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回家

安娜雅第一个走上前。她亲吻了她们的脸颊,说:“欢迎回家,姐妹。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艾拉说她抢走了我的馅饼。”她补充道,一边扯动披肩佯作怒状,但一声轻笑让她露了馅,“她这样滥用职权真可耻。”

“如果我动作能再快点的话,或许那些馅饼就归我啦。”凯伦向她们致以正式问候之后说。她是个漂亮的女人,身材并不过高。微笑让她冰冷的蓝眼睛显得柔和了几分。“你们的厨艺可别太好哟。艾拉和你们两位一样喜欢恶作剧,看到她自食其果一定会让大家开心。”沐瑞难抑胸中的激动,她一边笑一边拥抱住了史汪。她真的回家了。她们已经找到了归宿。

蓝宗的房间不像绿宗或黄宗那样艳丽,但也没有褐宗和白宗那么朴素。主廊墙上色彩明亮的冬用挂毯描绘着春日的庭院和野花丛、溪水潺潺和鸟雀嬉戏的画面。墙边的座灯都镀了金,但式样极朴素。全蓝的地砖是唯一称得上华丽的装饰,它们由清晨的浅蓝过渡到日暮的深紫,排列成波浪状图案。沐瑞和史汪踩着这道波浪,依次接受了另外39名两仪师的问候,最后走到伊迪丝和另外两名守护者面前。

“你们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圆脸两仪师告诉她们,“还有合适的衣服和早餐。但请快些更衣用餐。有些事情你们必须知道,否则便无法放心地踏出这个大门。甚至在门内都无法安心走动,虽然多数人对新来者都会宽容些。卡布安娜,你可以带她们回房吗?”

一位有着灰眸和齐腰金发的两仪师展开蓝纹裙,略行一礼。沐瑞不认识她,有的两仪师从未给她们上过课。她直率的目光有着绿宗的刚烈气质,但应答的语气却异常顺从:“如您所愿,伊迪丝。”然后她转向史汪和沐瑞,态度同样恭顺,“请二位跟我来,好吗?”可真怪异,她的品性既刚烈又……嗯,可以说近乎驯服吧。

“伊迪丝是首选者吗?”当她走远了之后,沐瑞小心地问道。这问题最好别让人听到。其他的两仪师们也收起各自的披肩,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哦,是的。”安娜雅插嘴道,她和凯伦也加入了她们。本来正要开口回答的卡布安娜闭上了嘴,对被抢白没有任何抱怨。“首选者兼任守护者是比较少见的。”安娜雅继续说道,“但和某些宗派不同,蓝宗会让能者尽其才。”

凯伦收拢她的披肩,将它搭在一条手臂上,说:“伊迪丝可能是一百年来最有才干的蓝宗,但如果她属于褐宗或者白宗的话,她们才懒得管她做什么。”

“哦,是的。”卡布安娜叹道,“有些褐宗姐妹可真不像话。至少她们的守护者很不称职。褐宗对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无论如何,若你们二位有什么特别的天赋,我宗一定能让它们派上用场。”

对沐瑞来说,这话可不中听,她和史汪交换了一个戒备的眼神。不过她们两人都没什么特殊天赋。话说回来,伊迪丝将会给她们何种警告呢?在宗派内居然也不安全。她很想问问这三位陪她们回房的同僚,但她也知道只有伊迪丝才能给出答案。而且只能私下讲,否则她早就告诉她们了。光明啊,她们的新家也和凯瑞安宫廷一样暗潮涌动。此时保持谨慎是上上之选,要多听多看,不要多嘴。

她们的新房间离主廊不远,相互紧挨着。其内各有一间宽敞的卧室,一间大起居室,一间更衣室和一间书房。雕有纹饰的大理石壁炉里炉火正旺,驱散了屋内的寒意。光滑的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但蓝砖地板上铺着产自各个国家的花毯,有些还有流苏。家具的式样也各不相同。有张镶珍珠的桌子,款式类似一百年前凯瑞安流行的风格,又有一把饰有蔓藤图案的椅子,完全看不出产自哪里,而台灯和镜子更是风格各异。但所有家具和用品都完好无损,无论木制品还是金属品都被擦得光亮。她们留在见习生房间里的物品都已经搬过来了。沐瑞自用的刷子和梳子正躺在脸盆边上,她的黑木桌板放在书房写字台上,首饰盒则就在床头柜上。这房间还未住过就有了她的痕迹。

“我们以为你们可能想要住得近些。”安娜雅说,她们在沐瑞的起居室停了下来。凯伦和卡布安娜站在她旁边,脚下踩着螺旋图案的地毯。她俩也同沐瑞和史汪一样,一直在留意安娜雅的眼色。她们彼此之间的言谈如多年的老友一般亲密,但显然都把安娜雅当作上级对待。这是个很微妙的细节,但逃不过沐瑞在凯瑞安宫廷所培养的观察力。这也许并不能说明什么,有人的地方就有三六九等。但沐瑞还是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你们可以随意选择其他空房间。”凯伦补充道,“我们有很多空房间,虽然有些房间可能和地下室的犄角旮旯一样满是灰尘。”她马上就要离开塔瓦隆了,随意谈了些她要去提尔办的事。也许她也是塔摩拉的搜寻者之一?谁知道呢。两仪师们总是到处奔波。

“如果你们想换房间,我可以安排清扫。”卡布安娜一边说,一边提起裙子,一副随时待命的样子。她听上去几乎有些紧张!为什么她会有这样奇怪的表现?虽然她在三人中的地位最低,但她对沐瑞和史汪同样毕恭毕敬。

“不必了,谢谢。”沐瑞摸着椅垫的蕾丝边,她想说这房间太完美了——虽然地毯和家具是蓝宗送的,但三位姐妹把其他的一切都备妥了。“这已经相当不错了。”房间里的每个坐垫都有蕾丝褶边,床罩和枕套也一样。有些甚至有两层褶边!要是能把它们去掉就更好了。史汪似乎对蕾丝边床罩相当满意,她似乎很享受睡在一堆蕾丝里的感觉。这念头让沐瑞一阵恶寒。

她问三人想喝茶还是香料热酒,但马上意识到房里没有任何饮料。不过安娜雅回答:“二位一定想要快些更衣用餐吧?”另外两人也点头赞同。于是三人收拢裙服,一同离开了。

“早饭不急,”当三人合上房门之后,史汪立即说道,“先去找伊迪丝。你能猜到她想跟我们说什么吗?我觉得这事比较像你所谓的权谋游戏。”

“先去找伊迪丝,再吃早饭。”沐瑞表示同意,虽然热粥和煮杏子的香味让她直流口水,这些食物就放在茶几上一盏盖着布的托盘里。“但是史汪,这件事我没有任何头绪,完全没有任何头绪。”但里面确实有权谋游戏的味道。

更衣室里挂着四件蓝色羊毛裙,式样朴素但做工细致。其中两件有分叉,适于骑马时穿,因此沐瑞换上了另外一件,把见习生的条纹裙服扔到柳条洗衣筐里。她取出白色腰包里的小本子,把它放到在大衣柜里找到的一个朴素的蓝包里。即使是在这间房内——或者说,尤其是在这间房内——也找不到比贴身口袋更合适的藏匿之处。正如她所料,新衣服非常合身。据说白塔比裁缝和理发师更清楚自己学生的尺码。当然,现在她还没有专属的裁缝和理发师,但她打算去找两个。至少要找个裁缝。她已经习惯不束发了。但在离开塔瓦隆之前她还要再做几件衣服,而且要用上比羊毛更高级的料子。绸缎很贵,但穿着非常舒适。

她从雕花盒子里取出一件最喜爱的首饰,一件珂赛拉。当她初入白塔时,曾因为不能佩戴它而伤心。现在六年过去了,她的双手仍可以熟练地将它的金链子束在发间,让小巧的蓝宝石贴在额前正中。她对着墙上一面螺纹木框的镜子观察自己,露出了微笑。她还没有岁月无痕的容颜,但俨然已是一位贵妇了。凯瑞安宫廷里的勾心斗角,连十五六岁的少女都难免被卷入,但贵妇人沐瑞·达欧崔女士早就能应付自如。现在她将要在白塔的游戏里拔得头筹。她戴好蓝色穗子的披肩,出门去找史汪。她在大厅里找到了史汪,对方迎面向她走来,也戴着披肩。

娜塔西娅是她们在路上碰到的第一位两仪师,她有着高颧骨和吊梢黑眼,是个苗条的沙戴亚人,也是一位宽厚的老师。她们向她询问伊迪丝的房间,她回答时不满地撇着嘴。无论她喜不喜欢伊迪丝,都不该公然表示厌恶。而伊迪丝见到她们时,脸上的表情亦无不同。起居室内宽敞的壁炉里,炉火很旺,她示意她们在火炉边的两把高背椅上坐下。然后她就站在炉前暖手,仿佛不愿开口。她没有请她们喝茶或酒,也没有致以欢迎。史汪不耐烦地在椅子上蹭来蹭去,但沐瑞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这并不容易,但她做到了。坐下时,伴随三誓之后皮肤加剧绷紧的感觉。多听多看,不要多嘴。

伊迪丝的起居室比她们大,墙角线刻有波浪图案,墙上还有两条挂毯,分别绘有鲜花和羽色鲜艳的鸟雀。但座灯式样朴素。家具大都是乌木制成,镶有象牙和绿松石。一张精致的小桌看上去像是完全由象牙或兽骨雕成。无论伊迪丝在这里住了多久,她都没有留下多少个人痕迹,除了摆在炉架上的一只海族黄色釉瓷大瓶、一口大银碗和一对水晶小雕像,雕像描绘了一对向彼此伸出手的男女。单从屋内的陈设无法看出什么,只能说明这位白发姐妹生活简朴但品味不俗。多听多看,不要多嘴。

史汪坐在椅垫上不安地扭动,当她正要站起来时,伊迪丝终于转过身来面对她们。双手叉在胸前,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六年来你们反复被告知,公开谈论别人的导引能力是第二严重的冒犯。”她的嘴唇又抿紧了,“实话说,这件事实在是难以启齿,但我还是不得不讲。六年来,你们都不敢估量自己或者别人的导引能力。但现在,你们必须学会评估你们遇见的每一位两仪师的实力。用不了多久这就会成为本能,你们将能够不假思索地做出判断,但在那之前必须小心。如果另一位两仪师的导引能力比你强,无论她属于何种宗派,你都要尊重她的意见。她越是比你强,你就越要表现得顺从。不尊重比你强的人是第三严重的冒犯,其严重程度不下前者。常有新的姐妹因为忽视了这一点而受到处罚。而受到冒犯的两仪师享有量刑权,因此通常都是重罚。一两个月的劳动或是褫权算是轻的了,罚以精神磨炼加肉体苦修也是有先例的。”

沐瑞缓缓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这便可以解释爱莉达为何要迁就梅琳,洛芙拉为何要屈从莉安。还有卡布安娜,此人的导引能力可绝对称不上强。强迫自己去想这些事真的不容易,遵守白塔的教诲是它每位成员的本能。光明啊,白塔将某项禁忌根植在你的心底,又将其立为论资排辈的依据,真是一团乱麻。不过还好,她和史汪的实力和潜力都不相上下,她们一向共同进步。若史汪不得不迁就她,她会非常尴尬的。

“我们需要服从强者的命令吗?”史汪问道,她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伊迪丝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觉得我说得够明白了,史汪。对方越是比你强,你就越要顺从。我真不想再谈这个了,请别再逼我重复。当然,比你弱的人也会顺从你。但是请记住,一旦白塔或蓝宗指派别人领导你,这条规矩就不再适用了。譬如说,若你加入了使节团,即使特使的实力只够勉强通过见习生的测试,你也要像服从我一样听从她的吩咐。现在你们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好的,我必须要去刷个牙了。”然后她就把她们赶出了房间,仿佛她真要立即冲去找盐和苏打。

“刚才我都快给吓傻了。”当她们出来以后,史汪说道,“不过这条规矩还真不坏。我本以为我们得从底层干起,现在看来我们已经快到顶了,再干个五年就差不多啦。”无论是否考虑过,人人都明白自己何时能够发掘全部潜能。所花的时间人人各不相同,但实力总会随着时间稳定地提升。

“我也吓坏了。”沐瑞叹了口气,“但事情并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顺从和俯首听命的界限为何?虽然她没明说,但这就是她的意思。我们必须仔细观察其他人的举止,在弄清这一点之前,一定要谨慎行事。下个月我准备离开塔瓦隆开始搜寻,而不是在河对岸某个农场里干苦工。”

史汪哼了一声:“是啊,小心谨慎。我们这六年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但谁又能说得准呢?我能把早饭拿到你的房间吃吗?”

然而在她们回到房间之前,一位方脸高个两仪师拦住了她们。她身穿天蓝色丝裙,铁灰色的齐腰长发扎成多股辫子,辫端系着蓝珠子。沐瑞本以为白塔里的每一位蓝宗都出席了欢迎仪式,但她不记得以前见过这位两仪师。她估量了这人的能力,发现她的实力几乎要超过她们全部潜力的极限了。单是低头顺服已不足以表示敬意。她该行屈膝礼么?最后她将双手叠放在腰前,礼貌地等待着。

“我是塞塔莉娅·德拉密。”此人有很重的塔拉朋口音,她反复打量她们,“她们说沐瑞长得像个漂亮的小瓷娃娃,那你就是了。”

沐瑞僵住了。漂亮的……小……瓷……娃娃?她只能尽力保持面容平静,克制住双手不去扯披肩。想到那农场有助于增强忍耐力。

但塞塔莉娅没再理她,“那么你就是史汪了,对吧?我听说你很擅长解谜,你来解解这个试试?”她一边说,一边把一小沓纸塞到史汪手里。

史汪皱着眉读了起来,沐瑞也从她肩头看过去。史汪翻页翻得太快了,她根本没看清内容。但似乎只是些纸牌花色名,排列顺序看不出任何规律。先是圣杯之王、接风之领主,然后是烈焰大君和权杖女士,最后又是钱币五和圣杯四。这是谜题?简直全无道理。

“我不太确定。”史汪终于答道,她把那沓纸还给对方。看来这确实不是什么谜题,否则史汪一定能找出解法。

“哦?”塞塔莉娅听上去非常失望,但马上她又若有所思地歪过头,头发里的珠子叮当作响。“你没说你不知道,说明你还是看出了一些东西。你不能确定的是什么?”

“我从书上读到过这个游戏。”史汪慢条斯理地说,“一个有钱妇女爱玩的纸牌游戏,名叫牌列。玩家要将纸牌按特定顺序排成组,而且牌组的大小关系也有顺序。我认为这纸上记录了一局游戏里某位赢家打出每一张牌的顺序。”

塞塔莉娅扬起一边眉毛,“你只从书上读到过这个游戏?”

“渔夫的女儿买不起纸牌。”史汪冷淡地答道,塞塔莉娅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一时间沐瑞以为她就要处罚史汪了。

但塔拉朋两仪师只是说道:“我敢说沐瑞一定玩过牌列,但她八成只能看到一堆杂乱无章的牌名记录。大多数人都看不出来,但是你仅凭着书上读来的经验,就猜到了正确答案。跟我来吧,我还要再用别的题测测你。”

“可是我还没吃早饭呢。”史汪反对。

“你可以过会儿再吃,来吧。”显然,点头哈腰对塞塔莉娅来说是不够的。

沐瑞看着史汪不情愿地跟着塞塔莉娅向上面走去,她瞪着那女人的后背。此人的举止近乎粗鲁。两仪师显然也有阶级之分,虽然还比不上凯瑞安宫廷的等级森严。不过她们只要再忍一小段时间就行了。不出一周,她们就可以离开了。她不打算在导引能力达到顶峰之前回白塔。当然,如果她找到了那个男孩,还是要回来报告塔摩拉。成为找到他的那个人可是莫大的荣誉啊。

她慢慢地坐到桌旁的一把厚垫椅上,早餐的粥还没有冷到无法入口。但刚喝了一口,安娜娅就进来了。她的导引能力几乎和塞塔莉娅一样强,因此沐瑞立即放下银勺,起身迎接。

“我真想让你坐下继续用餐。”慈母般和蔼的两仪师说道,“但塔摩拉派了个初阶生来叫你。我跟那孩子说我要亲自来找你,因为我可以给你治一治三誓带来的紧绷感。”

沐瑞的脸红了。显然她们都知道了。光明啊!“谢谢。”她说,既为治疗,也为对方的宽容而感激。虽然紧绷感并没有消退,但她感觉好多了。如果她不必为安娜娅起身的话,也就不必对她俯首听命了。不过对方也可能出于礼貌才这么说。她暗中叹了口气。她还得继续观察才能确定。

离开蓝宗区时,她紧紧地裹着披肩。现在她还没准备好不戴它出门,毕竟它也可以御寒呀。她想不出塔摩拉为什么要找她。她只想到了一种可能:现在她和史汪都是正式的两仪师了,塔摩拉准备让她们加入搜寻者的行列。毕竟她们都已经知道了。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她激动地加快了脚步。

“但是我不想要这份工作。”史汪反对道,她的肚子又咕咕叫了。她在塞塔莉娅的房间里待了几个小时,感觉都快被榨干了。这屋里有那么多的书,好几大箱的纸,看起来像是褐宗的房间。而且她居然连一个坐垫都没有,椅子硬得像石头一样!

“别犯傻。”灰发两仪师轻蔑地说道。她跷着二郎腿,把刚给史汪看完的纸页随意扔到一张堆满了纸的写字台上。“作为初学者你还真不赖。我要你有用,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敲响第二声晨钟时你就要来我房间报道。现在去吃饭吧。你已经是个两仪师了,别让人看到你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

再反对也没用了。这个混账女人明确说连着反对她两次就算严重的冒犯。该死的混账!她没有面露怒意,早在来到塔瓦隆之前她就懂得如何压制怒气了。在渔港里,惧怒形于色都会惹祸上身。有时甚至可能被人从背后捅刀子。

“如您所愿,塞塔莉娅。”她嘟哝道,结果对方又冲她一抬眉毛。她出门时尽力保持住了端庄的仪态。出了门她就不管了,谁要是不高兴,就让暗帝抓走她好了!

光明烧了她吧,她怎么能让那女人随意摆布?沐瑞强调要谨慎,但她就是不喜欢听到混账塞塔莉娅那轻蔑的腔调。让生手掌舵,要么会搁浅,要么会翻船。她的莽撞导致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离开白塔了。至少要过几年,等到她的实力强到足以压过塞塔莉娅,她才能让那女人知道她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至少那女人没把魔爪伸向沐瑞。她那么聪明,塞塔莉娅一定会想收她当助手。

虽然肚子很饿,但史汪还是没有先去吃饭,而是去找沐瑞,要告诉沐瑞她只能独自踏上搜寻之旅了。看到沐瑞的身影总能令她微笑起来。至少在一点上塞塔莉娅是大错特错,沐瑞绝不是个漂亮的小瓷娃娃。她的外表娇美脆弱,但内心却十分坚韧。当史汪初次见到沐瑞时,她断定用不了几天,这个凯瑞安女孩就会像撞上石头的纺锤螺一样彻底崩溃。但事实证明,沐瑞的坚韧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无论她摔倒多少次,都能自己爬起来继续前进。沐瑞的词典里没有“放弃”这个词。因此,当史汪发现她蜷在起居室的椅子上垂头丧气的样子时,不由得吃了一惊。她的披肩搭在椅背上。托盘里有只绿釉茶壶,散发着热茶的香气。但白瓷杯却没有动过。

“你怎么了?”史汪问道,“你该不会已经挨罚了吧?不会吧?”

“比那更糟。”沐瑞情绪低落地答道。她的声音总能让史汪联想起银铃作响,但沐瑞讨厌别人这么说。“塔摩拉要我负责赏金的分发。”

“血和该死的灰啊!”史汪品味着这句脏话,她终于能够随心所欲地说话,而不用担心受鞭笞了。她曾听过两仪师口吐能令脚夫脸红的脏话。但她还是隐约回想起了肥皂的味道。“她起了疑心吗?她是不是在提防你插手?”也许这也是塞塔莉娅非要留住她的原因。不对,是她自己非要跟那混账女人的测试较劲的,都是她自己的错。

“我觉得不是,史汪。我曾学过如何管理庄园,虽然在来白塔之前,我只亲自管理了两个月。她说那些经验已经足够了。”她嘴角一歪,“她说我游手好闲,我猜她把一件麻烦事交给蓝宗是为了显示不偏不倚吧。你怎么样了?塞塔莉娅要你解什么谜?”

“一堆旧报告。”史汪嘟哝道,慢慢地在一张靠垫椅上坐下。她感觉全身的皮肤缩水了好几倍!她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她们两人之间从不客套。“她要我从里面发掘出四五十年前,塔拉朋、沙戴亚、阿特拉发生了什么事。”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真想扇自己一耳光,但已经晚了。

沐瑞坐直了身子,突然起了兴趣,“塞塔莉娅掌管蓝宗的耳目。”这不是一个问句。她就知道沐瑞马上就能看穿真相。

“可别传出去,如果让那该死的女人知道我泄密的话,她会把我扔锅里给煮了。虽然她无论如何都要收拾我,但我不想给她找理由。”按照今天这个趋势,她迟早会受罚,“现在听我说,发放赏金顶多能占用你一两个月的时间,然后你就自由了。走之前告诉我你准备去哪里,如果我打听到什么的话,会想办法给你捎个信的。”蓝宗的耳目数量众多,传递信息和收集情报一样高效。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等两个月。”沐瑞低着头小声说道,她这样子很反常,“我……我对你隐瞒了一件事,史汪。”但她们之间从没有秘密的!“我很担心评议会可能想扶持我登上太阳王座。”

史汪眨了眨眼,沐瑞当上女王?“你会成为一位优秀的女王。不要跟我扯那些下场凄惨的两仪师女王,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现在哪个君主没有两仪师顾问?除了白袍众,没人对此有非议。”

“顾问和女王可有天壤之别,史汪。”沐瑞坐直了身子,仔细地整了整裙子,开始用她那种讨人嫌的慢条斯理的腔调解释起来,“显然,评议会认为我可以顺利登基,而不会引发暴乱,但我不想冒这个险。这两年以来,凯瑞安已经遭受了太多苦难。就算一切都如她们所料,没人能不靠绑架、暗杀和各种卑劣手段而坐稳凯瑞安的王座。我的曾祖母凯尔温在位五十余年,白塔宣称她是位伟大的君主,因为她治理下的凯瑞安享有和平与繁荣。但她的名讳至今仍被人用来吓唬不乖的小孩。但即使有白塔撑腰,一旦我登上王座,也会不得不像她那样行事。”突然她双肩一沉,几乎要哭出来了。“史汪,我该怎么办?我感觉自己就像困在兽夹里的野狐,甚至都不能咬断腿求生。”

史汪把茶杯放回托盘里,她半跪在沐瑞身旁,双手搂住对方的肩膀,“我们会找到出路的。”她说,语气远比她内心所想得要有信心,“会有办法的。”能说出这句话而不破誓,让她略感惊讶。她根本想不出任何办法。

“就听你的,史汪。”沐瑞听起来也不像是真的信了。“至少有一件事我已经知道如何补救了。你准备接受治疗吗?”

史汪真想吻沐瑞,她真的吻了。

岚面前的这座山峰下仍有大片未融的积雪。在午后的阳光下,大批人马踩踏的踪迹清晰可见。这些脚印穿过丘陵,消失在云雾缭绕、愈望愈高的群山之下。岚从望远镜中观察不到任何活物。艾伊尔人一定已经进山了。猫舞者不耐烦地踏着蹄子。

“这就是世界之脊吗?”拉金高声问道,“真壮观,但我觉得它们还应该再高些!”

“那是弑亲者匕首,”一个见多识广的艾拉非人答道,“和世界之脊比起来它们只能算小山丘。”

“我们为什么还在这儿等着?”卡乃金质问道,他压低声音以免招来责骂,又刚好能让岚听到。卡乃金特别喜欢试探别人的底线。

布卡马替岚解了围。“只有傻瓜才会想在山里和艾伊尔人打。”他大声答道,然后扭身凑到岚身边,低声耳语道:“光明庇佑,但愿培卓·南奥不要突然心血来潮。”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南奥是圣光之子的总司令,也是现今的联盟总指挥。

“他不会。”岚简略地答道。世上没有多少人比南奥更了解战争。也许今天他就会宣布战争已经结束。岚不知道这结局算不算胜利。他把望远镜放回鞍袋里,意识到自己正在向北方望去。如同钢铁被磁石吸引一般,他又感到了故土的召唤。这感觉几乎令他心痛,他已经离开家这么久了。有些战争永远赢不了,但他仍要奋战到底。

布卡马观察着他的表情,摇了摇头。“只有傻瓜才会打完一场仗后立刻投身另一场。”他毫不在乎被人听到自己温柔的语气。岚看到一些多曼人投来惊讶的目光,显然是在怀疑他们谈话的内容。边境国人就不会有疑问,他们都知道岚的身份。

“给我一两个月时间休养就足够了,布卡马。”那正好就是要花在回家的路程上的时间。运气好的话,一个月也能到。

“一年,岚,就一年。哎,好吧,八个月。”布卡马听上去像被割了块肉似的。也许他真的累了?布卡马总是像钢铁般坚韧,但他早就不再年轻了。

“四个月。”岚让步了。他已经等了两年,再等四个月也可以忍受。如果到那时,布卡马还没有休养好的话……该来的总是会来,他必须学会接受。

于是战争真的结束了。南奥没有犯傻,再说半数军队已经抱着胜利已然到手的信心开走了,有些人在艾伊尔人开始撤退时就认定战争已经结束了。很多人都说,这是一次伟大的胜利,至少那些没打过仗的人会这么说。自以为无所不知的历史学家已经开始记录这场战争。岚的态度是随他们去,他的心思已经飘到两百里格之外的北方了。

岚、布卡马与同袍们道别,然后向南方的富饶之地奔去。他们远远地避开了塔瓦隆。那虽是个伟大壮观的城市,但两仪师太多,实在让人不安。布卡马兴致勃勃地谈到他们将要在安多和提尔见到的景色。这两个国家他们都去过,但那时还在和艾伊尔人作战。他们还没见过传奇的提尔之石和任何一座伟大的城市。除非被问到,岚从不答话。故土的召唤愈发强烈。他只想回到妖境,而且不想见到任何两仪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