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知道前往查辛的旅途定然不会好受,果然如此。他们拼命赶路,超过了商人的车队,再没在村子里停留。他们几乎每夜都露宿野外,因为没人能付得起四个人加上四匹马的宿费。他们只能睡谷仓或草棚,如果能在天黑之前找得到谷仓或草棚的话。道路两侧的丘陵往往没有村落也没有农场,只有茂密的树林,有高耸的橡树和羽叶树,松树和冷杉,以及较为低矮的山毛榉和黑胶树。在边境国,偏僻的农场是无法存活的,那种农场迟早会变成坟场。
阿莉丝仍在寻找那个叫萨海拉的女人,每经过一个村庄,她就会前去询问萨海拉的下落。不过每当岚和他的同伴们一靠近,她都会立即缄口不语。这女人十分警觉,而且神色冷淡,至少对他总是冷冰冰的。瑞恩会向她挤眉弄眼,为她忙前跑后,低三下四地奉承她。他对她的态度仍是既迷恋又畏惧。而她则毫不客气地接受了他的恭维,为他的笑话而开怀大笑。
但她并非只关注瑞恩一人。她每隔一段时间便要依次逼问他们三个,似乎拿定主意要翻遍他们的老底。这女人就像黑蝇一样讨厌,无论你赶走她多少次,过不了多久她又会过来烦你。就连瑞恩都会回避她的问题。一个男人的过去只属于他自己和他身边的人,不能当闲话讲给某些八卦的女人听。布卡马也被她逼问过,但他还是不停地向岚唠叨。从早到晚,他都把起誓的事挂在嘴边。岚开始觉得唯一能够让他闭嘴的办法就是发誓永远不向那女人起誓。
厚厚的黑云接连两次从妖境席卷而来,降下寒冷彻骨的瓢泼大雨,雨滴中夹杂着能砸破脑壳的大冰雹。在春季,最猛烈的暴风雨总是来自妖境。当黑云刚刚笼罩天日时,岚便开始在林中寻找枝繁叶茂的大树以遮风避雨,他们还可以在头顶上搭起毯子。但阿莉丝察觉到他的目的后,便冷冷地说道:“没有必要停下,岚师傅。我会给你们挡雨的。”他半信半疑,仍继续寻找可以遮雨的地方,直到暴风雨来临。天色骤然暗如黑夜,蓝白色的闪电划过天空,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头顶轰鸣,然而硕大的雨点却从他们上方滑落,仿佛有一个隐形的拱顶一路罩着他们。冰雹悄无声息地弹开,似乎没有砸到任何东西,安静异常。当风暴第二次袭来时,她以同样的方式给他们避雨。每次他们向她致谢时,她似乎都感到惊奇。她平静的神色几乎未变,装得非常像真正的两仪师,但她的目光里却闪现出一丝情绪波动。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他们遇到过几次传闻中的强盗,十来个一群的衣着粗陋的汉子。这些人见到已搭箭上弦的三人,自知不敌,往往在被三人追上之前便逃窜回树林中。为确认他们确实逃掉了,岚或布卡马中的一人会追踪盗匪,其余两人则留下保护阿莉丝。在明知有埋伏时还往陷阱里跳是很愚蠢的。
在第四天的中午,他们途经被林木遍生的丘陵之间的一段路,路的两头都看不见人影。天气十分晴朗,高空中只飘过几片稀疏的云彩。除了他们的马蹄声外,只能听见松鼠在树枝上吱吱地叫。突然间,在三十步开外的树林里冲出了一伙骑手,大约有二十个人,衣着破破烂烂,他们列成一排挡住了道路。他们身后也传来了马蹄声,看来后面也有强盗。
岚松开缰绳,任其落到鞍桥上。他抽出两支箭夹在指间,并拉起已经上了弦的箭。他觉得可能没机会射出第二支箭,但预备三支赢面总会更大些。他面前的三个人在脏兮兮的外套外面只套着凹痕遍布、锈迹斑斑的胸甲,有一个人戴着有面甲的头盔,头盔上有着点点锈迹。他们都没带弓箭,但那无关紧要。
“后面三十步远的地方还有二十三个。”布卡马喊道,“没有弓箭手。听你下令。”
确实无关紧要。这群匪伙人多势众,足以袭击大多数商队。但他没有放箭,在这些人还没有下手之前,还有一丝机会尚存。生与死常常会在一瞬间逆转。
“咱先别这么着急。”戴头盔的家伙喊道。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头油腻腻的灰发和一张脏兮兮的马脸。他脸上有一道新鲜的刀疤。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缺失的牙齿。“你们大概能干掉两三个人,然后就会叫咱砍翻,没必要让事情闹成这样。把你们的钱和这位漂亮夫人的首饰给咱,你们就可以走人。穿丝戴皮的漂亮女士肯定有一大堆珠宝,是吧?”他朝岚身后的阿莉丝抛了个媚眼,也许他认为这是友好的表示。
这个提议没有一点吸引力。虽然这伙人没有一个愿意拿命冒险,但若他们三人放下武器,一定会被他们割了喉咙。他们可能会留着阿莉丝,直到发现她的危险之处。如果她手头真的有些至上力的花招的话,他希望她能……
“你竟敢挡两仪师的道?”她的吼声如同一声惊雷,几匹强盗的马被惊得喷起鼻息,人立起来。猫舞者懂得抛下缰绳的命令的意义,稳稳地站住不动,只等着岚在马腹上一踢。“投降,否则我绝不饶恕。”红色的火球在强盗们的头顶上炸开,发出一声巨响。好几匹马惊得跳起来,两个倒霉的强盗被抛下了马背。
“我跟你说过她是两仪师,科伊。”一个穿着不合身的胸甲胖光头嗫嚅道,“我早就说过啊,科伊?一个带了三个护法的绿宗,我说过啊。”
瘦子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他仍然紧盯着岚。或者更可能是在盯着岚身后的阿莉丝。
“投降没的谈了。咱还是有五十个人对付你们四个。咱不想上绞架,咱要看看你们在被咱干掉之前能杀掉几个人。”
“非常好。”岚说,“不过如果我数到十以后你们还没从我面前消失,那我们就真要动手了。”话一说完,他便开始大声地数了起来。
还没等他数到二,强盗们便仓皇地向树林里撤退。等他数到四,那两个摔下马的家伙不再试图拉住他们受惊的马,飞快地逃跑了。没必要再跟踪他们了。马蹄踩在灌木上的噼啪声很快就消失在远处。这可以说是他们能指望的最好的结果。虽然阿莉丝并不这么想。
“你没有权力放他们逃跑。”她愤愤不平地说道,眼中迸射出怒火,以锐利的目光来回扫视着他们。她策马绕着他们转了一圈,把三人轮流瞪了一遍。“如果他们攻击我们,我就能用至上力对付他们。他们抢劫了多少人?杀害了多少人?他们侵犯了多少女人?伤害了多少孤儿?我们应该好好收拾他们,再把没死掉的送到最近的官府去。”
岚、布卡马和瑞恩轮流给她解释为什么他们四个人肯定没希望打赢。强盗为了逃离绞架肯定会拼上老命,而且对方确实人多势众。但她似乎确实相信她可以独力打败近身的五十个人。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旅途中并不是总能遇到风暴和强盗。瑞恩的愚蠢举止和布卡马的不断抱怨也令人心烦意乱。但阿莉丝的无知和固执才是毁掉这次旅途的罪魁。
第一晚,他浑身湿透地坐了一个晚上,好让她知道他能够接受她的所作所为。她本该明白,如果他们必须一同赶路,最好能公平地了结这件事。然而她不明白。第二晚,她一夜未眠,于是害得他也一夜没有合眼。只要他一低头,便会被看不见的鞭子猛抽一记。第三晚,他的衣服和靴子里都进了厚厚的一层沙子。他尽力把沙子清掉,但没有水可以洗。第二天只好带着满身沙子骑了一天。而在遭遇强盗后的那一晚……他不知道她怎么能把蚂蚁送进他的内衣里,也不明白她是怎样让它们一齐叮他的。不过这肯定是她的功劳。当他猛地睁开眼时,她就站在他面前。她看到他没有叫出声时似乎吃了一惊。
显然,她希望他有所表示、有所回应,但他不明白她想要什么样的回应。如果她觉得这还不足以报复他抛她下水,那她还真够狠心的。然而,女人有权力处罚伤害或冒犯她的人,而且就算她做得太出格,这里也没有其他女人,没人能叫她停止。在他们抵达查辛之前,他只能一路忍下去。晚上,她在营地附近找到了一丛能让人起疱的植物,他几乎要冲她发脾气了。事后他感到十分羞愧。
自然,他没有向布卡马和瑞恩提起这件事,不过他觉得他们肯定知道。他开始盼望着查辛明天就出现在地平线上。也许这个女人是艾黛派来监视他的,但她似乎已经决定干掉他了,准备慢慢地将他折磨致死。
按照史汪的说法,男人个个都是老顽固,但沐瑞还是不明白这个亚岚·人龙为何如此顽固。她只要能看到一丝对扔她下水而后悔的表示就够了。当然啦,还要道一次歉,低姿态地道歉,以及对两仪师应有的尊重。但他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简直傲慢到了骨子里!他毫不掩饰对于她身份的怀疑,就差没大声说出来了。她也有点被他的毅力所打动,有一点而已。她要把他制得服服帖帖。这并不是要完全驯服他的傲气——没骨气的人于己于人都一无是处——而是要让他彻底认清自己的过错。
她给了他好几天时间反思,而且当晚就开始制订教训他的计划。蚂蚁的效果相当令人失望。这是蓝宗的秘密编织之一,既能驱虫又能招引蚊虫叮咬,不过它的原始用途并非整人。但疱叶的效果令她十分满意,多少让他有点急了。这说明他还是肉长的,她本来都开始怀疑这一点了。
奇怪的是,虽然另外二人肯定知道她给岚的教训,她从未听到他们对岚表示同情。岚没有向她抱怨过,这就已经够奇怪的了,但他总该和朋友说过吧,朋友不正是倾诉烦恼的对象吗。这三个人在其他话题上也总是保持沉默。就连凯瑞安人有时也会和别人聊聊自己,而且她听说边境国人厌恶家族游戏。她和他们聊了很多她小时候在凯瑞安和在白塔中的经历,但他们还是不肯透露自己的情况。当她讲到滑稽的部分时,只有瑞恩会笑出声——只要意识到这是该他笑的时候,他就会笑——而岚和布卡马却显得很尴尬。她认为这也算是一种感情的流露,他们控制表情的功夫比两仪师还厉害。他们曾承认以前遇到过两仪师,但当她小心地问起具体的时间和地点时……
“两仪师到处都有,让人没法记清楚。”某天晚上赶路时岚答道,他们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我们最好在前面的农场里歇歇脚,看看能不能找个草棚睡一晚上。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我们不可能再遇到第二户人家。”
他的回答基本都是这样的。两仪师们也可以向这三人学学如何回避问题,如何把话说得模棱两可。
最糟的是,她还是不知道他们之中有没有暗黑之友。当然,她没有证据怀疑在坎卢姆的两仪师中有黑宗。如果她们都不是黑宗,那么瑞恩在天门旅馆的会面背后也许并没有什么阴谋,但谨慎令她无法放下疑虑。她每晚仍会在他们身上设下结界。在弄清底细之前,她不会相信史汪之外的任何人,尤其是其他两仪师或者可能和她们有牵涉的人。
在一个距查辛两日骑程的村子里,她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人。她在这个名叫拉文达的地方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阿雯·萨海拉。虽然规模比马纳拉小,但拉文达仍是个繁荣的村子,村中的市场设在一大片硬地面的空场上,邻村的村民都到这里卖农产品和手工艺品,从小贩那里买东西。早晨,当沐瑞和她沉默的旅伴到达村里时,市场里有两架小贩的大篷车,高高的车篷上涂着锅碗瓢盆的图案,周围挤满了人。两个小贩一边高声叫卖,一边紧盯着对方。拉文达还有一座正在修建的旅馆,第二层已经盖起来了。这座房子是萨海拉夫人用白塔的赏金修建的,因此她打算把它命名为“白塔”。
“你觉得两仪师们会反对吗?”当沐瑞建议她换个名字时,她问道,并对着已经刻好上完色的招牌皱起了眉,招牌已经挂起来了。按照比例,招牌上的白塔至少得有一千尺高!阿雯是个丰满的灰发女子,腰间磨损的皮带上别着一把一尺来长的镶银匕首,她鲜红色衬衣的袖口上有黄色绣花。显然,拿了赏金后她天天都打扮得像过节一样。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认为她们会反对,夫人。在我们营里登记姓名的两仪师非常和蔼。”若某个碰巧路过的两仪师不打算隐瞒身份,她就会得到教训了。
沐瑞希望她能知道记下阿雯·萨海拉的那个见习生的名字,最好能给那孩子一点教训。阿雯的儿子米戈——她的第十个孩子!他是在离龙山三十里远的地方出生的,并且在吉塔拉作出预言的一周之前就出生了。当面写下的记录还会出错,这种疏忽简直令人无法接受!她的小本子里又有多少孩子是在那关键的十天之外出生的?
离开拉文达后,那三人明显对她这次办事的速度非常满意。她本来还在为那个不知名的见习生生闷气,现在又被他们惹火了。当然,他们没有当面讲出来,但她听瑞恩说起过——“至少这次她很快就弄完了”——他不在意让人听到这话。布卡马则闷闷不乐地嘟哝着表示同意,然后他们就退到她后面。岚骑在最前面,显然是在躲着她。说真的,她其实可以理解,但他僵硬直挺的宽阔背影看上去就像是对她的嘲弄。她开始盘算晚上怎么收拾他。也许该让另外两人也吃点苦头。
一时间她能想到的全是已经用过的招数,然后一只嗡嗡叫的黄蜂从她耳边飞过,她看着它飞入道旁的树林里。当然了,她不打算弄死他。“岚师傅,你对黄蜂的叮咬过敏吗?”
他坐在马鞍里转过身,胯下坐骑也半转过头。他嘟哝了一声,眼睛睁得老大。一时间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她看到一支箭从他的右肩穿出。
她想也没想就拥抱了真源,让阴极力充满全身。这就像是回到试炼中一样。她飞速完成编织,首先用一只透明的空气之盾护住岚,以防更多的箭射过来,然后她给自己也设了一个。她也弄不清自己为什么先给他加了防护。在至上力加持下,她以敏锐的视力扫视着箭射来的方向。弓手放出第二支箭时,便被风之能流猛然攫住,弓紧紧地贴着岚的身体,箭支竖了起来。整个过程从头到尾只有一瞬间,速度堪比试炼中的任何一次编织。瑞恩和布卡马才刚来得及射出两支箭,正中要害。
她失望地叹了口气,松开了空气的束缚,弓手跌落在地上。他试图谋杀,但她不打算把他像死刑犯一样吊起来。如果他们把他送到官府,他就会被处决,但她不想参与这个行动,尤其是在行刑之前。她觉得这近乎把阴极力用作武器,或者制造供男人自相残杀的兵器,非常接近。
她把持着阴极力,准备给岚提供治疗。虽然肩上还插着一支箭,但他不等她开口,掉转马头飞快地赶到树林边上,下马走到倒地的弓手身边,布卡马和瑞恩跟在他后面。凭借着至上力,她能够清楚地听到他们的话。
“卡乃金?”岚说道,他听上去十分震惊。
“你认识这家伙?”瑞恩问道。
“为什么?”布卡马吼道,她听到靴子踢中肋骨的声音。
一个微弱的声音喘息道:“金子,还能是什么?你还是……像暗黑魔神一样走运……刚好转身……否则那支箭……就会射中……心脏。他应该……告诉我……她是个两仪师……但他只说……要先干掉她。”
一听到这句话,沐瑞便一踢飞矢的马腹,立即赶了过去,迅速下马,治疗的编织已经备好。“把他的箭拔出来。”她赶过来的时候冲他们喊道,一边拢起裙子以防绊倒。“如果箭没拔出来,治疗也不能救他活命。”
“为什么要救他?”岚问道,他坐在一棵被风暴刮倒的树上,沾满泥土的大片树根比他的头顶还高。“你这么想看人被吊死吗?”
“他已经死了。”瑞恩说,“你能救活他吗?”他似乎对她的回答颇感兴趣。
沐瑞垂下肩。卡乃金圆睁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他头顶上的树枝,已然没有了生气。奇怪的是,虽然衣着凌乱,嘴边都是血沫,但他看起来仍像是个没胡子的年轻人。不过这年纪也足够杀人了,足够在胸前中两支箭然后去死。他一死,她便无法知道他的雇主是不是格辛尼斯,也不能得知格辛尼斯的去向。他的腰带上挂着一个满满的箭囊,身边的地上还插着两支箭。显然,他有信心用四支箭干掉四个人。即便了解岚和布卡马,他仍然有这个信心。他了解他们,因此违背了指令,试图先杀掉岚。他一定认为岚才是最危险的人。
她观察着这个人,然后意识到她还是能从他身上挖出一点信息,即便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她切下他挂在箭囊旁边的小包,把里面的东西倒到他身边破土而出的一小丛野草里。一把木梳子、一块吃了一半的发霉乳酪、一把折叠小刀、一团弓弦(她把它解开以防里面藏着东西)、一块又脏又破的手帕(被她用刀尖划破了)。找到格辛尼斯大人写给他的指令的希望还是落空了。她割下他拴在腰袋上的皮革钱包,然后把这破玩意倒过来。一把银币和铜币掉了出来,还有十枚金币。看来在坎多买她性命和在塔瓦隆定做一条裙子是同样的价钱。金币很厚,一侧印有凯瑞安的日出徽记,另一侧印有她伯父的头像。达欧崔家族史一个合适的脚注。
“你习惯从死人身上偷东西吗?”岚冷淡的语调里透出厌恶。这只是个问题,不是指控,但仍然……
她愤怒地直起身,看到瑞恩折断岚背上插着箭的尾羽,布卡马把一条生皮细带绑在箭头上。绑紧了以后,他握紧皮带,猛地一扯,把箭的其余部分也拔了出来。岚眨了眨眼。这个人的背上刚刚拔下了一支箭,而他只是眨了眨眼!这场面让她感到不适,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确实如此。
瑞恩快步赶回路旁,布卡马则帮岚脱下衬衣和外套,他的衣服正面都有一个洞,后面肯定也有。脱去了浸满了血渍的外套和衬衣,血开始从他的胸前和背后流下。没有一个人请她治疗,她也有点不想给他治了。岚很年轻,她没想到他身上有这么多伤痕。一些仍未愈合的伤口上还有整齐的黑色缝线。看来他对惹怒男人和惹恼女人一样在行。瑞恩拿回了绷带和敷伤口的发霉面包。看来他们在岚流血至死前是不打算请她治疗了。
“你准备接受治疗吗?”她冷淡地问道,伸手去按岚的头。他避开了她的触碰,他避开了!
“后天就到查辛了,你还需要用右手。”布卡马嘟哝道,使劲用手搓着嘴唇,回避了其他三人的目光。很奇怪的话,但她清楚她是没法问出它的含义的。
过了一会儿,岚点了点头,弯下了腰。他再没有任何表示。他没有请求,甚至没有接受她的请求,他只是弯下腰。
她把手掌按到他头上,在按这一掌的同时开始导引。治疗的编织带来的抽搐令他挥开双臂,挣脱了她的掌控。她很满意,即便他只是呼吸变得粗重而没有大口喘气。他的旧伤仍然留着,未愈合的伤口则只剩一道粉色的痕迹,缝线都掉了出来,从他的手臂和胸前滑落。剩下的缝线也很容易挑掉。箭伤的伤口被光滑的皮肤所覆盖。他遇上黄蜂时将会是完全健康的。在那之后,她可以再次治好他,如果有必要的话……如果有必要的话。
他们把钱币留在卡乃金的遗体边上。虽然这些人显然需要用钱,但他们不想从死人身上拿走任何东西。布卡马在不远处找到了他的马,就拴在树林中。那是一支白蹄棕色阉马,看上去是匹活泼的快马。岚解开马的缰绳,拴到马鞍上,然后一拍马臀,让它自己跑回拉文达。
“这样在被人发现之前它可以自己找草吃。”当看到她冲着阉马皱起眉头时,他这样解释道。
实际上,她实在后悔没有搜索马鞍上绑着的鞍袋。但岚的善举也令她十分意外。她从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这样看来,还是别用黄蜂折磨他了。但无论如何她得找到一个印象深刻的办法,她只有两天的时间了。因为一旦他们抵达查辛,她就没有时间对付他了。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会忙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