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边城墙附近的低洼地没有一处华屋,只有商店、客栈、旅馆、马厩和存放马车的空场。一排排仓房之间,人群熙熙攘攘,四轮马车不会下到深穴来,而且,这里的街道普遍狭窄不堪,连手推车都挤不进来。但这些小巷子仍和大道一样拥挤嘈杂。这里的街头艺人施展不开手脚,便提高嗓门加以弥补。小贩和顾客也都扯着嗓子猛喊,声音能传出几条街。人群中肯定混有小偷,有些可能在早市上就捞够了油水,有些可能正准备在下午大干一场。城里这么多商人,要是没小偷那可真是怪了。岚又一次感觉到有人偷偷摸他的外套,便把钱包塞到衬衣里。他随便找个钱庄老板都能借到不少钱,可能比他成人后所继承到的庄园的收入还多。但要是丢了钱包,他就不得不借宿公鹿堡了。
他们找过三家旅馆——都是石瓦屋顶的灰石砖房,门口摆着鲜艳的招牌——结果发现里面已经住满了小商人和商队护卫,连间阁楼都没有了。布卡马嘟哝着,干脆在草堆里睡算了,但他没提到城堡里的羽垫睡床。当他们把马交给第四家旅馆的马夫时,岚决定就算花一整天时间也要找个住的地方。
旅店里,一名俊俏的灰发高个子女子在照看大堂,一个苗条的女孩一边弹琴一边唱歌,但她的歌声几乎完全被大堂里的喧闹声淹没。大堂内烟雾缭绕,厨房里飘来烤羊腿的香味。老板娘看到岚和布卡马后,黑色的双眼中立即燃起了怒火,她扯了扯蓝纹围裙,大步朝他们走来。还没等岚开口,她就揪住了布卡马的耳朵,一把扯过他的脑袋亲了起来。坎多女人从不知害羞,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热吻还是太惹眼了。酒客们马上开始朝这边指指点点,暗中窃笑。
“拉塞儿,见到你我也很高兴。”当她终于放手后,布卡马微笑着轻声说道。“我都不知道你在这儿开了旅店,你看——”他垂下目光,礼貌地避免和她对视,他真不该这么做。拉塞儿狠狠一拳捶在他下巴上,让他的头猛地向后仰去。
“六年了,一点信儿都没有。”她尖声叫道,“六年啊!”她又揪住他的耳朵,给了他一个更长的吻,看起来更像在强吻他。布卡马试图挣脱,耳朵马上就被她狠拧了一把,只好弯下腰乖乖让她亲。她都已经吻了他,不会再捅他刀子了吧。应该不会吧。
“我想阿若尼夫人会给布卡马找个房间。”岚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也会给你找个房间的,是吧。”
岚转过身,他紧紧地抱住了那人,除了布卡马外,只有此人的身高能和他比肩。瑞恩·维纳玛是他除布卡马外认识最久的朋友。老板娘还揪着布卡马不放,瑞恩领着岚坐到角落里的一张圆桌旁。他比岚大五岁,也是马吉尔人。但他却把头发编成两条辫子,系上许多银铃。他的靴帮和黄外套的袖子上饰有更多铃铛。布卡马并不真的厌恶瑞恩,但照他今天的脾气,只有那扎·库瑞宁才能让他更生气。
两人坐到长凳上,一位围着条纹围裙的女侍给他们上了香料热酒,这应该是瑞恩在看到岚之后点的。女侍有着一双黑眼睛和丰满的嘴唇,她一边把杯子放到岚面前,一边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他,接着便凑到他耳边轻声念出自己的名字——莉拉,并邀他晚上到她那里去。岚晚上只想睡个好觉,因此他垂下目光,低声说,这番美意他真的无福消受。没等他说完,莉拉就大笑起来,在他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
“到明天早上,”她嘶哑地大声宣称,“我的美意会教你直不起膝盖。”他们周围的酒客狂笑起来。
“看来你还是很有女人缘啊。”瑞恩的笑声很尖锐,也许他看上这女的了,“光明才知道,她们看上的肯定不是你这张脸,你可是一年比一年丑啊。也许我该学学你那扭捏作态,叫她们牵着我的鼻子走。”
岚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拿起杯子灌了口酒。他本来就没必要跟瑞恩解释,反正也解释不通。岚十岁那年,瑞恩就跟他父亲去了艾拉非。他腰间别一把剑,而不是背上两把,但他仍是个彻头彻尾的艾拉非人。他甚至会主动找女人搭讪。岚是在夏纳由布卡马和他的朋友们抚养长大的,一直住在一个坚守马吉尔风俗的小社区里。如果今晚莉拉果真和他上了床,她会发现他在床上绝不会这般扭捏。但房事该由女人作主。
好多酒客都在注意他们,时不时隔着酒杯瞟一眼。一个丰满的古铜肤色女子——她穿的衣服比一般的多曼人要厚得多——没去费心掩饰自己的目光,正在兴奋地跟一个留着卷曲胡子、耳上戴着大珍珠的家伙说着什么。也许她以为莉拉晚上会遭遇不测。也许她以为戴着海多力的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没想到会在坎卢姆见到你。”岚说,他放下酒杯,“在做商队护卫吗?”布卡马和老板娘不知到哪去了。
瑞恩耸耸肩。“刚从索比拉赶过来,雇主据说是艾拉非最走运的商人。哎,运气好也救不了他。我们昨天就到了,结果昨晚他被两个强盗割了喉咙,和这儿就隔着两条街。这一趟我只拿到一半钱。”他忧郁地笑了笑,猛灌了一口酒。也许他在怀念那商人,也许是在思念失去的那一半工钱。“光明烧了我,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呀。”
“你不该听信谣言,瑞恩,南方都没给我留下一条值得一提的伤疤。”岚决定再见到布卡马时定要取笑他几句,问问他刚才是不是已经把房费抵了。他应该发发火,别再生闷气了。
“艾伊尔人。”瑞恩哼了一声,“我可不相信你会被他们干掉。”当然,他从没见过艾伊尔人。“我本以为你和艾黛·阿芮在一起。我听说她在查辛。”
岚猛地转过头盯着瑞恩。“为什么我该和阿芮夫人在一起?”他问道,声音很轻,但着重强调了她的正式头衔。
“放松点。”瑞恩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还好,他没再提这个,“光明烧了我,难道你没听说吗?她竖起了金鹤旗,当然,是以你的名义。今年年初,她从法莫兰赶到马兰登,现在要回去了。”瑞恩摇了摇头,辫子上的铃铛轻声作响。“坎卢姆城里至少有两三百人愿意追随她。我是说,追随你。有些人绝对会让你意外。老库瑞宁听了她的演讲当场痛哭。他们准备从妖境手中夺回马吉尔。”
瑞恩又说了什么晚上要把酒店都逛个遍,岚没注意听。他快步穿过被铁炉、砖灶和壁炉烘得闷热的厨房,冲入凉爽的马厩。马厩里面混合着马匹、干草和柴火的气味,棚子顶上有一只灰云雀唱歌。一到春天,灰云雀总会比知更鸟更早出现。当年在法莫兰,艾黛初次在他耳边轻语时,灰云雀也在歌唱。
他们的马匹已经在马厩里拴好,笼头、马鞍、驮鞍和鞍褥都挂在栅栏门上。但柳条筐不见了。显然阿若尼夫人已经告诉马夫岚和布卡马订了房间。
这间光线昏暗的棚子里只有一个其貌不扬的瘦削女人,正在打扫马厩。她一声不吭地看着岚检查猫舞者和其他马匹,看着他在撒着稻草的走道上来回踱步。他努力思考,但艾黛的名字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他记起了她柔顺的黑色长发直垂腰际,他记起了她那美丽的面孔和大大的黑眼睛,那双眼睛能让任何男人为之倾倒。过了一会儿,马夫冲他嘟哝了几句话,用手点了点嘴唇和前额,然后推着半满的推车快步向外面走去,一边还扭头看着他。她匆匆把门插上,迅速离开了,留他一人待在昏暗的棚子里。唯一的光源只剩下草棚顶上的一扇天窗,尘埃在暗淡的金色光线中起舞。
岚皱紧了眉头。她就这么害怕一个戴了海多力的男人吗?他在这里来回踱步吓到她了吗?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正来回抚摸剑柄。他没有在踱步,而是在走名为豹穿草丛、用以在重围中克敌的步法。他需要镇定下来。
他在一个稻草堆上盘腿坐下,唤起“唯一”,静心沉思,让自己与身下的草堆、身后的剑和马房融为一体。他能够“感觉”到马匹在啃马槽里的草料,“感觉”到角落里蚊蝇飞舞。一切都与他融为一体,尤其是剑。不过他只需要那片没有感情的空无。
他从腰包里取出一个沉重的金质玺戒,戒面上的图案是一只飞翔的鹤。他把玩着这枚戒指。它属于马吉尔的国王,属于那些领导国家对抗暗影九百余年的人们。它曾无数次因磨损而被重铸,每一次重铸时旧戒都会融入新戒。它里面仍有一部分属于莱达夏的君主,他们在马吉尔人之前统治那片土地。而在莱达夏之前,还有阿兰迈尔。这块金属是三千年间人类对抗暗影的象征。他刚到人世就继承了它,但从未戴上它。单是看着它,就能让他感觉到肩上的重担。这是他的每日都要完成的仪式。若不依靠空无,今天他可能都无法完成。“唯一”能让思绪自由流淌,拒一切情感于千里之外。
他尚为婴孩时便继承了四样遗产:手中的戒指,颈上的吊坠,腰间的宝剑,加上以他的名字立下的誓言。吊坠是最珍贵的一件,里面有他父母的肖像,他们的面容自他记事以来便从未得见。誓言是最沉重的,“对抗暗影直到海枯石烂,保卫马吉尔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尽,为无法守住的一切复仇。”立誓之后,他便受涂油膏,领受大将的名号,并被立为马吉尔的下一任国王。接着他就被带离那片注定要遭受厄运的土地。
誓言保卫的国家已然消逝,仍待践行的只剩下复仇。他自蹒跚学步起就朝着这个目标奔去。母亲的馈赠戴于颈,父亲的宝剑握于手,国王的玺戒铭于心,他从第十六个命名日起就开始为马吉尔复仇。但他从未带领别人进入妖境,布卡马和其他一些人追随他。但他不会带领别人攻入妖境。这场战争是他自己的责任,死人无法复活,死去的土地也不可能复生。不过现在艾黛·阿芮正准备尝试。
她的名字在他脑海的虚空中回响。千种情感排山倒海般涌来,但他将之一一送入火焰,直到内心再度归复平静,心跳跟上栏中马匹跺蹄子的节奏,呼吸与蚊蝇振翅的速率相扣。她是他的卡内拉,他的初恋。千年的传统在向他呼喊,而他却仍不为所动。
艾黛曾在他耳边轻声道出爱意,手里捋着齐腰的长发。那年他十五岁,她的年纪则比他大了两倍有余。当时女人们仍会称赞他容貌英俊,好欣赏他羞红了脸的样子。半年内,她总是和他挽着手到处走,拉他上她的床。直到他从布卡马和他的同袍们那里领过海多力的那天。十岁时他就得到了父亲的宝剑,按边境国习俗,这标志着他已经成年,虽然离真正成年还有好多年。然而对马吉尔人来说,这条皮绳编成的头带的意义更加重大。自从戴上它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便由自己作主。从那天起,妖境的低吟便化为狂啸,盖过了他耳中的一切声响。他开始跟着在胸中沉睡了许久的誓言起舞。
自艾黛目送他离开法莫兰起,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当他再度回到那座城市时,她也已经离开了。然而在他的记忆中,她的面孔依然清晰,自那次分别起,和任何一个女人上床都无法盖过那段记忆。他不是个男孩了,早就不再相信她会爱上他是因为她情愿和他共享一段美好的初恋。但马吉尔男人中有句老话:卡内拉会将你的一部分灵魂永远系在发间。这是一条如律法般厚重的传统。
马厩的门砰一声开了,布卡马走了进来。他没穿外套,衬衫邋遢地塞在马裤里。没带剑的他就像光着身子一样。他似乎有点犹豫,先小心地把两扇门都推开,然后才走了过来。“你打算怎么办?”他终于开口说道,“拉塞儿跟我说了……金鹤的事情。”
岚把戒指收好,然后释放了虚空。艾黛的面孔立即浮现在他眼前,无论他往哪里看都摆脱不掉。“瑞恩说连那扎·库瑞宁都愿意追随她。”他轻描淡写地说:“难得一见啊。”试图击败暗影的军队将会尽数牺牲,早有先烈舍生取义。然而,马吉尔正在被淡忘,一个国家不可能单由土地承载。“守城门的那个男孩会开始蓄发,并且要他父亲给他一条海多力。”人们正在遗忘一切,或者试图忘掉一切。当最后一个束发的男人死去后,最后一个涂画前额的女人死去后,马吉尔会不会真的被彻底遗忘?“哎,也许瑞恩都会把辫子剪了。”当他再次开口时,语气里的戏谑完全消失不见。“但这一切真的值得吗?有些人可能真这么想。”布卡马哼了一声,但他也有点犹豫。他大概也是“有些人”之一吧。
布卡马大步走到拴着日矛的畜栏前,开始抚摸挂在栅栏门上的马鞍,仿佛突然忘记了他来这里要干什么。“凡事皆有代价。”他低着头说道,“但是,有些事情的代价远不止一种,艾黛夫人……”他瞥了岚一眼,然后转身面对他,“她总是想主张一切权利,要求人人对她尽责尽忠。传统把你和她绑在了一起,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会加以利用,就像驾驭马匹一样。除非你能设法避免这种事发生。”
岚把自己的大拇指塞到剑带里。当年是布卡马背着岚带他逃离了马吉尔,那次逃亡中,仅有五个护卫存活,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了。布卡马有权利在岚面前畅所欲言,即使他谈的是岚的卡内拉。“你觉得我会不知羞耻地逃避责任吗?”他的口吻比他想的要严厉得多。他深吸了口气,转用更平缓的语气继续说,“走吧,大堂比这儿好闻多了。瑞恩提议晚上上街逛逛酒馆。不过要是阿若尼夫人非要留你就算了。哦,对了,我们的房费是多少?房间应该不错吧?可别太贵了啊。”
布卡马跟着他朝外面走去,他的脸红了。“没有多贵,”他迅速说道,“你在阁楼上有个小房间,我……呃……住拉塞儿的房间。我也想去喝酒,不过拉塞儿……我想她不会同意让我……我……你个小兔崽子!”他吼了起来,“有个小妞莉拉到处跟人说你晚上不用睡阁楼,还说你都没机会睡着,所以别以为你能——”他顿住了,他们走出昏暗的马厩,外面强光刺眼。灰云雀仍在歌唱春天。
六个人大步穿过空空荡荡的院子。六个佩剑的平民,和街上的路人别无二致。然而岚在他们拔剑向他冲来之前就察觉到异常。他遭遇过多次刺杀,对这种场面再熟悉不过。但他旁边的布卡马为誓言所缚,虽然有剑却不能以剑战斗。空手对利剑胜算不大,尤其在这种形势下。他们也不能一起退回马厩,在他们把门插上之前这些人就能追上他们。时间的流逝似乎变慢了,如同冷掉的蜂蜜一般。
“退到里面去,把门插上!”岚一边伸手拔剑一边厉声喊道,“这是命令,士兵!”
以前他从未用这种口吻向布卡马下令,后者犹豫了一小会,然后深鞠一躬。“我的性命属于您,大将。”他粗声说道,“遵命。”
岚上前迎击刺客,他听到了门闩落下时发出的一声闷响。现在远不是安心的时候。他唤起“唯一”,与出鞘的剑融为一体,与刺客融为一体,后者的靴子重重地踏过坚实的地面,利刃已出鞘在手。
一个像苍鹭一样瘦削的家伙冲在最前面,岚舞起剑招。时间变得缓慢。灰云雀仍在歌唱,瘦子尖叫起来。岚以“斩落云霞”砍断了对方的右手,然后又退到一侧,让其他刺客无法一拥而上。他挥起一个又一个剑招。“晚霞伴雨”切开了一个胖子的脸,让他丢了左眼。一个红发小瘦子以“雪上黑石”砍过岚的肋骨。只有故事的主角才能毫发无伤地击退六名敌手。“绽放玫瑰”斩下一个光头的左臂,红发瘦子在岚的眼角留下一道伤口。只有故事的主角才能同时击败六名敌手。他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一点。责任重于山峦,死亡轻似鸿毛。他尚是婴孩时,布卡马就背过他,布卡马是他的责任。不过他现在还没死,没死就要继续战斗。他飞起一脚踢中红发瘦子的脑袋,继续在死亡之下舞蹈,在刀刃上起舞,一边挥剑一边流血受伤。时间缓慢地流淌,一个剑招接着一个剑招,结局却已然注定。思绪仿佛非常遥远。死亡轻似鸿毛。“风中野花”切开了只剩独眼的胖子的喉咙——先前脸上挨的一刀没能把他放倒。一个胡子分叉、宽肩膀的家伙惊讶地抽了口气,岚以“蟒蛇之吻”刺穿了他的心窝。
接着他突然意识到全场只剩他一人站立,六个刺客横七竖八地倒在马厩前的院子里。红发瘦子的脚又抽搐了一下,然后再也不动了。岚是这场战斗中唯一存活的人。他甩掉剑上的血,用宽肩膀的漂亮外套把刀刃擦净,然后郑重地收剑入鞘,仿佛他身在校场,在布卡马的指导下练剑。
突然旅馆里的人都涌了出来,厨子、马夫、女侍和酒客都在高声喊叫,都想知道方才的刀剑声是怎么回事。他们看到满地的死人,都震惊了。瑞恩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他手里握着剑,面无表情地走到岚身边。“六个。”他看着尸体喃喃说道,“该死的,你真是比暗黑魔神还要走运啊。”
黑眼睛的莉拉几乎和布卡马同时赶到,两人分别动手轻轻揭开刀伤处的衣服,检查他的伤口。她每看到一处伤口就要打个冷战,但她说起伤口要缝几针和要不要找两仪师治伤之类的问题时语气和布卡马一样冷静。她还轻蔑地推开了布卡马拿针的手,一定要自己动手。阿若尼夫人也溜了过来,提着裙子以避免被染血的泥土弄脏。她瞪着马厩前一地的死尸,高声抱怨道,如果守卫尽忠职守,强盗匪帮绝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四处游荡。先前一直盯着岚的那个多曼女人大声表示赞同,结果马上便后悔不迭——老板娘见状便尖声叫她去找守卫,还推了她一把让她赶快行动。阿若尼夫人一定是太震惊了才会这么对待客人。客人想必也同样震惊,多曼女人竟一句也没有抱怨就跑出去了。老板娘开始招呼人们拖走尸体。
瑞恩看看布卡马,又看看马厩,好像非常迷惑——他可能确实不知道城门口发生的事——但他只是说道:“我想这些人不是强盗。”他指了指那个宽肩膀的家伙。“那个人听过艾黛·阿芮的演讲,而且看上去深受感动,还有一个也一样。应该没错。”他摇了摇头,银铃叮当作响,“奇怪的是,她第一次公开号召重竖金鹤旗,正好是在你死在光耀之墙的消息传开之后。你的名字能吸引追随者,但你一死,她就是艾黛了。”
面对岚和布卡马的目光,他摊开两手,“我没有指控她。”他迅速补充,“我永远不会指责艾黛夫人犯下这般罪行。我敢说她和其他女人一样心慈面软。”阿若尼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莉拉低声喃喃说道艾拉非帅哥不懂女人。
岚摇了摇头,他没有否认这种可能。的确,若有必要,艾黛可能会下令刺杀他。她可以散播绝杀令,以防他战死的传言不实。但就算她那么做了,他也不能公开指控她,更不要说在陌生人面前。
布卡马正在察看岚手臂上的一处刀伤,他停住了手。“我们下一步往哪里去?”他轻声问道。
“查辛。”岚想了一会才答道。可以走的路永远不止一条,但有时所有的出路都一样糟糕。“你得把日矛丢在这里了,我准备明天天一亮就出发。”
“六个啊!”瑞恩叫道,他重重地将剑入鞘。“我也准备跟你走。在确认塞琳·诺曼不会把她丈夫的死怪到我头上之前,我是不能回索比拉了,而且能看到金鹤旗再度飘扬也是件荣幸的事。”
岚点了点头。他要么竖起大旗,抛弃他坚守了这么多年的信条,要么尽全力阻止艾黛。无论他选哪条路,都必须面对艾黛。妖境也要比这更容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