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安妮大步走过白塔的长廊,每走过一个转角,她都觉得更加糊涂。白塔确实非常大,但她在这里已经走了四个小时。她非常想缩在自己暖和的房间里。尽管这条走廊里的窗户全都关着,但不时还是会有冷风吹过这条用织锦壁挂装饰的宽阔走廊,使得立在墙边的油灯不断地摇曳闪烁。当冷风吹进裙底的时候,是很难被忽略掉的,而她的房间温暖、舒适又安全。
女仆们向她行屈膝礼,男仆向她鞠躬,但希安妮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大多数姊妹都在她们本宗派的区域内,为数不多的几个离开本宗派区域的人,都会保持带着警惕的傲慢,而且经常是同宗姊妹结伴而行。她们在臂肘上将披肩展开,仿佛是招展的旗帜。她带着愉悦的微笑向塔琳妮点头,却只是换来那名雕像一般的金发宗派守护者严厉的瞪视,随后,这名冰雕的美人一扯她的绿色流苏披肩,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即使得到佩维拉的同意,现在劝说塔琳妮参加也已经太晚了。佩维拉告诉她要小心,更加小心。说实话,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希安妮只想听,不想说。而她会想到塔琳妮,只是因为塔琳妮是她的朋友,曾经是她的朋友。
塔琳妮还不是最让她失望的,已经有几名普通姊妹在公开向她冷哼了。她们竟然敢对一位宗派守护者这样!当然,她们之中没有白宗,但这并不会让她的感觉好多少。无论白塔正在发生什么变故,礼节总是应该遵循。裘莱恩·麦东是一名颇具魅力的高挑女子,一头黑发剪得很短,她进入褐宗还不到一年。她在走路时撞到希安妮,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说,只是迈着那种男性的步伐继续前行。赛尔琳·埃斯诺巴是另一名褐宗两仪师,她凶狠地向希安妮皱起眉头,还用手指捋过她一直带在腰间的弯曲匕首,直到她消失在一条向侧旁岔出的走廊里。赛尔琳是阿特拉人,她鬓角上的一点白色,和橄榄色面颊上一条经过漫长岁月后变成白色的细长伤疤相互映衬。当她皱眉时,显得比护法还要凶猛。也许这些事都应该在预料之中。最近白塔发生了几件不幸的意外,没有姊妹会忘记自己如何被从其他宗派区域的走廊里轰走,更不会忘记在那样的过程中发生的一些事。有谣言说,一位宗派守护者——宗派守护者!——被红宗剥夺了比尊严更重要的东西,虽然那个谣言并没有指明是谁。评议会没能阻止爱莉达那道疯狂的敕令。而现在,各宗派已经一个接一个地动用了这个新的特权,几乎没有宗派守护者想要放弃这样的权力。这样的结果,就是让白塔几乎分裂成若干座武装军营。希安妮曾经觉得,白塔中的空气就如同猜疑和诽谤凝成的滚热浓浆,而现在,这片浓浆中的成分变成了凶狠的螫刺,而且更加滚沸灼烫了。
泽莱看到希安妮尊敬地低下头,大量繁复细密的金丝花纹盘曲在她雪白长裙的袖子上,并在裙摆底边形成了一道宽阔的花纹镶边,这种华丽的穿着在白宗里并不常见。“守护者。”她低声说道。她的蓝眼睛里,是否也包含着一点忧虑?
“跟我来。”希安妮的声音比她感觉的更加平静,那就像是她正在将自己的感觉注入泽莱的大眼睛里。没有什么可害怕的,这是白塔的核心区域。希安妮让双手停在腰侧,手掌松开,不能握拳,她需要一个令对方吃惊的效果。
就像她所预料的(或者是她所希望的)那样,泽莱只是发出了一个低柔顺从的声音,随即跟在她身后,她以优雅的姿态走在希安妮身边。她们沿着宽阔的大理石阶梯和螺旋坡道拾级而下,一直到希安妮打开一扇门的时候,她才微微一蹙眉。这时她们已经到了白塔的第一层,门后是一道盘旋着通向下方的阶梯,两个人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你先走,姊妹。”希安妮一边说,一边导引出一个小光球。按照一般的规矩,她应该走在前面,但她不敢那样做。
泽莱丝毫没有犹豫便走了下去,从逻辑上说,她不必害怕一位宗派守护者,一位白宗守护者。从逻辑上说,当时机成熟时,希安妮会将她想知道的告诉她。但不合逻辑的是,希安妮的胃却如同一只不停扑闪翅膀的大飞蛾。光明啊,她拥抱了阴极力,而对方并没有。不管怎样,泽莱比她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但这些都无助于停下她肚子里那一双扑动的翅膀。她们一直向下走去,经过一道道通向各个地下室的门,最后,她们到了白塔的最低层,这里甚至还在见习生接受试炼的区域以下。黑暗的走廊中,唯一的光源只有希安妮手中的小光球。两个人都提起了裙摆,但无论她们多么小心,她们的软鞋也难免会踢起小团的尘土,毫无装饰的木板门排列在平滑的岩石墙壁上,其中许多都挂着锈迹斑斑的铰链与铁锁。
“守护者,”泽莱终于流露出疑虑的神情,她问道,“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肯定已经有许多年没人来过了。”希安妮也相信,几天前,她来这里之前,这个地方一定有几个世纪无人涉足了。
这也是她和佩维拉选择这里的原因之一。“就是这里。”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了一扇门。一阵轻微的铰链摩擦声随之响起,无论用多少油也不可能完全润滑这些锈蚀的铰链,使用至上力效果同样不明显。她在地之力上的造诣比佩维拉更深,但一样没有多大用处。
泽莱走进了房间,惊讶地眨眨眼。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佩维拉坐在一张结实但很破旧的桌子后面,围绕桌子的只有三张小凳,要在所有人看不见的情况下,将这几件家具移到这里也是很困难的——特别是,现在仆人都已经无法信任了。清理房间的灰尘就容易多了,虽然毫无乐趣可言;而在每次离开时抹去外面走廊上的灰尘痕迹也是简单但很劳累的工作。
“我刚刚厌烦了这个黑暗的地方。”佩维拉以极不高兴的语气说道,阴极力的光晕随即包裹了她。她从桌子下面拿出一盏油灯,导引至上力将它点亮,在这座被废弃的储藏室的粗糙墙壁上,洒下一片昏黄的光亮。佩维拉的身材稍显丰满,面孔还算漂亮,这名红宗姊妹的表情,就像是她的嘴里有两颗牙正剧烈地疼痛。“我们想要问你几个问题,泽莱。”希安妮关门的时候,她将泽莱屏障了。
泽莱被阴影罩住的面孔仍然保持着绝对的平静,但希安妮和佩维拉都听见她咽口水的声音。“关于什么事情,守护者?”这名年轻女人的声音里流露出一点微弱的颤栗,不过现在白塔早已是人人自危了。
“关于黑宗,”佩维拉干脆地说道,“我们想要知道你是不是暗黑之友。”
困惑和愤怒粉碎了泽莱的平静,一般人肯定会将这样的表情,当作她对自身所受诽谤的反感。她高声喊道:“我还没有质问你们呢!你们红宗多年来一直在扶植伪龙!如果你问我,那么你应该去红宗区域找黑宗两仪师!”
佩维拉的脸因为愤怒而阴沉,她对于自身宗派有很强的忠诚心,这点自不待言。而且,更严重的是,暗黑之友杀死了她所有的家人。希安妮决定在佩维拉诉诸暴力之前插手干涉,她们还没有证据,现在还没有。
“坐下,泽莱,”她在声音中聚集了能找到的一切暖意,“坐下,姊妹。”
泽莱转向门口,仿佛要违抗她的宗派守护者的命令,最终她还是坐到了一张凳子上,不过只是僵硬地坐在凳子边缘。
希安妮还没有在泽莱的另一边落坐,佩维拉已经将那根象牙白的誓言之杖放在破旧的桌面上。希安妮叹了口气,她们是宗派守护者,有权力使用她们想要使用的一切特法器,但正是她将誓言之杖偷了出来。那只能被称为偷窃,她并没有遵照任何正常程序。在希安妮的脑海深处,她总觉得去世已久的赛梅勒·巴甘德就站在她面前,准备揪着她的耳朵,将她牵到初阶生师尊的书房里。这种想象很不合逻辑,却又很真实。
“我们想要确认你所说的是事实,”佩维拉的口气仍然像是一头愤怒的熊,“所以你要为此发誓,然后我会再次问你。”
“我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泽莱用指责的目光看着希安妮,“但我会重新立下所有的誓言,如果这能让你们满意。随后,我会要求你们向我道歉。”她的口气根本不像是一个被屏障并且被怀疑是黑宗两仪师的人,她带着几乎是轻蔑的神情向那根一尺长、表面光滑的手杖伸出手去,它在昏暗的灯光中微微发亮。
“你要发誓绝对服从我们两个人。”佩维拉对泽莱说道。泽莱的手立刻缩了回去,好像她面前是一条盘曲的毒蛇。佩维拉用两根手指,将誓言之杖向泽莱推过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命令你进行毫无虚假的回答,并知道你会做到。如果你给出错误的答案,我们也立刻可以知道。你会向我们屈服,帮助我们猎捕你的黑宗姊妹。如果你的答案是正确的,誓言之杖可以将你从这个誓言中释放出来。”
“释放?”泽莱惊呼道,“我从未听说过任何人能够逃避誓言之杖的誓言。”
“所以我们才会如此秘密地进行此事,”希安妮对她说,“从逻辑上来说,一名黑宗两仪师必须能够说谎,这意味着她一定消去了至少一个誓言之杖的誓言。当然,很可能是三誓全部被取消了。佩维拉和我进行了测试,发现消去誓言的过程和立下誓言很相似。”但希安妮没有说这个过程是多么痛苦,当时她和佩维拉都痛苦不堪。她也没有说出,无论泽莱做出了怎样的回答,在搜寻黑宗的工作得出结论之前,她是不会被从这个誓言中释放出来的。至少不能让泽莱逃跑,或者向别人抱怨这次的审问。如果泽莱不是黑宗,如果她不是,她当然有权力这样做。光明啊,希安妮真希望她们是在其他宗派里找到有嫌疑的姊妹,如果是一名绿宗或者黄宗的姊妹就好了,那些人永远都是那么傲慢自大,而且最近……不,她不会被蔓延在白塔里的那种病态情绪感染。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到了一些名字——十几名绿宗、二十几名黄宗,那些向宗派守护者嗤之以鼻的人都应该被敲打几下。
“你们消除了一个对誓言之杖立下的誓言?”泽莱的语气流露出惊讶、厌恶和不安,她自然会有这样的反应。
“然后我们又重新立下了誓言。”佩维拉不耐烦地说着。她拿起那根细长的手杖,在维持着泽莱的屏障同时,向手杖的一段导引了一点魂之力。“在光明之下,我发誓绝不说虚妄之言。在光明之下,我发誓不为任何人制造武器,让他去伤害别人。在光明之下,除了对抗暗黑之友和暗影生物,或者是在危急关头保护自己、护法和其他两仪师的生命之外,不将至上力当作武器使用。”她说到护法的时候,脸色并没有任何改变。新加入红宗的姊妹经常会厌恶说出“我的护法”这样的辞句。“我不是暗黑之友。我希望这能让你满意。”她向泽莱露了一下牙齿,但这究竟是微笑还是嚎叫,却很难确定。
希安妮也再一次立下三誓,每一个誓言都让她从头到脚产生了一阵瞬间的压迫感。实际上,这种微弱的压迫感很难被分辨出来。即使是现在,她再一次说出不得欺骗的誓言时,皮肤仍然一阵阵发紧。那时她说出佩维拉有胡子,塔瓦隆的街道是用奶酪铺成的,立刻产生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就连佩维拉也咯咯地笑了起来。但与持续到现在的不适相比,那就显得很不值了。重新立下三誓以后,她其实并不需要测试的,从逻辑上说,誓言之杖一定会起作用。当希安妮向泽莱说自己不是黑宗两仪师的时候,她的舌头都僵硬了,竟然要让自己与这种邪恶的东西搭上关系,这本身就让希安妮无法接受。随后,她不容置疑地一点头,将誓言之杖递给泽莱。
“照我说的去做,”佩维拉再一次向誓言之杖中导引魂之力,“我们不会接受别的誓言。”
“我发誓绝对服从你们。”泽莱用紧绷的声音说道。当誓言生效的时候,她打了个哆嗦,誓言的约束在开始时总会更紧一些。“问我黑宗吧。”她握着誓言之杖的双手在颤抖,“问我黑宗吧!”她激动的神情已经让希安妮知道了答案。佩维拉放开魂之力能流,提出了问题,并要求绝对真实的答案。“不!”泽莱吼道,“不,我不是黑宗!现在,把这个誓言从我身上移开!释放我!”
希安妮感到一阵气馁,她将手肘撑在桌面上,身子软了下去。她当然不希望泽莱回答“是”,但她的确曾经相信,她们发现泽莱说过一个谎言。她们经过了几个星期的搜寻,才找到这个似乎确定无疑的谎言。还要再经过多少星期的搜寻,她们才能再找到一个谎言?无论清醒还是入睡都不能放松警惕的日子,还要再过多久?现在,入睡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件困难的事了。
佩维拉带着控诉的神情用一根手指点向泽莱:“你对人们说你从北方过来。”
泽莱的眼睛再一次睁大了。“是的,”她缓缓地说,“我骑马沿着艾瑞尼河岸到达橘德村。现在,为我除去这个誓言!”她舔了舔嘴唇。
希安妮向她皱眉。“但从你的鞍褥上找到了金棘种子和红麦仙翁的刺球,泽莱,金棘和红麦仙翁甚至在塔瓦隆以南数百里之内都不可能找到。”泽莱跳了起来,佩维拉喝道:“坐下!”她几乎是摔落在凳子上,却好像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她在颤抖,不,颤栗,她的嘴紧紧地闭着。希安妮相信,如果不是这样,她的牙齿一定会发出一连串的撞击声。光明啊,从北方或者南方来到白塔的问题,比暗黑之友的指控更让她害怕。
“你是从什么地方出发的,”希安妮缓缓地问,“为什么……”她要问为什么泽莱必须绕这样一个圈子,以隐瞒她真正的行进方向——这是显而易见的,但答案已经从泽莱的口中蹦了出来。
“从沙力达。”她尖叫道,只是这样一句简短的话,她仍然紧抓着誓言之杖,在凳子上扭动身体,泪水从她的眼里涌出来,一双大眼睛紧盯着佩维拉,睁到不能再大。言辞继续从她的口中冒出来,这一次,她的牙齿真的开始撞击了:“我……来是……为了让这里的所有姊妹都知道红……红宗和洛根的事,让她们废……废黜爱莉达,这样白……白塔就能再次统一了。”她嚎叫一声,张大嘴,瘫软下去,只有眼睛仍然盯着那名红宗守护者。
“是了,”佩维拉说道,她的语气变得愈来愈严厉,“是了!”她的面容仍然保持着镇定,但在她黑眼睛里的闪光,完全不像希安妮记忆中初阶生和见习生时代那种淘气的样子。“那么,你就是那个……谣言的来源。你将站在评议会之前,承认这个谎言!承认你在说谎吧,女孩!”
如果泽莱的眼睛刚才是睁大的,那么现在她的眼球都要凸出来了。誓言之杖从她的手中掉落,在桌面上滚动。她猛地抓住自己的喉咙,一阵窒息的声音从她突然张开的嘴里发出,佩维拉震惊地瞪着她。突然间,希安妮明白了。
“光明怜悯,”希安妮喘息着说道,“你不必说谎,泽莱。”泽莱的双腿在桌子下面踢蹬着,仿佛想要站起身,却无法将双足放在地上。“快给她命令,佩维拉,她相信那是真的!你是在命令她说实话,却又命令她说谎话。别这样看着我!她相信那些事!”泽莱的嘴唇变成了蓝紫色,她的眼皮抖动着。希安妮按下双手,努力保持着镇定。“佩维拉,是你下的命令,必须由你撤除,否则她就会在我们面前活活憋死。”
“她是一名叛徒。”佩维拉这句话轻蔑至极,但随后又叹了口气,“不过她还没有接受审判。你不必……说谎……女孩。”泽莱向前倾身,下巴抵在桌面上,一边呜咽,一边大口喘息。
希安妮惊异地摇摇头。她们没有考虑过誓言冲突的可能性,如果黑宗不是仅仅除去了禁止说谎的誓言,而是用她们自己的一个誓言代替了呢?如果她们只是用自己的誓言代替了全部三誓呢?她和佩维拉如果找到一名黑宗两仪师,必须要非常谨慎,否则她们也许会因为誓言冲突而杀死她。也许她们首先要让她放弃所有誓言——在不知道黑宗要立下怎样的誓言时,这样做才是最谨慎的,然后再让她重新立下三誓?光明啊,同时要消除所有誓言的痛苦,大概和最严酷的刑罚差不多了。当然,暗黑之友不值得任何同情,如果她们能找到暗黑之友的话。
佩维拉瞪着那个气喘吁吁的人,脸上没有一丝半点的同情。“她接受审判的时候,我要坐在审判位上。”
“当她接受审判的时候,佩维拉,”希安妮若有所思地说,“那么我们就失去了一名我们可以确认并非暗黑之友的助手。既然她是一名叛徒,我们也可以不必考虑过度地使用她。”关于保持这个新誓言的第二个理由,她的确和佩维拉进行过若干次检讨,但最终也没有得出结论。一名姊妹立下这种服从的誓言肯定是受到强迫——希安妮一直在为此感到不安,这听起来太像是心灵压制那种邪恶的强迫异能了。这样的姊妹当然会帮助希安妮和佩维拉猎捕黑宗,只要不介意必须强迫她们承受各种危险,无论她们是否愿意。“我不相信她们只派过来一个人,”希安妮继续说道,“泽莱,你们一共有多少人在这里散播这个故事?”
“十个,”泽莱倒伏在桌面上,喃喃地说道,然后,她猛地直起身,用挑战的目光瞪着另外两个人,“我不会出卖我的姊妹!我不会!”她的声音又突然中断了,明白自己做过的事情之后,她只能痛苦地咬着嘴唇。
“名字!”佩维拉喝道,“给我她们的名字,否则我立刻剥了你的皮!”
名字不情愿地从泽莱的嘴唇里冒了出来,即使她不害怕佩维拉的威胁,也不得不服从她的命令。看着佩维拉的表情,希安妮相信不再需要什么刺激,佩维拉就会把泽莱像偷东西的初阶生一样狠狠鞭打一顿。奇怪的是,希安妮自己并不像她那样怒火炽盛,当然,她对叛徒也很反感,但她并不是那样痛恨她们。当然,作为两仪师,应该不惜一切代价保持白塔的完整,而那些叛徒却导致了白塔的分裂,但这种感觉……还是很奇怪。
“你同意了,佩维拉?”当泽莱的供词结束时,希安妮问道。那名顽固的女人只是猛地一点头,表示同意了。“很好,泽莱,今天下午你带博耐勒来我的房间。”除了蓝宗和红宗以外,每个宗派都有两名卧底的姊妹,但最好还是从另一名白宗姊妹开始。“你只能对她说,我有事情要和她私下谈,你不能用任何语言、行为或其他的方式警告她。然后你就安静地退到一旁,让佩维拉和我做完必要的事。现在你参与的,是一个比你那被误导的叛乱更有价值的行动,泽莱。”那当然是一场被误导的叛乱,无论爱莉达的政权已经变得多么疯狂。“你要帮助我们猎捕黑宗。”
随着希安妮的吩咐,泽莱一直在不情愿地点着头,她的脸上带着痛苦的神色。但当希安妮提到猎捕黑宗的时候,她立刻抽了一口冷气。光明啊,她的神志大概已经因为瞬息剧变的状况而错乱了!
“而且你必须停止散播那些……故事,”佩维拉不容置疑地说,“从现在开始,你绝不能将红宗和伪龙一同提起。我的话你明白吗?”
泽莱的脸上挂着一副沉闷倔强的面具,但她的嘴说道:“我明白了,守护者。”她看来仿佛要因为挫败感而再次哭泣。
“那么现在就离开我的视野吧,”佩维拉对她说,接着同时放开了阴极力和对泽莱的屏障,“把自己打理一下!洗洗脸,把头发拉直一些!”当佩维拉说这句话的时候,泽莱已经站起身向门外跑出去,她不得不将双手从头发上用力移开,才打得开屋门。当屋门在她身后关上的时候,佩维拉哼了一声:“我可不会让她就这么一副邋遢样子去找博耐勒,那样也许会引起他的警觉。”
“这倒是不错,”希安妮承认,“但我们不能时刻都这样对她们威吓叱骂,否则反而会让其他人警觉,我们绝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问题在于,希安妮,我们即使踢着她们走过整座白塔,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听佩维拉的语气,她似乎很想这样试一试。“她们是叛徒,我要紧紧地捏住她们,只要她们之中有人敢动错误的念头,就会在我的手心里痛苦地尖叫!”
她们对现在的状况进行了一遍又一遍细致的研讨。希安妮坚持认为,只要谨慎斟酌她们向那些叛徒下达的命令,不留下任何纰漏就可以了。佩维拉仍然忿恨于她们竟然让十名叛逆(十名!)自由地在白塔里走动,却无需受到任何惩罚。希安妮说她们最终一定会受到惩罚,佩维拉立刻大声说,等到最终就太迟了。希安妮一直都很羡慕佩维拉坚强的意志力,但说实话,有时候那只能被称为顽固。一声微弱的铰链磨擦是她们听到的唯一警讯,希安妮立刻抓起誓言之杖放到两腿间,用裙摆将它遮起来。屋门大开,她和佩维拉几乎同时拥抱了真源。
赛尔琳悄无声息地走进房间,手中提着一盏油灯。她站到一旁,随后塔琳妮走进屋内。塔琳妮身后是提着第二盏油灯的尤缇芮,然后是身材如少年般细瘦的多欣,在凯瑞安人中,她算是高个子。多欣牢牢地关上屋门,又用后背顶住,像是要阻止任何人离开这里。四名宗派守护者,分别属于白塔剩余宗派中的另外四个宗派,她们似乎完全无视于希安妮和佩维拉握持着阴极力的状况。突然间,希安妮觉得这个房间变得非常拥挤,这只是她的想象,这不合逻辑,但……
“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实在让人诧异。”赛尔琳说道。她的表情依然平静,但她的手指滑过腰带上弯曲匕首的握柄。她进入评议会已经有四十年时间,比现在评议会里其他任何成员都更久,所有人都已经学会要小心她的脾气。
“我们大概也可以说同样的话吧,”佩维拉冷冷地答道,她从没有害怕过赛尔琳的脾气,“或者你们一起来到这里,是要为多欣讨些什么公道?”那名黄宗守护者的脸立刻红了一下,虽然她努力保持着宗派守护者的威严,但她看上去依旧更像是一名漂亮的男孩。希安妮似乎明白,是哪一名宗派守护者因为太过靠近红宗的区域,而遭到了不幸的待遇。“不过我不认为这样的事情会让你们团结在一起。现在绿宗和黄宗已经成了对头,褐宗和灰宗更是横眉冷对。或者你们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进行一场安静的决斗,赛尔琳?”
希安妮迅速地将关于这四名宗派守护者的讯息,彻底筛选了一遍。她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四个人一同进入到这个塔瓦隆最深的地方,是什么将她们绑在一起?她们的宗派(严格来说,是所有宗派)正在相互为敌。这四个人也都被爱莉达判处过苦修,没有任何宗派守护者会喜欢辛苦的劳作,特别是当所有人都知道她为什么会擦地板、洗罐子时,但这不可能会让她们同心协力。那还有什么?她们都没有贵族血统,赛尔琳和尤缇芮都是旅店老板的女儿,塔琳妮来自一个农夫家庭,多欣的父亲是一名刀剪匠。赛尔琳在进入白塔之前曾经被“沉默之女”(注:一个独立于白塔之外,由两名逃亡见习生召集野人组成的导引者组织,在两百年前被白塔发现并取缔)训练过,她也是那个组织里唯一得到披肩的人,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突然间,某件事撞击了希安妮的神经,她的喉咙一下子干了。赛尔琳的脾气让她从来都难以受到任何约束;多欣身为初阶生的时候,曾经三次想要逃离白塔,最远却只是逃到了桥头;塔琳妮也许是白塔历史上遭受最多惩罚的初阶生;尤缇芮总是与灰宗里大多数人持相反意见,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是最后一个进入评议会的。这四个人都被认为心怀叛意,爱莉达也曾经羞辱过她们之中的每一个人,她们是否认为支持爱莉达废黜史汪是一个错误?她们是否已经和泽莱那些人建立了联系?如果是这样,现在她们打算干什么?
希安妮做好了编织阴极力的准备,但她对于逃脱没有抱太大希望。佩维拉的力量和赛尔琳、尤缇芮相当,但希安妮自己和多欣一样,在这些人之中是最弱的。她做好了准备,不过塔琳妮向前迈出一步,将她所有的逻辑推理都打破了。
“尤缇芮注意到你们两个一直在暗中共同行动,我们想要知道是为什么。”尽管她的脸上像是覆盖了一层寒冰,但她那令人惊讶的浑厚喉音里,蕴涵着灼热的火气。“你们的宗派首脑为你们设置了什么秘密任务吗?在公开场合,宗派首脑们彼此之间比普通人更显得剑拔弩张,但看样子,她们在暗中也会有一些共同话题要商量,无论她们在计划什么,评议会有权知道。”
“哦,你不是想这样就得到答案吧,塔琳妮。”尤缇芮的声音总是比塔琳妮的更令人惊讶。这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位个子矮小的女王,身穿镶缀象牙色缎带的黑色丝裙,但她的声音却像是个充满阳光的乡下妇人,她这种特质,让她在谈判时得到不少好处。她对希安妮和佩维拉微笑,就如同一位不知道该向臣下表露多少仁慈的君王。“我看到你们两个探头探脑的样子,就像是两只钻进鸡笼里的雪貂,但我没有急于跟别人商量我的怀疑。据我所知,你们曾经是同窗密友,也许干涉你们的私事是不合适的。我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塔琳妮也开始注意到有人总是躲在角落里。我见到有人在暗中谈论与我有关的事情,我怀疑她们之中的一些人也许是宗派首脑。那么……六个和六个加在一起有可能是十二,有时也可能是一团糟。如果可以的话,现在告诉我们,你们为什么会藏在这里,评议会有权知道。”
“在你们说清楚之前,我们不会离开。”塔琳妮声音里的热度更高了。
佩维拉哼了一声,抱起手臂。“即使宗派首脑真的和我说过什么,我也没有理由告诉你们。而且,希安妮和我讨论的事情与红宗和白宗根本无关,到别的地方去探听消息吧。”佩维拉没有放开阴极力,希安妮也没有。
“该死的,我就知道这样是没有用的。”多欣站在门前嘟囔着,“为什么我该死的会跟着你们做这种事……就当没有别人知道吧,否则我们最终一定会像一堆羊粪一样,被摊在白塔所有人的面前。”有时候她说话也像个男孩子,一个需要把嘴洗干净的男孩子。
如果不是害怕膝盖会出卖自己,希安妮很想站起身夺门而出;佩维拉却已经站了起来,同时向挡在门前的那个人不耐烦地挑起一道眼眉。赛尔琳稳稳地站在原地,手指按在匕首柄上,用挖苦的眼神看着她们。“一个谜题。”她喃喃地说道。突然间,她向前迈出一步,一只手探进希安妮的双腿间,速度之快让希安妮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她想要继续藏住誓言之杖,但唯一的结果就是赛尔琳握住誓言之杖的一端,抓到齐腰高的地方,而希安妮则连着裙子,握住了誓言之杖的另一端。“我喜欢猜谜。”赛尔琳说。
希安妮放开誓言之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她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了。
誓言之杖的出现让几乎所有人都同时开了口。
“鲜血和灰烬啊,”多欣喊道,“你们在这里是该死的要接纳新的姊妹吗?”
“哦,别管她们了,赛尔琳,”尤缇芮笑着说,“无论她们要干什么,那是她们自己的事。”
塔琳妮的声音将她们两个的声音完全压了过去:“她们在暗中密谋什么!这真的和宗派首脑们无关吗?”
赛尔琳一挥手,片刻之后,屋子里恢复了安静。这些人全都是宗派守护者,但赛尔琳在评议会中有首先发言的权力,她的四十年守护者资历还是有些分量的。
“我想,这是谜题的关键,”她一边说,一边用拇指摩擦着誓言之杖,“毕竟,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阴极力的光晕突然包围了她,她向誓言之杖导引了魂之力。“在光明的照耀下,我不会说不实之言,我不是暗黑之友。”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寂静,现在即使有一只老鼠从这里溜过,声音也会非常刺耳。“我说得对吗?”赛尔琳一边说,一边放开了至上力,并将誓言之杖指向希安妮。
希安妮重新立下不得欺骗的誓言,又重复她不属于黑宗。佩维拉带着冰冷的威严做了同样的事,她的眼睛像鹰一样犀利。
“这太荒谬了,”塔琳妮说,“黑宗并不存在。”尤缇芮说:“根本没有黑宗。”然后她从佩维拉的手中接过誓言之杖,“在光明的照耀下,我绝不会说不实之词,我不属于黑宗。”包裹她的阴极力光晕熄灭了,她将誓言之杖递给多欣。
塔琳妮厌恶地皱起眉:“站到一边去,多欣,我才不会接受这种肮脏的建议。”
“在光明的照耀下,我绝不会说不实之词,”多欣几乎是虔诚地说道,包裹她的光晕几乎把黑暗的房间都完全照亮了,“我不是黑宗。”在面对严肃的问题时,她的声音就会像任何一位初阶生师尊所希望的那样坚定清晰。她将誓言之杖向塔琳妮递过去。
那名金发女子向后退了一步,像是在躲避一条毒蛇。“向我提出这种要求,就是对我的严重诽谤,比诽谤更严重!”一丝凶狠从她的眼神里掠过——也许那只是一种不合逻辑的想象,但希安妮确实看见了那丝眼神。“让开路,”塔琳妮在声音里用尽一名宗派守护者的一切权威,“我要走了!”
“我可不这样想,”佩维拉平静地说道。尤缇芮缓慢地点点头,赛尔琳不再抚摸她的匕首,而是紧紧抓住匕首柄,直到指节泛白。
坐骑在安多深深的积雪中费力地跋涉着,托维恩诅咒着自己出生的日子。她个子不高,稍有些发胖,有着平滑的古铜色皮肤和光泽的黑色长发。对于像她这般年纪的人来说,她应该算是漂亮的,但没有人会认为她美丽,至少现在肯定不会有人这样认为。她的一双黑眼睛在不发怒时就很犀利了,而现在,它们更像是两把锥子。今天,她很愤怒,托维恩愤怒的时候,毒蛇也会溜走。
她的身后跟随着另外四名红宗两仪师,她们也一样步履维艰。她们后面是二十名穿深色外衣和斗篷的白塔卫兵,那些人并不喜欢把盔甲放到驮马队里去。他们不停地看着道路两旁的树林,仿佛随时都在防备有伏兵从里面突然杀出来,难道他们以为穿着那种闪闪发光的塔瓦隆之火外袍和斗篷,能够行进三百里而不被注意?托维恩完全无法想象。不过现在她们的旅途就要结束了,再过一天,或许在这种积雪中要再过两天,她就能和另外九支规模和她们一样的队伍会合了。不幸的是,她们并非全部都是红宗姊妹,不过这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多困扰。托维恩·咖札,曾经是红宗守护者,现在她要因为镇压黑塔而名载史册了。
托维恩相信,爱莉达一定会认为自己对她心存感激,因为正是爱莉达让她从流放和屈辱中解脱出来,让她有赎罪的机会。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如果现在有一头狼看见她藏在兜帽里的面孔,大概也会吓得发抖。在二十年前所做的那一切是必需的,他们那些在暗中议论黑宗与此有关的人,让光明烧毁他们吧,那是必要的,是正确的。但托维恩·咖札却因此被逐出评议会,并被迫在桦树条的鞭笞下哭嚎求饶,观看行刑的不仅有姊妹们,甚至还有初阶生和见习生,她们说这是依照法律行事,却不曾说出是哪一条法律。然后,她就被放逐到黑丘一座偏僻的农场里,在贾拉·多维太太的监督下开始苦修,那个女人甚至认为进行苦修的两仪师和在寒暑中劳作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就这样,她一直在那里待了二十年。托维恩握住马缰的双手揉搓了一下,她还能感觉到手心的茧。多维太太——直到现在,她想到那个女人的时候仍然会不由自主地使用敬语。多维太太相信勤勉的工作能够解决一切问题,而同样必须坚持的是如同管束初阶生一般的严格纪律!对于她所分配的艰苦劳役,任何敢于逃避的人都别想从她那里得到一点怜悯,而那些溜出去,想从美貌少年那里得到快乐的女人,只能遭到她更可怕的惩罚。这就是托维恩在过去二十年里的生活。而爱莉达却趁着这段时间巧取豪夺,抢走玉座的位子,那是托维恩曾经梦想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她当然不会感激爱莉达,但她已经学会了要等待机会。
突然间,一名穿黑色外衣、留黑色披肩长发的高个子男人骑马从树林中冲出来,前方路面上的积雪被一片片踢飞起来。“这里不需要暴力,”他用坚定有力的声音说道,同时举起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和平地投降,没有人会受伤。”
托维恩立刻拉住缰绳,其他姊妹也聚集到她的身旁,她这样做不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出现,也不是因为他的警告。“抓住他,”托维恩平静地说,“你们最好连结起来,他将我屏障了。”看样子,这个人正是殉道使,而且他早就盯上自己,这里毕竟是殉道使的地盘。
托维恩突然察觉到自己身边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的目光从那个男人身上转向简娜,简娜白皙的方脸上已经没有了一点血色。 “托维恩,”她不安地说道,“我也被屏障了。”
“我也一样。”勒麦难以置信地喘息着,其他人也说着相同的话,只是语气更加慌乱。她们全都被屏障了。更多穿着黑色外衣的男人从树林中走出来,他们驱动坐骑,以缓慢的速度包围了托维恩的队伍。最后,托维恩一共看见了十五名黑衣男人。白塔卫兵们恼怒地嘟囔着,等待着两仪师的命令,他们仍然只是认为有一些匪徒挡住了他们的道路。托维恩恼怒地一啧舌。这些男人当然不可能都可以导引,很显然,所有能够导引的殉道使都参与了这场突袭。和跟随她的一些姊妹不一样,她并没有慌乱,在此之前,托维恩已经见识过不少能导引的男人。那名高个子男人开始向她靠近,他微笑着,显然以为这些两仪师已经服从他荒谬的命令。
“听到我的命令,”托维恩低声说道,“你们立刻从各个方向突围,只要脱出屏障范围。”男人们总是以为他们必须一直握持着自己的编织,却不知道能够将编织固定住。“立刻返回援助卫兵,做好准备。”然后她提高声音喊道:“战士们,作战!”
白塔卫兵们齐声吼叫,向前冲去,他们挥舞着长剑,准备环绕并保护两仪师。托维恩向右转过坐骑麻雀,双脚用力一叩,便伏倒在麻雀的脖子上,从两名目瞪口呆的白塔卫兵中间冲了过去,然后她又闯过了两名穿黑衣的少年,那两个人只是惊愕地看着她。她很快就进入树林,雪沫在马蹄下四散纷飞,但她仍然在催促麻雀加速,丝毫不顾忌麻雀是否会失足跌断一条腿。她很喜欢这匹马,但今天大概有不止一匹马会死。喊声不断从她身后传来,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压过了其他所有人,是那个高个子男人。
“活捉她们,这是转生真龙的命令!如果有谁伤害两仪师,我饶不了他!”
转生真龙的命令。托维恩第一次感觉到恐惧,仿佛一根冰柱钻进了她的肠子。转生真龙。她用缰绳抽打着麻雀的脖子,屏障仍然在她身上!现在她已经跑进树林里很远,那个该被诅咒的男人肯定看不见她了!哦,光明啊,转生真龙!
她的肚子被狠狠地打了一下,让她禁不住哼了一声,她的身体好像被一根树枝挂住一样,离开了马鞍。她挂在那里,看着麻雀以雪地上能允许的最大速度跑走了。现在她悬浮在半空,两只手臂完全无法动弹,两只脚挂在离地一尺高的地方。她咽了一口唾沫,即使这个动作也显得很费力,一定是至上力男性的部分将她固定在这里,以前她从没有被阳极力碰触过。她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力量勒住了她的肚子,她觉得她能感觉到暗帝的污染。她颤抖着,竭力压抑住尖叫的欲望。
那名高个子男人勒马停在她面前,她落下来,侧坐在那个男人的马鞍前,但高个子男人似乎对他抓住的这名两仪师并不感兴趣。“哈德林!”他喊道,“诺雷!咖基玛!你们这些傻瓜,快过来一个!”
他非常高,肩膀如同斧柄一样坚实——这是多维太太的形容词,看样子,他还不到中年,有着一种粗犷有力的英俊,根本不像托维恩所喜爱的那种容易控制的美貌少年。在他黑色羊毛外衣的高领子上,两边各钉着一枚徽章——银色的剑徽和一种用金红色珐琅塑成的怪异生物。他是一名能够导引的男人,正是他屏障并俘虏了托维恩。
从托维恩喉咙里迸发出的尖叫声让她自己也吃了一惊,如果可以,她一定会把这声音收回来,但第二声尖叫已经随之而出,比第一声更加高亢,然后又是更响亮的第三声、第四声……连续不断。托维恩拼命踢蹬着,让身体在马背上来回乱撞,这样对抗至上力是没有用的,她明白这一点,但她的理智已经缩进脑海中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而她剩余的部分都在撕心裂肺地尖叫着,用无声的尖叫求告着自己能从暗影中被解救出来。她尖叫着,如同一头疯狂的野兽。
她依稀感觉到那个男人的马在向前跳跃,因为她的脚跟在撞击着那匹马的肩膀。她模糊地听见那个男人在说:“安静,你这个有耳朵的麻包!安静,两仪师,我可不打算……安静,你这头瘸骡子!光明啊!我向你道歉,两仪师,但我们只有这个办法。”然后,他亲吻了托维恩。
托维恩立刻就意识到,碰触她的是那个男人的嘴唇。她的视觉消失了,热流涌过了她的身体,不止是热流。她像蜂蜜一样融化了,冒泡的蜂蜜,正在迅速开始沸腾起来。她是一根竖琴弦,震动得愈来愈快,直到化成一片虚影,震动的速度却还在加快。她是一只薄薄的水晶花瓶,在碎裂的边缘颤抖着。琴弦断了,花瓶碎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开始,她没有意识到这个声音是从她张大的口中出来的,片刻间,她完全无法进行任何连贯的思考。她喘息着,盯着双眼上方那张男性面孔,不知道那是属于谁的脸。那名高个子男人,那个能……
“我不应该多事的,”那个男人叹了口气,拍拍坐骑的脖子,马喷了一个响鼻,但已经不再乱跳了,“不过我想这是有必要的,你不可能知道有个男人是什么样子。安静,不要试图逃跑,不要攻击任何穿黑衣服的人。不要碰触真源,除非我给你许可。现在,你叫什么名字?”
除非他许可?这个无耻的男人!“托维恩·咖札。”她一边说,一边眨了眨眼,为什么要回答他?
“你在这啊。”另一名穿黑衣的男人一边喊,一边催赶坐骑在积雪中向他们跑了过来。这个男人更合托维恩的脾胃,当然,前提是他绝对不能导引。托维恩怀疑这名粉红色面颊的小伙子一个星期里至多只需要刮两次胡子。“光明啊,洛根!”那名漂亮的男孩喊道,“你又抓住了一个?米海峨不会喜欢这样的!我可不认为他喜欢我们捉住两仪师!不过这大概没什么关系,你们的力量是那么相近。”
“相近,文科瓦?”洛根带着讽刺的口吻说,“如果米海峨认真起来,我大概只能和那些新来的孩子们一起种种芜菁了,或者直接被埋在田里。”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托维恩相信他不打算让文科瓦听到这句话。
无论那个漂亮男孩听到了多少,他已经带着不相信的神情笑了起来。托维恩没有去听文科瓦在说什么,她只是盯着那张悬在她眼睛上方的脸。洛根,那个伪龙,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而这个男人只是轻松地用一只手扶住坐在鞍前的她。为什么她不尖叫,或者是攻击他?在这么近的距离,她用腰间的小刀都能杀死他,但托维恩完全不想去碰腰间的象牙刀柄,虽然她知道她可以。刚才缠绕她身体的阳极力已经消失了,她至少能滑下马背,试着……她也没有这样做的欲望。
“你对我做了什么?”托维恩问道。她很平静,至少她还能控制住自己!
洛根调转马头,向大路上驰去,同时告诉了她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托维恩将头靠在那副宽阔的胸膛上,哭泣起来,丝毫不在乎洛根是多么高大。她发誓,她要让爱莉达为这一切付出代价——如果洛根给她机会,最后这个想法显得格外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