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练习畏怯

“你们没有掌舵的人。”史汪对坐在面前六把不同式样椅子里的六个女人说道。这个房间的布置非常混乱,两张大厨房桌靠在墙边,上面整齐地排列着钢笔、墨水瓶和沙瓶;房间的角落里摆放着各种长度和粗细的蜡烛,以及一些截然不同的灯盏,有的只是上釉的陶灯,有的则镀着黄金,被用来提供晚上的照明。一片金、蓝、红交错的伊利安丝绸地毯覆盖住久经磨蚀的粗木地板。她和莉安坐在地毯的一侧,其他人坐在地毯的另一侧,她们两个因此成了其余人目光的焦点。打开的窗板上满是裂缝,有些窗口上只挂着油布,一阵阵微风从窗子吹进来,却无法降低屋里的温度。史汪告诉自己,她不会嫉妒这些女人的导引能力,她肯定已经度过那段时期了,但她确实嫉妒她们遏止出汗的技巧,她自己已经是汗流满面了。“你们现在做的所有这些事情都是在演戏,你们也许可以互相愚弄,甚至愚弄盖丁——但如果我是你们,我就不会指望这些,你们不能愚弄我。”

她真希望摩芙玲和波恩宁没加入这次的谈话。摩芙玲虽然有着一副与世无争的外表,有时候似乎完全不理会眼前发生的一切,却会对任何事都表示怀疑。这位头上已经有了灰丝、身材矮胖的褐宗两仪师要看到六条全身覆鳞的鱼才会相信鱼是有鳞的。波恩宁是位漂亮的灰宗两仪师,她有着暗蜂蜜色的头发,一双蓝灰色的大眼睛让她总像是正在为某件事感到吃惊。与波恩宁相比,摩芙玲简直就变成了容易受骗的单纯女子。

“爱莉达已经将白塔掌握在手中,而你们知道她会搞砸兰德·亚瑟的事。”史汪轻蔑地说,“如果她没有惊惶失措地在最后战争前驯御他,那就是我们的好运了。你们知道,无论你们对能够导引的男人抱有何种程度的厌恶,红宗的厌恶都会是你们的十倍。现在应该是白塔最强大的时刻,但白塔却陷入了有史以来最虚弱的状态,需要有一个睿智的领导者统治白塔,它却落入一个傻瓜手中。”她皱了皱鼻子,逐一望向对面六个人的眼睛,“而你们只是坐在这里,放下帆篷,随波逐流。如果你们不同意我的说法,那你们能否告诉我,你们有没有做过比咬手指和吹牛皮更有意义的事?”

“你同意史汪的看法吗,莉安?”爱耐雅温和地问。史汪从来都无法理解沐瑞喜欢这个女人的原因,想让这个女人去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都会像捶打一只装满羽毛的麻袋一样徒劳无功。她不会支持你,也不会和你争辩,她只会平静地拒绝有所行动。即使是她交叠双手坐在椅子里的样子,也更像是一位正等着和面的妇人,而不是两仪师。

“我同意其中的一部分。”莉安回答。史汪瞪了她一眼,莉安却丝毫也不在意地继续说道:“对于爱莉达的说法确实没错,爱莉达会搞砸兰德·亚瑟,就像她搞砸白塔一样。而其余的,我知道你们努力地将尽可能多数的姐妹聚集在这里,我也希望你们能以同样的努力采取行动对付爱莉达。”

史汪重重地哼了一声,她刚才经过大厅时,大概看了一下桌上那些被努力审阅的文件——物资清单、重建木材的分配、砍伐树木、修理房屋和清挖水井的工作安排——仅此而已,她没看见任何一份可能和爱莉达有关的报告。这些人计划在这里过冬,只要一名知道沙力达的蓝宗两仪师被捉住,在奥瓦琳的审讯下,她将很难隐瞒什么。爱莉达随时都有可能知道要在此处捕捉她们,而现在她们担心的却只是开垦菜园和在寒冬到来之前采集足够的柴火。

“这不是你们应该讨论的问题。”卡琳亚冷冷地说,“你们似乎还不明白,你们已经不再是玉座和撰史者,甚至连两仪师都不是了。”一些人还有点良知,会显得有些困窘,但这些人里不包括摩芙玲和波恩宁。没有两仪师愿意提起静断,或者听到别人提起它,在这两名女子面前,她们会觉得这么说尤其显得苛刻。“我这么说并没有恶意,我们不相信对你们的指控——尽管你们会有那种旅伴——否则我们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了。但你不能再以为自己还居于原来的地位,这是个很简单的事实。”

史汪还清楚地记得卡琳亚在初阶生和见习生时的样子,每月一次,她都会因为一些微小的冒犯而得到额外的一两个小时杂役工作,每个月一次,因为她不想让别人认为她是个一本正经的人。除此之外,她没有违反过任何规定,向任何不该去的地方踏出过一步。这只能让别人觉得不合逻辑,但她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其他女孩会认为她是两仪师乖巧的宠物。满脑子逻辑,却毫无常识,这就是卡琳亚。

“虽然你们所做的一切从书面上来说勉强符合法律,”雪瑞安温和地说,“但我们认同这里面包含着对你们恶意的不公,这是一次对法律精神的极端扭曲。”在她火红色头发后面的椅背上雕刻着一群正在争斗的蛇,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无论有着什么样的谣言,对你们的大多数指控都太单薄,简直可以当作笑话来听。”

“但她知道兰德·亚瑟,并图谋向白塔隐瞒他的存在,至少这项指控是真的。”卡琳亚厉声说道。

雪瑞安点点头:“即使是这样,也不该让你们接受如此严厉的惩罚。她们也不该秘密审判你们,不给你们为自己辩解的机会,不要害怕我们会背弃你们,我们会让你们两个得到照顾的。”

“谢谢你。”莉安说,她的声音很微弱,而且几乎是在颤抖。

史汪气恼地看着她们:“你们甚至没问过我是如何利用那些眼线的。”当她们两个还是同学时,史汪喜欢雪瑞安,只是岁月和位阶在她们之间撕开了一道鸿沟。竟然说“照顾”!

“亚尔丁在这里吗?”爱耐雅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史汪继续说道:“我想应该不在,否则你们就会知道更多正在发生的状况了,那些眼线正将报告送到白塔去。”从表情上看来,两仪师们似乎逐渐明白状况了,她们原先并不知道亚尔丁的职责。“在我成为玉座之前,我是蓝宗眼线的首脑。”这句话让两仪师更为惊讶。“只需要每名蓝宗密探用一点力气,再加上那些我当玉座时为我效忠的人,她的报告就会从快捷而又隐秘的途径送到你们面前,而亚尔丁甚至都不会察觉。”要做到这一点显然不是“用一点力气”就够的,但史汪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大部分计划的草案,而且此时她们也不需要知道更多。“那些密探还可以继续向白塔送去报告,报告中可以写一些……你们想让爱莉达相信的内容。”史汪差点说出了“我们”这个词,现在她必须小心自己的舌头。

当然,她们不喜欢这种状况。管理情报网的人对大多数两仪师来说都是保密的,但她们全都是两仪师,她们一直都是两仪师,但这是史汪能让自己挤进决策圈的惟一办法,要不然,她们很可能会把她和莉安塞进一个小房间里,指派一名仆人照顾她们。或许可能会有一位研究静断的两仪师偶尔过去看看她们。她们会这么生活下去,一直到死亡,在这样的环境里,她们很快就会死掉。

光明啊,她们甚至有可能会把我们嫁掉!有些人认为,一个丈夫和一群孩子足以代替至上力在一个女人生命中的位置。不止一个女人曾经因为吸收了过多的阴极力,或是在测试特法器的用途时将自己静断,她们往往会找一个丈夫作为慰藉。但因此而结婚的女人总是尽可能远离白塔和她们过往的记忆,所以这个理论至今并未得到证明。

“这应该不难,”莉安有些畏怯地说,“我也可以联系上在我当撰史者前为我服务的眼线。更重要的是,当上撰史者后,我在塔瓦隆内部也有密探。”有几双眼睛因为吃惊而大睁,只有卡琳亚眯起了眼睛。莉安眨眨眼,不安地动了动身体,露出虚弱的微笑:“我一直都认为,花费更多的力气去探究艾博达和班达艾班,而不是了解我们自己的城市,这是种很愚蠢的行为。”现在她们至少应该重视塔瓦隆的眼线。

“史汪。”摩芙玲从她的厚背扶手椅里倾身向前,用坚定的语气说出这个名字,仿佛她是要强调,她说出的不是“吾母”,那张原本淡泊的圆脸上现在则充满了固执。她的固执是一种相当大的威胁。当史汪还是初阶生的时候,摩芙玲似乎极少会在意周围女孩的恶作剧,但只要她开始在意某件事,她就会亲自处理,而她周围所有的人都会连续几天坐直身体,放轻脚步走路。“为什么我们要允许你按照你的思维去做事?你已经被静断了,女人,无论你是什么,你已经不再是两仪师了。如果我们想要那些密探的名字,你们两个都要立刻提供给我们。”这几句话是无情到极点的确认。她们要把名单交出来,如果这些女人想要,不管怎样她们都要交出来。

莉安明显地打了个哆嗦,但史汪的椅子却随着她挺直后背靠回去的动作发出一阵吱嘎声。“我知道我不再是玉座了,难道你们以为我不知道自己被静断了?我的外表发生了改变,但内在没变,我知道的一切现在仍然存在我的脑子里。利用它吧!为了光明之爱,利用我吧!”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会让她们把我扔到一边烂掉,就烧了我吧!

麦瑞勒在众人都陷入沉默时开口说话了:“真是配得上年轻面孔的年轻脾气。”她微笑着坐到自己的椅子边缘,那是一张应该放在一家农舍壁炉前的硬背扶手椅,如果农舍的主人不在乎椅子上的漆皮已经剥落成这样的话。但她的微笑和平常不太一样,充满了理解和慵懒,那双几乎与波恩宁的眼睛一样大的黑眸里全都是同情。“我相信没有人想让你感觉到自己是无用的,史汪,而且我确定我们全都想充分利用你的知识,你所知道的对我们将有很大的用处。”

史汪不想要她的同情。“你们似乎忘了洛根,以及询问为什么我要把他从塔瓦隆一路拖到这里来。”她本来并不想主动提起这件事,但如果情况照这样发展下去,也许这件事只能躺在一旁烂掉了……“我的‘没脑子的’主意。”

“很好,史汪,”雪瑞安说,“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扳倒爱莉达的第一步,就是让白塔知道——如果有必要的话,也要让世界知道——这个伪龙的兴起与崩溃,全都是红宗一手策划的。”现在她终于吸引住她们的注意力了。“至少在洛根宣称自己为转生真龙前一年,红宗就在海丹找到了他,她们不但没有将他带到塔瓦隆去驯御,反而在他的脑子里种下了自立为转生真龙的种子。”

“你确定?”波恩宁带着浓浓的塔拉朋口音低声问道,她一动也不动地坐在一把高藤椅里面,谨慎地看着史汪。

“他不知道莉安和我的真正身份,在来这里的路上,有时他在夜里睡不着,就会和我们聊一些事情。我们之中只有明能在每晚睡得很香。以前他从没说过这些事,因为他以为是整个白塔都这样对付他,但他现在知道了,庇护他并怂恿他成为转生真龙的只是红宗两仪师。”

“为什么?”摩芙玲问道。

雪瑞安也点点头:“为什么?如果遇到这样的男人,所有人都会暂时放下手中的事情,先确认他受到驯御,红宗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使命,她们为什么要创造一名伪龙出来?”

“洛根也不知道。”她对她们说,“也许她们认为,俘虏一名伪龙要比驯御一个只会吓坏一个村子的可怜傻瓜能让她们获得更大的影响力,也许她们要为了某些目的而制造更大的动乱。”

“我们并不是在暗示她们对马瑞姆·泰姆或任何其他人也做过这样的事。”莉安急忙说道,“毫无疑问,你们可以从爱莉达那里知道你们想知道的一切。”

史汪看着她们压低了声音讨论这个问题,从没想过自己有可能是在说谎。这是静断带来的优势,她们似乎没想过静断会打破三誓的束缚。确实,有一些两仪师研究过被静断的女子,但这种研究无一不带着谨慎和厌恶的情绪,没有人会真正有热情去了解也许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灾祸。

对于洛根,史汪并不担心,只要明还能看见她见过的那个幻象,他会活得够久,久到足以说出史汪要他吐露的台词,只要等她有机会和他谈谈就行。她不敢冒险先和他商量,因为他很有可能会决定自己该怎么做。现在,重新被两仪师环绕在四周,洛根获得了一个向那些驯御他的人进行复仇的机会。只是对红宗的复仇,这点没错,但洛根只能委屈将就了。船上的一条鱼比水里的一群鱼更有价值。

史汪瞥了莉安一眼,看见她脸上挂着淡到不能再淡的微笑。这样不错。莉安在今天早晨时还表示过不喜欢史汪向她隐瞒为洛根制定的计划,但史汪已经在秘密中生活了太久,不会轻易向别人透露不必要的讯息,即使是她的朋友。而刚才莉安所说的那段话已经确切地暗示了红宗和其他伪龙的纠葛,红宗是推翻她的领头势力,当这一切结束之后,也许世界上将不再有红宗存在。

“这是个重大的变化,”过了一段时间,雪瑞安说道,“我们不可能追随一名做出这种事的玉座。”

“追随她?”史汪喊道,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真正感到吃惊,“你们真的在考虑要回去亲吻爱莉达的戒指?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之后,你们还想这么做?”莉安在椅子上哆嗦了一下,仿佛她也有话要说,但她们两个已经约定好,负责发脾气的是史汪。

雪瑞安显得有些困窘,麦瑞勒橄榄形的脸颊上浮出两片殷红,但其他人则像是接受阳光一样平静地接受了史汪的呵斥。

“白塔必须强大,”卡琳亚用冬日寒风般冷冽的声音说,“真龙已经转生,最后战争即将到来,白塔必须是统一的。”

爱耐雅点点头:“我们明白你们不喜欢爱莉达甚至是痛恨她的理由,我们真的明白,但我们必须为白塔和这个世界设想。我承认,我自己也不喜欢爱莉达,不过,我也从没喜欢过史汪。两仪师没必要喜欢玉座。你不需要瞪眼,史汪,你还是初阶生时就有一条锉刀般的舌头,经过这么多年以后,它只是变得更利。身为玉座,你只是按照你的计划驱使姐妹们,却从不做出任何解释,你的这两个特点让你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喜爱。”

“我会努力……让我的舌头软一些。”史汪平淡地说。难道这个女人想让玉座对待每位姐妹都像童年知己的好友一样?“但我希望我告诉你们的事情能让你们改变跪倒在爱莉达脚下的欲望。”

“如果这就是你所说的让舌头软一些,”麦瑞勒懒懒地说,“也许我就要亲自动手把它弄软了,或者我们也可以不让你为我们操纵情报网。”

“当然,现在我们还不能回白塔去,”雪瑞安说,“至少在知道这件事后,我们不能了,必须等到爱莉达被废黜。”

“无论她做了什么,红宗会继续支持她。”波恩宁将此当成一个事实陈述出来,没有人反对这一点。红宗愤恨她们在邦雯之后就再也没出过玉座,这在白塔里并不是秘密。

摩芙玲重重地点点头:“其他人也会支持她的,那些已经为爱莉达效忠太多、不相信自己还能有其他选择的人,那些只知强权不顾道义的人,还有那些相信我们是在白塔需要不顾一切代价地维持完整时却在分裂它的人。”

“除了红宗,其他人都可以说服,”波恩宁思考着说,“可以进行协商。”仲裁与协商正是灰宗存在的原因。

“看来,我们会需要你的密探,史汪。”雪瑞安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还有人认为我们应该把那些密探的控制权从她手中拿过来吗?”其余五名两仪师逐一摇了摇头。只有摩芙玲盯着史汪看了很久,直到史汪觉得她是要剥光自己的衣服,量尽自己的每一寸、每一磅,最后她才点了点头。

史汪不禁松了口气,等待她的将不是一个干死在小房间里的短暂人生,而是一条有目标的道路。这个人生可能仍然不会很长——没有人知道,即使有了能替代至上力的东西,一个被静断的女人能活多久——但只要有了目标,这样的人生也就足够了。麦瑞勒要弄软她的舌头?我要让这个狐狸眼的绿宗看看,我会管住我的舌头,让她没办法对我做什么。我知道该怎么办,烧了我吧,我知道。

“谢谢你们,两仪师。”史汪用自己能做到的最谦恭的声音说,这样的称呼让她感到痛苦,让她想到自己已经不再拥有的人生。“我会竭力做到最好。”史汪觉得麦瑞勒不必带着这种满意的表情向她点头,但史汪没去在意心中一个微小的声音,那声音在告诉她,如果她处在麦瑞勒的位置,她会做得比麦瑞勒更过分。

“请容我说一句,”莉安说,“你们不能光是待在这里,等待着你们在白塔评议会拥有的支持势力足以废黜爱莉达。”史汪露出一副饶有兴味的表情,仿佛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爱莉达就在塔瓦隆,在白塔里,对于这个世界,她就是玉座。在这个时候,你们只是一群异端分子,爱莉达可以称你们为叛乱者和煽动叛乱者,她在玉座的位置上发布这样的公告,全世界都会相信她。”

“只要她还没被废黜,她就是玉座,我们对此束手无策。”卡琳亚轻蔑地动了一下身体,如果她穿着她的白流苏披肩,也许刚才那一下就能将它扯成两截。

“你们可以给这个世界一位真正的玉座。”莉安说话的对象不是卡琳亚,而是所有六位两仪师。她的目光逐一扫过她们,向她们确认她说的话,也在让她们明白,她只是希望她们能听听她这番话。史汪曾经告诉过莉安,她用在男人身上的技巧在女人身上也会有用。“我在街道上和大厅里看见除了红宗以外所有宗派的两仪师,如果她们在这里建立白塔评议会,再由评议会选出新的玉座,那么你们就能以真正的白塔面对这个世界。只不过真正的白塔正在流亡,而爱莉达只是一名篡位者,再加上洛根揭发的罪行,你们觉得诸国会接受谁作为真正的玉座?”

这个提议确实起了作用。史汪能看到两仪师们都在心中思索着这个提议。无论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只有雪瑞安表示意见。“这就意味着白塔真正分裂了。”绿眼睛的女子悲伤地说道。

“它已经分裂了。”史汪毫不客气地对她说。看到两仪师们的目光突然聚集在她身上,她立刻后悔说出这句话。

应该让她们认为这纯粹是莉安的建议,史汪向来以精明的幕后操纵者著称,她提出的任何建议都会遭到怀疑。所以史汪一开始就以相当严厉的方式说话,如果她用温和的语气,她们很可能会完全不相信她。她要装作仍然认为自己是玉座的样子,然后由她们贬低她的地位,与她相比,莉安显然更值得信任,由莉安说出的寥寥几点建议,她们将更愿意接受。完成她自己的那一部分并不算困难,除了恳求她们以外,但她宁愿把这些两仪师全都挂到太阳底下去晒干。这些人竟然终日枯坐,无所事事!

你不必担心会受到怀疑,她们都认为你只是一根折断的芦苇。如果一切顺利,她们将不会再对她有其他的看法。一根有用的芦苇,但并没有力量,所以不用放在心上,这是一种痛苦的变化,但杜兰达·萨恩已经在卢加德向她证明了这一点。她们只会以她们的观念接受她,她必须调适自己,尽量利用现有的优势。

“我希望我能够先想到这个主意,”史汪继续说道,“我也是现在才听闻的。我赞成莉安的建议,它能让你们在重建白塔之前不必先将白塔彻底摧毁。”

“我还是没办法喜欢这个建议,”雪瑞安的声音变得坚定起来,“但该发生的就一定要发生,时光之轮按照它的意愿进行编织,如光明所愿,爱莉达将在编织下失去圣巾。”

“我们需要和仍然留在白塔里的姐妹们商谈。”波恩宁一边沉思,一边半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们选出的玉座,必须是一位技巧高超的谈判者,对不对?”

“这需要考虑清楚,”卡琳亚插嘴道,“新的玉座必须是个理智而冷静的人。”

摩芙玲重重的一哼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雪瑞安在我们中位阶最高,而且在我们四散奔逃的时候,是她将我们聚集在一起。”

雪瑞安拼命地摇着头,但麦瑞勒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雪瑞安是不错的选择,我可以保证,每一名绿宗姐妹都会追随她。”爱耐雅张开嘴,明显地表露出赞同的神情。

是阻止的时候了,别让愈演愈烈的势头失控。“我能说一句话吗?”史汪觉得自己畏怯的语气比恭顺的态度要逼真得多,这很让人感到吃力,但她觉得自己最好学会维持它。麦瑞勒不是惟一一个想把我塞到舱底去的人,如果她们认为我逾矩的话。任何形式的逾矩。对此她们不会有丝毫犹豫,两仪师预期——不,应该说是要求——要求普通人必须对她们保持尊敬。“我觉得,你们选择的人应该是在我……被废黜时不在白塔的人。如果统一白塔的人不会因为在那一天选择了某一方而受到指控,那样岂不是更好吗?”如果她要一直用这样的态度说话,她的脑袋一定会迸出裂缝的。

“应该是一个至上力上非常强大的人,”莉安说道,“她愈强大,就愈能代表白塔,等到爱莉达被废,她就能完全代表白塔了。”

史汪差点要踢她一脚,按计划至少要过一天,等她们真正开始考虑名字时,她再抛出这个想法。在这段空当,她和莉安就能凭着对每位两仪师的了解,巧妙地凸显她们不适合圣巾和手杖的原因。但她宁可光着身子从一群银梭子鱼中间走过,也不愿意让这些女人意识到她正在试图操控她们。

“一名不在白塔的姐妹。”雪瑞安点了点头,“这个主意很不错,史汪,非常不错。”她们好像就要拍拍她的脑袋表示赞赏了。

摩芙玲咬住嘴唇:“这样的话,还要能找到被我们选出来的人,这不容易。”

“如果涉及力量,合适的人选就更少了。”爱耐雅看了看其他人,“这不仅是对其他姐妹有象征意义,在至上力方面强大的人通常也都会拥有强大的意志力,我们所选出的人必须具备这一点。”

卡琳亚和波恩宁是最后表示赞同的人。

史汪保持自己表情的平静,但不禁在心里暗笑起来。白塔的分裂导致许多事情的改变,要求她必须做出许多新的考虑。这些女人在这里聚集了一批两仪师,而现在她们开始讨论应该由谁来组成新的白塔评议会,仿佛一切都将由她们决定。引领她们并不困难,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技巧,要让她们相信,新的玉座应该是个会接受她们指引的人,而她们和她选出来代替自己的玉座都要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她的指引。她和沐瑞已经花费太多的生命去寻找兰德·亚瑟,并为他做好准备,她不能冒险让另一个人将这一切都搞砸。

“我能不能再建议一下?”她确实不适合用畏怯的语气说话,她应该找出一种合适的方式,现在她只能等待,竭力不让自己发出磨牙的声音。直到雪瑞安向她点了点头,她才继续说道:“爱莉达会努力去寻找兰德现在在何处,我愈往南走,就听到愈多的人传说他已经离开了提尔,我想他应该已经离开那里了,而且我想我能推测出他去了哪里。”

她们必须抢先找到兰德,她不需要明说,在座的人全都明白。不仅因为爱莉达会错误地利用兰德,如果爱莉达将兰德掌握在手里,并向全世界表明转生真龙已经受她控制,那么扳倒她的希望将化作泡影。统治者们熟悉预言,他们统治的人民对此也并非毫无了解,到那时,无论爱莉达曾经扶植过多少伪龙,他们也都不会在意了。

“哪里?”摩芙玲提高了声音,雪瑞安、爱耐雅和麦瑞勒几乎也在同时问出相同的问题。

“艾伊尔荒漠。”

房里出现了片刻的寂静,最后,卡琳亚说道:“这太荒谬了。”

史汪压抑住发怒的冲动,脸上露出一副她希望应该是抱歉的笑容。“也许。但当我还是见习生时,我曾读到过一些对艾伊尔的记述。吉塔拉·摩罗索认为一些艾伊尔智者有导引的能力。”吉塔拉是史汪还是见习生时的撰史者。“她曾经让我看过一本在图书馆角落里满布灰尘的古书,书中提到艾伊尔称自己为龙之人众,直到我开始思考兰德为何会消失无踪时才想到这件事。预言中说,‘提尔之岩永不陷落,除非龙之人众到来’,而最后攻陷提尔之岩的确实是艾伊尔人。由此,所有的谣言和传说都对上了。”

摩芙玲的眼睛似乎突然望向了别处。“我记得自己刚刚接受披肩时,曾经对那些智者进行过研究,如果那些是真的,确实会让人着迷。但艾伊尔人像拒绝其他所有人一样拒绝让两仪师进入荒漠,而且依我的理解,他们的智者显然有着某种法律或习俗,禁止她们与陌生人说话,这让我们几乎无法接近一名智者,去感觉她是否——”她忽然打了个哆嗦,然后紧盯着史汪和莉安,仿佛她刚才的失神完全是她们的错。“你是想用一根细草编成一个篮子,你看到的那本书可能是一个根本没见过艾伊尔的人写的。”

“很细的一根草。”卡琳亚说。

“那么是否应该派人去荒漠看看?”史汪努力地把这句话说成像是一个问题,而不是一个命令。她知道,如果不能另想办法,她的一切努力也许就白费了。平时,她还有能力控制自己不去在意炎热的天气,但现在她要牵着这些女人往前走,却又不能让她们发觉自己的头发正被她抓在手里,她开始觉得有点燥热难耐了。“我不认为艾伊尔人会伤害两仪师。”只要能及时证明自己两仪师的身份,就不会受到他们的伤害,史汪不认为艾伊尔会伤害她们,但这其中确实有危险。“而如果他在荒漠,艾伊尔人一定会知道的,不要忘记那些在提尔之岩的艾伊尔人。”

“也许。”波恩宁缓缓地说,“但荒漠非常辽阔,我们要派出多少人?”

“如果转生真龙在荒漠,”爱耐雅说,“我们遇到的第一个艾伊尔就会知道,而且他还会知道所有兰德·亚瑟在那里发生的事。如果兰德·亚瑟跳进海里,他发出的溅水声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能听到。”

麦瑞勒露出微笑:“她应该是绿宗的,你们其余宗派的人顶多只能约缚一名护法,而两三名护法在艾伊尔了解到她是两仪师前会非常有用,我一直都想见见艾伊尔人。”在艾伊尔战争期间,麦瑞勒还是个初阶生,没有被允许离开白塔。当然,在那场战争中,任何两仪师都没做过治疗以外的事,三誓让她们只有在塔瓦隆,甚至也许是白塔本身受到攻击时才能反击。而艾伊尔人一直都没有渡过河界。

“不能是你,”雪瑞安对她说,“或者是任何这次会议的参与者。当你同意坐在这里的时候,你也同意了要负责处理我们将遇到的所有问题,不能因为你感到无聊就想出去闲逛,恐怕那里能遇到的惊喜比我们任何人所期望的都要多。”如果是在别的时候,雪瑞安能成为一位出色的玉座,但在这种情况,她有些过于强势和自信了。“但绿宗……是的,我也这么想,两名如何?”她的绿眼睛望向其他人。“选谁合适?”

“科鲁娜·奈齐曼?”爱耐雅说道。

然后又是波恩宁的声音,“碧拉·哈金?”其他人都点了点头。只有麦瑞勒气恼地耸了耸肩。这位两仪师没有撅起嘴唇,但也差不多了。

史汪再次感觉松了口气。她确定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兰德一定是去了什么地方,如果他还在世界之脊和爱瑞斯洋之间的某个地方,谣言一定早已满天飞了。无论兰德在什么地方,沐瑞肯定会在他身边,一只手抓着他的项圈。科鲁娜和碧拉肯定愿意带信给沐瑞,她们两个一共有七名护法,完全可以保护她们免遭艾伊尔人杀害。

“我们不想再劳累你和莉安了,”雪瑞安继续说道,“我会请一名黄宗姐妹看顾你们,也许她能帮你们做些什么,至少可以让你们好受一些。我会为你们准备好房间,让你们休息。”

“如果要成为我们的眼线首领,”麦瑞勒热心地说,“你们一定要保持体力。”

“我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疲弱。”史汪表示反对,“否则我怎么能跟随你们走完将近两千里的路程?我在静断后的虚弱都已经过去了,相信我。”事实是她再次找到了一个力量的核心,她不想离开它,但她不能把事实说出来。所有这些关心的眼睛都盯着她和莉安,只是不包括卡琳亚的。光明啊!她们会让一名初阶生把我们赶到床上去睡觉的!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亚伦瓦随后走进房间。他是雪瑞安的护法,一名凯瑞安人,他个子不高,身材却非常苗条,尽管额角已经有了灰发,但面孔依然十分刚硬。他走路的姿势就像是一头豹。“东边有二十多个骑马的人。”他简洁地说道。

“不是白袍众,”卡琳亚说,“否则你应该不止是说这些。”

雪瑞安看了卡琳亚一眼,有许多两仪师会因为别人插进她们与她们的盖丁之间的对话而非常气恼。“我们不能允许他们离开,也许他们会把我们的位置泄露出去。能抓住他们吗,亚伦瓦?这样应该比杀死他们更好。”

“抓住或杀死他们都很难。”亚伦瓦回答,“麦晨说,他们都有武装,而且看上去是一些老兵,要有十倍于他们的年轻人才能打得过他们。”

摩芙玲恼怒地哼了一声:“我们必须做些什么,请原谅,雪瑞安。亚伦瓦,盖丁们能不能找一些身手敏捷的姐妹靠近他们,在他们身边编织风之力?”

护法微微摇头:“麦晨说,他们也许已经发现了一些放哨的护法。如果我们带一两位两仪师过去,他们一定会看见的。然而,现在他们正持续靠近中。”

交换惊讶眼神的不止是史汪和莉安,很少有人看得见隐藏的护法,即使是没穿上变色斗篷的护法。

“那么你们就按照最可行的办法行动。”雪瑞安说,“如果可能的话,就抓住他们,但绝不能让任何人逃脱,泄露我们的行踪。”

亚伦瓦单手放在剑柄上,还没有鞠完躬,另一个男人已经出现在他身边。那是一个长相宛如黑熊般的男人,高大魁梧,头发一直垂到肩上,光着上唇,下巴留着短胡须,那种流畅的护法步伐在他身上显得很奇怪。他朝麦瑞勒眨眨眼,那是他的两仪师。他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伊利安口音:“大多数骑手都被拦下了,但还是有一个闯了过来,即使我老妈表示反对我也会说,光看他一眼,我就知道他是加雷斯·布伦。”

史汪紧盯着他,瞬间手脚冰冷。有许多谣传都说,麦瑞勒和这名叫努何的护法以及她的另外两名护法结婚了,这个行动挑战了史汪知道的所有法律和习俗。而现在会想到这件事,可以说与她震惊的心神毫不协调。此时此刻,史汪觉得一根折断的桅杆正砸在她的头顶。加雷斯,在这里?不可能!这太疯狂了!那个男人绝不可能跟随他们一直来到这里……哦,是的,他能,他也会这样做,他就是那种人。这一路上,史汪一直告诉自己,之所以尽量不留下任何痕迹只是因为必要的谨慎。爱莉达知道她们还没死,不论谣言怎么说,她都会不遗余力地追查她们,直到找到她们,或者是她自己倒台为止。史汪生气的是自己在最后一刻不得不向别人问路,这件事让她担忧得像是恐惧鲨鱼会反咬一口。她不认为爱莉达能找到阿特拉一个偏僻乡村里的一名铁匠,但这名铁匠在加雷斯眼里就像是一块涂上油彩的招牌。这是你自己愚蠢,不是吗?现在他过来了。

她清楚记得从前与加雷斯对峙时的情形,那时她不得不用强力让加雷斯在关于莫兰迪的事情上屈服于她。那感觉就像是折弯一根粗铁棍,或是压住一根硬弹簧,稍一放松,它立刻就会弹回来。为了让他能弯曲得够久,史汪当时只能将所有力量都施加上去,只能当众羞辱他。那时他被迫当着五十名贵族的面跪下来,请求史汪原谅。当时摩格丝已经让史汪感到难以应付了,她不能再让加雷斯有机会向摩格丝提出什么理由反对她的命令。想到当时她是在和爱莉达合作迫使摩格丝屈服,史汪就感觉有些奇怪。

史汪必须控制住自己,现在她已经陷入了混乱,总是在想一些无关的事情。集中精神,现在没时间胡思乱想了。“你们一定要赶走他,或者是杀掉他。”

这些话还没说完,史汪就知道自己铸了大错,她的态度太紧张了,就连护法们也盯着她看,还有那些两仪师……史汪以前从来不知道当自身与至上力无缘时被这些眼睛全力凝视的感觉是怎样的,她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剥光了,就连脑子里的想法也被抽出来摆在她们面前。即使知道两仪师不会读心,她仍然想要在她们面前坦白自己所有的谎言和罪行,现在她只希望自己的脸不会像莉安那么红,眼睛不会像莉安瞪得那么大。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里。”雪瑞安的声音冷静而笃定,“你们两个都知道,而你们不想面对他。为此,你们恨不得让我们杀掉他。”

“现在世界上确实还有一些伟大的将军。”努何一边说,一边用戴着骑马手套的手指数着,“我想爱格马·贾盖德和达弗朗·巴歇尔不会离开妖境,而培卓·南奥肯定不会为你们所用。如果罗代尔·伊图拉德还活着,他一定陷在阿拉多曼的某个地方。”最后他竖起粗大的拇指,“那么就只剩下加雷斯·布伦了。”

“如此说来,你认为我们需要一位有力的将军?”雪瑞安平静地问。努何和亚伦瓦并没有转动目光,但史汪还是觉得他们刚刚交换了个眼神。“这是你要做出的决定,雪瑞安,”亚伦瓦用同样平静的声音回答,“你和其他姐妹要做出的决定,但如果你们想要返回白塔,我们就可以利用他。如果你们想留在这里,直到爱莉达派人杀过来,那就不必。”麦瑞勒带着疑问的神情望向努何,她的盖丁向她点了点头。

“看来你这次说对了,史汪,”爱耐雅冷着脸说,“我们无法愚弄盖丁的意见。”

“问题是他会不会同意为我们服务。”卡琳亚说。摩芙玲也点了点头,“我们必须让他明白我们的原因,让他愿意为我们服务。如果世人知道我们杀害或囚禁了这样一位著名的男人,我们的事业将不会得到任何好处。”

“是的,”波恩宁说,“我们必须为他提供足够的回报,让他能忠于我们。”

雪瑞安将视线转向屋里的两个男人:“等加雷斯走进村子后,什么也不要告诉他,直接带他来见我们。”屋门刚在护法的背后关上,雪瑞安的目光立刻变得严厉起来。史汪认得这种目光,每个初阶生见到这样一双绿眼睛时,就算雪瑞安没说话,她们也会膝盖发颤。“现在,你要诚实告诉我,为什么加雷斯·布伦会在这里。”

史汪没有选择,如果她们发现她说谎,无论是多么小的谎言,她们都会开始质疑每一件事。史汪深吸一口气:“我们在安多柯尔泉附近时,躲进一座畜棚里过夜,加雷斯是那里的领主,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