高兴把她的鞭子借给我的。”

奈妮薇强迫自己张开嘴,又拼命地让自己言词温和:“你完全有权力对我做任何事。”她抓住裙子的拳头比她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

“有点小脾气了?马上就要发出来了?”柏姬泰向她咧嘴一笑,既像是揶揄,又像是野兽在龇牙,“还有多久就会真正发火了呢?如果有需要,抽断多少根鞭子我都无所谓。”笑容变成严肃的表情。“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才是对的,否则我就把你赶走,没有其他选择。我不能,也不会离开伊兰,那个约缚让我感到光荣,我也会尊敬它,还有伊兰。而我不会允许你以为是你在左右我的决定,或者是在替我做出决定,我是我自己,不是你的附属。现在,离开我,如果我想要有射起来顺手的箭,我就必须完成手边这些工作。我不打算宰了你,我也不会允许出现这样的意外。”拔开胶壶的塞子,她对着桌面俯下身。“不要忘了在出场时像个好女孩一样行个屈膝礼。”

奈妮薇尽量多走下了几级台阶,才狠狠地在大腿上打了一拳。这个女人怎敢这样?难道她以为她能……难道她以为奈妮薇会容忍?我认为她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一个微小的声音在奈妮薇的脑海中响起。我说过她可以杀死我,奈妮薇朝那个声音叫喊着,不要羞辱我!过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用那个该死的霄辰女人威胁她了!

马车里面都没有人,只有几名穿着粗布外衣的管马人在看守营地,营地旁边就是瓦蓝用帆布墙围起来作为表演场地的大片棕色草地。半里外,萨马拉的灰色石墙和城门处的方形碉塔清晰可见,石墙后面还能看见几个稻草或瓦片的屋顶。石墙外面,村舍和棚屋像一簇簇蘑菇一样到处都是,那里面全都居住着那名先知的信徒。为了建屋和烧柴,他们砍光了几里范围内的所有树木。

表演场地的观众入口在另一边,但有两名管马的拿着粗木棒守在这一边,以免有不想付钱的人从演员入口进去。奈妮薇一边恼怒地自言自语,一边大步向前走着,结果差点撞在守卫身上。而他们白痴般的笑容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围巾还挂在胳膊上,她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让他们立刻绷紧了脸。然后她才慢慢地披上围巾。她才不会让这两个笨蛋以为她会因为他们而惊惶失措。一名瘦得皮包骨、一个大鼻子几乎占去半张脸的守卫为她掀起入口的帆布帘,奈妮薇迈步走进一片喧嚣之中。

到处都是密集的人群,男人、女人和小孩发出震耳欲聋的喧闹声。还有许多人正从一个节目转向另一个节目,形成一些大大小小的人潮。除了思雷狄特之外,瓦蓝为每一个节目都建了一座木制高台。聚集在赛兰丁和她的马猪周围的观众最多,那些灰色的巨兽可以只用前腿撑起身体,又能将鼻子举起在半空,做出各种蜿蜒曲折的样子,就连那头小马猪也是一样。克莱琳的小狗吸引的观众最少,它们只会做些后空翻,或者从彼此的背上跳过去。有许多人会停下来仔细端详笼子里的那些狮子和仿佛长毛野猪一样的卡帕,来自艾拉非、沙戴亚和阿拉多曼的各种角鹿,光明才知道哪里来的艳彩鸟雀,还有一些行动迟缓、生着棕色软毛、有着大眼睛和圆耳朵的生物——它们只是安稳地坐着,用前肢捧住树枝,吃上面的叶片。在瓦蓝的故事里,它们来自许多不同的地方,所以奈妮薇认为瓦蓝根本不知道它们来自哪里,而且瓦蓝一直都没能为它们编一个让他感到满意的名字。一条来自伊利安沼泽的大蛇足有一名成年男子身高的四倍长,它几乎与思雷狄特引来同样多的惊叹,虽然它只是一直躺在那里,显然是在睡觉。奈妮薇很高兴看见蕾特勒的熊吸引的观众并不比克莱琳的狗多多少,虽然它们正卖力地站在一些红色的大木球上,还在绕圈滚动着那些大球。这里的人在森林里就能看到熊,即使那些熊并没有白色的面孔。

蕾特勒黑衣服上那些小亮片在下午的阳光中闪闪发光,赛兰丁的蓝色衣服和克莱琳的绿色衣服上也都缀着小亮片,只是没有蕾特勒那么多,但她们的衣服全都有一直顶到下巴的高领子。当然,派塔和查瓦那兄弟只穿着亮蓝色的紧身长裤,但那是为了显露出他们的肌肉,这是可以理解的。四名杂耍演员一个站在一个的肩上,一直叠到四个人的高度。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大力士正在舞动一根两端各有一个铁球的长铁棍。需要有两个男人一起用力才能把那根铁棍递给他,但派塔一把它拿在手里,立刻就用粗大的双手将它旋成了一个圆轮,甚至他还能让那根铁棍围绕着他的脖子旋转,或者是在他的背上旋转。

汤姆正在表演吃火和耍火。八根头部被点燃的短棒组成了一个圆环,突然又四根一组地落进他的两只手里。汤姆将八个带火的棒头依次放进嘴里,仿佛在吞咽着什么,然后又取出熄灭的短棒,看上去就像是刚刚吃下一些非常美味的食物。奈妮薇不明白他怎么能避免那些火焰烧掉他的胡子,更别提烧坏他的喉咙。然后汤姆转转手腕,短棒在他手里排成两把扇子的形状,过了一会儿它们在手上变成了两个圆环,在他的头顶盘旋飞舞。虽然瓦蓝给了汤姆一件缀着亮片的红色衣服,但他还是穿着他一直穿在身上的棕色外套。奈妮薇走过时,汤姆惊讶地扬了扬眉毛,他不明白为什么奈妮薇对他怒目而视。他竟然穿着自己的外套!

奈妮薇快步赶向中间系着一根绳子的那两根高杆,聚集在那里的许多观众正在不耐烦地交头接耳。为了能钻进去,她不得不用臂肘顶开聚在杆下的观众。当她的围巾滑下肩头时,立刻就有两个女人瞪了她一眼,并将她们的男人拉到一边。如果不是那么着急地红着脸把围巾拉回肩上,她本来应该回瞪那两个女人的。瓦蓝正焦急地紧皱着眉头,仿佛一个正等在产房外的丈夫。瓦蓝身边是一个肥大的男人,头上除了一个灰白色的顶髻之外,其他地方全都被剃光了。奈妮薇走到瓦蓝的另外一边。那个剃光头的家伙很像是个恶棍,左侧脸颊上有一道长疤,覆盖住左眼的一块皮革上画着一只怒气冲冲的红色眼睛。奈妮薇在这里见到的男人顶多只是在腰间别着一把小刀,但他却在背上背着一把剑,长剑柄突起在他的右肩上。不知为什么,奈妮薇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眼熟,不过现在她的心思都集中在高处的那根绳子上。瓦蓝瞅着她的围巾皱了皱眉,然后朝她露出微笑,并想伸手揽住她的腰。

就在瓦蓝还没从奈妮薇臂肘的一顶中缓过气来,而奈妮薇还在庄重地重新将围巾披好的时候,泽凌蹒跚地从人群的另一边走了进来。他斜戴着那顶红色圆筒帽,一侧肩膀从外衣里露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只不停地向外泼洒着液体的木杯子。迈着一个男人在头壳里灌满酒精之后过度小心的步伐,他走到通向杆顶平台的绳梯旁边,瞪着它发愣。

“上啊!”有人喊道,“去摔断你那根蠢脖子!”

“等等,朋友,”瓦蓝高声喊着,带着微笑和斗篷耍出的花式向前走去,“这里不该由一个喝了一肚子——”

泽凌将杯子放在地上,爬上绳梯,最后摇摇摆摆地站到了平台上。奈妮薇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泽凌一生中应该在提尔的屋顶上抓过不少飞贼,但……

泽凌来回搜寻着,仿佛是丢了什么,他显然喝了太多酒,已经看不见或者根本忘记了那道绳梯。他的视线最终固定在那根绳子上,试探着,他将一只脚放到上面,然后又抽了回去。他将帽子推到脑后,挠着头皮端详着这根拉紧的绳子,然后又突然显出兴奋的样子。他慢慢趴下身子,手脚并用地爬到那根绳子上。瓦蓝大声叫喊着要他下来,人群中则发出一阵阵哄笑。

爬到了一半的地方,泽凌停下来,一边笨拙地摇摆着,一边回头望去。他的眼睛盯在他留在地面的那只杯子上,显然正考虑该如何把它拿回来。带着极度的小心,他缓缓地从绳子上站了起来,踏着左右摇晃的绳子,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了过去。泽凌脚一滑,摔下了绳子,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幸好他用一只手抓住了绳子,一只膝盖也钩在了绳子上。瓦蓝接住从空中掉下来的那顶塔拉朋帽子,向所有人大喊着这个男人已经疯了,无论出什么事都与他无关。奈妮薇用双手紧捂住胸口,她能想象站在那么高的位置上的感觉,光是想到这个也让她觉得自己要生病了。那个男人是个傻瓜,一个纯粹的呆头鹅!

泽凌努力地让另一只手也抓住绳子,然后互换着双手把自己向远端的平台拉过去。在摇晃的绳子上,他还掸了掸自己的外衣,想把它穿好,最后却只是让露出来的肩膀换了一侧。等爬上另一端的平台后,他看见对面杆子下的那只杯子,便兴高采烈地指了指它,再一次踏上绳子。

这次,至少有一半观众在高喊着要他回去,提醒他在背后就有一道可以爬下来的绳梯。其他人只是大笑着,发出各种怪叫,毫无疑问,他们在等着他掉下来摔断自己的脖子。而泽凌却顺利地走过绳子,从绳梯上滑下来,抓起杯子痛饮了一口。瓦蓝将那顶红帽子扣在泽凌头上,他们一同向观众鞠了个躬(瓦蓝弯腰时夸张地甩动着斗篷,几乎把泽凌完全遮住)。直到此时,观众们才明白这些全都是表演的一部分,沉寂片刻之后,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鼓掌声、喝彩声和笑声。这完全出乎奈妮薇的预料,她本以为观众们在知道自己受了愚弄之后一定会勃然大怒的。那个留顶髻的家伙即使是在笑的时候也凶恶得要命。

留下泽凌站在梯子边上,瓦蓝回到奈妮薇和那个剃发恶棍中间的位置上。“我就知道会很成功。”他露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还不停地向人群微微鞠躬,就好像刚才走在绳子上的是他,而不是泽凌。

奈妮薇不悦地向瓦蓝皱皱眉,但还没等她把挖苦的话说出来,伊兰已经走过人群,站到泽凌旁边,然后她高举起双臂,向观众们弓了一下膝盖。

奈妮薇咬住嘴唇,焦躁地抚弄着围巾,无论她怎样看待不知怎么居然会套在自己身上的红裙装,现在她只觉得伊兰的衣服可能比她自己的还要糟。安多的王女现在浑身雪白,许多白色的亮片在她的短外衣和紧身长裤上闪闪发亮。奈妮薇一直都不相信伊兰真的会在公开场合穿成这样,而且她一直都在因为自己的服装而苦恼,所以完全忘记要建议伊兰该如何选择演出服装。这身外衣和裤子让奈妮薇想起了明,她从来都不赞成明穿男孩子的衣服,而现在这身衣服的颜色和上面的亮片让它显得更加——不堪入目。

泽凌帮伊兰拉住绳梯,好让她能顺利地爬上去,不过这完全是不需要的,伊兰的动作像他没伪装喝醉时一样熟练。当伊兰到达杆顶时,泽凌消失在人群里,她摆了个姿势,立刻引来雷鸣般的掌声,这似乎也让她脸上平添一层喜色,好像女王在接受臣民的欢呼。当伊兰走上绳子的时候,奈妮薇完全停止了呼吸,也不再去想什么伊兰或者她自己的衣服了。现在她只觉得绳子似乎比刚才泽凌在上面时更细了。

伊兰在绳子上展开双臂,并没有导引出风之力的平台。她一步一步地缓缓从绳子上面走过,没有半点摇晃,支撑她的只有那根绳子。只要魔格丁掌握了她们的动向,导引就会变得非常危险。现在弃光魔使和黑宗两仪师都有可能在萨马拉,而她们绝对能看见至上力的编织。如果她们还没抵达,也大有可能是正在赶往这里的路上。伊兰走到了对面的平台上,观众们给予她的掌声显然要比给予泽凌的更热烈,奈妮薇很想不通这是为什么。这时,伊兰已经开始往回走了。就在要重新走上平台时,她灵巧地转过身,继续走在绳子上。到了绳子的中点,她又转了一次身,这次她摇晃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衡。奈妮薇觉得有一只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咙。迈着缓慢而平稳的步伐,伊兰走回到平台上,再次摆了个姿势,接受着雷鸣般的喝彩声和掌声。

奈妮薇终于咽回自己的心脏,重新开始大口地吸着气,但她知道这还没完。

将双手举过头顶,伊兰突然开始沿着绳子翻起了筋斗,黑色的发绺随着她的身姿被甩起,裹在白色紧身裤里的纤细双腿在太阳下闪出点点星光。当女孩终于到达对面的平台时,却在落脚的时候绊了一下,差点摔出平台,奈妮薇不由得紧紧抓住瓦蓝的手臂,失声大叫起来。

“怎么了?”瓦蓝在震耳欲聋的惊呼声中嘟囔着,“从西恩达到这里的每个晚上她都这么做,你都这么看,而且以前你肯定已经看她练习过许多次了。”

“当然。”奈妮薇虚弱地说着,眼睛仍旧紧盯着伊兰,根本没注意到搂住她肩头的手臂,当然更没有甩开它。她曾经和那个女孩说过,可以装作扭伤了脚踝,将演出推掉,但伊兰坚持说,在利用至上力进行过许多次练习之后,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它了。也许泽凌不需要,至少表面上看来不需要,但伊兰不像泽凌,这女孩从没有过夜晚攀爬屋顶的经验。

伊兰返回时的筋斗翻得非常完美,随后她就爬下了绳梯,但奈妮薇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她,双手也一直都抓着瓦蓝的袖子。在停歇了片刻、接受许多鼓掌之后,伊兰重新回到绳子上,做了更多的转身动作。然后她抬起一条腿,以几乎让人无法看清的快速度从下向上踢动了一下,接着是一个缓慢的手倒立,让她像匕首一样直立在绳子上,穿着白色软鞋的脚尖直指天空。一个后空翻又让人群发出一片惊呼,伊兰也在绳子上摇晃了许久,勉强才保持住平衡。后空翻和手倒立都是汤姆·梅里林教给她的。

奈妮薇从眼角处看见了汤姆,他在距离她两个人以外的地方,两脚平衡在一颗球上,不过双眼却牢牢地锁定住伊兰,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但如果女孩从绳子上摔下来,他肯定会第一个冲上去接住她。如果她真的掉下来,至少他要负一部分责任,他绝不该教女孩那些动作!

在最后的一连串筋斗里,白色的双腿以更快的速度闪耀在明亮的阳光下。女孩从不曾和奈妮薇提起过这个动作!瓦蓝恼怒地嘟囔着伊兰为了获得掌声而擅自加上这样一连串筋斗,简直是要跌断她的脖子,如果奈妮薇不是亲耳听见,她一定会立刻把瓦蓝的内脏咬出来。最后摆了个姿势,接受过观众热烈的鼓掌之后,伊兰终于爬下了绳梯。

人群喊叫着冲向伊兰,瓦蓝和四名拿着棍棒的管马人立刻出现在伊兰周围,仿佛是被至上力拉过来的一样。但汤姆比他们更快地赶到伊兰身边,虽然他还瘸着一条腿。

奈妮薇竭尽全力跳起来,才能勉强越过许多脑袋看见伊兰,那个女孩似乎并不害怕,甚至没有在无数想碰到她的手前有丝毫退缩。被护卫围在中间向远处走去,伊兰高昂着头,脸上飞扬着红晕,但仍然保持着一种冷静而典雅庄重的仪容。穿着那样的衣服,她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奈妮薇始终都想不明白。

“看上去就像个该死的女王。”独眼男人喃喃地说道。虽然身边仍然有人潮涌过,但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朝伊兰奔过去。他身上随意地穿着一件朴素的深灰色羊毛外衣,强健的身体显然不怕人群的拥挤,他的样子仿佛是能让背后那把剑发挥出极大的威力。“烧了我这个绵羊肚子的农夫吧!但她火烧的确实勇敢得足以做一个该死的女王。”

奈妮薇望着这个挤过人群迈步离开的男人,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让奈妮薇吃惊的不是他的脏话,或者,也是因为这个,现在她记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男人了,一个留着顶髻的独眼男人,说话时永远都会带着脏字。

忘记了已经安全的伊兰,奈妮薇也挤过人群,跟上了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