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可改变的事情

兰德出问题了。

奈妮薇紧抓住末日深渊尽头的一根石笋,以免自己被气流拖进面前的这片虚无。沐瑞称它为暗帝的本质。但真力就是从这个一无所有的地方出来的吗?更可怕的是,如果暗帝的本质就在这个世界里,这是否意味着暗帝已经冲破了牢狱?但无论这是什么,它肯定是纯粹的邪恶。它让奈妮薇的心中充满恐惧,一种她这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恐惧。

而且,它在用一种强大的力量吸蚀着这个世界,将附近的一切都吸进其中。奈妮薇很害怕如果自己一松手,立刻就会被拉进去。她的披肩已经不期然间从她的肩头飞走,消失在那片虚无之中。如果她也被吸进去,她的生命恐怕将就此终止,可能就连她的灵魂也将不复存在了。

兰德!奈妮薇心想。她能不能做些什么事情帮助他?兰德正站在莫瑞笛面前。他们两人仿佛被锁在一起,剑刃挡住剑刃,两个人的身躯没有半分移动。汗水从兰德的脸上流下来,但他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眼睛都不再眨一下。

兰德的脚已经碰触到那片黑暗,气流在他和莫瑞笛周围盘旋,仿佛想要摇撼这两尊雕像,却无法像拖拉奈妮薇那样移动他们。他们以这个姿势僵立了已经至少十五分钟了。

不管怎样,他们进入这个深渊中,面对暗帝的时间一共还没超过一个小时。

奈妮薇看着石块滑过地面,又被吸入黑暗中。她的衣摆都已飘飞起来,仿佛她正置身于一阵强风之中。沐瑞也和她一样,蜷伏在她身边,凭借一根石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幸运的是,刚才充满洞窟的强烈硫磺臭气在这里也都被吸进了黑暗之中。

奈妮薇不能使用至上力。兰德正在汲取着她的全部力量,但他却似乎没有用这股力量做任何事。她能够攻击莫瑞笛吗?那个家伙似乎动都动不了一下。如果她用石头敲他的脑袋,会发生什么事?这总比在这里干等要好。

奈妮薇试着用自己的体重对抗虚无的吸力,慢慢放开握住石笋的手。她立刻开始向前滑动,又急忙抓住石笋,把自己拉了回去。

我不会在最后战争中只知道抓住一块石头!她想道,至少不能在整场战争里只是抓着这么一块石头吧。她必须有所行动,哪怕需要冒险。直接向那两个人走过去可能很危险,但如果她迂回一下……是的,她的右手边还有别的石笋。她放开手,半是滑动、半是小跑地到达下一根石笋旁。然后是第三根石笋。小心地放开手,再去抓住另外一根。

这个过程非常缓慢。兰德,你这个羊毛脑袋的傻瓜,她心里想着。如果兰德能让她或沐瑞主导这个连结,也许他们就能够在他作战时做一些别的事情了!

她向下一根石笋伸出手,却突然停住脚步。在她的右手边有什么东西。定睛看过去,奈妮薇几乎惊叫起来。一个女人正蜷缩在那里,靠在洞壁上,借助周围的岩石躲避吹向虚无的气流。她似乎正在哭泣。

奈妮薇向兰德瞥了一眼。兰德仍然和莫瑞笛一动不动地对峙着。于是她朝那个女人走去。这里的石笋更加密集,奈妮薇的移动也安全了不少。愈来愈多的石头挡住拉她进入虚无的气流。

奈妮薇终于来到那个女人面前。她被铁链锁在墙壁上。“埃拉娜?”奈妮薇的喊声压倒了风声,“光明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名两仪师向奈妮薇眨了眨通红的眼睛,眼神有些迟钝,仿佛她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奈妮薇仔细查看她的状况,才发现埃拉娜的左半边身子全被血染红。她的腹部有一个匕首刺穿的伤口。光明啊!奈妮薇看到这个女人苍白的面孔时就应该意识到出问题了。

为什么要刺伤她,再把她丢在这里?奈妮薇知道,她约缚了兰德。哦,光明啊。这是一个陷阱。莫瑞笛让埃拉娜在这里流血,然后才与兰德决斗。当埃拉娜死亡的时候,兰德作为她的护法,必然会陷入疯狂与暴怒,莫瑞笛将轻而易举地摧毁他。

为什么兰德没注意到?奈妮薇在口袋中翻找草药,却又蓦然停止了动作。草药能够治疗这种程度的伤口吗?她需要使用至上力才能拯救埃拉娜。奈妮薇撕开埃拉娜的衣服,做成绷带,迅速包扎完毕之后,她开始努力导引阴极力。

兰德掌握着她的阴极力,而且绝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奈妮薇拼命想要将他推开,但兰德握得很紧。而且在奈妮薇推他的时候,他反而握得更紧。虽然奈妮薇看不见编织,但兰德似乎的确在以某种方式进行导引。奈妮薇能够感觉到一些东西,但在咆哮的强风和这种奇怪的环境里,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一场围绕她旋转的风暴,就连至上力也被卷入其中。

该死的!她需要阴极力!这不是兰德的错。在他主导连结时,他不可能借给奈妮薇任何一点力量。

奈妮薇将手按在埃拉娜的伤口上,心中充满无奈和愤怒。她敢向兰德呼喊,要兰德将她从连结中释放出来吗?如果她这样做,莫瑞笛无疑会注意到她的行动,并立刻攻击埃拉娜。

该怎么办?如果这个女人死了,兰德无疑将失去自控能力,那很可能会导致他的终结……也是最后战争的终结。

麦特用斧头将木桩削尖。“看到了吗?”他说道,“这不需要多么精细的手艺。等你们要去讨好村长女儿的时候,再精雕细刻你们的作品吧。”

围观的男男女女纷纷严肃地点着头。他们都是农夫、村民和工匠,就像麦特在两河所熟悉的那些人一样。麦特现在有成千上万这样的部下,他从没想过会有这么多普通人参加这场战争。也许这片土地上善良的人类都来到了这里,要与暗影作战。

麦特觉得他们都疯了。如果能够躲开这一切,他一定会藏到某个地下室里去。光明烧了他吧,他一定会躲起来的。

那些骰子还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地转动。自从艾雯将全部光明阵营的军队交由他指挥开始,它们就在这样转动着。该死的时轴简直还不如两颗豆子。

麦特只能继续砍削他的围墙木桩。有一个人看得尤其认真,他是一名年老的农夫,粗糙的皮肤可能连兽魔人的大剑都砍不透。不知为什么,麦特总觉他有点面熟。

光明烧了那些记忆吧,麦特心想。毫无疑问,这个家伙的面相很可能曾经出现在麦特脑子里的那些古老记忆中。是的,就是这种感觉。只是他记不太清那个记忆中还有些什么。一辆……马车?一个隐妖?

“好了,伦纳德。”那个老头正在和一名同伴说话,那也是一名农夫。根据他们健壮的身材判断,他们都应该是边境国人。“我们去看看那些小子们干得怎么样。”

他们两个说完就走开了。麦特完成了手中的尖桩,擦了擦眉毛,伸手去拿另一根木桩。最好给这些只懂得放羊的家伙们示范清楚一点。这时,一个身穿凯丁瑟的人沿着大半完工的木围墙跑了过来。

乌伦有一头亮红色的短发,只在背后留着一根稍长的辫子。经过麦特身边时,他向麦特招了招手,但并没有停下脚步:“它们的状态相当狂躁,麦特·考索恩。我相信它们正朝这个方向过来。”

“谢谢,”麦特喊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艾伊尔人转回头,稍稍放慢了脚步:“一定要打赢这一仗!我已经为我们的胜利赌了一袋澳丝楷。”

麦特哼了一声。比面容冰冷的艾伊尔人更让他感到不舒服的,就是一个露出笑容的艾伊尔人。打赌?赌这场战争的胜负?谁会打这样的赌?如果他们输了,根本没人能活到赢取赌注的时候……

麦特皱了皱眉。不过,这的确是一个有趣的赌局,也许他可以加上一注。“你是和谁赌的?”麦特喊道,“乌伦?”但那个艾伊尔人已经距离他太远,听不到他说话了。

麦特咕哝了一声,将斧头交给身边的一名身材苗条的提尔女子:“监督他们干活,馨德。”

“是,考索恩大人。”

“我不是什么该死的大人。”麦特一边习惯性地说着,一边拿起艾杉玳锐。迈步离开时,他又转头看了一眼正在被竖起的围墙,发现几名视死卫士正在劳动的人们身边行进,就好像在羊群中漫步的狼。麦特加快了脚步。

他的军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进行战前准备了。神行术让他们抢在兽魔人前面返回了梅丽罗平原,但他们不可能以此摆脱暗影的进攻。光明啊,他们已经无处可逃了。但这一次,选择战场的权力掌握在麦特手里。这个被称作“梅丽罗”的地方很合他的意。

就好像在给你自己选坟场一样,麦特心想,如果真能有选择,我才不会跑到这个地方来。

围墙正在原野边的树林前被竖起。麦特没时间用围墙将这个地区彻底圈起来,或者予以隔断,建立绵密防御。而且这么做也没什么实际意义。那些沙塔导引者能够轻易撕裂这些木墙,就像用剑削开丝绸。但配有步道的一段段围墙能够为他的弓箭手提供更合适的射击位置,加大对兽魔人的杀伤范围。

麦特还有两条河可以利用。莫拉河流经这里的西南部,穿过包罗夫高地和戴沙丘。它的南岸位于夏纳境内,北岸属于艾拉非。在这里,它汇入了原野南边径直向西流淌的艾瑞尼河。

这些河道的阻敌作用将远超过任何城墙,尤其是当麦特拥有强大的防守力量时。不过,也许他拥有的力量与敌人相比算不上强大。他麾下的半数士兵还是春草般稚嫩的新兵;而另一半士兵在过去的一个星期中刚刚经过九死一生的苦战。边境国军队损失了三分之二的人马。光明啊,三分之二。这相当于一支规模庞大的百战雄师已经被白白葬送了。

把他现在能调动的军队全部算上,麦特的军力只有杀向这里的暗影大军的四分之一,这是根据天空之拳的侦查得出的结论。总而言之,当前的战局极不乐观。

麦特将帽子向下拉了拉,抓了抓眼罩边缘的皮肤。这副眼罩是图昂送给他的,用红色皮革制成,他很喜欢。

“好吧。”他一边说着,走过了一群白塔卫士的新兵。他们正在用木棍进行战斗训练,而要配备给他们的矛尖还在加紧打造之中。看起来,这些人在战场上倒是更有可能伤到自己。

麦特将艾杉玳锐交给一个人,又拿过另一个人手中的木棍。而接过艾杉玳锐的人还在匆忙中向麦特敬了一个礼。这些人大多还很年轻,可能一个月只需要刮一次胡子。而将手中木棍交给麦特的那个男孩可能不满十五岁。

“你们不能在每次棍子打到东西时就大喊大叫!”麦特说,“如果在战场上闭起眼睛,你们就死了。难道你们在接受训练时根本不听教官说话吗?”

麦特举起木棍,向他们示范该握住哪里,然后是各种格挡姿势。当麦特的父亲教会他这些招式时,他还非常年轻,还相信战斗一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然后,他逐一击打这些新兵,强迫他们每一个人格挡他的攻击。

“光明烧了我吧,你们给我听清楚了,”麦特大声对这些人说,“我不在乎你们的木桩脑袋到底有多笨。但如果你们把自己害死了,你们的母亲肯定会希望我能把你们的死讯告诉她们。听着,我不会做这种事。但我也许会在玩骰子时有一点罪恶感。我不喜欢有罪恶感,所以,都给我看清楚了!”

“考索恩大人?”那个把木棍交给他的人说道。

“我不……”麦特停住话头,“嗯,你想说什么?”

“我们不能学习用剑吗?”

“光明啊!”麦特说,“你的名字!”

“西蒙特,大人。”

“嗯,西蒙特,你认为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也许你可以去和惊怖领主或者别的暗影生物谈谈,要他们先等上几个月,等我先把你们都训练好以后再开战。”

西蒙特脸一红。麦特将木棍交还给他。都是孩子。麦特叹了口气。“听着,我只希望你们懂得如何保护自己。我没时间让你们成为强大的战士,但我可以教你们如何协同作战,组成阵列,在兽魔人面前不会退缩。相信我,这对你们来说将比任何华而不实的剑术都更有用。”

那个年轻人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继续练习。”麦特抹了一下眉毛,回头望过去。该死的!那些视死卫士还在跟着他。

他抓起艾杉玳锐,大步跑了起来,然后猛地绕过一顶帐篷,却差点撞进一群两仪师中间。

“麦特?”艾雯在那群人中间问道,“你还好吗?”

“他们该死的一直在追我。”麦特一边说,一边向帐篷对面偷瞥了一眼。

“谁在追你?”艾雯继续问道。

“视死卫士,”麦特说,“我现在应该回图昂的帐篷。”

艾雯摆了摆手指,让其他人离开。很快,她的身边只剩下她的两个影子——盖温和那个霄辰女人。“麦特,”艾雯用苦恼的语调说道,“你终于考虑清楚,决定要离开霄辰营地了。对此我感到非常高兴。但你难道就不能等这场战争结束以后再叛变吗?”

“抱歉,”麦特心不在焉地敷衍着,“但我们是否能先到两仪师营区去?他们不会跟我到那里去的。”也许不会。但如果全部视死卫士都像卡瑞德一样,也许就算是两仪师也挡不住他们。卡瑞德如果想要抓住一个人,甚至会跟着他一起从悬崖上跳下去。

艾雯愣了一下,似乎对麦特感到很不满意。两仪师能完美地保持淡定,同时又让别人知道她们的不悦。她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过仔细想一想,两仪师大概也会跟着一个人跳下悬崖,为的是详细向他解释,他的自杀行为中都包含着哪些错误。

麦特最近有不少想法,他希望这些想法里没有要从悬崖上跳下去的念头。

“我们必须想办法向芙图娜解释,你为什么要逃走。”艾雯一边向两仪师营区走去,一边说道。麦特当初在规划营地时,就以充分的理由将这片营区布置在距离霄辰营地尽量远的地方。“否则你们的婚姻难免会出现问题。我建议你……”

“等等,艾雯,”麦特说,“你在说什么?”

“你在躲避霄辰卫兵,”艾雯说,“你没有在听……当然,你没有。很高兴能知道当这个世界正在坍塌时,还有些东西是完全不会改变的。比如昆达雅石和麦特·考索恩。”

“我是在躲着他们,”麦特又回头看了一眼,“因为图昂想让我审判别人。只要有一个士兵为某个罪行来寻求女皇的宽恕,我就是那个该死的要听他陈情的人!”

“你,”艾雯说,“进行审判?”

“我知道,”麦特说,“该死的,我的工作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我整天躲着那些卫兵,想给自己偷一点该死的空闲。”

“一点正经工作不会杀了你,麦特。”

“我可不这么想。当兵也算是正经工作了,但这份工作可是杀了不少人。”

盖温·传坎显然正在努力学习如何成为一名两仪师,现在他瞪着麦特的眼神就算是让沐瑞看到也一定会感到满意。好了,随他去吧。盖温是一位王子,他肯定做过很多判决。也许他每天午休时都会把几个人送到绞刑架上去,作为他日常训练的一部分。

但麦特……麦特不会命令别人接受处决。就是这样。他们走过一群正在对打的艾伊尔人。乌伦就是在找这群人吗?麦特努力想要让其他人走得再快一点,好甩掉那些霄辰人。他又向艾雯靠近了一步。

“还没找到?”他低声问道。

“没有。”艾雯目视前方。

不需要说出那个东西的名字。“你怎么会把它丢了?我们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找到它的!”

“我们?根据我听说的消息,这个任务主要是由兰德、罗亚尔和边境国人完成的。”

“当时我也在,”麦特说,“我跑过整个该死的大陆,不是吗?光明烧了我吧,先是兰德,然后又是你。难道所有人都想要骗我,以为我不知道那些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盖温,你想要知道真相吗?”

“是的,请说。”盖温的语气相当热切。

“算了,”麦特说道,“看样子,除了我以外,大概没有人还能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了。我像个疯子一样寻找那支该死的号角。而且,我还要提醒你,是我吹响了那东西,你们才能逃出法美的。”

“这就是你的记忆?”艾雯问。

“当然,”麦特说,“没错,我的记忆里的确有些窟窿,但我已经把那时发生的大部分事情都想起来了。”

“那把匕首呢?”

“那件小东西?不值得浪费时间提起它。”麦特发现自己的手正按在腰侧。他曾经一直将那把匕首插在那里。艾雯向他挑起一道眼眉。“不管怎样,这不是重点。我们需要那该死的东西,艾雯。我们需要它。”

“我们已经派人去各处进行搜索了,”艾雯说,“现在还不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里有神行术的痕迹,但它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而且……光明啊,麦特,我们正在努力。我答应你会全力搜寻它。它已经不是暗影最近从我们手中偷走的唯一一样东西了……”

麦特瞥了艾雯一眼,但艾雯并没有看他。该死的两仪师。“一直没有人见过佩林吗?我可不想当那个要把他的妻子失踪的消息告诉他的人。”

“没有人见过他,”艾雯说,“我认为他正在帮助兰德。”

“呸,”麦特说,“你能不能给我打开一个通道,让我到戴沙丘顶上去看看?”

“我以为你是要去我的营地。”

“我也想顺路去那里看看,”麦特说,他这样说也不算错,“那些视死卫士不会想到我要去那里。光明烧了我吧,艾雯,但我相信,他们已经猜到我要去哪里了。”

艾雯沉默了片刻,然后打开通向戴沙丘顶端神行术场地的通道。他们一同走过通道,来到那座山丘上。

戴沙丘位于靠近战场中心的地方,约有一百尺高,比普通的山丘高大,但还算不上是一座山峰。它的石壁陡坡无法攀登,只有通过神行术才能到达顶端。从这里,麦特和他的指挥官们能够俯瞰整片战场。

“我从没见过谁会如此辛苦地逃避辛苦的工作,麦特·考索恩。”艾雯说道。

“那是因为你没有和士兵打过多少交道。”麦特迈步踏进神行术场地,一边向敬礼的士兵们挥挥手。

他的目光转向北方的莫拉河以及河对岸的艾拉非。然后是东北方,那里的废墟曾是某种堡垒或者瞭望塔。向东是正逐渐延长的木墙和森林。他继续缓慢地转动身子,南方远处是艾瑞尼河,还有一片受到罗亚尔特别尊敬的巨树小林。人们都说,是兰德让那片林子生长了起来,是在他要求各国君主们签署真龙合约的那个时候。麦特望向西南。在那里有莫拉河上唯一一片利于涉水的浅滩。这里的农夫都管它叫哈沃浅滩,浅滩对面的艾拉非境内则是一大片开阔的沼泽地。

莫拉河的西岸就是包罗夫高地。这片四十尺的高地在东边是一道陡峭的崖壁,西边是平缓得多的山坡。

在包罗夫高地西南侧的山坡和莫拉河岸边的沼泽地之间有一条约两百步宽的走廊地带,那里是通过哈沃浅滩来往于艾拉非和夏纳的旅行者们踏出的一条道路。这些都是可供麦特利用的地形。但这样就够了吗?麦特能感觉到有某种力量正从北方拖拉着他。兰德很快就会需要他了。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这时,有人从山丘的另一边向他走来。不过那并不是视死卫士,只是满脸皱纹的朱尔·格莱迪。

“我为你带来了那些士兵。”格莱迪说着,向旁边一指。麦特能看到在木墙附近的神行术场地上,一小队士兵正列队走过通道。那是一百名红手队,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戴朗,他的手中还举着那面该死的红旗。队伍后面还跟着大约五百个衣衫破旧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格莱迪问,“我想,你是派这一百人到南边的村庄募兵去了?”

不只是这样。麦特把目光聚焦在戴朗身上,我救了你的命,你就主动要去做这件事,该死的傻瓜。戴朗似乎已经认为这就是他的命运。

“带他们去莫拉河上游,”麦特说,“地图上显示,那里有唯一一处能够封锁河道的地方,东北方几里外的一道狭窄河谷。”

“好的,”格莱迪说,“这需要更多导引者参加。”

“你只有他们,”麦特说,“而且,我希望你让这六百名男女担负起防卫河道的主要任务。不要冒险耗费太多力气,一切都交给戴朗和他的部下。”

“请原谅,”格莱迪说道,“但他们的人数并不多,而且他们大多不是受过训练的士兵。”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麦特答道。希望如此。

格莱迪不情愿地点点头,然后就走开了。

艾雯带着好奇的神色看着麦特。

“我们不能再撤退了,”麦特轻声说道,“撤退是不可能的。我们无处可去。我们必须在这里战斗,否则就将失去一切。”

“我们还有撤退的空间。”艾雯说。

“没有了,”麦特说道,“再没有了。”他将艾杉玳锐靠在肩头,伸出另一只手,掌心向前。他扫视着面前的地形,记忆仿佛从他面前的光与尘中浮现。胡恩丘的瑞昂、纳亚斯和桑魔煞达、皮普金的陷落……成百上千场战争,数以百计的胜利,数以千计的死亡。

麦特看着记忆的残片在这片原野上闪过:“你和军需官们聊过吗?我们的食物已经开始短缺了,艾雯。我们不可能赢得一场持久战,不可能一直防御、撤退。这只能让敌人最后将我们击溃。就像在麦翰德边境的埃约尔。现在,虽然我们损失惨重,但如果拖延下去,我们只会变得更加衰弱。后撤,就意味着我们将被饥饿和兽魔人摧毁。”

“兰德,”艾雯说,“我们只需要坚持到他取得胜利的时候。”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真的。”麦特转向包罗夫高地。在他的脑海中,他看见了将会发生的可能。他想象骑兵如同影子般在高地上活动。如果他想要守住这片高地,他将必败无疑,但也许……“如果兰德输了,那一切就都不重要了。该死的时光之轮将会破碎,如果我们走运,我们就都将消失于无形。到那个时候,我们将完全无能为力。但问题是,如果他做到了他该做的事情,我们依然有可能失败,如果我们没能阻止暗影大军的入侵。”

麦特眨眨眼。他看到了,整片战场在他眼前铺展开来,在浅滩处的战斗、木墙上射出的箭矢。“我们不能只是打击它们,艾雯。我们不能只守在这里。我们必须将它们摧毁,把它们击溃,逐一猎杀每一头兽魔人。我们不能只满足于活下来……我们必须赢得胜利。”

“我们该怎么做?”艾雯问,“麦特,我听不出你的话里有什么逻辑。你昨天不是还说过,我们的军力远远弱于敌人?”

麦特望向那片沼泽,想象着士兵的身影在其中行进的样子,那些都是他记忆中的影子。“我必须改变这种局势。”他不能按照敌人的预想去做,他不能执行间谍们可能会向暗影报告的计划。“该死的……最后一把骰子。我们拥有的一切都会被押上去……”

一队身披黑甲的武士从通道中来到这座山丘上,他们都喘着大气。他们一定是跑回营地,找到了一名罪奴,才能来到这里。实际上,他们的铠甲是极深的红色。但这群武士不需要穿戴这种盔甲,就已经够可怕了。现在,他们差不多能用眼神把鸡蛋煮熟。

“你,”带头的视死卫士指着麦特说道。他名叫哲伦。“立刻回……”

麦特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他。

“不要再支开我了!”哲伦说,“我有命令……”

麦特瞪了哲伦一眼。那名视死卫士闭住了嘴。麦特再次向北方转过身。一阵冰冷的、感觉略有些熟悉的风吹过他的身躯,扯起他的长外衣,掀动着他的帽子。他眯起眼睛。兰德正牵扯着他。

骰子依旧在他的脑海中滚动。

“他们到了。”麦特说。

“你说什么?”艾雯问。

“他们到了。”

“斥候……”

“斥候错了。”麦特抬起头。他注意到两头雷肯正迅速飞回营地,他们已经看见了敌人。兽魔人一定是在连夜行军。

沙塔人会打头阵,麦特心想,兽魔人还需要喘喘气。而沙塔人可以用神行术到达战场。

“派出传令兵,”麦特对视死卫士说道,“让所有人就位。警告伊兰,我要改变作战计划。”

“什么?”艾雯问。

“他们来了!”麦特再次瞪着视死卫士,“该死的,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跑着去!”天空中,雷肯发出一阵嘶鸣。哲伦敬了个礼,就带着他的部下疾奔而去,厚重的黑红色铠甲随着他们的步伐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就是这样,”麦特说,“深吸一口气,喝下最后一口白兰地,抽完最后一段雪茄。好好看看面前的世界吧。很快,这里就会是一片血海。最激烈的战斗将在一个小时内爆发。希望光明不要将我们抛下。”

佩林在黑暗中漂流,他觉得无比疲惫。

杀戮者还活着,他残存的意识在这样告诉他,古兰黛正在腐蚀我们的统帅。末日近了。你不能就这样溜走!坚持住。

坚持什么?佩林竭尽全力想要睁开眼睛,但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应该……应该早点离开狼梦。他的整个身躯都感到麻木,只是……

只是在他的腰间。他移动手指,感觉到一个方硬的东西,那东西让他感觉到温暖。他的战锤正散发出热量,让他僵硬的手指重新变得灵活。佩林深吸一口气。

他需要醒过来。现在他正徘徊在意识的边缘,就好像即将睡着,但还有一些直觉。在这种状态下,他觉得自己面前仿佛是一个岔路口,一条路通往更深的黑暗,另一条路通往……他看不见,但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醒来。

从战锤中传出的暖意一直蔓延到他的手臂上,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晰。他醒过来了。

这就是杀戮者所做的。他……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醒来了……

佩林的生命正在流逝,死亡正将他拥入怀中。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他咬紧牙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醒来。

狼梦的寂静碎裂了。

佩林落在柔软的地面上,进入一个充满喧嚣的地方。这似乎是某个战场,人们正在准备战斗……

在他身边,有人发出喊声,然后又是更多的喊声。

“佩林?”他认得这个声音,“佩林,孩子!”

卢汉师傅?佩林觉得自己的眼皮异常沉重,他无论怎样用力,也无法睁开眼睛。一双手臂抱住了他。

“坚持住,我在这里,小子。我就在你身边,坚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