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影幢幢

兰德抓住阳极力,编织出风之力的能流,将杰辛从垫子上拖起来。镀金的竖琴落到暗红色的地板上,杰辛悬浮到距离地面两尺的地方,脖子和脚踝被钉在了墙上。“我警告过你!周围有别人在的时候绝不要导引,绝不!”

杰辛用他那种特有的方式侧过头,仿佛是想瞪兰德一眼,又或者是在不受注意的情况下监视他。“即使她看见了,她也会以为是你干的。”他的声音里没有歉意、没有示弱,不过也没有挑战的意思,他似乎认为自己只是在给出一个理由充分的解释。“而且,你看起来应该喝些东西,一名宫廷吟游诗人应该照看主人的需要。”这是他给自己添加的诸多小光环之一。如果兰德是真龙大人,那么他就必须是一名宫廷诗人,而不止是个走唱人。

带着对自己的厌恶与对这个男人的愤怒,兰德解开编织,让他跌在地上。现在对付他就如同对付一个十岁的男孩。兰德看不见那道压缩了这个男人导引能力的屏障——它是由一名女子建立的——但他知道那屏障确实存在。现在移动一只杯子已经是杰辛的极限了。很幸运,那道屏障在建立时也被加入了能躲开女性探察的功能,杰辛称这种技巧为“倒置”,不过他似乎无法对这种技巧做出解释。“如果她当时看到我的表情,产生怀疑呢?当那只杯子飘向我的时候,我也非常吃惊!”他将烟嘴塞回到齿缝里,恼怒地喷出一股浓烟。

“她还是不会怀疑的,”那男人轻轻坐回垫子上,重新拿起竖琴,弹拨出一段旋律缭绕的乐曲,“怎么会有人怀疑呢?我自己也不能完全相信情况会变成这样。”兰德听不出他的声音里有没有辛酸的情绪。

他也不能完全相信,虽然他曾经为此费了很大的力气。他面前的这个男人,杰辛·奈塔,曾经有另一个名字,亚斯莫丁。

无聊地摆弄着手里的竖琴,亚斯莫丁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名恐怖的弃光魔使。其实他的相貌堪称英俊,兰德猜想他对女人们可能很有几分吸引力。邪恶在外表上总是不会显露什么痕迹,这一直都让兰德感到很奇怪。他是一名弃光魔使,兰德却完全不想杀死他,而且还向沐瑞等人隐瞒了他的身份。兰德需要一名教师。

如果两仪师们对于女性“野人”的描述也同样适用于男性,他自己学会使用至上力并存活下来的机会就只有四分之一,而且这还是没有暗帝的污染令男人疯狂的时候。他的老师必须是个男人,沐瑞等两仪师都对他说过,一只鸟不能教一条鱼如何去飞,一条鱼也不能教一只鸟游泳。而他的老师必须是一个富有经验的人,了解他需要学习的一切。两仪师一直都在全力搜捕能够导引的男人,并将他们驯御,这让有此种能力的男人变得逐年稀少,让他没有别的选择。况且一个只是发现自己可以导引的男人知道得并不会比他更多。伪龙能够导引,而且即使兰德有可能找到还没被两仪师捉住并被驯御的伪龙,他们也不会愿意将自己光荣的梦想赠送给另一个也自称为转生真龙的人。留给兰德的选择就只剩下了一名弃光魔使。

兰德缓缓坐到一只垫子上,看着正在胡乱拨动琴弦的亚斯莫丁。他最好记清楚,这个人的内心并没有改变,他仍然是那个在久远的过去将灵魂出卖给暗影的人,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兰德逼迫他做的,他并没有回到光明中来。“你有没有想过要回去,杰辛?”兰德一直都很小心对他的称呼,一旦泄露了“亚斯莫丁”这个名字,沐瑞一定会认为他已经投向了暗影。不止是沐瑞,也许其他人也是,那样他和亚斯莫丁都无法再活下去。

那个男人的手僵在琴弦上,脸上不再有任何表情。“回去?狄芒德、雷威辛,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现在如果看见我都会立刻杀掉我,而且这还算是幸运的下场。也许可以不把兰飞儿算在里面,不过你明白,我不想用这个去试探她。色墨海格能够让一块岩石向她乞求怜悯,为了能求一死解脱而感谢她。而一旦暗主——”

“是暗帝。”兰德咬着烟管厉喝一声。只有暗黑之友和弃光魔使才会将暗帝称为至尊暗主。

亚斯莫丁默然低下头。“等到暗帝重获自由的时候……”他的脸上不再像刚刚一样毫无表情,现在它仿佛被刻出一道道阴冷的条纹,“那时我宁愿把自己交到色墨海格的手里,也不会去接受暗……暗帝对我背叛的惩罚。”

“那么你最好留在这里认真教我。”

竖琴里开始流淌出哀伤的旋律,诉说着失落和眼泪。“死亡行歌,”亚斯莫丁在乐声中说道,“激扬华乐的最后一章,那还是在至上力战争之前三百年的时候——”

兰德打断了他的话:“你教导我的效果并不算好。”

“已经是环境允许下最好的了。现在,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抓住阳极力,并且分辨相异的能流。你可以用屏障保护你自己,至上力也可以做到你想做的事。”他停住手指,皱起双眉,不过并没有去看兰德。“你以为兰飞儿真的想让我把一切都教给你?如果她想那样,她就会设法留在我们身边,这样我们两个就可以进行融合了。她想要你活着,路斯·瑟林,但这一次她不会让你比她更强了。”

“不要用这个名字称呼我!”兰德喊道,但亚斯莫丁似乎根本没有去听他在说什么。

“如果这样困住我是你们两个的计划——”兰德感觉到亚斯莫丁体内一阵能量的涌动,仿佛他正在尝试突破兰飞儿在他身周编织的屏障。有导引能力的女人可以看见另一个女人在导引时四周散发出的阴极力光晕,并清晰地感觉到她在导引,但兰德从没见过亚斯莫丁身上发出任何光亮,也几乎从没有感觉到他在导引。“如果这是你们一同谋划的,那么她的精明就远远地胜过了你。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是个很好的老师,特别是在无法与你融合的时候。这是你们两个的计划,对不对?”这时他望向兰德,依然是侧头的姿势,不过目光很专注。“你还记得多少?我是说对于路斯·瑟林,她说你把一切都忘了,但她就是对暗……暗帝本尊也会撒谎。”

“这次她说的是实话。”在垫子上坐稳身体,兰德用至上力将一只没有被首领们碰过的银质高脚杯送到面前。即使是对于阳极力如此短暂的碰触也让他感到无限的舒畅……以及污秽,让他难以放开真源。他不想谈论路斯·瑟林,他早就厌倦了人们把他当成路斯·瑟林。深吸了一口气,嘴边的烟锅里变成了亮红色。于是他将烟斗从嘴里抽出来,挥了一下。“如果融合会帮助你对我进行教导,为什么我们不进行融合?”

亚斯莫丁看着兰德,仿佛兰德正在问为什么他们不吃石块,然后他摇摇头:“我总是忘记你现在是多么无知,没有一个女人的加入,你和我不能融合。我想,你可以问问沐瑞,或者是那个叫艾雯的女孩,她们也许能给你具体的解释。只要你不介意她们知道我是谁。”

“不要对我说谎,杰辛,”兰德咆哮道。早在遇到杰辛之前他就知道,男人和女人的导引就像男人和女人本身一样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但他也不信任眼前这个人说的话。“我听艾雯等人谈论过两仪师融合彼此的至上力,如果她们能这样做,为什么你和我不能?”

“因为我们就是不能。”亚斯莫丁的声音里充满了恼怒,“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就去问哲学家好了。为什么狗不能飞?也许这是宏大的因缘中特别的安排,因为男性在至上力上比较强,为此必须有所平衡。没有女人,我们不能融合,但她们可以在没有我们的情况下这么做。反正单独的女性最多可以有十三人融合在一起,这也算是对男人的一点小慈悲吧!之后就需要男人的加入才能让融合环变得更大。”

这一次,兰德确信自己捕捉到了一个谎言。沐瑞说过,在传说纪元,男性和女性在至上力上是同等强大的,而沐瑞不可能说谎。于是他把这些告诉对方,还加了一句:“五行之力是同等强大的。”

“地、火、风、水,以及魂。”杰辛每说一个字,就弹出一个合音,“它们同样强大,这是真的。男人能在一种力上做到多强,女人也可以,这同样是真的。至少,以某种角度来说是真的,但这与至上力上男强于女毫无关系。一件事只要被沐瑞相信它为真,她就能把它说出口,不论它是否确实为真,这也是那些愚蠢誓言的上千个弱点之一。”他弹出一段确实显得很愚蠢的旋律。“有些女人的力气比男人大,但一般情况却正好相反。在至上力强弱的状况也是如此,而且男女在至上力上的差异和在体力上的差异程度是大致相当的。”

兰德缓缓地点点头,这种说法确实有些道理。伊兰和艾雯被认为是一千多年以来最强的两个接受白塔训练的女子,但兰德曾经和她们有过一次对抗。后来伊兰也承认,那次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只獒犬咬住的小猫。

亚斯莫丁仍然在说着:“如果两个女人融合在一起,她们的力量并不会增加一倍,融合不是单纯地将力量加在一起。但如果她们两个足够强大,她们就能得到可以比拟于男性的力量。如果十三个女性组成了一个环,那你就要小心了,即使是十三名导引能力极其微弱的女人融合在一起也可以压倒大多数男人。白塔中最弱的十三个女人融合在一起就能压倒你或者任何男人,而她们甚至连一口大气都不用喘。我恰好听到过一句阿拉多曼俗语:‘身边的女人愈多,聪明的男人就愈应该放轻脚步。’你最好记住这句话。”想到自己身边曾有过远超过十三名两仪师的状况,兰德哆嗦了一下,当然,那时她们之中的大多数人还不知道他是谁。如果她们……如果艾雯和沐瑞融合在一起……他不想去相信艾雯会在白塔和他们的友谊之间选择白塔。但无论她要做什么事,她都会全心全意地去做,而她正在成为两仪师。伊兰也是。

虽然吞下了半杯葡萄酒,但他还是不能完全洗掉这个念头。“对于弃光魔使,你还能告诉我一些什么?”他确信自己已经问了这个问题一百遍,但他总是希望能挖出更多的信息,这总比想到沐瑞和艾雯融合要好……

“我已经说了我知道的一切,”亚斯莫丁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们之间的关系再怎么友好也称不上密友。你认为我仍然有所隐瞒?如果你想知道其他人在哪里,我给不出答案,除了沙马奥之外。但不用等我告诉你,你也早就知道他已经让伊利安变成了他的王国。古兰黛曾经在阿拉多曼待过一段时间,但我估计现在她应该已经离开了,她太喜欢她那些宠儿了。我怀疑魔格丁也在西边的某个地方,但除非那只蜘蛛自己出来,否则没有人能找到她。雷威辛已经将一个女王收纳为他的宠物之一,至于那是哪个国家的女王,你和我猜的一样。这就是我对他们行踪所知道的一切。”

这些兰德在以前都听过,而且似乎听过不止五十遍。现在他似乎总是在这个人开口之前就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其中有一些是他希望自己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比如色墨海格的娱乐方法,而另一些却没有任何意义。狄芒德投入暗影是因为他嫉妒路斯·瑟林·特拉蒙?兰德无法想象对别人的嫉妒会导致一个人做出这种事,这肯定是不可能的。亚斯莫丁说他自己堕落的原因是为了获得永恒的生命,这样他就能有无限的时间享受音乐,他说他原来是一位著名的谱曲人。这没有任何意义。但在这一团混杂繁乱,并且常常充满血腥的信息里,也许就隐藏着在末日战争中活下来的钥匙。兰德知道,无论他是怎样对沐瑞说的,他最终都要和那些弃光魔使作战,不论是在最后战争之时或是之前。他一口喝光杯中的酒,将杯子放在地板上。酒浆并不能冲刷掉事实。

珠帘发出一阵轻碰声,兰德转过头,看见穿白袍的奉义徒无声地走进房内。他们开始收拾他和部族首领散放在地毯上的剩余酒食。另外有一名男子将一只大银托盘放在了桌上,托盘上放着几个被盖住的碟子、一只银杯,以及两个有绿色斑纹的大陶壶,其中一个陶壶里盛的应该是葡萄酒,另一个是水。一名女奉义徒送来一盏已经点亮的镀金油灯,将它放在托盘旁边。在窗外,天空已经被落日染成了红黄色。在白天的炙热和夜晚的严寒之间,空气突然变得舒适了。

兰德站着看奉义徒们离开,又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杰辛,你觉得我在最后战争时能有多大机会?”

亚斯莫丁犹豫着,扯了扯垫子下面的红蓝条纹羊毛毯,然后用他平时的老样子侧过头,抬眼望着兰德:“我们在这里相遇的那天,你在那片广场里找到了……某样东西。”

“忘了那个吧!”兰德凶狠地说道。那是两个东西,不是一个。“不管怎样,我已经把它毁了。”他觉得亚斯莫丁的肩膀稍稍沉了下去。

“那样的话,暗……暗帝……就会活吞掉你。至于我,一旦我知道他获得了自由,我就会割开我的血管,如果我有机会这样做的话,快速的死亡会比我的另一种结局要好得多。”他将毯子扔到一边,阴郁茫然地盯着前方,“也绝对会比疯掉更好。现在,污染对我的侵害已经和你一样了,你毁掉了保护我的联系。”他的声音里没有苦涩,只有绝望。

“如果有别的办法隔绝那种污染呢?”兰德问,“如果它能够被除去呢?那样你还会自尽吗?”

亚斯莫丁发出一阵辛酸的大笑:“暗影吞噬我吧,你一定已经开始以为你真的是那个该死的创世主了!我们死定了,我们两个,死定了!是盲目的骄傲让你看不清这一点,还是因为你的脑子本来就太愚蠢?你这个无望的牧羊人?”

兰德克制住自己的火气。“那么你为什么不快点给自己一个了结?”他用严厉的语气问道。我并没有瞎到看不见你和兰飞儿有什么打算,我也没有蠢到会受她的愚弄,这样束缚住你。“如果已经没有希望,没有机会,没有任何一点可能……那为什么你还活着?”

亚斯莫丁仍然没有看兰德,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我曾经看见一个人挂在悬崖上,”他缓缓地说,“风化的岩石正在他的手指下变成碎粉,他能勉强抓住的只有一蓬蒿草,几丝根部松松地依附在岩石表面的长叶。那是他惟一爬回悬崖的机会,于是他就紧紧地抓住了它。”他突兀的笑声中没有任何欢愉,“他一定知道那几根草是一扯就断的。”

“你有没有救他?”兰德问,但亚斯莫丁没有回答。

当兰德走向门口的时候,“死亡行歌”的旋律又在他身后响起。

珠帘在他的身后合拢,蹲伏在宽阔走廊里的五名枪姬众以轻盈的脚步迈过淡蓝色的地板,聚集到他身边。除了其中一个以外,她们的身高全都高过一般的女子。虽然以艾伊尔女子的标准而言,她们的身高并不出众。她们的队长名叫亚得凌,个子比兰德要矮一拳多。最矮的那个叫安奈拉,发色艳红如火,个子和艾雯差不多,对于有关身高的话题极度敏感。像那些部族首领一样,她们的眼睛全都是蓝色、灰色或者是绿色,头发是浅棕色、黄色或者是红色,除了在颈后留有一束长发之外,其他部位的头发都被剪短了。在她们的腰带上一侧挂着箭囊,另一侧佩着一把长匕首,放在匣中的角弓被她们背在背后。她们每个人都拿着三四杆长刃短矛和一面牛皮小圆盾。不希望守在壁炉和孩子旁边的艾伊尔女子们有她们自己的战士团——法达瑞斯麦——枪姬众。

兰德向她们微微鞠了个躬,引起枪姬众的一阵轻笑。鞠躬不是艾伊尔的礼节,至少不是以他从前被教导的方式鞠躬。“我看见你了,亚得凌,乔茵黛在哪里?我想她刚才应该和你在一起,她生病了吗?”

“我看见你了,兰德·亚瑟,”亚得凌答道。她被日光晒黑的脸庞让她一头淡黄色的短发显得色泽更加浅亮,在一侧脸颊上有一道浅白色的伤疤。“也许算是生病了吧!她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整天,就在不到一个小时前,她将新娘花冠放在了高辛艾伊尔杰海德氏族的加兰脚边。”其他几名枪姬众都摇了摇头。结婚就意味着放手弃枪。“明天是他作为她的奉义徒的最后一天。乔茵黛是沙拉得艾伊尔黑岩氏族的。”她刻意加重了这句话的语气。这一点很特别,奉义徒和他们的主人之间经常会出现婚恋,但有血仇的部族之间极少会通婚,即使是在血仇暂时被搁置的时候。

“这是一种会传播的疾病,”安奈拉有些激动地说,声音总是像头发一般充满了热力,“自从我们来到鲁迪恩以来,每天都有一两名枪姬众做好她们的新娘花冠。”

兰德点点头,他希望她们会将这个动作当成是对那些“病患”的同情。这是他的错,如果他这样告诉她们,他想知道还有多少枪姬众仍然会冒险留在他身边。也许她们全都会留下。荣誉感会留住她们,而她们不会比那些部族首领有更多的恐惧。至少她们要面对的只是婚姻,即使是枪姬众也会觉得结婚比体验那些部族首领经历过的事要好些,也许会。“我准备一下,马上就走。”他对她们说。

“我们会耐心等待的。”亚得凌说。但兰德在她们身上却看不出多少耐心,她们似乎都处在立刻就要有所行动的边缘。

不过兰德确实没有用多少时间,他用魂之力和火之力的编织包覆了这个房间,并将它和自己分离,让它可以独立稳定地存在。现在,除了有导引能力的男人,任何人都能自由进出这个房间。他自己或者亚斯莫丁现在走过这道门就如同穿过一道固体的火墙。这是他偶然发现的一种编织,受到束缚的亚斯莫丁没有足够的力量能通过它。应该不会有人去质疑一名走唱人的所作所为,但杰辛·奈塔一直都睡在鲁迪恩内尽量远离艾伊尔的地方。哈当·卡德的马车夫和保镖们也对他的选择有很充分的理解。现在,兰德就能确切知道今晚这个男人在什么地方了。枪姬众们自始至终都没有问任何问题。

他转过身,枪姬众们在他身后展开队形,仿佛立刻就会受到攻击一样。亚斯莫丁仍然在弹奏着那段哀婉的行歌。

双臂向两侧伸开,麦特·考索恩走在一座干涸的白色喷泉池的宽边上,向那些在逐渐退去的光线中看着他的人们唱歌。

“我们要痛饮美酒,直到涓滴不剩,

亲吻女孩,让她们不再有哭声,

将骰子高高抛起,

直到我们冲向那千杀的暗影。”

白天的热气消退之后,空气开始变得凉爽,这让麦特在片刻间想起应该系好绣金绿丝外衣的扣子,但那种被艾伊尔人称为澳丝楷的饮料仿佛在他的脑袋里塞进了一群嗡嗡乱叫的蜜蜂,使他立刻又驱走了这个念头。在积满灰尘的喷泉池里的一座平台上有三尊裸体女性的白色石雕像,每尊都有二十尺高。她们全都高举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扶住了肩头一只正在向下倾水的瓶子。只是有一尊雕像的头部和高举的手臂消失了,另一尊肩上的水瓶已经碎掉。

“我们要整夜舞蹈,

与膝头的少女共同嬉戏,

直到月亮划过天际,

那时你我将并肩驰骋,

冲向那千杀的暗影。”

“是唱死亡的好歌。”一名马车夫操着浓重的卢加德口音喊道。哈当的手下紧紧地聚成一团,远离待在喷泉旁边的艾伊尔人。这些马车夫和保镖全都是身材魁梧、面容凶悍的大汉,但每个人都相信,艾伊尔人会一不顺眼就割开他们的喉咙。其实他们这样想并不算错。“我听我的老祖母说过‘千杀的暗影’,”那个大耳朵的卢加德人继续说道,“但这样歌颂死亡是不应该的。”

麦特模糊地回想着他刚才唱了些什么,面孔立刻抽搐了一下。自从亚德沙陷落之后,就没有人再听过“冲向千杀的暗影”这首歌曲了。但麦特在自己的脑海里依然能听到金狮军在向包围他们的亚图·鹰翼大军进行最后一次冲锋时,高唱着这首铿锵的歌曲。不过,至少他没有嘟囔出古语来。他还没有像外表看起来那么醉,但他确实喝了太多澳丝楷了,那东西看起来、尝起来仿佛只是一些褐色的水,但它会像驴蹄子一样踢中你的脑袋。如果我再不小心点的话,沐瑞会把我押回白塔去的,不过这样我至少能离开荒漠和兰德。他竟然会认为这是一桩划算的交易,也许他确实比他想象中喝得多了些。这时,他又唱起了“厨房里的补锅匠”:

“厨房里的补锅匠,忙忙碌碌停不了,

女主人悄悄爬起床,套上一件蓝罩袍。

她轻轻走到楼梯脚,身姿摇曳好妖娆,

轻轻声儿把锅匠叫,哦,亲爱的补锅匠,

能不能为我把个小罐的洞补好?”

哈当的一些手下开始跟着他一块儿唱了起来。艾伊尔人仍然沉默着。艾伊尔男人只唱战歌和对死者的悼歌,枪姬众们也只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才会唱别的歌曲。

有两名艾伊尔男子也蹲在喷泉池的边沿上,被他们吞下去的澳丝楷没有在他们身上显露出任何迹象,只是眼睛显得比平时更亮了一些。麦特很想回到那个几乎看不到浅色眼睛的世界里去,他是在那里长大的。在那里,除了兰德之外,他几乎只能看到黑褐色的眼睛。

人群中有一片宽石板空地,那里堆放着几块木头——是遍布蛀孔的椅脚和扶手。喷泉池边还放着两个红色的陶罐,其中一个已经空了,另一个里还盛着澳丝楷,陶罐旁边还有一只银杯。他们在玩一种游戏——喝一口酒,然后用匕首戳中被扔到半空中的一个靶子。只有极少的几个艾伊尔人会和麦特玩骰子,而哈当的手下早已不再和他对赌了,因为他输掉骰子的次数一直都是少得可怜。而他们根本就不玩纸牌。飞刀游戏就不同了,特别是在喝了澳丝楷之后。他在这个游戏里赢的次数就少了许多,但他身下的喷泉池里已经有了六只雕金的杯子和两只金碗,几件镶嵌着红宝石、月长石和蓝宝石的手镯、项链,以及一些零散的钱币。他的平顶帽和一根有着奇形锋刃的黑色长矛也被放在他赢来的东西旁边。这些珠宝中甚至有一些是艾伊尔制品,他们更喜欢用战利品而不是钱币来进行交易。

蹲在池边上的一个艾伊尔人名叫柯曼,他正抬头看着闭住嘴的麦特,一道白色的疤痕横过他的鼻梁。“你玩刀子几乎像你玩骰子一样好,麦特。我们是不是应该停下来了?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现在光亮还绰绰有余。”麦特斜睨了天空一眼。幢幢暗影覆盖了鲁迪恩山谷中的每一个角落,不过至少还有足够的光线让他看清周围的东西。“我的祖母现在也能戳中靶子,我就是把眼睛遮住也能做到。”

另一个蹲在池边上的艾伊尔人名叫金瑞克,他向周遭的观众们看了一眼。“这里有女人吗?”他的身材像熊一样壮硕,但他总是以自己的智力自豪,“男人会这样说的时候肯定是为了引起女人们的注意。”分散在人群中的枪姬众和男人们一起发出大声的哄笑,也许她们的笑声还要更大一些。

“你以为我不能?”麦特喃喃地说道,扯下脖子上的黑围巾,他戴这条围巾是为了掩盖住脖子上的一圈勒痕。“柯曼,你把靶子扔起来的时候,喊一声‘现在’。”他飞快地将围巾绑在眼睛上,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小刀。现在全场只剩下观众们的呼吸声。还说自己没有醉?我只是比小流氓更醉一点而已。但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好运气,感觉到了那种知道骰子在停住时会落在几点的波动,这似乎让他的脑袋清醒了一点。“扔吧!”他平静地低声道。

“现在!”柯曼喊道,麦特抬起胳膊,向前一甩。

一片寂静之中传来一声金属戳入木头的闷响,然后是标靶掉在石板地上的声音。

在他将围巾绕回脖子上的时候,没有人说出一个字。一块有他手掌大小的椅子扶手碎片就落在他面前的空地上,他的小刀牢牢地戳在木片正中央。看起来,柯曼刻意找了一块小一些的木片。当然,他没有指定靶子的模样。麦特现在才发现,他这次竟然没有下任何赌注。

终于,哈当的一名手下颤抖地喊道:“这是暗帝本尊的运气!”

“运气是一匹需要驾驭的马。”麦特自言自语地说着。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从哪来的,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的运气是从哪来的,他只是竭尽全力想要驾驭它。

虽然麦特说话的声音很小,但金瑞克仍然向他皱起了眉头:“麦特,你在说什么?”

麦特张开嘴想要将刚才的话重复一边。但当那些字句清楚浮现在心头时,他却又一言不发地将嘴闭上。Sene sovya caba'donde am dovienya.这是古语。“没什么,”他嘟囔道,“只是自言自语。”观众们纷纷开始离去。“我想天色真的是已经太黑了,没办法继续玩了。”

柯曼伸脚踏住那块木片,将麦特的小刀从上面拔出来,还给麦特。“下次吧,麦特,等下次吧!”这是艾伊尔人提醒对方“没有下次”时的委婉说法。

麦特点点头,将那把小刀插回到袖中的刀鞘里。他在连续掷出二十三次六个六的时候,人们也是这样对他说的。他不能因此而责备他们,这样的事情不能只用好运气来解释。看到离去的艾伊尔人没有一个脚步有半点虚浮的时候,他不禁感到一丝嫉妒。

麦特用手拨了一下头发,沉重地坐在池边上。那些曾经像蛋糕里的葡萄干一样胡乱插在他记忆中的陌生事情,现在已经和他自己的记忆混在一起了。他思想中的一部分知道他二十年前出生在两河,但他也能清晰地记得:他在麦翰德率领军队突袭兽魔人阵地的侧翼,将它们击溃;在塔曼德文的宫廷中跳舞;还有上百件、上千件的其他事情。其中大多数都是战争。他记得自己无数次的死亡,而这些人生中已经不再有任何裂隙,全然融为了一体,除非他集中精神,否则他也无法确定其中哪些不是他的记忆。

他伸手到背后拿起那顶宽边帽,将它戴在头上,同时把那根古怪的长矛横在膝头。这根长矛的矛头仿佛是一把两尺长的剑刃,上面刻着一对乌鸦。岚说这个矛头是在暗影之战,即至上力之战中用至上力打制的,它永远也不用磨砺,永远也不会折断。麦特觉得除非必要,否则自己不必相信这种话。也许这枝长矛已经有了三千年的寿命,但他从来就不信任至上力。黑色的矛杆上布满了卷曲的铭文,每一段铭文后面都有一只乌鸦。镶嵌这些乌鸦所用的材质,似乎是某种比黑色矛杆颜色更加深黑的金属。这些铭文是用古语写成的,当然,他现在已经可以阅读了:

如是为吾等所书之约,如是协议已成。

思想为时光之箭,记忆永无消退。

所求已得给予,代价已得偿付。

沿着这条宽阔的大街再向前走半里,有一座在大多数城市里都称得上巨大的广场。艾伊尔贸易者们都离开去睡觉了,但他们的大帐篷仍然立在原地,这些大帐篷和普通的艾伊尔帐篷一样,都是用灰褐色的羊毛毡搭成的。几百名贸易者从荒漠的各个地方聚集到鲁迪恩,为了参加这次艾伊尔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盛大聚会,每天还会有更多的人到来。实际上,贸易者正是第一批住进这座城市中的人。

麦特不经意地朝另一个方向望去,大街在那里一直连接到城市中心的巨型广场。他能分辨出哈当马车的轮廓,它们明天还要装载更多的货物。今天下午,有一道扭曲的红石门框被装进了一辆马车,沐瑞特别小心地确认它被牢牢地固定在马车上。

麦特不想知道沐瑞对那样东西有什么了解,他也不打算问,沐瑞最好已经忘了他的存在,不过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但不论她知道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肯定比那位两仪师更了解这道门框。他曾经走进那里,想要寻求答案。事实证明他非常愚蠢,他在那里面得到的是一脑袋其他人的记忆,而且还差点死在那里。他把脖子上的围巾系得更紧了些。还有另外两样东西:一枚被他藏在衬衫里面的银狐狸头徽章,以及膝头的这件武器,但他显然是得不偿失。他用指尖轻轻抚过那些铭文。记忆永无消退。那些门框另一侧的家伙们一定有着艾伊尔式的幽默感。

“你每次都能做到吗?”

麦特猛转过头,盯着坐在他身边的枪姬众。她在艾伊尔女子中也算是高个子,也许比麦特还要高,头发如同黄金的纱线,眼睛的颜色如同早晨清澈的蓝天。她的年纪比麦特要大,也许要比他大上十岁,不过麦特并不在意这个。让他感到些许沮丧的是,这个女人又是一名法达瑞斯麦。

“我叫梅琳达,”她说,“祖矛氏族的。你每次都能做到吗?”

麦特意识到她说的是刚才扔飞刀的那件事。她说了她的氏族,却没有说自己属于哪个部族。艾伊尔人绝不会这样做,除非是……她一定是一名前来投奔兰德的沙度艾伊尔。麦特对这些战士团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了解,他只记得沙度艾伊尔曾经迫不及待地想用利矛戳穿他。库莱丁不喜欢任何跟兰德扯上关系的人,而库莱丁痛恨的,沙度也就痛恨。然而,梅琳达毕竟主动来到了鲁迪恩。她只是一名枪姬众,但她带着微笑望着他,眼里闪烁着一种动人的光彩。

“通常都可以。”他没有说谎。他的幸运是件好事,虽然他常常不这么想;但当他真的为自己的幸运感到高兴时,一切都变得完美无比。她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仿佛觉得他正在吹牛。女人似乎从来都无视于显而易见的证据,只是凭她们的想象就认定你是不是在说谎。然而,如果她们喜欢你,无论你的话多么匪夷所思,她们都会睁一眼闭一眼,或干脆认为你是诚实的。

任何部族的枪姬众都是危险的,实际上,根据自己的经验,麦特明白任何女人都是危险的。不过现在梅琳达的眼睛绝对不止是在看着他。

麦特从自己赢来的财宝中找了找,拉出一条螺旋形的黄金项链,项链的每一个螺旋节上都嵌着一颗深蓝色的宝石,其中最大的一块有他的拇指节那么大。麦特还记得(是他自己的记忆),就在不久之前,这些蓝宝石中最小的一块也会让他出一身冷汗。

“它们和你的眼睛很相配。”他将这串沉甸甸的金链放在她手里。麦特从没见过枪姬众佩戴首饰,但在他的经验里,任何女人都是喜欢珠宝的。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她们也几乎同样喜欢鲜花,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他很愿意承认,女人比他的好运或扭曲门框里面发生的事更让他感到难以理解。

“确实很精致,”她提起那串项链,“我接受你的献与。”项链消失在她腰间的口袋里,她伸出另一只手将他的帽子推到他脑后。“你的眼睛很漂亮,就像黑色的精琢猫眼石。”她转身蹲坐在喷泉池边上,用双臂环绕住膝盖,专注地端详着他。“我的枪之姐妹对我提起过你。”

麦特将帽子拉回原来的位置上,从帽檐下面警觉地看着她。她们是怎样对她说自己的?“献与”又是什么意思?那只是一串项链而已。刚才那种挑逗的意味已经从眼里消失了,她现在就像是一只盯着老鼠的猫。这就是枪姬众可怕的地方,你很难分清她们是要和你跳舞、亲吻你,还是要杀死你。

街道上已经空旷一片,黑夜的影子愈来愈深,但麦特发现兰德正走过这条大街,牙齿间叼着烟斗。他是鲁迪恩中惟一可能带着一群枪姬众走来走去的男人。她们总是跟在他身边,麦特心想,像一群母狼一样守卫着他,扑向他指出的任何一个目标。有些男人也许会嫉妒他,但那其中并不包括麦特,大多数时候不包括,除非那是一群像伊馨德一样的女孩……

“请容我失陪一下。”他匆匆地对梅琳达说了一句,将长矛靠在喷泉上,随后就跳下喷泉,朝兰德飞奔过去。他的脑子里仍然在嗡嗡作响,但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明显了。他的脚步也还算利落。他并不担心水池里的钱财。艾伊尔对于个人财产有着非常明确的看法,在袭击中劫掠财富是一回事,偷窃就是另一回事了。哈当的手下在被捉到一次盗窃之后,已经懂得了要将双手好好地收在口袋里。那个小偷从肩头到脚踝都印满了鞭痕,然后就被剥光衣服轰走了,让他带走的一袋水,根本远远不够他走到龙墙。现在哈当的手下连地上的一块铜板都不敢捡了。

“兰德?”那家伙仍然在他的护卫中向前走着。“兰德?”兰德就在不到十步远的地方,但他仿佛根本没听见一样。一些枪姬众回头望过来,只有兰德仍然若无其事地继续迈步。麦特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这与渐深的黑夜并没有关系。他舔了舔嘴唇,用正常的声音说:“路斯·瑟林。”兰德转过头,麦特几乎希望他没听到自己的话。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只是在暮色中彼此对望着。麦特犹豫着是否要走过去。他想告诉自己,这种犹豫只是因为那些枪姬众。亚得凌曾经教过他那个名叫“枪姬吻”的游戏,而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游戏,也永远不想再玩一次了。他能感觉到安奈拉的目光像螺丝一样正钻入他的脑壳。有谁能想到,一个女人会因为你说她是你见过的最美丽的小花而大发雷霆?

现在的兰德,曾经是和他一起长大的男孩。他们,还有佩林,伊蒙村那个铁匠的学徒,他们一同狩猎,一同钓鱼,一同走过沙砾丘,直到迷雾山脉的边缘,在星光下宿营。兰德是他的朋友。只是现在,他成了那种可能在无意间就会让你掉脑袋的朋友。佩林可能已经死了,就是因为兰德。

麦特让自己走到兰德伸手可及之处。兰德几乎要比他高上一个头,在朦胧的夜色中,他显得更高,也比往常显得更加冰冷。“兰德,我一直在想,”麦特希望自己的声音不会显得太沙哑,也希望兰德这一次能记得自己原先的名字,“我已经离开家很长时间了。”

“我们俩都一样,”兰德轻声说,“很长时间了。”突然间,他笑了一下,笑声不大,但几乎就像原来那个兰德一样。“你开始想念为你爸爸的乳牛挤奶了吗?”

麦特抓了抓耳朵,咧了咧嘴:“当然,我不是指那个。”他还不太想马上再见到谷仓里的那些东西。“不过我想,等哈当的马车离开的时候,我也许会和他们一起走。”

兰德沉默着,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刚才一闪而过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和他们一起去塔瓦隆?”

现在轮到麦特犹豫了。他不会把我交给沐瑞的,对不对?“也许,”他不动声色地说,“我不知道,沐瑞当然想让我去那里。也许我能找到机会回两河去,去看看家乡是否一切都好。”去看看佩林是不是还活着,看看我的爸妈还有姐妹们。

“我们都必须去做我们要做的事,麦特,也许那常常并不是我们想要的,但我们必须去做。”

在麦特听来,这句话就像一个借口,仿佛兰德正在要求他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是,麦特确实有几次已经做了自己必须去做的事。我不能因为佩林而责备他,至少不能完全责备他。也没有人强迫过我要像一条该死的狗一样紧跟着兰德!但是,他这样想并不算完全对,他是被强迫来的,只是强迫他的不是兰德。“你不会……阻止我离开吧?”

“我从没有想过要指挥你来或者走,麦特,”兰德疲倦地说,“编织因缘的是时光之轮,不是我,且时光之轮依自己的意愿编织。”现在他说话就像该死的两仪师一样了!兰德转身,准备离开,这时他又说道:“麦特,不要信任哈当,从某些角度来说,他比你遇过的任何人都要危险。不要对他有任何信任,否则你就有可能被切开喉咙,而为此而感到遗憾的将不止是你和我。”然后,他就继续走向昏黑的夜幕里,枪姬众如同一群潜行的狼,紧跟在他身边。

麦特盯着他的后背。信任那个商人?就是把哈当绑在一口麻袋里,我也不会信任他。因缘不是兰德编织的?差不多就是他编织的!他们还不知道兰德就是预言中那个人的时候,已经知道他是时轴了,不像那些被强行编织进因缘、无法控制自己命运的普通人,因缘只能以他为核心进行编织。麦特知道什么是时轴,他自己也是个时轴,只是不像兰德那么强。有时候,兰德能够影响众人的命运,改变他们的生活,只要他们和他处在同一个城镇里。佩林也是个时轴,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沐瑞认为发现他们三个在一个村子里一同长大,而且都是时轴,这是件意义非凡的事。不管他们自己的意愿如何,他们都是她的计划中重要的棋子。

这确实是一件大事,麦特原来所知道的时轴只有像亚图·鹰翼和玛瑞安姆·英·舍瑞德这样的人,后者是传说中在世界崩毁后建立了十国联盟的女子。但没有任何故事曾经提到过一个时轴在接近像兰德这么强大的时轴时会发生什么事,那有可能就像是一片叶子掉进了漩涡里。

梅琳达走到他身边,把他的长矛和一口沉重的粗布麻袋递给他。“我把你赢来的东西都装在这里了。”现在麦特看清楚了,她比他要高上整整两寸。她瞥了离去的兰德一眼:“我听说你是兰德·亚瑟的亲近兄弟。”

“可以这么说。”麦特冷漠地说。

“这没什么。”她不在意地说着,双手叉腰,专注地凝视着他,“你引起了我的兴趣,麦特,并不是因为你给了我一件问候礼。当然,我不会为你而放手弃枪,但我的眼睛已经在你的身上停留了好几天。你笑起来就像是个要做坏事的孩子,我喜欢,还有你那双眼睛。”在落日的余晖中,她的笑容显得灿烂而温暖。“我就是喜欢你的眼睛。”

麦特将帽子戴正,虽然它其实并没有歪。从追逐者变成被追逐者往往只是一眨眼的事,艾伊尔女人就是这样,特别是枪姬众。“你明不明白‘九月之女’是什么意思?”麦特不止一次向女人们问过这个问题。也许他能得到一个今晚就可以让他离开鲁迪恩的答案,如果他一定要走着离开荒漠的话。

“不知道,”她说,“但我喜欢在月光下做一些事情。”她用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肩膀,摘下他的帽子,开始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没过一会儿,他就笑得比她还要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