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落入圈套

加雷斯骑在旅者背上,刚走过这个村子的第一幢石砌房屋,就有一名身穿灰绿色外套的护法走到他面前。看见这个男人走了两步,加雷斯就已经确定他是一名护法了,而且他很快又发现街上那些盯着他的女人们无瑕的两仪师面容。光明在上,在这个靠近阿玛迪西亚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两仪师?这里到处都有谣传说埃尔隆要夺取艾达河这边的沿岸地区,这肯定是白袍众的意思。两仪师无疑是可以保卫自己的,但如果培卓·南奥派一个军团过来,这些女人还是会死伤惨重。从暴露在地面上的这些树桩来看,在两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森林。玛莱怎么会跑到这么一个地方来?加雷斯确信能在这里找到她。前面村子里的人都记得有三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结伴向这儿走来,特别是其中还有一个人询问他们如何前往一座在白袍众战争后就被遗弃的城市。

那名护法是个宽脸大汉,从胡子判断,他是名伊利安人。他在加雷斯面前的街道上站定,朝着加雷斯的大鼻子枣红阉马鞠了个躬:“加雷斯大人?我是努何·杜曼德,请随我来,有人正在等你。”

加雷斯缓缓地下了马,脱下骑马手套,将它们塞进剑带后面,一双眼睛却在打量着这座小镇。现在他身上已经不是刚出发时那件灰色的丝绸外套,而是换上一件更适合旅行的软皮外套。两仪师和护法,以及所有这些沉默地看着他的人,即使是那些应该是仆人的人们也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努何认识他,他绝非默默无闻之辈,但他怀疑实际的情况并不止是如此,即使玛莱是……即使她们是两仪师的密探,这仍然无法改变她们立下的誓言。“带路吧,努何盖丁。”从对方的表情判断,他不知道努何有没有因为这个称呼而感到吃惊。

努何带他走进客栈,或者曾经是客栈的一座建筑物,这里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座战役司令部,里面随处可见来回奔忙的人,也许这确实算是一座战役司令部,如果两仪师真的在计划一场战役的话。他看见了赛芮拉正坐在房间的角落里,身旁坐着另一个高大的男人,很可能是代林。当赛芮拉看见他的时候,她的下巴差点掉到桌子上,然后她立刻别开脸,却又偷偷地从眼角看着他,仿佛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代林似乎是睁着眼睡着了,一双无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努何带着他走过大厅时,没有一名两仪师或护法多看他一眼,但加雷斯愿意用自己全部的庄园和土地打赌,他们每个人从他身上观察到的信息都比那些盯着他的仆人多十倍。他真应该在发现是谁占据这个小镇时,就立刻掉头催马离开。

当努何开始逐一向他介绍坐在椅子上的六位两仪师时,加雷斯一边鞠躬,一边小心地记下护法提供给他的信息——只有傻瓜才会对两仪师掉以轻心。但他真正的心思却落在那两名乖乖站在墙边的年轻女子身上,她们身侧是一座刚刚扫干净的壁炉。那个身材窈窕的阿拉多曼女子给了他一个微笑,笑容里没什么勾引的意味,倒是多了几分颤抖。玛莱也很害怕,他敢说,实际上她是害怕得不得了,但那双望向他的蓝眼睛里仍然充满了挑战。这女孩的勇气真可比得上一头狮子。

“很高兴见到你,加雷斯大人。”火色头发的两仪师说道。她的身材稍有些丰满,配上那双眼角上扬的凤眼,即使她的手指上有巨蛇戒,遇到她的男人也很难不多看她两眼。“能否告诉我们,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当然可以,两仪师雪瑞安。”努何仍然站在他身边,但他想象不出这里有哪个女人会担心受到他这个老兵的伤害。他相信她们已经知道他来的原因,现在只是等待着从他口中再印证一遍。两仪师会隐瞒一切,但至少在他提到那个誓言时,她们之中有个人眨了一下眼。

“真是个可怕的故事,加雷斯大人。”那名叫爱耐雅的两仪师说道,虽然有着光洁无瑕的面容,她看上去却更像是个快乐满足的农妇,而非两仪师。“不过我还是很惊讶,你竟然追这三名背誓者追了这么远。”玛莱白皙的面容立刻变成了赤红色。“当然,这么严重的誓言肯定是不该被打破的。”

“很不幸的,”雪瑞安说,“我们还不能让你把她们带走。”

那就是说,她们是两仪师的密探了。“一个不该被打破的严重誓言,但你们还是要阻止她们遵守它?”

“她们会遵守它的。”麦瑞勒一边说,一边瞥了一眼壁炉边上的两个人,这一眼让两人的站姿更加僵硬了,“而且你可以相信,她们已经在为立下那样的誓言后逃走而感到后悔了。”这次雅玛娜也红了脸,玛莱的表情就像是她可以嚼碎石块。“但我们还不能让她们走。”刚才护法在介绍时没有提及宗派,不过加雷斯觉得这个深色皮肤的美人应该属于绿宗,而那位被称作摩芙玲的矮个儿圆脸女子则是褐宗的。他的判断依据是麦瑞勒拋给努何的一个微笑,和摩芙玲那种若有所思的神情。“实际上,她们并没有说明会在什么时候侍奉你,而我们现在还要用到她们。”

这很愚蠢,他现在应该为了打扰这些人而道歉,并立刻转身离开,当然,这么做也同样愚蠢。当努何在街道上和他搭话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很可能无法活着离开沙力达了。在森林里,他和部下分开的地方埋伏着大约五十名护法,甚至有可能是一百名。乔尼他们可以好好和护法打一仗,但他不是带他们来赴死的,他是个被一对眼眸引诱进圈套的傻瓜。既然已经陷进来了,他不如索性走完这最后几步。“纵火、盗窃和伤人,两仪师,这些是罪行,她们接受了审问和判决,并立下誓言。但我并不反对留在这里,直到你们结束她们的事务。在你们不需要玛莱时,她可以作为我的勤务兵。我会记录她为我服务的时间,并以此抵偿她将来侍奉我的时间。”

玛莱气恼地张开嘴,仿佛是知道这名女子要说话,六对两仪师的眼睛同时盯住了她。她动了动肩膀,重新闭紧嘴巴,然后紧握双拳,继续将愤怒的目光投在加雷斯身上。加雷斯很高兴玛莱的手里没有握着一把匕首。

麦瑞勒似乎是很想笑出来的样子:“最好选其他人吧,加雷斯大人,看她瞪着你的样子,你会发现跟她……合不来的。”

加雷斯觉得雅玛娜听到两仪师这么说,脸应该比刚才更红才对,但事实证明他猜错了。雅玛娜看着他,很像是正在估量着他,她甚至还和麦瑞勒交换了个带着笑意的眼神。好吧,毕竟她是个阿拉多曼女人,而且与上次见面时相比,现在雅玛娜身上的阿拉多曼味道似乎更重了。

与卡琳亚相比,其他两仪师就显得温暖许多。现在这个最冰冷的两仪师从椅子上向前倾过身子,她和那个大眼睛的波恩宁是加雷斯最警戒的两个人,加雷斯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从权力游戏的角度去看,加雷斯能从这两个女人身上清楚嗅到野心的气味。也许他正被卷入一场新的权力游戏。

“你应该知道,”卡琳亚冷冷地说,“被你称作玛莱的这个女人,实际上就是史汪·桑辰,前任玉座,而雅玛娜的真名是莉安·沙瑞福,她是史汪的撰史者。”

加雷斯能做的惟一一件事就是不让自己像个乡下农夫般张大嘴巴,现在他才发现,玛莱的脸正是史汪的面孔变得更加青春、柔和后的模样。“这是怎么回事?”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这几乎是他现在惟一能说出的一句话了。

“有些事情,男人们最好不要知道,”雪瑞安冷漠地答道,“大多数女人也不该知道。”

玛莱——不,现在他应该用她真正的名字了——史汪已经遭到了静断,这是他知道的。现在史汪的变化一定和静断有关,如果是这样,那位有着天鹅般柔美脖颈的前撰史者一定也被静断了。只是与两仪师谈论静断大概是一个人发掘自己勇气的最好办法。而且,如果是两仪师不想说的事情,就连天空的颜色她们也不会直接告诉你。

干得好,这些两仪师,她们先是麻痹了他,然后在他最疏忽的时候给了他重重一击。思考着她们为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地消磨他的意志,他产生了一种接近绝望的预感,而现在他很想确定自己的预感是不是对的。“这并没有改变她们立下的誓言,如果她们仍旧是玉座和撰史者,塔瓦隆的法律也会强制她们遵守誓言的。”

“既然你不反对留在这里,”雪瑞安说,“你可以让史汪当你的贴身仆人,但那得等到我们不需要她的时候。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拥有她们三个,包括明,那个一直被你当成赛芮拉的女孩。”这番话和前面那些话一样激怒了史汪,史汪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只是她的声音很小,让加雷斯完全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而且既然你不反对,加雷斯大人,在你留在我们之中的这段期间里,你可以为我们做些事情。”

“两仪师的感谢是不该被轻视的。”摩芙玲说。

“为我们服务,你的所有行为都将是光明与正义的。”卡琳亚接着说道。

波恩宁点点头,用郑重的声音说:“你曾经忠诚地侍奉过摩格丝和安多,以同样的忠心为我们服务,你绝不会只落得一个被放逐的结局。我们要求你做的事绝对不会有损你的荣誉,也绝不会伤害到安多。”

加雷斯的脸色马上难看起来,没错,他又陷进权力游戏里了。有时候,他觉得达斯戴马一定是两仪师发明的,她们似乎在睡觉时也还在玩着这个游戏。战争肯定会发生更多的流血事件,但它也更加诚实,如果她们要拉住系在他身上的傀儡线,那她们已经做到了。但无论她们想怎样牵动这些傀儡线,现在他要让她们知道,他不是个没脑子的傀儡。

“白塔不完整了。”他不带表情地说。那些两仪师全都瞪大了眼睛,但他没有给她们机会说话。“宗派已经分裂,这是你们聚集在此的惟一理由,但你们应该不差一两把剑——”他看了努何一眼,护法向他点点头。“所以你们想要我做的应该是统领一支军队,但首先是要建立一支军队,除非你们还有其他营地,而且那里的男人比我现在看见的要多许多,而你们想让我这样做,就表示你们要反对爱莉达。”雪瑞安的神情很是恼怒,爱耐雅露出忧虑的神情,卡琳亚则欲言又止,但加雷斯毫不停歇地继续说了下去。让她们听吧,在未来的一个月里,加雷斯相信自己会听到她们无穷的说辞。“很好,我从来都不喜欢爱莉达,我也不相信她会成为一位好玉座,更重要的是,我可以组建一支能够攻下塔瓦隆的军队,但你们要知道,这个过程是漫长而血腥的。”

“但是我有些条件。”她们都以女人的风格板起了脸,就连史汪和莉安也是如此,男人不能跟两仪师谈条件。“首先,指挥权得完全在我手里。你们可以告诉我该做什么,但要由我来决定该怎么做。你们只能向我发命令,但由我指挥的军队只能接受我的命令,而不是你们的。你们的命令必须先得到我的同意,他们才能执行。”有几个人张开了嘴,卡琳亚和波恩宁首当其冲,但他还是继续说道:“我安排人手,我提拔他们,我训练他们,而不是你们。第二,如果我告诉你们某事不可行,你们就要考虑我说的话。我不是要篡夺你们的权威,”她们绝不会容许这种事,“但我不希望只因你们对战争的无知而浪费人命。”这种事情是会发生的,但如果他运气好的话,这种事情只会发生一次。“第三,如果你们决定起事,你们就要一直做下去。我已经把头伸进了绞索,每个跟随我的男人也是一样,如果你们决定半年之内扳不倒爱莉达就向她投降,那你们就是把我们脖子上的绞索给拉紧了。诸国也许不会干涉白塔的内战,但如果你们拋弃我们,诸国都不让我们活下去的,爱莉达会确保这一点。”

“如果你们不同意这些,那我就不知道是否能为你们效忠了。无论是你们用至上力捆住我,让努何割开我的喉咙,还是让我在公众面前被审判,然后被吊死,最终的结局无非都是死亡。”

两仪师们没有说话,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只是盯着他,直到发痒的后背让他怀疑努何是否正准备用匕首刺穿那里。这时,雪瑞安从椅子里站起来,其他人也都随着她走到窗边。他能看见她们的嘴唇开开合合说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没听见,他怀疑她们是用至上力封住她们说话的声音,随她们高兴吧!他不知道自己能从她们那里争取到多少。如果她们还有理智,就应该把他刚才所说的全部给他,但两仪师所谓的理智往往和一般人不同。现在无论她们做出什么决定,他将只能尽可能逆来顺受。这真是他为自己设下的一个绝妙陷阱。

莉安微笑着看了他一眼,那种表情就像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加雷斯觉得这只是她们想牵住他鼻子的另一种手段,阿拉多曼女人给男人的期望总是远远多过她们真正的许诺,而且往往眨眼间就会改变主意。

他的陷阱中真正的诱饵大踏步地走过房间,站在他面前,抬头直盯着他,用低沉而充满愤怒的声音说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你要跟踪我们?为了一座畜棚?”

“为了一个誓言。”为了一双蓝色的眼睛。史汪·桑辰的实际年龄不会比他小过十岁,但看着这张几乎年轻了三十岁的面孔,加雷斯几乎无法想象她就是史汪·桑辰,只有那双眼睛还是一样幽深碧蓝,一样刚毅强悍。“你给我一个誓言,现在你打破了它,为此我该将时间延长为原来的两倍。”

她将双臂交叠在胸前,视线从他的脸上垂下来,咆哮般地说道:“这件事已经得到处理了。”

“你是说她们已经因为你的背誓而惩罚过你了?即使你因为这个而被抽鞭子,对我来说也不算数,除非由我亲自动手。”

努何低沉的笑声里带着尴尬的情绪,这个男人心中一定还在为了史汪的身份而挣扎着,就连加雷斯也没办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不再为此而感到犹疑。而史汪的脸色愈来愈阴沉,以至于加雷斯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立刻就会被气晕在地上。“我的时间已经被加倍,甚至还要更多,你这堆臭鱼肚!你和你那些该死的时间!在把我们三个带回你的庄园之前,一个小时都不会被记进去,我要当你的……你的……勤务兵,管它是什么,一共做二十年!”

也就是说,那些两仪师连这个也计划好了。加雷斯瞥了一眼还在窗户旁边开会的那些女人们,她们似乎分裂成了对立的两派。雪瑞安、爱耐雅和麦瑞勒一派,摩芙玲和卡琳亚另一派,波恩宁则处在两派中间。她们准备把史汪、莉安和……明……交给他?在他还没有入伙前就要给他这样的贿赂?虽然他现在是较弱的一方,但也许她们为了能赢得胜利,会不计代价地把他需要的全都给他。

“你很高兴会这样,对不对?”史汪看着加雷斯转动眼珠的样子,恼怒地说道,“你这只秃鹫,烧了你这个鲤鱼脑子的傻瓜吧!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我要在你面前鞠躬低头,你一定很高兴吧!”她到现在也还不曾对他鞠躬低头。“为什么?就因为我让你在莫兰迪撤军?加雷斯·布伦,你就这么小心眼吗?”

史汪正在让加雷斯发怒,她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完全没有给加雷斯思考的时间,也许她已经不再是两仪师,但血液里仍然充满着权谋。

“你曾经是玉座,”加雷斯平静地说,“即使是国王也要亲吻玉座的戒指。我不能说自己很喜欢你那时的样子,也许等哪天有时间,我们可以谈谈你在半个宫廷的人面前那么做是否有必要。但你要记住,让我一直追到这里来的是玛莱·托曼斯,我要得到的是玛莱·托曼斯,而不是史汪·桑辰。既然你一定要问为什么,那也让我问一句吧,为什么一定要让莫兰迪人骚扰我们的边境?”

“因为那时你们的冲突会毁掉严重的计划。”史汪狠狠地吐出每一个字,“就如同你现在对我的干扰一样。那时白塔刚刚确定了一名叫作杜雷恩的边境领主,决定帮助他成为统一莫兰迪的人,我不能允许你们有机会杀死他。我在这里有工作要完成,加雷斯大人,让我完成它,你也能看到我们的胜利。不要多管闲事,你会把一切都毁掉的。”

“无论你的工作是什么,我确定雪瑞安她们会确保你完成它们的。杜雷恩?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他现在一定还没成功。”依照加雷斯的看法,莫兰迪大概会一直保持着分崩离析的状态,直到时光之轮转动到下一个纪元。莫兰迪人并不以国家自称,他们通常都自称为卢加德人、明狄恩人,或者是其他地区的人。他们极不愿以国家自称,甚至毫无国家概念。一个有实力统一莫兰迪的贵族,脖子上还套着史汪的项圈,他可以提供相当数量的兵员。

“他……死了。”史汪脸上泛起两片红晕,似乎是对自己感到恼怒,“在我离开凯姆林的一个月后,”她低声嘟囔道,“一些安多农夫利用羊群做掩护,对他的营地发动袭击,一箭把他射穿了。”

加雷斯不禁笑出声来:“你应该强迫跪下的是那些农夫,而不是我,嗯,不过你现在已经不必再为这样的事而伤脑筋了。”这句话确实没错,无论那些两仪师将怎样利用史汪,她们绝不会再让她靠近权力中心。加雷斯开始有点可怜这个女人了,他无法想象史汪会就此放弃、死亡,但她确实失去除了生命之外的一切。另一方面,他也不喜欢被称作秃鹫或臭鱼肚,还有那个什么?鲤鱼脑子的傻瓜。“从现在开始,你只需关心该如何保持我靴子和床铺的整洁就行了。”

史汪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加雷斯·布伦大人,你应该选择莉安,她也许足够愚蠢。”

他差点就瞪起了眼睛,女人们的心思总是让他吃惊不已。“你发过誓,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会做。”他努力地笑了两声。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他知道她是谁,她是什么身份,但那双眼睛依旧让他心烦意乱,即使是已经看不到希望了,它们仍然在放射着挑战的光芒,就像现在这样。“你会发现我是哪种男人的,史汪。”他想说一句俏皮话安抚一下这个女人的情绪,但从史汪僵硬的肩膀看来,她似乎是把这句话当成威胁了。

突然间,加雷斯意识到自己能听见那些两仪师说话。那是一种几近无声的低语,她们站在一起,带着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表情盯着他,不,是盯着史汪。她们的目光跟随着她回到莉安身边。似乎是能感觉到两仪师目光的压力,史汪的每一步都比先前一步更快,当她在壁炉边再次转身时,她的表情也像那些两仪师一样晦涩不明。真是个特别的女人,加雷斯不知道如果换成是自己处在她的位置上,能不能做得和她一样好。

两仪师们正等着他走过去。于是他走了过去。雪瑞安说道:“我们完全接受你的条件,加雷斯大人,并承诺我们会遵守这个约定,它们大部分是合理的。”

至少卡琳亚的表情说明她并不认为这些是合理的,但加雷斯并不在意。如果不得已,他本来已经准备好放弃除了最后一条之外的所有要求了——只要她们能把这次战争坚持下去就行。

他跪倒在地,用右拳抵在破烂的地毯上。她们环绕在他周围,每个人都将一只手放在他低下的头上。他不在乎她们是否会用至上力将他与这个誓言绑缚在一起,或者是从他心底搜寻实情(他怀疑她们是不是真的能这么做,但有谁知道两仪师能做些什么)。无论她们想做什么,他都已经无能为力了,现在他已经陷入一双眼睛里,就像个蠢笨的乡下男孩。他真是个鲤鱼脑子。“我在此发誓,忠诚地为你们服务,直到白塔属于你们……”

他的心中已经拟好计划。赛德和一两名护法渡过河去,监视白袍众有什么动向;乔尼、巴瑞姆和其他几个人顺流而下直到艾博达;这样乔尼就不必在每次看见“玛莱”和“雅玛娜”时,都惊讶得要吞下舌头了。而且这队人全都精通招募新兵。

“……建立并指挥你们的军队,尽我所能……”

明无聊地看着自己用手指蘸着葡萄酒画在桌上的图案,感觉到大厅中低沉的喧嚣声逐渐沉寂下来,她抬起眼睛,惊讶地发现洛根似乎也有了一点动作。但他只是盯着房里的那些人,或者也许是在看他们身后的什么东西,这点很难确认。

最先从大厅后面房间走出来的是加雷斯·布伦和那名高大的伊利安护法。在充满警戒气氛的静默中,明听到加雷斯说:“告诉他们是一个艾博达酒馆女侍派你去的,否则他们会把你的脑袋插到树桩上。”

这名伊利安人发出吼叫般的笑声。“一个危险的城市,艾博达。”从剑带后面抽出皮手套,他一边将它们戴在手上,一边大踏步走出客栈。

当史汪出现的时候,谈论声又响了起来。明听不到加雷斯对史汪说了些什么,只见加雷斯一说完,史汪就阴沉着脸紧跟护法走了出去。明有一种绝望的感觉——那些两仪师已经决定要她们履行史汪曾经那么自豪的愚蠢誓言,而且是立刻就要履行。如果她能说服自己现在靠在墙上的那两名护法是安全无害的,那她立刻就会窜到野玫瑰的背上去。

雪瑞安等六位两仪师是最后走出来的,她们的身后还跟着莉安。麦瑞勒让莉安坐到一张桌边,开始和她讨论事情,剩下的五位两仪师则分别加入大厅里其他两仪师身边。无论她们刚才在房里谈过些什么,看起来两仪师们对谈话内容都感到相当满意,不少两仪师在表面的冷漠下都露出或多或少的笑意。

“留在这里,”明一边对洛根说着,一边从吱嘎作响的椅子里站起身,她希望洛根不会在这里惹上什么麻烦。洛根现在只是盯着那些两仪师的面孔,一个接一个,不过现在他看进眼里的东西似乎比这几天的加在一起还要多。“就留在这里,直到我回来,代林。”她已经习惯于隐瞒洛根的真名了,“拜托。”

“她把我卖给了两仪师。”突然听到洛根说出这样一句话,明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洛根的身子也颤抖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我会等的。”

明犹豫了一下,但如果两名护法不能阻止洛根做出什么蠢事的话,整个房间里的两仪师总会有办法的。当明走到门口时,一匹矮胖的枣红阉马正被一名马夫样的男人牵过去,明猜想那是加雷斯的马。她们自己的马已经不见了。难为她刚才想了那么多遍该如何为了重获自由而冲出去。我会履行那该死的誓言!我会的!但她们现在不能阻止我和兰德见面,我已经满足史汪的要求了,她们一定要让我去找他。现在惟一的问题是那些两仪师会决定她要做什么,正如同她们会决定其他所有人该怎样做一样。

史汪差点把她撞倒在地上,她的胳膊下夹着卷毯子,肩头背着鞍袋,怒气冲冲地闯进门里。“看着洛根,”她压低声音说着,脚步丝毫不见缓慢,“不要让任何人跟他说话。”她走到楼梯底下,那里有名灰发女仆正要引领加雷斯上楼,史汪便跟在她们身后。从她盯着那个男人背后的目光判断,加雷斯应该祈祷她不会把腰带上的匕首抽出来。

明朝那个跟随她走到门口的高瘦护法笑了笑,那名护法站在十尺外的地方,并没有看明,但明并不存有什么幻想。“我们现在是客人,是朋友。”护法并没有响应她的微笑。该死的石脸男人!为什么他们完全让人猜不透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明回到桌边时,洛根仍然在端详那些两仪师,史汪要他保持沉默的命令确实很及时,现在洛根已经开始重新显现出一些活力了。她需要和史汪谈谈。“洛根。”她轻声说道,希望靠在墙上的那些护法不会听见。自从那些护法站到那里之后,他们几乎连呼吸都没有了,除了刚刚那位跟着明的人之外。“我觉得在玛莱将她的计划告诉你之前,你不该和任何人说话。”

“玛莱?”洛根给了明一个阴沉的冷笑,“你是说史汪·桑辰?”那就是说,她们在他神思恍惚时对他说的话,他都听见了。“这里有什么人看上去像是要和我说话吗?”说完这句话,他又开始皱着眉头望向那些人。

没有人愿意和一名被驯御的伪龙说话,除了那两名护法之外,屋里根本没有人在意过他们。尽管与自己对两仪师的印象不符,但她却觉得屋里那些两仪师都很兴奋,并不是指她们刚才很没精神,但现在她们确实有了更多的热情。她们聚成几个小群体,低声议论着,同时又快速地向护法们下达着命令,她们刚才还在专心审阅的文件现在都被拋到一边。带走史汪的雪瑞安等六位两仪师现在又回到大厅后面的房里,莉安坐的桌边又多了以最快的速度书写着的两名女子。不停有两仪师走进客栈,又消失在那扇粗木板门后面,再没有出来。无论那里发生了什么,史汪肯定在她们中间搅起了波澜。

明希望史汪能坐在桌边,或者自己能单独待上几分钟。毫无疑问,史汪现在肯定已经用加雷斯的鞍袋砸了他的脑袋,不,虽然那样瞪着加雷斯,但她不会那么做的。加雷斯不像洛根曾有的张扬、专横,洛根曾想用强硬的态度彻底压倒史汪,但加雷斯平静、从容,他肯定不是个小人物,却没有过傲慢的样子。她不想让这个在柯尔泉与她们相识的男人成为她的敌人,但她也不认为加雷斯能在史汪面前坚持太长时间。他也许以为史汪会柔顺地以仆人的身份服侍他,但明毫不怀疑自己最后会成为史汪的代罪羔羊。她应该和那个女人谈谈加雷斯。

仿佛明的想法真的产生了效果,史汪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下楼梯,胳膊底下还夹着一团白色的东西。她每一步都用力地踏在地板上,如果有一根尾巴,她背后的台阶一定都已经被她击碎了。走到明和洛根身边时,她停下脚步,瞪了他们一眼,然后大步向厨房走去了。

“留在这里,”明小心地对洛根说,“求你什么都不要说,直到……史汪和你谈过之后。”她要重新习惯叫他们的真名了。洛根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明在靠近厨房的一条走廊里追上了史汪,刷洗碗碟的声音正从厨房门板上的裂缝中一阵阵地传出来。

史汪有些惊慌地瞪大眼睛:“你为什么丢下他一个人?他还活着吗?”

“依我看,他会永远活下去的,史汪,没有人想和他说话。但我必须跟你谈谈。”史汪将那团白色的东西又往胳膊下面塞了塞,是几件衬衫。“那是什么?”

“那个该死的加雷斯·布伦的该死的衣服。”史汪吼道,“既然你也是他的女仆,你可以把它先洗干净。我还有话要对洛根说,而且必须在别人和他说话之前。”

明抓住想要冲过去的史汪的手臂:“你可以先给我一分钟。当加雷斯走进来的时候,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幻象,那是一种灵光,还有一头公牛正在撕碎环绕在它脖子上的玫瑰,还有……真正重要的是那灵光。其实我并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但它是最重要的。”

“你到底明白多少?”

“如果你想活下去,你最好守在他身边。”尽管周围充满了热气,但明仍然在发抖。在此之前,她只看见过另一次存在着“如果”的幻象,而这两次都存在着死亡的预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已经够糟糕了,如果她知道的还是不确定的未来……“我只知道这个,如果他留在你身边,你就能活命;如果他离开你太远,或者是太长时间,你就会死,你们两个都会死。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他的幻象里看到关于你的事情,但你似乎正是那个幻象的一部分。”

史汪拋出一个能让枝头梨子掉落的微笑。“我宁可坐上一艘装满上个月捞上来的鳗的烂壳船到海上去。”

“我从没想过他会追赶我们,她们真的要让我们跟他走?”

“哦,不,明,他要率领我们的军队赢得胜利,并且让我一辈子生活在末日深渊里!那就是说,他将成为我的救命恩人,对吧?真不知道这么做是否值得。”史汪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自己的裙子。“你把它们洗好烫平之后拿给我,我会拿去给他,今晚你睡觉前要把他的靴子擦干净。我们在靠近他房间的地方有个房间——一个小窟窿!这样如果他想让他该死的枕头蓬松些的话,就能随时叫我们了!”没等明表示反对,史汪就走了。

盯着那团被揉皱的衬衫,明觉得自己知道了往后会是谁负责清洗加雷斯的所有衣服,那绝对不会是史汪·桑辰。该死的兰德·亚瑟。爱上一个男人,结果却是沦落到要整天洗衣服,甚至这些衣服还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当她走进厨房里去要洗脸盆和热水时,她已经像史汪一样变得怒不可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