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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聿今天是出来改车的,闻人放的装配厂就在汽车城。他到达时门口已经停了一排豪车,厂房内电音靡靡,男男女女笑声盈天,红光一打跟夜店没什么区别。
祁聿下车,小工把车开进操作间,楼上一群人总算发现来了人,闻人放从人堆里钻出来,噔噔下楼迎接,“从你家过来要这么久?你把你那黑豹当驴骑呢?”
祁聿看楼上乌烟瘴气一群生面孔,随口搪塞:“路上碰到一只野猫。”
“啊?”闻人放扭头看车,“撞着了?车没事吧?”
“有点人性成不成?”祁聿睨一眼闻人放,不客气地吐槽:“野猫都能撞坏,你的厂该倒闭了。”
闻人放嘿嘿笑。
祁聿好几辆车都是在他这儿改的,权当是给兄弟捧场。他呢,一直想弄个超跑俱乐部,如果有祁聿坐镇,那些个二代自然会围上来。今天叫了几个凑一块见见面。
这年头,凡是个二代都混着七八九十个圈儿,东州的二代圈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实力差之千里,各自圈地又有微妙交集,你捧着我,我就拉着你,我再往上捧别人,每个场合都有无形的轴心。
所有人都清楚,今天这个场合里,姗姗来迟的祁聿就是那个轴心。
楼上在喝酒打碟,祁聿兴致不高,挑一处沙发坐下,闻人放叫上几个兄弟过来组一桌牌,音乐起,其他人该干嘛干嘛。
这种场合就这样,打了几把牌,联系方式一加、电子名片一发就算熟人了,有人开始约下回的局:“趁天气好,租个赛道玩玩吧?”
“好啊,”闻人放欢喜,这话头开得好,他正愁不知道怎么提俱乐部的事呢,祁聿这人出手挺大方,就是精,轻易不掺和。
“要不咱干脆弄个俱乐部长租得了,便宜,权限还多。”
“我看行!”
闻人放:“祁聿,一块儿吧?”
祁聿瞥他一眼,“你妈要是知道你还在国内,你知道自己什么下场吗?”
“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你不上学要拉多少人陪你玩儿?”祁聿低头看牌,眉眼掩在鸭舌帽下,看不清,“我没空。”
“哈?早就听放说祁少是学霸,还真是爱学习,在哪上学呢?”
“东州大学好吧,你再考一百年也考不上。”
“捐栋楼能不能上?”
“你当是多伦多呢你想捐就捐?”
“祖国栋梁懂不懂!”
这群二世祖,怎么就奉承上了,还奉承得那么俗,知不知道人姓什么呢就瞎叫,闻人放赶紧言归正传:“我这不是心系祖国嘛,外边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回都回来了,总得弄点什么正经事干干你说是不是……”
祁聿淡笑一声,不跳坑。
“哥!”楼下操作间有小工喊,“杯架里有盒蓝牙耳机,给你送上去不?”
祁聿才想起来这档子事,那不是蓝牙耳机,是一副助听器,是许堂英让他送去给袁知乙的,刚才演了那么一出给忘了。
“放一边。”
“好嘞哥!”
没一会儿,手机响,祁聿点了免提撂桌上,看见“许则天”的来电备注,有人示意DJ关了音乐,全体默契噤声。
“去过招贤街了?”许堂英的声线温柔知性,语气和声调却自带威严。
祁聿弄着牌,两指推开边上姑娘放过来的酒杯,没有喝酒的意思,单手翘开一旁的易拉罐,喝了口汽水,含糊应答:“嗯。”
“那怎么没见圆圆给我电话?”许堂英显然不信,“跑个腿的事都不给我办?”
祁聿打牌节奏没乱,出了组牌,回话:“她家店在招贤街立牌斜对面,她姨父没几根头发眼睛发乌,她小姨瘦瘦巴巴干活挺有劲,是与不是?”
许堂英:“送到了就行,以为你小子又阳奉阴违,你去的时候圆圆在家吧,她上回跟我说转专业……”
“你找她不如直接给她打电话。”祁聿说完预备点挂断,那头已经率先撂了。
这方面母子俩默契十足。
“圆圆?”闻人放惊讶,“谁,袁知乙啊?”
祁聿叩两下桌面催闻人放出牌,“到你了。”
这也就是跳过问题,默认了。
闻人放想起祁聿刚才说的“野猫”,“哎,你们还有联系呢?她现在怎么样?在哪上学呢?还那么漂亮?会讲话没有?”
问题跟机关枪似的,祁聿觉得吵,睨他,“不是一直会讲话?闻人放屁,忘了?”
众人不明所以,跟着笑。
闻人放:“……”
说起这个,闻人放真是哭笑不得。
袁知乙在他们圈子里很有名,闻人放在多伦多上小学呢就经常听人聊起。
传播最广的版本是,祁聿爸妈分居多年就要离婚了,到时候祁聿肯定跟他爸,他妈赌气,捡了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儿养,以后说不准要和祁聿分家产,气他爸。
传得有鼻子有眼。
闻人放当然不信了,别人不知道祁聿家里什么状况,他是知道的。一来,祁聿他爸对家产一毛钱兴趣都没有,跟他聊钱还不如聊聊康德卢梭笛卡尔;二来,祁聿他妈哪是娶回家还能离得掉的?那可是追夫追上娱乐新闻的人物。
三来,谁找个聋子来争家产啊?
不过,听说袁知乙智商极高,按测试成绩属于“天才”,人也特漂亮,就连施清韵那个谁也不服的大小姐也评价过一句“袁知乙吗,长得还行”,所以闻人放一直想见见,终于在祁聿生日的时候见着了。
当晚,袁知乙就穿着外国语学校的秋冬校服十分随便地出席了。闻人放第一眼见她,以为祁聿后边跟了个仿生机器人,头发亮得像假的,脸型流畅没有一点棱角,十二三岁的年纪,眼神凉沁如六旬师太。
那枚校服领结往胸前一戴,整个人板板正正,跟人形手办似的。
那阵子闻人放整天往祁聿家跑,没别的,就爱凑热闹。
袁知乙一直安静干自己的事,看书,写作业,偶尔也给切点水果,挺乖,养眼极了。
左右袁知乙听不见,闻人放明目张胆调侃祁聿,我二婶是不是在给你养媳妇啊?
祁聿还没反应呢,袁知乙忽然抬头瞪了他一眼,奇了。
她那双大眼睛,可没把他吓够呛,她忽然就开口了,在那之前闻人放没听她说过一句话。
她说:“闻人放,你少放屁。”
“少放屁”是他的口头禅,她故意学去了,但她发音和正常人不大一样,中间几个字囫囵过去有些吞音,就闻、放和屁字最清晰。
闻、放、屁。
闻人放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么有家学渊源的姓和这么有气场的名从此就变了味。
“屁屁,不打就换人。”祁聿再次叩响桌面,闻人放回神,听这称呼,抬脚踹祁聿,骂骂咧咧道:“祁聿你再叫一次,小心我……”
祁聿躲开,无所谓地笑一声,翘起二郎腿,往后靠准备换个舒服的姿势,后脑勺忽然到了搁在椅背边缘的手,回头,才发现身后错落站着几个女孩儿,举着酒杯在观战。
这种场合,看谁的牌也就是站谁的场,满桌七八个打牌的,数他后边人多。
祁聿不着痕迹放下腿,手肘撑膝盖上,脊背往前倾,握着牌的手垂在腿间,后边是彻底看不见他的牌了。
小小动作,明明白白不给机会。
闻人放就不明白了,是不是这种不爱搭理人的劲儿特别招人?
“你们这是聊谁呢,放哥?”同桌打牌的看他俩你来我往的,又听不懂,问道。
闻人放:“聊你聿哥小青梅。”
“美国妞?”
“中国妞。”
正好结束一局,口哨声起,“还有这么纯情的粉红故事,说说呗……”
闻人放输了,洗牌也美滋滋,手上拢着牌,面上眉飞色舞开始编排:“那会儿你们聿哥刚回国上学,哎呀一进门发现一大美女在自己房里,怎么刚回来亲妈就送这么大礼?你聿哥心花怒放……”
“闲得瞎扯,我走了。”祁聿站起,抓过茶几上的车钥匙,抬脚就走。
“哪儿去?”
“学校。”
“不是说明天才开学吗?聊聊俱乐部的事啊!”闻人放赶忙留人,“你车还没好。”
祁聿下楼,没回头,抬手,钥匙圈在手指兜一圈,“你的,开两天。”
闻人放这才注意到这祖宗顺走了他的车钥匙。
轰隆一声,闻人放刚运回来自己还没过把瘾的大牛驶出厂门,没过两分钟,车又开了回来,闻人放刚想说兄弟还给点面子,只见祁聿到操作间拿走他的“蓝牙耳机”,轰隆一声,又开走了。
启动前隔着前挡风玻璃冲上边弯了弯手指,表示——走了。
给面子,但不多。
等他走了,众人才敢议论,女生忙着打听加微信,男的嘛,夸得不算情愿但听得出还算服气。
“放,你兄弟人挺气派啊?”
事没办成闻人放心里正郁闷,但这话他爱听:“那当然。”
祁聿又回到招贤街,袁知乙家的店其实不好找,招牌乌漆嘛黑压根看不见,一脚油就开过去了。
但他再次精准地停在店门前。
卷闸门紧闭,店已打烊。
祁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方向盘,仪表盘上的时钟咔哒咔哒走了一整圈,他才拿起手机,发微信。
点开一个空白的聊天框。
【许女士让我给你送东西,出来拿。】
删掉。
【出来拿你助听器,你家门口。】
删掉。
【出来拿助听器。】
删掉。
【出来,门口。】
发送。
瞬间,红色感叹号出现在消息前,下边跟着两行小字。
【幼稚圆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
祁聿人声鼎沸门庭若市的微信列表页从未出现过如此冰冷的字眼,他冷笑一声,把手机扔副驾,劲挺大,弹落到脚垫上,他没捡。
雨夜里,橙色兰博基尼飞驰过招贤街,像一条暴怒的闪电。
作者有话要说:
—
雨好大,密密麻麻是你聿哥的自尊
社会你聿哥,素质没少丢,但是也没爽着自己。哎,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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