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人微言轻的益处

第二天早上,她们起床穿衣,史汪又开始和沐瑞争辩起来。她不喜欢在争辩中落下风,尤其是在自认为正确无误的时候。“我不想把所有风险都让你来担。”她嘟哝道,套上一件蓝色毛裙,看来她买了一件换洗衣服。她现在很烦,就差没指出现在沐瑞才是只剩一件衣服的人了。

“我没有一人承担所有风险。”沐瑞说,她强压下一声哀叹。她们已经在这个话题上争论了一个晚上了。“你的风险不比我少。能帮我扣下扣子吗?”

史汪按着沐瑞的肩,硬生生地推她转身,狠狠地扯过她背后的两排小珍珠母扣子。“别犯傻了。”她嘟哝道,用大力扣上扣子。“如果都按你说的去做,没人会注意到我,而你就像扬帆挂旗、满员出航的巨舰。我觉得肯定有更好的办法,咱们得坐下来谈清楚,直到你能明白事理为止。”

沐瑞不得不叹了口气。一只牙痛的狗熊也比史汪更好相处,就算那个岚也比她平易近人!她替史汪系好扣子,讲起了裙服的剪裁如何凸显了她臀部和胸部的曲线,试图岔开话题。结果,史汪一下就兴奋起来了。她真该好好控制一下情绪。

“它确实能吸引男人的注意。”史汪答道,她居然在咯咯笑!她甚至拧了一下沐瑞的屁股!沐瑞觉得她这一天都要在哀叹中度过了。

她们把斗篷搭在手上,走下楼去。大堂里挤满了女商人,她们一边吃早饭一边聊天。那两个坎多人,一个戴着三条项链,一个戴着两条,正在急匆匆地吃着饭。她们满面春光,就好像预感到了今天是个好日子。有一些商人似乎昨晚就把生意谈成了。一个穿着深灰色服装的纤瘦女子瞟着她那正在自鸣得意的丰满的同伴。她满面愠色,就好像刚被后者榨干了钱财一样。三个多曼女人翻着盘子里的食物,用叉子搅来搅去。她们眼神发直,面色苍白,按着因喝多了酒而犯起头疼的脑袋。

“先来一顿丰盛的早餐,然后我们再谈谈。”史汪说,她直起身子四下寻找空位。“这儿的早饭很可口。”

“买几个卷饼可以带在路上吃。”沐瑞坚决地说,并且快步走向托文娜夫人,后者正在给一个穿着蓝边白围裙的女侍下命令。赢得和史汪的争辩的唯一办法就是把她晾在一边。只要你犹豫一会,就会发现自己变成那个被晾在一边的人了。

“早上好,托文娜夫人。”沐瑞说道,老板娘转过身。“我们想雇佣你的两个保镖,在今天上午护送我们一段时间。”今天早上看门的两个人不是昨天晚上那两位,但一样人高马大。

老板娘微微扬起一边眉毛,这让她显得更加不近人情。她这次还是不太客气,虽然沐瑞已经用至上力把裙子清理得像刚洗过一样。“为什么?要是你打算挑起决斗,我可不想有什么牵涉。这些鞭术决斗什么的,都是蠢事。我可不会鼓励你去掺和这种事。你肯定会被抽得血淋淋的。我敢肯定你以前从来没打过架。”

沐瑞咬了下舌头。史汪说老板娘有一大堆规定,从半夜锁大门到禁止男性访客,并且会严格执行,但如果她知道她们是两仪师,语气绝不会这么生硬。“我准备找一个钱庄。”她们之前说好了由她来讲话。就算她们被赶出房间也不至于没地方住,但那会很不方便,因为今天她们还有很多事要忙。“一个名望好的钱庄,你知道附近有这样的地方吗?”

托文娜夫人正巧知道这样一个钱庄,她自己也是顾客,既然如此,她便同意把她的两个所谓“看守”从马厩旁边的房间里叫起来。沐瑞很确定护送的佣金至少是二人日薪的两倍。但她还是马上就付了钱。讨价还价只会耽误时间,而且搞不好还会被加价。艾勒妮·托文娜不像是会吃这一套的人。没过多久,沐瑞和史汪就面对面地坐进了一个大轿子,抬轿子的四个瘦子看上去很难支撑起如此重负。然而他们却能小跑着穿过拥挤的街道,看上去比护送她们的那两个扛个箍铜长棍的大汉要轻松多了。

“这是不可能成功的。”史汪一边啃着一个脆皮大卷一边嘟哝道。“如果你认为我们还需要钱,没问题。不过有时你真是挥金如土,沐瑞。不过光明烧了我吧,你的计划是不可能成功的,我们肯定会被逮个正着。他们也许会去找两仪师,而且搞不好那里已经有一个两仪师了。我说,我们一定要想个别的办法。”

沐瑞一直嚼着刚出炉的卷饼,故意不答话。其实她确实很饿。如果她们碰到了另一位两仪师……世上总会有一些不得不冒的风险。她感到胃里一阵翻腾,便告诉自己那是由于饥饿。但脑中可以想到的完全可能不是真的。她的计划必须成功,没有别的出路。

和塔瓦隆相似,这里的钱庄也像是一座小宫殿。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就和远处山顶上真正的宫殿一样。每一面墙上都贴有金色墙砖,还有两个白色圆顶。鞠躬迎接他们的门童穿着暗红色制服,袖口上绣着银色蜜蜂。男仆们则穿着下摆刚刚齐腰的黑色短上衣和紧身裤。沐瑞的裙服胸前带有凯瑞安贵族的条纹,因此老板代替雇员亲自出来接待她们。她们在一处清静房间里谈话,房间的四壁皆是木墙,内有一盏银色座灯,家具上都有镏金的细条纹。

卡麦尔·瑙林是一个漂亮的中年女子,她身材纤细,灰发扎成四条长辫子,眼神却十分严厉,仿佛在无声地质问。坎多毕竟离凯瑞安还是太远了,离塔瓦隆也太远了。不过,她还是不该用放大镜检查沐瑞权利证明下方的印章。这份文件虽然被水泡过,但也只是有点模糊而已。这不是金额最大的一张,由于距离的缘故还要支付昂贵的费用,但取到的金币数额仍然十分可观,它们被分装在十个皮袋子里堆到了老板娘的写字桌上。

“我希望你最好是雇了守卫。”瑙林夫人礼貌地轻声建议道。大额现金赢得了她的敬意。

“难道查辛的治安竟如此混乱,两个女人在大白天上街也不安全吗?”沐瑞冷淡地反问道。她居然拿来了放大镜!“我想我们已经两清了吧。”

两个高大的男仆为她们把钱袋子搬了出去,放到轿子里面,当看到托文娜夫人带着棍棒的“看守”时,他们也松了一口气。额外的重量似乎对抬轿子的人完全没有影响。

“像骡子一样扛这么多,那个铁匠一定也快走不动路了吧。”史汪嘟哝道,她用脚踢了踢两人中间的钱袋子。“谁能打断这种人的脊柱?鱼屁眼啊!沐瑞,无论有什么动机,一定是黑宗下的手。”抬轿人能够清楚地听到她们说的话,但他们一点也没有放慢脚步。他们不知道黑宗是什么意思。然而一个路过的人却呆住了,她是个富家女子,头发上别着象牙梳。她提起裙子撒腿就跑,两个吓坏了的仆人挤过人群,在后面追她。

沐瑞责备地看了史汪一眼,她们不能假设旁人都听不懂她们说的话。史汪的脸略微有点红了,但她蓝色的眼睛仍然十分顽固。

暮之星有一个小保险库供商人存放现金,因为有些客房里是没有保险柜的。但就算把大部分钱都存进去也不能让托文娜夫人对她们更尊敬一点,沐瑞还多给了她一个金币呢。显然她见过太多商人赔得倾家荡产,因此不怎么重视一时有钱的客人。

“查辛最好的裁缝是赛琳·多瑞明。”当沐瑞问起这个问题时,她这样答道,“但我听说她索价很高,非常高。”沐瑞留下了一个钱袋子,她把它挂到腰带上,结果腰带的一边被扯了下去。那铁匠一定也扛不动!不,史汪不过是在捕风捉影,就是这样。

赛琳是个纤细的女子,为人傲慢,语气冷冰冰。她穿着的亮面蓝色连衣裙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了大部分乳沟。这件衣服看上去就像快要从她肩上滑下来似的!不过沐瑞并不担心要被迫买一件这样的衣服。她打算无视裁缝和主顾之间的一切礼节。她忍受了量尺码的过程,因为没办法让裁缝弄快些。但她很快就敲定了料子和颜色,让赛琳皱起了眉。有那么一会儿,她似乎打算拒绝为史汪做衣服了,但沐瑞平静地告诉她,她们打算付双倍价钱。一听到钱,裁缝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但她还是点了头。沐瑞确信她能够得到她想要的,至少衣服是没问题了。

“我明天就要。”她说,“让你手下的人全线开工。”

这次赛琳没有眯起眼,她的眼睛睁得滚圆,流露出一丝愤怒,语气变得十分冰冷。“不可能,月底也许能做好,或者更晚。如果我能抽出时间的话。许多夫人女士都在我这里定做了裙子。马吉尔的国王正在造访艾戴沙宫。”

“马吉尔的最后一位国王二十五年以前就死了,赛琳。”沐瑞拿起大号钱袋,在度量间的桌台上将它倒过来,三十个金币掉了出来。她订了三件以上,在查辛,丝绸虽不比塔瓦隆便宜,剪裁费用却要低许多,而剪裁费用在衣服的价钱里占的比例最多。

赛琳贪婪地盯着厚厚的金币,当听说等裙子做好以后还能再拿到这么多钱,便激动得双眼放光。

“但是每拖延一天,我便要从这三十枚中扣掉六枚。”赛琳突然改口了,她说裙子肯定在一个月之内就能做好,绝对用不了一个月。

“你应该做两套那个皮包骨的贱人穿的那种裙子。”当她们坐回轿子上时,史汪说道,“好像随时都会滑下来的那种,这样你就能好好享受男人的注目,反正你已经蠢到自己往火坑里跳了。”

沐瑞练起了一种初阶生的功课,想象自己是一朵玫瑰花苞,正欲对着太阳开放。还好,她平静下来了。然而有史汪在身边,保持心平气和可真是不易。她都快要把牙咬碎了。

“没有别的办法,史汪。”已经过了中午,要做的事情还有一大堆。“你觉得塔文娜夫人会不会愿意把她的某个保镖再给我们用一段时间?”马吉尔的国王?光明啊,那女人准是把她当成大傻瓜了!

第二天早上,上午刚过去一半,一辆四匹灰马拉的黄漆马车来到了艾戴沙宫门口,车夫是个壮汉。马车后面还拴着两匹母马,一匹体态优雅的枣红马和一匹瘦长的灰马。沐瑞·达欧崔夫人受到了与她地位相符的全部礼遇。她穿着深蓝色长裙,裙上的彩色条纹从脖颈一直延伸到膝下。迎接她的高级男仆肩上除了红色骏马之外,还绣有银钥图案。就算她的名号无人知晓,达欧崔的名望依然人尽皆知。现在雷芒死了,达欧崔家族的任何一位成员都有可能继承王位,除非被其他家族抢了先。他们当然不知道她对继承王位是什么想法。

她住进了一间得体的套房,有三间宽敞的房间,刻有花纹图案的墙板上盖着丝质挂毯,有大理石栏杆的阳台面向更高的覆盖着白雪的峰顶,可以俯瞰城北风光。她有几个仆人,两个女佣和一个跑腿的男孩。男孩急匆匆地将夫人的铜箍箱子打开,又为她准备好添加了玫瑰香精的浴水。除了仆人没人能注意到苏姬,沐瑞女士的侍女。

“好吧。”史汪嘟哝道,仆人们终于都离开了,起居室里只有她们两人。“看来这地方没人能注意到我。”她的深灰色裙服以优质毛料制成,式样非常朴素,只在领子和袖口上有达欧崔家族的彩色条纹。“而你呢,就像亲自划桨的提尔领主一样引人注目。光明啊,当你问起宫里有没有两仪师的时候,我紧张得差点把舌头吞了。我都开始头晕了,快喘不上气了。”

“那是因为这里海拔太高。”沐瑞告诉她,“你会习惯的。任何访客都可能问起两仪师的事情,你还记得吗,仆人们甚至都没有眨眼。”不过当时她自己也屏住了呼吸,直到听到了否定的回答才松了口气。一个两仪师就能打乱她的全盘计划。“我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王宫不是旅馆;他们不会接受‘你可以叫我阿莉丝夫人’这种回答。这是没有商量余地的。我必须以真正的身份进宫。好好利用你人微言轻的地位,看看能不能打听到茵妮丝夫人的情况。要是能尽快离开此地便再好不过了。”

如果能够避免失礼和议论的话,最好明天就能离开。史汪说得没错。宫里每个人都会注意到一个来自引发了艾伊尔战争的家族的外地贵族。任何来到艾戴沙宫的两仪师马上就会听说她的故事,而任何路过查辛的两仪师都可能会入住宫中。而且,如果那个格辛尼斯还在追踪她,沐瑞·达欧崔入住艾戴沙宫的消息马上就能传到他的耳朵里。按照沐瑞的经验,宫廷可是比大道更适合刺杀的场所。史汪说得没错,她就像是架在高台上的箭靶,又完全不知道弓手藏身何处。明天,越早越好。

史汪溜出门外,很快又带着坏消息回来了。茵妮丝夫人正在哀悼她的亡夫,闭门拒客。“十天前他倒在早餐的粥里死掉了。”她汇报道,一屁股坐进起居室里的一把椅子里,一只手搭在椅背后面。一拿到披肩,她就把礼仪课上学到的东西全忘记了。“他比他夫人要老得多,但看来她还是深爱着他的。她在王宫南翼,有十间住房和一处花园。她丈夫是布瑞斯亲王的密友。”茵妮丝在整整一个月之内都不会见人,除了关系很近的亲属。她的仆人只在绝对必要的时候才会出来办事。

“她会愿意见两仪师的。”沐瑞叹了口气。就算是哀悼中的女子也不会拒绝会见两仪师。

史汪腾地一下跳起来。“你疯了吗?沐瑞·达欧崔夫人的名头已经够引人注目了,自称两仪师沐瑞·达欧崔简直就等于四处招摇!原本的计划是在宫外的人注意到我们之前就离开的!”

这时爱柯刚好进来了,她是沐瑞的两个女佣之一,灰白头发的胖女人。她宣称沙塔严就在门外,准备陪沐瑞去会见布瑞斯亲王。当她看见苏姬正站在沐瑞面前,用一根手指指着她的女主人时,一下愣住了。

“告诉沙塔严,我马上就去找她。”沐瑞平静地答道。等瞪圆了眼睛的女佣行过礼退到门外,她便立即起身,让自己显得更高些,不过和史汪的身高一比还是没什么优势。“你还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吗?在这里耗上两个星期等她出门一样糟糕。你也不能拉拢她的仆人,她们也和她一样不出门。”

“她们只有在办事的时候才会出门,沐瑞。但是我认为我可以混到里面去。”

沐瑞想说那也要花掉很长时间,但史汪重重地按住了她的肩膀,推她转身,仔细地来回打量着她。“侍女的职责是确保她的女主人穿着得体。”她说,然后把沐瑞推向房门,“走吧。沙塔严还在等你呢。运气好的话,一个名叫卡的年轻士兵也在等着苏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