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抵达

过了一个月,沐瑞便发现追寻真龙预言的旅程一点也不惊险刺激,反而相当乏味。她离开塔瓦隆已有三个月,一路上受尽挫败。三誓带来的皮肤紧绷感仍未消退,旅途劳顿又令她腰酸背痛。插紧的百叶窗被风吹得咔咔作响,她坐在硬木椅上扭来扭去,呷了口没有放蜂蜜的茶,以掩饰心中的烦躁。在坎多,居丧的人家里一切都要从简。就算看到雕花家具和放在冰冷壁炉上的铁皮座钟结了霜,她也不会过于惊讶。

“这真是没有道理啊,夫人。”朱芮·那吉玛叹了口气,紧紧地抱住他的女儿们,好像再也不愿放手一样。这已经是第十次了。母亲的拥抱似乎能让蔻拉和艾丝尔安心。她们俩就靠在朱芮的座椅两侧。两人约有十三四岁,留着黑色长发,一对大大的蓝眼睛很像她们的母亲,她们眼里盈满了悲伤。她们的母亲穿着宽大的朴素灰裙,满面愁云,“约瑟夫在马房里一向当心火烛,”她继续说道,“从来不敢点明火,孩子们一定是带了小杰瑞德去看爸爸干活,然后……”又是一声长叹,“他们都被困在里面了。马房起火怎么会烧得那么猛?完全没有道理啊。”

“事出必有因,那吉玛夫人,”沐瑞安慰道,她把杯子放到肘边的小桌上。她同情这女人的不幸,但那女人已经开始自说自话了。“即便我们不曾得见。但知道这点总能让人稍稍安心。时光之轮照它自己的意志旋转,但因缘乃是光明的意志。”

话一出口,她差点对自己皱起了眉头。她年轻的外表配不上这般语重心长的忠告。她真想有一幅岁月无痕的面庞,但她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在寻访中被人识破身份。还没有两仪师来找过朱芮,但她们迟早会找到她的。

“您说得对,阿莉丝夫人。”朱芮礼貌地喃喃应道,但她撇开了目光,毫不掩饰她的真实想法。这外乡人真是个蠢姑娘,还是个贵族呢。

贴在沐瑞额前的小蓝宝石和塔莫瑞做的裙子明白无误地表明了她的身份。在贵族面前,人们会愿意回答更多问题,也更容易接受奇怪的举止。按说她该为她的国王哀悼,不过就算在凯瑞安也没有多少人会为雷芒哀悼。她最后一次听到来自家乡的消息是在一个月以前,据说四个家族宣称有权继承王位,挑起了几场严重的冲突,几乎要开战了。光明啊,还有多少人要丧命于此?如果当初她顺从了白塔的计划,一定也会有人为此而死。凯瑞安在王权交接之时总会有明争暗斗,要么公开内战,要么绑架和暗杀。不过至少她离开的时间已经够长了,足以让她置身事外了。但是她将会为违抗塞瑞而付出代价。

沐瑞大概无意中让怒意显露在脸上,那吉玛夫人以为她看出了自己方才的不屑。没人想惹怒贵族,包括外国贵族。因此她又紧张地补充道:“约瑟夫运气一直很好的,阿莉丝夫人,人人都知道。他们说哪天约瑟夫·那吉玛掉到坑里,也能在里面捡到宝石。他响应卡瑞尔女士的号召去打艾伊尔人的时候,我特别担心,结果他都没受一点伤。营地里流行瘟疫的时候,我们俩和孩子们一点事也没有。他什么都没做就得到了女士的奖赏。就好像光明一直在庇佑我们一家。杰瑞德出生时非常健康,然后战争就在同一天结束了。我们回到坎卢姆后,女士把这个马车行赏赐给约瑟夫,然后……然后……”她强忍着眼泪。蔻拉哭了起来,她母亲搂紧了她,轻声安慰着。

沐瑞站起身。还是老一套,再问不出什么了。朱芮也站了起来。她个子不高,只比沐瑞高一掌。两个女孩则和她一样高。沐瑞尽力保持耐心,喃喃地说了几句哀悼的话。女孩们给她递上毛皮镶边斗篷和手套。她塞给朱芮一个钱包,一个很小的钱包。刚开始的时候,她不假思索地大散钱财,虽然那些女人迟早会收到赏金。但她要是一直这样慷慨下去的话,就不得不想办法取钱了。

朱芮坚持不收她的钱包,让沐瑞有些恼怒。不,她没那么厚脸皮,而且卡瑞尔女士已经给过奖赏了。家里有钟,能招福气。更令沐瑞恼怒的是,她自己也想赶紧离开。朱芮的丈夫和三个孩子在一个早晨就统统丧生火海,但杰瑞德的出生地点偏了将近二十里地。她不愿对婴儿的死讯无动于衷,但她确实松了一口气。这个死去的孩子不是她要找的那一个。

屋外的天空阴沉沉的,沐瑞裹紧了斗篷。在坎卢姆,披着斗篷上街会引人侧目,至少路人都会留意一个如此打扮的外地人,除非他们能看出她是两仪师。虽然她不至于打冷战,但也能感觉到些许寒意。她不明白当地人如何能把这种天气叫做“新春”,开什么玩笑。她准备把朱芮·那吉玛的名字划掉。她腰包里的小本子上记录了所有的名字,有些名字已经被划掉了。五个男孩的出生的时间或者地点不对,还有三个是女孩。她原先以为自己能第一个找到那个男孩,现在已经不抱希望了。小本子上有数百个名字,第一个找到他的人肯定是塔摩拉派出的搜寻者之一。不过她仍要继续搜寻下去。要过很多年后她才能安全地回到塔瓦隆,很多很多年。

虽然头顶上寒风呼啸,蜿蜒的街道依旧熙熙攘攘,车来车往,还有拉着小车或端着托盘的小贩。马车夫大吼大嚷,挥舞着鞭子驱赶人群好挤出一条道。比起男人,女人更不在乎鞭子,依旧直直地往前走,沐瑞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前挤,时刻留神过往的大车和四轮马车。她不是唯一一个没有马骑的外地人。一个大胡子塔拉朋人推开她往前挤,嘴里嘟哝着道歉的话。一个橄榄肤色的阿特拉女子冲她皱眉。还有一个留着山羊胡,面带微笑的伊利安人,他很英俊而且个子并不高。另一个披着条纹斗篷黝黑的提尔人则比他还要帅气,他舔着嘴唇,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沐瑞,一副淫虫上脑的模样。他甚至开始往她那边挤,想要和她搭讪。于是她松开斗篷的一角,让风吹起斗篷,露出胸前的彩色条纹。提尔人立刻就打退堂鼓了。他也许能靠一张帅脸勾引女商人,但女贵族就是另一码事了。

有一些人就不用慢慢往前挤。沐瑞两次看到两仪师信步穿过人群。旁人一认出她们青春永驻的面孔便忙不迭地让开道,并让身边的人也让开,因此她们总是如入无人之境。沐瑞不认识这两位两仪师,但她还是低着头退到街道的另一边,和她们保持足够的距离以防自己的导引能力被感应到。或许她也该戴上面纱。一个胖女人挤过人群,脸上蒙着面纱。塞瑞·维宇戴上这种东西都能让人当面也认不出来。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太荒谬了。

她在一家叫做天门的旅馆租了个小房间。这座绿砖房顶、规模庞大的四层建筑是坎卢姆城内最大最好的旅馆。周围的商铺、珠宝铺、金银店和裁缝店只为住在远处公鹿堡里的绅士女士们服务。若在订房之前知道有谁住在这里的话,她肯定是不会走进这所旅馆的。别的旅馆都住满了,但就算睡稻草堆里都比住这儿好。她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进了旅馆。有四座壁炉的大堂比外面暖和许多,厨房里飘来阵阵香气,但她依然浑身僵硬。

大堂面积不小。鲜红色的房梁下,每张桌子都被占满了。顾客们多是衣着朴素的商人,一边喝酒一边轻声谈生意。还有几个有钱的工匠,他们鲜艳的衣服绣着繁复的图案。她没去留意这些人。天门里至少五名两仪师——感谢光明,她们都不认识她——这会儿都坐在大堂里。在其他顾客不得不共享一间屋的情况下,旅店老板海文师傅也一定要给两仪师留出房间。

这几位两仪师都独自待着,彼此没有来往。人们都已经认出了她们的身份,知道不能打扰她们。其他桌子旁边都坐满了人,但跟两仪师坐在一起的,只有她们的护法,这些人无论外表有多普通,个个都目光锐利,气势汹汹。一个独自坐着的两仪师属于红宗,沐瑞是偶然听到这一点的。费兰娜·贝万是唯一一个戴着披肩的两仪师,她是个苗条的褐宗,一头黄发,穿着朴素的黑色毛裙。她是沐瑞住进来后第一个盘问沐瑞的。显然,沐瑞只要一靠近,她们就能感觉到她的导引能力。

她把手套塞到腰带里,折起的斗篷搭在臂上,然后朝大堂里面的石阶走去,步伐既不急促也无迟疑,双眼平视前方。两仪师盯着她的目光如同指尖轻触,算不上咄咄逼人。她们没有和她说什么。她们以为她是个野人,那种自行学会导引的女人。她很幸运,费兰娜的误解碰巧让她能够隐瞒身份,而在场另一名真正的野人让她的伪装显得更加可信。除了两仪师们,没人知道阿舍夫人真正的潜力。许多两仪师都不喜欢野人,把野人看作白塔的损失。不过她们一般不会特地找野人的麻烦。阿舍夫人是个商人,身着深灰色羊毛服,除此以外只戴了一个环形红釉胸针。每次被两仪师瞥见,她都会立刻垂下头。但她们对她毫无兴趣,因为她的头发都已经变灰了。沐瑞刚走到楼梯前,就听到身后有人发话了:“唔,真是意想不到呀。”

沐瑞立即转身,以小贵族应尽的礼数向两位两仪师匆匆行礼,并努力保持面容平静。除了塞瑞本人之外,这两个穿着素色丝绸的女子恐怕是她最害怕遇到的人了。

古铜肤色的拉瑞尔·塔西留着长发,灰白的鬓角让她显得沉静优雅。沐瑞在初阶生和见习生期间曾上过她的好几门课,她常常会问到你最不想回答的问题。更糟的是,另一位是茉瑞安。她们两人结伴出行可真少见,沐瑞以为她们俩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拉瑞尔的导引能力和茉瑞安一样强,沐瑞应当顺从她。但在白塔之外,她们没有权利干涉她的任何事务。然而她们一旦说走了嘴,沐瑞·达欧崔乔装潜逃的故事马上就会在这屋里的两仪师之间传开,并且迟早会传到不该听到的人的耳朵里,如同桃子有毒一样确定无疑。这是世道常情。然后白塔很快就会召她回塔瓦隆。违抗玉座的命令已是很严重的过错了,若她胆敢再次抗命,白塔很可能会派出两仪师押她回塔。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蒙混过去,但却被费兰娜抢了白。

“你们不用在她身上费功夫了。”费兰娜说,她从旁边的一张凳子上扭过身子。她正独自一人坐在一张桌旁,认真地在一个小皮面本子上写着什么,鼻尖上沾有墨汁。“她非说她不想去白塔,就像驴子一样倔,像石头一样守口如瓶。我们不应该不知道凯瑞安的贵族中间出了个野人,就算只是个小贵族,但这孩子什么都不愿透露。”拉瑞尔和茉瑞安盯着沐瑞,前者微微一抬细眉毛,后者忍住了没有微笑起来。

“您说的没错,两仪师。”沐瑞小心翼翼地答道,所幸有人给了她台阶下,“我不想去做初阶生,我不会去的。”

费兰娜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但她仍在和另外两人讲话。“她说她有二十二岁,但年龄限制,偶尔也可以迁就一下。有个女的自称十八岁,然后就加入了初阶生。只要她别说得太夸张就成。反正这女孩很容易就能通过——”

“律法一旦制定出来就要被遵守。”拉瑞尔严厉地说。茉瑞安以调侃的语气补充道:“我不认为这位女子会谎报年龄,费兰娜。她自己不想做初阶生。还是随她去吧。”沐瑞暗暗松了口气。

费兰娜的导引能力比两人要弱很多,被打断了也不能有怨言。但她还是站了起来,想要继续争辩。还没等她站直,她就瞥见了沐瑞身后的楼梯那里的人,顿时惊得双目圆睁,立即坐下了。她又开始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假装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茉瑞安和拉瑞尔理好各自的披肩,露出灰色和蓝色的流苏。她们看上去急着想要离开,但双脚却像被定在了地板上一样。

“原来这就是那个不想做初阶生的女孩。”刚从楼上下来的女人说道。这个声音沐瑞只在两年前听过一次,但她永远不会忘记。有不少女人的导引能力比她强,但她们中间没有一个能够和此人相提并论。她不情愿地回过头去。

对方铁灰色的头发编成发髻,戴着各式金发饰——星形的、鸟雀形的、新月形的还有鱼形的,一双深褐色的眼睛正打量着她。凯苏安也戴着披肩,穗子是绿色的。“依我看,姑娘,”她语气冷淡地说,“做上十年初阶生对你大有好处。”

人人都认为凯苏安·梅莱丁在退休之后的某年里去世了,很多两仪师都这样指望。但是她却在艾伊尔战争爆发之后再度出山。凯苏安是一个传奇人物。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传奇站在你面前看着你,你肯定会不自在。大部分关于她的故事都夸张至极,有些则更像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包括那些有凭有据的。据说,多年以前有位塔拉朋的国王被发现可以导引,后来在自己的宫廷里被她绑架了。尽管有一支军队在身后追赶,她还是把国王带到了塔瓦隆接受驯御。阿拉多曼的国王和沙戴亚的女王也曾被她暗中绑走,当他们终于被凯苏安释放之时,一场看似无可避免的战争已然烟消云散了。据说她只要时机合适就会曲解白塔的律法,她向来无视传统,我行我素,而且常常把其他人也拖下水。

“感谢两仪师的关心,”沐瑞刚一开口,就在对方的凝视之下住了嘴。那眼神并不严厉,却不容妥协。据说在凯苏安身边,连玉座都得谨言慎行。有传言说她确实曾攻击过某位玉座。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会因此而被处决的。沐瑞咽了口唾沫,想继续说下去,结果却发现自己张不开嘴。

凯苏安一边走下楼梯,一边对茉瑞安和拉瑞尔说:“带这姑娘过来。”然后她就大步穿过大堂,没有回头看一眼。商人和手工艺人们都在看她,有些直接盯着她,有些偷偷用眼角瞟她,护法们也在看她,但两仪师都只是盯着自己的桌子。

茉瑞安的脸绷紧了,拉瑞尔大声叹了口气,但她们还是推着沐瑞跟在凯苏安后面,凯苏安脑后的金发饰晃来晃去。沐瑞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她走。至少凯苏安不可能是塔摩拉选定的那几个人之一,她在战争开始后不久来过一次白塔,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塔瓦隆。

这位绿宗两仪师领着她们走进旅馆的一间包厢,炉火在屋内的黑石壁炉里跃动,红色墙板上挂着银质壁灯。一只大水壶放在壁炉旁边以保温,一只雕花小桌上有一个漆木托盘,上面放着几只银杯。茉瑞安和拉瑞尔各自拉过一把色彩鲜艳的靠垫椅,但当沐瑞把她的斗篷放到椅子上想要坐下时,凯苏安却指了指两位两仪师面前的地板,“你站那儿,孩子。”她说。

沐瑞压下满腔怒火,忍住了没有攥住自己的裙边。即使像凯苏安这样强的两仪师也没有权力在这里向她发号施令。但是在对方冷酷的瞪视下,她还是照吩咐站在那里。愤怒令她不住地颤抖,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要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但她还是没有忍住。这个女人身上有和史汪类似的特质,但要强大许多。史汪是天生的领导者,凯苏安则生来就会发号施令。

她慢慢绕着三人踱步,转了一圈又一圈。茉瑞安和拉瑞尔疑惑地对视,都皱起了眉,拉瑞尔张口欲言,但她看了看凯苏安,又闭上了嘴。她们的面部表情非常平静,任何旁观者都会认为她们完全清楚面前的局势。凯苏安时不时瞅瞅她们,但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沐瑞身上。

“大多数新任两仪师,”这位传奇般的绿宗突然开口,“连在睡觉和洗澡的时候都不愿取下披肩。但现在你既没有戴披肩也没有戴戒指,在这样一个危险仅次于妖境的地方。为什么?”

沐瑞眨了眨眼,一个直白的问题。此人确实不把传统放在眼里。她轻快地答道:“新任两仪师也需要找一位护法。”这女人为什么会盯上她啊?“我还没有约缚护法,而我听说边境国人能成为很好的护法。”这位绿宗回敬她的尖锐目光让她希望刚才别那么轻浮。

凯苏安在拉瑞尔身后停下了脚步,把一只手搭在后者肩上,“关于这孩子,你都知道些什么?”

拉瑞尔教过的每个女孩都认为她是两仪师的模范,都畏惧她那冷静的判断力。她们全都怕她,又都想成为她。“沐瑞很好学,而且学得很快。”她若有所思地说道,“她和史汪是白塔里出过的进步最快的学生。但是另一方面,怎么说呢,她太固执己见了,而且脾气也不小,直到最后才被我们治得服服帖帖的,另一个也是一样。她和桑辰一向喜欢恶作剧。但她们俩都是一次就通过了见习生的试炼。当然,她需要历练,但她确实有前途。”

凯苏安走到茉瑞安身后,问了同样的问题,然后补充道:“拉瑞尔说她喜欢……恶作剧,是个难对付的孩子?”

茉瑞安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算特别难对付,只是过于活泼了点。沐瑞那些小把戏不是特别讨厌,但总是层出不穷。无论是初阶生还是见习生的时候,她到我书房的次数都比其他女孩多出三倍不止,她的枕边密友史汪也是一样。她们常常会同时惹上麻烦,而这两人每次都会一起被送到我的书房。她们最后一次找我是在刚刚通过试炼后的晚上。”她的笑容消失了,皱起了眉头,这正是那天晚上她的表情。她没有生气,只是对这两位女子竟会弄出这种恶作剧感到难以置信,甚至觉得有点好笑。“她们没有把夜晚的时间用在冥思上,而是试图把一窝老鼠放到一位两仪师——爱莉达·阿多汉的床上——结果被抓到了。恐怕从没有一个将要升为两仪师的女人会像她们这样,因为刚刚找过初阶生师尊而疼得坐不住。”

沐瑞摆出一副平静的面容,两手也没有紧握成拳,但她无法掩饰通红的脸颊。茉瑞安的表情里既有不满,又像是被逗乐了,就好像沐瑞还是个见习生似的。她需要历练么?好吧,也许只需要一点,不过确实需要历练。而且她与史汪的关系也被抖出来了!

“关于我的事情,该让你知道的你已经听过了。”她以生硬的语气告诉凯苏安。她和史汪的亲密关系是她们自己的事,别人管不着。她们受过的处罚也不该让别人知道,更不用说其中的细节了。“如果你满意了的话,我得去收拾东西了,我准备去查辛。”

接着她又生生压下了一声叹息,她一旦发起火来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如果茉瑞安和拉瑞尔也参与了真龙的搜寻,她们手头上的名单至少部分和她的小本子里的一样,包括住在附近的朱芮·那吉玛,查辛的茵妮丝·德迈夫人和住在“查辛和坎卢姆之间的大道旁的一个村子”里的阿雯·萨海拉。若她说了接下来还要去艾拉非和夏纳,就更无法避免她们的怀疑了。

凯苏安阴沉地微笑起来,“我说可以走的时候,你才能走,孩子。没人跟你说话,就别插嘴。那边的壶里应该有香料酒,给我们倒一点。”

沐瑞气得浑身发抖,孩子!她早就不是初阶生了,这女人也没资格管她去哪里,更没有权利让她住嘴。但她没有抗议。她怒气冲冲地走到壁炉旁边,提起长颈银壶。

“你好像对这位年轻女子很感兴趣,凯苏安。”茉瑞安说道,她稍稍转过身,看着沐瑞倒酒。“关于她,你有什么要讲给我们听的?”

拉瑞尔的微笑里有一点嘲弄的意味,但也没有太放肆,这可是在凯苏安面前。“是不是有人预言她将会当上玉座?我看不到这种可能,不过我也不会作预言。”

“也许我还能再活三十年。”凯苏安说道,伸手接过沐瑞递来的杯子,“或许只有三年,谁知道呢?”

沐瑞睁圆了双眼,她手一滑,把酒洒掉了。茉瑞安倒抽了一口气,拉瑞尔看起来像是脑门上被人打了一拳。

“下次上酒的时候要小心点。”凯苏安说,她对三人的反应无动于衷。“孩子?”沐瑞退到壁炉旁边看着她们,凯苏安继续说了下去,“梅琳比我还要老不少。等我们去世以后,克瑞妮就是最强的了。”拉瑞尔畏缩了,难道凯苏安打算一次就把所有传统都违反一遍吗?“我的话让你们不舒服吗?”这关心的腔调假得不能再假了,她也没有等她们回答,“就算不提年龄,人们都知道我们比他们活得长。哼!克瑞妮后面的五个人都比她差一大截,这五个人还包括这个孩子和那个女孩桑辰,如果她们的潜力能全部发挥出来的话。还有一个和我一样老,已经退休好多年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茉瑞安问道,语气略带厌恶。拉瑞尔双手捂着胸口,面色发灰。沐瑞递上的酒她看都没看一眼就挥手让她端走。沐瑞端着杯子,但她自己也咽不下一口。

凯苏安不悦地看着她们,她的目光令人害怕。“一千年以来,白塔还没有出过一个比我更强的人。将近六百年之内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梅琳和克瑞妮。一千年前,至少会有五十多个两仪师比这孩子强。再过一百年,她那个级别就会成了最强的了。没错,也许以后还会有几个比她更强的,但肯定到不了五十个,甚至可能一个都没有。白塔正在衰落。”

沐瑞竖起了耳朵,难道凯苏安有应对这个问题的办法?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不明白。”拉瑞尔尖声说道。她看上去稍稍振作了一点,对自己刚才的软弱表现有些恼怒。“我们都清楚这个问题。但这和沐瑞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认为她能吸引更多的女孩来白塔,更多更……有天分的女孩?”她费力地说出最后半句话,一脸厌恶的表情,接着又哼了一声,对这个想法表示不屑。

“要是她在能照顾自己之前就丢掉性命,那可太遗憾了。她会因为自己的愚蠢而丧命,白塔不该承受这种损失。看看她,一个出身凯瑞安贵族的漂亮小娃娃。”凯苏安用一根手指顶起沐瑞的下巴。“孩子啊,在你找到心仪的护法之前,就会被一个觊觎你钱包的强盗一箭穿心。盗匪可能会被一个没睡醒的两仪师吓得屁滚尿流,但他们会把你敲晕,你会身无分文地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巷子里醒来,可能还不光是破了财这么简单。我说啊,你在挑男人的时候总不会像找护法一样随意吧?”

沐瑞猛地后退了一步,被气得说不出话。先是她和史汪的事,然后又是这个。有些事情可以公开讲,有些是不行的!

凯苏安对她的愤慨毫不在意,她轻松地呷着酒,转身对另外两个人说道:“在她能找到一个能保护她的护法之前,最好确保她不会因为过于积极而惹上麻烦。我知道你们两人也要去查辛,那么就让她跟着你们好了。别让她从你们眼皮底下溜掉。”

沐瑞终于能反驳了,但她的抗议就和她的愤慨一样没有用。茉瑞安和拉瑞尔叫了起来,她们也反对这种安排。就算是新任两仪师也不需要“照顾”,而且她们自己还有事务要处理。她们没有说明要办什么事,是不是一起去办——两个两仪师很少同时关注一件事——只是强调她们不希望有人跟着。凯苏安从不会留意她不喜欢听到的话,在她看来,事情总会照着她的意思办。她不断追问两人何时打算带上沐瑞。很快两人就停止了抗议,坐立不安地答道,她们前天才遇到对方,而且不一定会继续一起赶路。两人都准备在坎卢姆城里待上两三天,但是沐瑞今天就准备走了。

“这孩子要等你们一起走。”凯苏安迅速说道,“好的,就这么定了。我敢说二位一定急着想要到城里办事,我不打算耽误你们的时间。”

拉瑞尔理了理披肩,被突兀的逐客令弄得有些恼怒,然后她大步走出房间,嘟哝着如果沐瑞在去查辛的路上碍事或者耽误时间,一定会为此而后悔。茉瑞安的反应更平静些,她说她将会像照顾亲生女一样管好沐瑞,但她脸上的微笑完全无法掩饰心中的不悦。

当她们都走了以后,沐瑞满怀疑虑地瞪着凯苏安。她从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简直就像一场雪崩。现在她只能保持低调,寻找机会逃过凯苏安和另外两人的监视,离开这座城市。这是最明智的决策。“我可还没有同意呢。”她冷冷地说道,语气非常冷淡,“如果我真的有急事要去查辛呢?如果我不想在这里等上两三天呢?”也许她真的要学会管住自己的嘴。

凯苏安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茉瑞安和拉瑞尔离去的门,她转头以尖锐的目光盯住沐瑞。“你戴上披肩才不过四个多月,能有什么不得了的急事?哼!你根本什么也没学到,那条披肩只能说明你能够开始学些真东西了。而且你必须学会警觉,我很清楚像对你这样一个年轻女子来说,一直保持警惕太困难了。阴极力招之即来,世界尽在眼前,你就是这么想的。”沐瑞试图插话,但那就像试图在雪崩中站稳脚跟一样徒劳无益。“你这辈子要冒许多风险,如果你活得够长的话。你现在冒的风险已经比你意识到的还要大了。仔细听我的话,然后照做。晚上我会检查你的房间,要是你不在里面,我会把你逮到,把你抽得痛哭流涕,就像你玩老鼠被抓之后一样。你可以用披肩抹干眼泪。你以为戴上它就能为所欲为,做梦吧。”

沐瑞盯着凯苏安关上房门,发现自己还攥着那杯酒,于是便一口灌下。这女人……太可怕了。传统不允许两仪师殴打同僚,但凯苏安的威胁里没有留下一点余地。她直接说出来了。按照三誓,她确实打算那么做。真是难以置信。她提到了梅琳·阿甘娜和克瑞妮·纳伽什,是巧合吗?这两人都是塔摩拉派出的搜寻者。凯苏安也是其中之一吗?无论如何,她已经让沐瑞在接下来的一周之内完全无法开展搜寻了,如果她准备跟茉瑞安和拉瑞尔一起走的话。而且她真的只会耽误一周吗?如果凯苏安也是搜寻者……如果她知道她和史汪的关系……如果……傻站在这儿玩弄空杯子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一把抓过她的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