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座羊圈

海丹的天空万里无云,草木丛生的山丘正在被上午强烈的阳光炙烤着,虽然还不到中午,但空气已经燥热不堪了。松树和羽叶木都因为干旱变成了黄色,而其他枯黄的树木,佩林怀疑它们也都曾经是常绿树种。空气没有一丝流动。汗水从他的脸上滑下,落进他的短胡子里,他的卷发粘在额头上。他觉得听见了西方某处有雷声传来,但他几乎已经不再相信还会有雨水从空中落下了。人应该实实在在地打铁,而不是做那种雕刻白银的白日梦。

从稀疏的树枝之间,佩林借助一只黄铜望远镜端详着被城墙环绕的贝萨城。他的眼睛本就可以望得很远。这是一座相当有规模的城镇,由许多石板顶的房屋组成。其中有六栋高大的建筑,可能是小贵族的宫殿,或者是富商的豪宅。在最大的宫殿最高的塔尖上,低垂着一面猩红色旗帜,这是佩林能看到的唯一一面旗子。他看不到旗面上的纹样,但他知道这面旗子属于谁——雅莲德·麦瑞萨·基加林,海丹女王,离开她的都城结汉拿,来到了这个偏远的地方。

贝萨的城门敞开着,门两侧各站着二十名卫兵,但没有人进出城门。在空旷的大道上,佩林只能看见一个很高的人正从北方骑马向贝萨疾驰。守城的士兵们看见这名骑手以后都显得很紧张。他们之中有人举起了长矛和弓箭,仿佛那名骑手正挥舞着一把染血的利剑,更多的士兵聚集在塔楼上和城垛口间。许多支箭都指向了骑手。他们非常恐惧。

海丹的这一部分遭到了风暴的洗礼,而现在风暴仍在。先知的信众制造混乱,强盗趁机作恶,白袍众从阿玛迪西亚边境不断地发动侵袭。从南方飘起来的几道烟尘,也许表明了那里有农场正遭火焚。可能是白袍众干的,也可能是先知干的,强盗们很少会放火,另外两股势力则什么都不会留下。仿佛是为了增加已有的混乱,这几天里佩林沿途经过的村庄都在流传谣言,说阿玛多已经被攻陷。在不同的故事里,攻陷阿玛多的可能是先知,或者是塔拉朋人,或者是两仪师。有人说培卓·南奥在保卫城市的战斗中牺牲了。不管怎样,这些情况足以让一位女王为她自身安全多做打算。那些士兵很可能是因为佩林才会守在这里。虽然佩林竭力隐蔽行迹,但他向南的行进很难不被别人注意。

佩林挠了挠胡子,考虑着。可惜周围山丘的狼无法告诉他任何讯息,对于人类,狼除了躲避以外,很少会留意他们的行动。而且自从杜麦的井之后,除非迫不得已,佩林一直都没有再和狼联系。毕竟,他一个人带上几名两河人行动也许才是最好的。

佩林经常相信菲儿能看出他的心思,尤其是在他非常不想菲儿这样的时候。现在,菲儿又一次证明了佩林的这个想法,她一踢黑色的燕子,靠近到佩林的褐色马边。她的窄腿骑裙几乎像她的坐骑一样黑。对于这样的炎热,她似乎比佩林更加适应,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草药皂香气和清新的汗气。她的一双凤目闪烁着果决的光芒,再加上高鼻梁,非常像和她同名的那种动物——猎鹰。

“我可不喜欢看到这件漂亮的蓝斗篷被戳上几个窟窿,丈夫,”菲儿轻柔的声音只有佩林能听到,“看样子,那些家伙如果见到一群陌生男人,一定会立刻放箭,问也不问。而且,你怎样才能在见到雅莲德的同时,却不让世人知道你的身份?记住,现在我们不能掀起任何波澜。”她没有说应该由她一个人前往。那些士兵会接收一名孤身逃难的女子,而且她能够利用母亲的姓氏面见女王,同时又不会招惹太多注意。菲儿不需要这样。虽然自从进入海丹以来,菲儿每晚都想要说服佩林。佩林来到这里的部分原因,是雅莲德寄给兰德一封措辞谨慎的信,她要提供……支援?效忠?不管怎样,雅莲德极力要求对此事严格保密。

佩林怀疑就连骑在长腿灰马上,在他身后只有一步之遥的雅兰,也听不到菲儿所说的任何一个字。没有等菲儿说完,贝丽兰已经催促她的白色母马到了佩林的另一边。汗水在贝丽兰的面颊上闪着光。她的身上同样散发出果决的气势,伴随着玫瑰香水的芬芳,对于佩林而言,这股香气就像是一团乌云。令佩林惊讶的是,贝丽兰的绿色骑裙并没有露出很多的肌肤。

贝丽兰的两名同伴等在后面。她的两仪师咨政安诺拉,将齐肩长的头发梳成许多缀着小珠子的细辫子,正以那种无法解读的表情看着佩林。佩林身边的两名女人完全没有进入她的视野。两仪师的脸上没有汗水。佩林希望自己和这名两仪师的距离能够更近一些,以便能嗅到这名鼻子像鸟喙一样的灰宗两仪师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和其他两仪师不同,安诺拉并没有立下任何效忠的誓言,尽管佩林并不清楚这些誓言能起多大作用。加仑恩爵士,贝丽兰翼卫队的指挥官,他正在用望远镜察看贝萨的情况。从他揉捻缰绳的动作上,佩林知道他已经陷入了沉思。也许加仑恩在考虑该如何以武力拿下贝萨,他总是首先考虑最坏的可能。

“我仍然认为应该由我去会见雅莲德,”贝丽兰说道,这也是佩林每天都要听到的话,“毕竟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这确实是贝丽兰在这里的原因之一。“安诺拉将轻松取得会见的机会,同时也可以把我带进去。”佩林又一次感到惊讶,贝丽兰的声音中没有半点挑逗的意味,现在她对佩林的关注,似乎并不比对手上的那双红色皮手套更多。应该让谁去?麻烦在于,佩林不想让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去。

森妮德是这一队人中的另一名两仪师,她站在自己的枣红色骟马旁边,看上去就像一株干枯的乌木。她没有看贝萨,而是看着天空。在她身旁,两名浅色眼睛的智者和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被阳光晒黑的脸和白皙的脸,金色头发和黑色头发,高个子和矮个子,暗色裙子、白色罩衫和优质的蓝色羊毛裙。不过伊达拉和奈瓦琳戴着金银和象牙的项链手镯,而森妮德只戴着她的巨蛇戒。与拥有无瑕面容的两仪师相比,两名智者显得更年轻,不过她们和那名绿宗两仪师有着同样镇定从容的神情。她们也都在审视着天空。

“你们看到了什么?”佩林暂时将自己的决定放在了一旁。

“我们看到了天空,佩林·艾巴亚。”伊达拉平静地说道,她调整了一下挂在臂肘上的黑色披巾,身上的首饰随之发出轻微的撞击声。炎热的天气对于这些艾伊尔人就像对于两仪师一样似乎毫无影响。“如果我们看见了别的什么,我们会告诉你。”佩林希望她们说的是实话。他认为她们说的是实话,至少,如果格莱迪和尼尔德也能看见,他们是不会隐瞒的。佩林希望这两名殉道使也能在这里,而不是留在营地中。半个多星期以前,天空中亮起一道至上力光芒,曾经让两仪师和智者们深感不安。而格莱迪和尼尔德也感到了同样的不安。殉道使、两仪师和智者们都说,在那道至上力的光芒消失以后很久,他们还是能感觉到微弱的至上力,但没有人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尼尔德说那让他想到了风,但他不知道是为什么,没有人能做出更清楚的解释。如果至上力的男性和女性的一半都有显现,那一定是弃光魔使的行动,而且这一行动的波及范围非常巨大。佩林担心弃光魔使的意图,这种担心已经让他连续几个晚上无法入睡。

尽管心存迟疑,佩林还是看了一眼天空。他只看见一双鸽子。突然间,一头鹰冲进他的视野,一只鸽子化成一团散乱的羽毛,消失了。另一只鸽子拼命向贝萨飞去。

“做出决定了吗,佩林·艾巴亚?”奈瓦琳问道,她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严厉。这名绿眼睛的智者显得比伊达拉还要年轻,也许和佩林的年岁差不多,在许多时候,她都不像她的蓝眼睛同伴那样平和镇定。她将双手插在腰间,披巾垂挂在臂肘上。佩林本以为她会向自己晃动一根手指,或者是一只拳头。她让佩林想起了奈妮薇,虽然她们的相貌完全不同,和奈瓦琳比起来,奈妮薇丰满多了。“如果你不愿意听,我们的建议又有什么用?”她问道,“有什么用?”

菲儿和贝丽兰在马鞍上坐直身体。她们都显得那样高傲,身上又都散发出期待、不确定和恼怒的气息,与她们的表情完全不同。森妮德距离太远,佩林闻不到她的气味,但她紧绷的双唇足以表露出她的意思。伊达拉不许她说话,违背命令就是对智者的冒犯。不过,森妮德肯定想让佩林接受智者的建议,她专注地盯着佩林,仿佛仅凭双眼的注视,就能将佩林推到她所希望的方向上。实际上,佩林确实想选择这名两仪师,但他还是在犹豫。她对于兰德的效忠誓言在多大的程度上是真实的?从种种迹象看,真实程度超过了佩林的预料。但他对两仪师到底能信任多少?这时,森妮德的两名护法回来了,这给了佩林几分钟余地。

他们本来是分头离开,却一同返回,为了避免被城中的人看到,他们一直在山边的森林中潜藏身影。他们之中,弗伦是提尔人,皮肤几乎像肥沃的土壤一样黑,黑色卷发上已经有了灰色的纹路。特锐是一名莫兰迪人,他比弗伦要年轻二十岁,有一头深红色的头发,卷曲的胡须,眼睛比伊达拉的还要蓝。但他们仍然好像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一样,高、瘦,而且坚硬。他们飞快地下了马,斗篷变幻着颜色,时隐时现。他们向两仪师汇报,始终故意不去看智者们,还有佩林。

“这里的情况比北方还要严重,”弗伦带着厌恶的语气说道,额头上渗出几滴汗水,但两名护法显然都没有受到炎热的影响,“地方贵族都龟缩在他们的庄园和城堡里,女王的士兵只知道守在城墙后面。乡下地方完全被他们丢弃给了先知的人,还有强盗,不过这里的强盗很少,到处都是先知的人。我相信雅莲德将会很高兴看见你。”

“乌合之众,”特锐哼了一声,在手掌上敲着缰绳,“他们结成十余人的小群,主要武器是干草叉和猎野猪的长矛,都只是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被吓坏的农夫肯定敌不过他们,但贵族们完全有能力将他们一一铲除。女王如果能见到一位两仪师,一定会亲吻她的手掌。”

森妮德张开嘴,然后又瞥了一眼伊达拉,后者点点头。必须得到智者的允许才能说话,这让这名绿宗两仪师的嘴唇绷得更紧了,但她的声音还是像奶油一样柔和。“你不应该再推迟决定了,艾巴亚领主,”森妮德说出对佩林的称谓时故意加重了语气,她清楚地知道佩林实际上是什么出身,“你的妻子来自一个伟大的家族,贝丽兰是一国的统治者;但沙戴亚的家族在这里没有什么影响力,梅茵则是诸国之中最小的一个。而一名两仪师使者,将会为你在雅莲德的眼中增加白塔的权威。”也许是想到安诺拉能够发挥同样的作用,她又急忙说道:“而且,我以前去过海丹,有许多人知道我的名字。雅莲德不仅会立刻面见我,还会认真听我说些什么。”

“奈瓦琳和我将会和她一起去。”伊达拉说。奈瓦琳也说道:“我们将确保她不会乱说话。”佩林能听见森妮德的咬牙声,而森妮德表面上只是在整理着自己的骑裙,小心地低垂着目光。安诺拉发出很像是喷鼻息的声音,将头转向一旁,她一直留在距离智者们很远的地方,似乎也从来不看那些和智者在一起的两仪师。

佩林只想呻吟。如果派遣这名绿宗两仪师,他如刺在喉的一个难题总算是可以解决了,但智者们比佩林更加不信任两仪师,她们对森妮德和玛苏芮管束得很严。现在那些村庄里也流传着关于艾伊尔人的流言。这里的人没有见过艾伊尔人,但艾伊尔人的讯息已经跟随着转生真龙的故事四处流传。半数海丹人都相信,艾伊尔人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一两天的路程而已。每个故事都比前一个更加奇异,更加恐怖。雅莲德如果看见有两名艾伊尔女人在吩咐两仪师,也许她会因为恐惧而拒绝佩林与她见面。而森妮德确实对艾伊尔人言听计从,无论她怎样咬着牙齿!好吧,现在佩林能凭借的,只有一个月前从雅莲德女王那里收到一封措词含混的问候信,所以他不会让菲儿冒险。那根刺在他的喉咙里扎得更深了,但他别无选择。

“一小队人会比一支大队伍更容易通过那道门,”他将望远镜塞进鞍袋里,这样也会减少可能的谣言,“所以,贝丽兰,只有你和安诺拉,也许再加上加仑恩爵士前往。他们可能会将加仑恩爵士当作安诺拉的护法。”

贝丽兰高兴地笑了起来,俯过身,双手握住佩林的手臂,然后,她又亲切地将手指紧紧攥了几下,给了佩林一个带有承诺意味的温暖微笑。然而没有等佩林有所动作,她就已经挺直了身子,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如同婴儿一样天真无辜。菲儿面无表情地拉紧了她的灰色骑马手套,从她身上的气味判断,她应该没有注意到贝丽兰的微笑,她将自己的失望隐藏得很好。“我很抱歉,菲儿,”佩林说,“但……”

愤怒的气息如同荆刺一样出现在菲儿身上。“我相信你在梅茵之主要离开之前,还有话和她说,丈夫。”她平静地说道。她的凤目中只有纯粹的平静,她的气味如同细密的毛刺。“你最好先顾着她。”菲儿让燕子转向一旁,催赶它走过怒火满胸的森妮德和板着脸的智者们,没有下马,也没有和她们说话。她只是紧蹙双眉看着贝萨,如同猎鹰从巢中寻找着猎物。

佩林意识到自己正在揉鼻子,急忙将手垂了下来。当然,他的鼻子上没有血,他只是以为会有血流出来。

贝丽兰不需要任何指示,梅茵之主和她的咨政全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她们很清楚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不过佩林还是叮嘱她们一定要谨慎,并强调只有贝丽兰才能和雅莲德说话。安诺拉用冰冷的两仪师眼神看了他们一眼,点点头,这也许是同意,也许不是。佩林怀疑,自己即使用撬棍也没办法再从安诺拉那里掏出任何讯息了。贝丽兰饶有兴致地翘起了嘴角,不过她同意了佩林的一切叮嘱,至少在表面上是同意了。佩林怀疑贝丽兰为了得到她想要的,什么都会说出口,而那些不对味的微笑一直在让佩林忐忑不安。加仑恩也放下了他的望远镜,但他还在玩弄着缰绳。毫无疑问,他在考虑着该如何保护这两个女人,杀出贝萨。佩林只想要大声咆哮。

他看着那三个人骑马跑上大道,心中充满了忧虑。贝丽兰带过去的讯息很简单——兰德理解雅莲德的谨慎,但如果她想得到兰德的保护,她就必须公开宣称支持兰德。保护立刻就会到来,士兵和殉道使将向所有人昭示兰德的意愿,如果有必要,兰德本人也会前来。只要雅莲德同意做出这一声明。贝丽兰没有理由对这一讯息做出任何更改,尽管她的微笑——佩林觉得那些微笑可能是另一种挑逗。但安诺拉……两仪师有她们自己的计划,只有光明知道那些计划是什么。而有的时候,她们的计划就连光明也不知道。佩林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办法走到雅莲德面前,不需要动用两仪师,也不需要让菲儿冒险。

一行三人已经到达了城门口,安诺拉跑在最前面。卫兵很快就竖起矛尖,放低了弓箭和十字弩。毫无疑问,安诺拉已经报出了自己的两仪师身份。对于一位公开表露身份的两仪师,敢于与之作对的人并不多。他们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跑进了城门。实际上,那些士兵似乎也希望他们快些过去,离开山丘上那些监视者的视野。有人在远处的山顶上窥看着,佩林不需要嗅气味就能感觉到,那些监视者让士兵们感到非常不安——那些监视者们未必能认出被他们放进城的是一位两仪师。

掉转马头,佩林沿着山脊向北方营地走去,一直到贝萨的塔楼完全脱出了他们的视野,一行人才回到夯土的大路上。沿途分布着一些农场、茅草顶的房屋、长窄的畜栏、枯萎的牧草场、只剩下短茬的田地和高垒石墙的羊圈,但到处都看不见多少牲畜,人就更少了。偶尔能见到的几个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警惕地看着这支队伍,如同鹅看见狐狸。直到他们走过去很远,才重新开始干活。亚蓝也一直在盯着沿途遇到的路人,有时候甚至会将手放在肩后的剑柄上,也许他在盼望着能遭遇一些不是农夫的人,尽管他还穿着绿色条纹的外衣,但他身上已经没有一点匠民的痕迹了。伊达拉和奈瓦琳走在快步的旁边,她们穿着长裙,却仿佛散步一般轻松地跟随着马匹的步伐。森妮德骑在马上,跟在智者后面。弗伦和特锐在森妮德身后,这名面颊苍白的绿宗两仪师在智者们身后,装作在小心骑马,但那两名护法脸上的怒容显而易见;护法经常比两仪师自己更注重她们的尊严,而两仪师的尊严绝不亚于任何一位女王。菲儿骑着燕子走在艾伊尔女人的另一边,一语不发,似乎正在观察沿途干旱的情形。苗条又优雅的菲儿让佩林总是觉得自己很笨重,她如同风一样轻盈敏捷,佩林喜欢她这样,但……空气中出现了一阵波动,将菲儿的气息和别人的搅合在一起。

佩林知道自己应该考虑的是雅莲德和她可能做出的回答,更应该考虑先知和雅莲德给出答复以后该如何找到他;但佩林就是没办法在自己的脑子里给这些问题找到空间。

他本来以为当他选择贝丽兰的时候,菲儿会生气,虽然兰德派贝丽兰来这里本就是为了进行谈判。菲儿知道佩林不想让她身处险境,不想让她遭遇任何危险,菲儿不喜欢佩林的这种想法,更甚于她不喜欢贝丽兰。但菲儿的气息一直仿佛夏日的清晨一样柔和,至少在佩林想要道歉以前是这样!是的,道歉有时候会化解她的怒火,但也有的时候只会让她更生气。而这一次,菲儿一开始并没有生气!

如果没有贝丽兰,他们两个本来应该是亲密无间的。但每次佩林向菲儿解释,他没有对那个女人的挑逗有任何响应的时候(其实他一直在躲着她!),菲儿只会冷冷地回他一句:“你当然没有!”那种口气就像是在说,只有他这种傻瓜才会提起这种事。但每次贝丽兰对佩林微笑,或者是找到机会触碰佩林的时候,菲儿依旧在生气,在对佩林生气!无论佩林多么粗鲁地将贝丽兰摔开。只有光明知道,他已经受够了贝丽兰。但除了把贝丽兰捆住以外,佩林不知道还能怎样做才可以阻止她。佩林也曾经试着问菲儿,他哪里做错了,但菲儿只是轻飘飘地回他一句 “为什么你以为你干过什么”,或者一句不算是轻飘飘的“你以为你干了什么”,或者一句刻板的“我不想谈这个”。佩林做了错事,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一定做错了什么。没有任何事比菲儿更重要,没有!

“佩林领主?”

亚蓝兴奋的声音打断了佩林的沉思。“不要这样叫我。”佩林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朝亚蓝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远处又是一座荒废的农场,火焰已经抹去了房屋和畜栏的顶棚,只有粗糙的石墙还立在远处。一座荒废的农场,但没有被抛弃。愤怒的喊声从那里传来,十几名身穿粗布坎肩的家伙,正拿着长矛和干草叉,想要冲进一座齐胸高的石砌羊圈里。羊圈里有几个男人正在努力抵挡着他们,羊圈里还有几匹被吓得来回奔蹿的马,还有三名骑在马背上的女人。女人们并没有空等在羊圈里,一个女人正在向外扔石头;另一个女人跑到石墙旁边,挥出一根长木棍;第三个女人让坐骑抬起后蹄,墙外的一名高个子男人被蹬倒在地上。但攻击他们的人太多了,羊圈的防御已经岌岌可危。

“我建议还是绕过去的好。”森妮德说。伊达拉和奈瓦琳将严厉的目光转向她,但她并没有闭嘴,而是匆忙地继续说:“那些一定是先知的人,杀死他的人肯定是一个坏的开端,这些人成千上万。如果你惹恼了先知,也许会死得很难看。只为了救下几个人,难道值得冒这样的险?”

佩林并不想杀死任何人,但他不打算将眼睛转向另一边。没有时间做解释。“你能吓跑他们吗?”他问伊达拉,“只是吓跑他们?”他很清楚地记得这些智者们在杜麦的井做了什么,还有那些殉道使。也许今天没有带上格莱迪和尼尔德是一件好事。

“也许。”伊达拉答道。她审视着羊圈周围的那些人,耸耸肩,稍一摇头:“也许。”她一定要做到。

“亚蓝、弗伦、特锐,跟我来!”佩林一踢马肚子,快步向前跃出。看到护法们紧随着他,佩林松了一口气,四个人的冲锋总比两个人的更有效果。佩林一直用双手紧攥着缰绳,不去碰斧柄。

当菲儿催赶燕子跑到他身边的时候,佩林一点也不高兴。他张开嘴,菲儿只是向他挑起了一道眉弓,她的黑发很漂亮,如同一股股流风。她非常美。她只是挑起了一道眉弓,佩林就改变了他想说的话:“守住我的背后。”菲儿微笑着,不知从哪里亮出一把匕首。有时候,佩林甚至会猜测,在他们拥抱的时候,菲儿该怎样做才能让藏在身上的匕首不会刺到他。

菲儿转头向前看去,佩林急忙向亚蓝打手势,同时又竭力不让菲儿看见。亚蓝点点头,但他正向前俯下身子,抽出佩剑,准备好要砍死他遇到的第一个先知手下。佩林希望亚蓝懂得他的意思——如果真的和那些人发生缠斗,就守卫好菲儿的背后。

那些暴徒还没有注意到他们,佩林高喊着,但他的喊声无法压过那些暴徒们的喊声。一个身上外衣过于肥大的家伙已经爬到了石墙顶上,还有另外两个人也要翻过去了。如果智者们真的打算做些什么,现在是不是已经晚了……

一声雷鸣在靠近他们头顶的地方响起,几乎震聋了佩林的耳朵,巨大的爆裂声让快步踉跄了一下。那些攻击羊圈的人肯定注意到了。他们放慢了动作,向周围观望,有些人用双手捂住了耳朵。爬上石墙的那个人跌落下来,但他立刻跳起身,气恼地向羊圈打着手势。他的一些同伙立刻重新开始攻击。其他人看见了佩林,便将佩林指给那个人看,同时在呼喊着什么,但仍然没有人逃跑,有几个人举起了武器。

突然间,一个与地面平行的火轮出现在羊圈上方,火轮的宽度和一个人的身高相当。它转动着,喷起一道道火舌,并且发出时高时低、凄凉刺耳的呻吟声。

穿粗布坎肩的人恐惧地四散逃开。那个穿肥大外衣的人挥舞着手臂,向逃跑的人大声喊叫。片刻之后,他最后瞥了一眼那只火轮,也逃走了。

佩林几乎笑了起来,他不必杀死任何人,也不必担心菲儿被一根干草叉刺进肋骨了。

羊圈里的人像外面的那些人一样惊恐不安,那名曾经让自己的坐骑踢倒暴徒的女人打开羊圈门,用力踢着马肚子,笨拙地沿大路向前奔驰,距离佩林和其他人愈来愈远。

“等等!”佩林喊道,“我们不会伤害你!”无论她是否听见了,她都一直在用缰绳抽着马,她的马鞍后面捆着一个包裹,随着马匹的奔跑大幅度地上下跳动着。那些暴徒现在还在逃跑,但如果她跑进荒野,即使只遇到两三名那样的暴徒,也可能受到严重的伤害。佩林趴伏在快步的脖子上,用力一磕,快步如同箭一般飞射出去。

佩林是一名身材魁梧的人,但快步是一匹名符其实的快马,而且,那个女人坐骑缓慢的步伐表明它本来不是一匹背负骑手的跑马。快步迅速拉近了和它的距离,很快,佩林就能伸出手,抓住另外那匹马的缰绳。现在,佩林能看清这匹短鼻子的枣红马全身的汗水和疲倦的样子,它肯定不只是跑了这么短的一段路。慢慢地,佩林让两匹马停了下来。“请原谅我让你受惊了,小姐,”佩林说道,“但我绝对不想伤害你。”

在这一天里的第二次,佩林的道歉没有取得他预期中的效果。在披散的金红色卷发之间,沾满汗水和灰尘的面孔却显露出如同女王般尊贵的气质,一双蓝眼睛向佩林喷射着怒火。她只穿着普通的羊毛裙,像她的面颊一样风尘仆仆,但她在发怒的时候却散发出女王般的威严。“我不需要。”她用冰冷的语调说着,一边想要让坐骑从佩林的手中挣脱。这时,羊圈中的另一个女人跑了过来,她身材瘦削,头发雪白,骑着一匹肋骨扁平的褐色母马,看样子比金红发女子的枣红马还要糟糕。这些人一定骑马快跑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那名老年妇人像金红发女子一样满身尘土,面露倦容。

老年妇人给了佩林一个微笑,皱起眉瞪了一眼金红发女子,又笑着对佩林说:“谢谢你,大人。”她苍老的声音仍然很有力。当她注意到佩林的金色眼睛时,似乎是愣了一下,但这并没有对她造成更大的影响,她显然不是一个能被什么事轻易吓住的人。她的手中还拿着那根曾被她用作武器的木棍。“实在是非常及时的援救。麦玎,你在想什么?你这样做可能害死自己!也害死我们!她是个很任性的女孩,大人,做事之前总是不知道想一想。记住,孩子,只有傻瓜才会抛弃朋友,才会为了闪光的黄铜而丢掉白银。我们真的很感谢你,大人,麦玎如果恢复了理智,也会感谢你的。”

麦玎差不多比佩林要年长十岁以上,不过和这位老妇人相比,她的确只能被称为女孩。尽管她的表情和气味中都充满了怒意,但她接受了老妇人的这番教训,自始至终只是又一次试着要从佩林手中拉脱她的马,然后就放弃了。她将双手放在鞍尾上,皱起眉,责难地看着佩林,又眨了眨眼。她也在为佩林的黄眼睛感到吃惊,但她的气味里只有惊疑,没有畏惧。老妇人的气味中有畏惧,但佩林不认为是因自己而起的。

在老妇人说话的时候,另一名麦玎的同伴赶了过来,不过他一直都停在后面,没有介入交谈。他是一名没有刮胡子的男人,骑着一匹满身泥污、瘦骨嶙峋的灰马。他的个子很高,和佩林差不多,只是没有佩林那样壮硕,穿着一件磨损严重的黑色外衣,佩着长剑。像那些女人一样,他的马鞍后面系着一只包裹。一阵微风将他的气味吹进佩林的鼻子里,这股气味里没有畏惧,只有警惕。从他望向麦玎的眼神中能看出来,他关心麦玎,为她而警惕。也许,这件事并不仅是从一群暴徒手中救下一队旅人那样简单。

“也许你们应该到我的营地来,”佩林终于放开了金红发女子的坐骑,“在那里,你们可以避开……强盗。”他本以为麦玎会拒绝他的提议,逃进附近的树林里,但麦玎随他一同掉转过马头,朝羊圈走去。她身上的气味是……听天由命。

不过,她还是说道:“感谢你的帮助,但我……我们……必须继续赶路,我们不能停下,莉妮。”她坚定地说道。老妇人严厉地看了她一眼,这让佩林猜测她们是不是一对母女,尽管麦玎在直接称呼老妇人的名字,而且她们在外貌上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莉妮面孔细长,皮肤像羊皮纸一样粗糙,全身都是紧裹在骨骼上的肌肉。而麦玎虽然满面尘土,却仍然遮掩不住她的美艳无俦,她的金红发一定能吸引不少男人。

佩林回头瞥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男人,那是一个目光犀利的家伙——犀利得像一把剃刀。也许他喜欢的正是金色头发,也许他对金发的喜爱太深了,男人经常会因为这种事情为自己、为他人造成麻烦。

在前面,菲儿正骑在燕子背上,从围墙外看着羊圈里的人。他们之中也许有一个人受伤了。看不见森妮德和智者们的身影。亚蓝显然明白佩林刚才做的手势,他一直留在菲儿身边,不过他还是在不耐烦地望着佩林。危险已经过去了。

佩林向羊圈门走去。特锐骑着他的花斑马出现在他面前,手中攥着一个人的衣领,这个人有一双细眼睛,面颊上留着短胡渣。“我想我们应该抓住一个,”特锐露出一个坚硬的笑容,“无论你看见了什么,双方的话都要听一听才好,我的老爸爸总是这样说。”佩林很有些吃惊,他一直都以为特锐的思考范围不会超过剑的末端。

即使被紧紧拉着领子,这件破旧的外衣对这个短胡渣的人来说还是有些太大。刚才在那么远的距离之外,佩林怀疑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看清这个家伙的长相,而佩林则很清楚地看见了这家伙突出的鼻子,他就是那个最后才逃跑的人。现在他的身上也没有任何畏惧的气味,恰恰相反,他在向他们所有人冷笑。“你们全都深陷泥沼!”他喊道,“我们在依照先知的话行事,先知说,如果一个男人打扰不想要他的女人,他就应该死。这些人正在追她……”他用下巴指了一下麦玎。“她在拼命逃跑,先知会为了这件事割掉你们的耳朵!”说到这里,他啐了一口。

“这太荒谬了,”麦玎用清晰无误的语调高声说道,“这些人是我的朋友。这个人完全曲解了他所看到的情况。”

佩林点点头。如果麦玎以为佩林同意她的说法,她的理解也不算错。但把这个先知信徒的话和莉妮的话一起考虑……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菲儿和其他人也走了过来,他们身后还跟随着麦玎的其他同伴——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牵着的马可能再跑几里路都很困难了,而且这些马中没有一匹能算是好马——颤抖的膝盖、弯曲的后腿、肿胀的关节和晃动的脊背,差不多所有毛病都能在这些马的身上看见。像往常一样,佩林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菲儿身上——他的鼻孔因为菲儿的气味而紧张。但森妮德挡住了佩林的眼睛,两仪师瘫坐在马鞍上,满面通红,怒不可遏。她的脸看上去很奇怪,面颊向外鼓起,嘴也没有完全合拢,从嘴缝里能看到一点红色和蓝色……佩林眨眨眼,除非他看错了,两仪师的嘴里塞着一块手帕!很显然,这是智者们告诫学徒保持安静的方法,即使是对一名两仪师学徒。

看见这一幕的不止是佩林,麦玎在看到森妮德的时候,也立刻惊讶地张大了嘴。然后,她若有所思地久久注视着佩林,仿佛佩林应该为这块堵嘴的手帕负责。麦玎认出了森妮德是两仪师?这很不寻常,一名普通的乡下女人不可能有这样的眼光,而且,麦玎说话的语气也绝不像乡下女人。弗伦骑马跟在森妮德身后,他的脸上正在积聚着雷暴云,而特锐这时将一样东西扔在地上,更增加了局势的复杂性。“我在他身后找到了这个,”特锐说,“也许是他在逃跑时丢掉的。”

一开始,佩林还不知道自己看的是什么。一根环形的生牛皮长带上,镶缀着许多片枯皱的皮——然后他知道了,他立刻愤怒地咬紧了牙齿:“你说过,先知会割掉我们的耳朵。”

短胡渣的男人不再吃惊地瞪着森妮德,他舔了舔嘴唇。“这……这是哈利干的!”他开始为自己辩解,“哈利是个卑劣的家伙,他喜欢记录自己的功绩,保留战利品,他……唔……”他在被自己抢来的外衣里耸耸肩,如同一头绝望的狗一样瘫软了下去。“你不能把这个算在我头上!如果你敢伤害我,先知一定会绞死你!他绞死过不少贵族,爵爷和女士都有。我行在真龙陛下祝福的光明中!”佩林催马快步走到那个人面前,同时小心地不让快步踏到地上的……那条皮带。他完全不想闻那个人的气味,但他还是俯下身子,靠近了那个人。酸臭的汗味中搀杂着恐惧、慌乱、还有一点愤怒,可惜的是,他嗅不到任何一点负罪感。也许是他丢掉的,但的确没有确凿的证据。那个人瞪大了一双细眼睛,向后靠到特锐的马身上。黄色的眼睛确实有它的用处。

“如果我能把这个归罪于你,你将被吊死在最近的一棵树上!”佩林吼道。那个家伙眨了眨眼,当他明白佩林的意思时,露出高兴的神情,但佩林没有让他有时间恢复狂妄自大。“我是佩林·艾巴亚,你们拥戴的真龙陛下派我到这里来。你把话传出去。他派我来,如果我发现任何人拿着这样的……战利品……他一定会被吊死!如果我发现任何人烧毁农庄,他会被吊死!如果你们之中,任何人敢藐视我,他会被吊死!你可以告诉马希玛,我这样说了!”佩林厌恶地直起身,“让他走,特锐,如果他不立刻离开我的视野……”特锐的手松开了。那个家伙拼命地向距离他最近的树林冲去,头也没有回一下。佩林的厌恶,一部分是针对他自己的。威胁!如果他们之中任何人敢藐视他?但即使这个不知名的人真的没有亲手割过耳朵,他也曾无情地对这样的暴行袖手旁观。

菲儿在微笑,骄傲的光芒闪耀在她满是汗水的脸上,她的目光冲刷掉一些佩林的厌烦心情。为了能看到她那样的目光,佩林甘愿赤脚走过火焰。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佩林的作法。森妮德眯起眼睛,攥住缰绳的拳头不住地颤抖着,似乎非常想从嘴里揪掉那块手帕,告诉佩林她的想法。佩林能猜出她的想法。伊达拉和奈瓦琳收拢了她们的披巾,阴沉着脸看着佩林。是的,佩林也能猜出她们在想什么。

“我本以为我们的行动是秘密的,”特锐看着那个短胡渣的人飞快地逃走,小心地说,“我还以为在你直接和马希玛谈话之前,他不会知道你在这里。”

原来的计划是这样的,这是兰德的建议,以免发生意外状况。森妮德和玛苏芮一直坚持执行这个计划。毕竟,不管是不是真龙的先知,以现在马希玛的行事风格,他也许不会想和兰德派来的人见面。如果谣言的十分之一可信,那些耳朵也许还不是最糟糕的。伊达拉和其他智者已经将马希玛视作一名可能的敌人,她们一直在警戒途中可能遭遇伏击,并猜想马希玛会为他们设下怎样的圈套。

“我想阻止……这一切。”佩林气愤地指着地上的那条皮带说。他听到了许多传闻,却一直无所作为,而现在,他已经亲眼看到了。“我也许应该立刻就采取行动。”如果马希玛认为他是敌人?那个先知手中到底有多少万名相信他或者畏惧他的追随者?这没关系。“一定要让这种事情停止,特锐,一定要!”那名莫兰迪人缓缓地点点头,他注视着佩林,仿佛第一次看见佩林一样。

“佩林大人?”麦玎问道。佩林已经完全忘记了她和她的朋友,他们都聚集到麦玎的身边,还都没有上马。除了一直跟随麦玎的那个男人以外,他们之中还有三个男人,其中两个人躲在他们的马后。莉妮是这些人之中最机警的,她一直在忧虑地注视着佩林。她和她的马紧贴着麦玎,仿佛随时要伸手抓住麦玎坐骑的缰绳一样。这次她不是要阻止麦玎逃走,而是要带着麦玎一起带走。麦玎看起来却很平静,但她也在看着佩林。她们有这样的反应当然不奇怪,毕竟生着一双金色的眼睛,会如此谈论先知和转生真龙的人应该是绝无仅有的,更不要说还有两仪师被堵住了嘴巴。佩林以为麦玎会说,他们立刻就想要离开,但她只是说:“我们接受你的好意,在你的营地中休息一两天也许是不错的事。”

“你说得不错,麦玎小姐。”佩林缓慢地说道。掩饰心中的惊讶对佩林来说并不容易,特别是当他认出那两个想要用马匹遮挡自己的人后。是时轴的作用将他们带到这里来的?不管怎样,这是因缘奇异的扭曲。“这也许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