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黄花蜘蛛

罪奴为麦特在地面上打开了一个洞口,让麦特能够直接俯瞰整片战场。

麦特揉搓着下巴,仍然在为这种奇妙的手段感到惊讶。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他已经充分利用了这种手段。为了让艾雯的军队摆脱布伦设下的陷阱,他又向河岸防线的两翼派遣更多霄辰骑兵旗队,调动更多罪奴来对抗沙塔导引者和兽魔人的滚滚洪流。

当然,这仍然比不上他亲自到战场上去看一看。也许他应该再去厮杀一番,找一些感觉。他瞥了图昂一眼,他的妻子正坐在行军宫殿中的皇座上,一个十尺高的巨型皇座,眯起眼睛看着他,就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

她是两仪师,麦特告诫自己,的确,她不能导引,她还没允许自己去学习导引。但她还是该死的两仪师,而我已经跟她结婚了。

不过,图昂同时也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人。每一次当她下达命令时,都如同闲话家常般从容自若。在这件事上,她足可做伊兰和奈妮薇的导师。图昂坐在那个皇座上果然很合适。麦特让目光在她身上逗留了一段时间,她却对自己皱起了眉头。这太不公平了。如果一个男人不能多看自己的妻子两眼,那还有谁能欣赏她的美丽?

麦特又将视线转回到战场上。“真是个好办法。”他一边说,一边弯下腰,把手探进那个窟窿里。这个窟窿位于战场上很高的地方。如果他掉下去,他在撞上地面之前还会有时间哼上三段《她不让我看她的脚踝》,也许还能有时间再哼一段副歌。

“她通过观察两仪师的编织学会了这种技巧。”那个名叫卡绰娜的罪奴主指着自己的新罪奴说道。她说出“两仪师”这个词的时候,仿佛被噎了一下。麦特有一点能理解她,毕竟要说出这个称谓并不是那么容易。

麦特没有仔细看过这个罪奴,只是大概知道,从她的脑后伸展出花纹繁复的树枝状刺青,覆盖了她的脸颊,如同两只手托住她的头。俘虏她的正是麦特。但这总比让她为暗影效忠要好,对不对?

该死的,麦特暗自想道,你还打算劝图昂不要使用罪奴,麦特·考索恩,你却给自己捉了一个罪奴……

而更让麦特感到不安的是这名沙塔女子在被俘后的表现。罪奴主们全都在议论这件事,这名沙塔俘虏只是抗拒了很短一段时间,就彻底服从了。一般情况下,一名新罪奴要经过几个月的训练才能正确听从命令,而这个人在几个小时内就成了一名标准的罪奴。对此,卡绰娜一直显得洋洋自得,仿佛驯服这个沙塔女人完全是她的功劳。

这个窟窿的效果愈来愈让麦特感到吃惊。麦特站在它的边缘,点数着辽阔战场上的每一面旗帜和每一支队伍,把它们纷纷记在脑海中。如果克拉森·贝约拥有这种手段,历史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克勒萨之战的结局将会全然不同。至少,他肯定不会让沼泽毁掉自己的骑兵。

麦特的部队继续在坎多东部边境阻挡着暗影的进攻,但他很不喜欢现在的局势。布伦的陷阱布置得非常精巧,就像蜷缩在花瓣下面的黄花蜘蛛一样难以被发现。麦特对此洞若观火。只有真正具有高超军事才能的人,才能让一支军队陷入如此可怕的局面,却在表面上显示不出有多少劣势。这绝不是偶然的现象。

麦特损失的人马已经多到他不愿去计数的程度了。他的部队不断被逼向河边。狄芒德虽然还在不断地咆哮着要与转生真龙进行一对一的决斗,但他的军队从没停止过对麦特的防线施加压力,寻找一切可能的弱点。往往是重骑兵对一段战线发动突袭,兽魔人又在沙塔弓箭手的配合下对另一段战线进行猛攻。麦特只能紧紧盯住狄芒德的任何一个举动,好及时应对他的攻击。

夜幕很快就要落下了。暗影会撤兵吗?兽魔人能够在黑暗中战斗,但那些沙塔人也许不能。麦特又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传令兵纷纷通过神行术通道奔向各支部队。片刻之后,他视野中的部队都开始发生了变化。“真快啊……”麦特嘟囔着。

“这将改变整个世界,”加尔甘将军说,“传令兵能够将命令立刻送达部队,指挥官能够随时查看战况,立刻做出反应。”

麦特嘟囔着表示赞同,然后又说道:“不过,我打赌,我还是要等半个晚上才能吃到伙食帐篷送来的晚饭。”

加尔甘却露出了微笑。麦特觉得自己就好像看到一块顽石咧开了嘴。

“告诉我,元帅,”图昂说道,“你对于我们的骏帅有何评价?”

“我不知道您是在哪里找到这个人,至圣至尊,但他的确是一颗无价的宝石。这几个小时中,我亲眼见证了他从毁灭的边缘挽救了白塔的军队。虽然他……行事风格不同寻常,但我几乎没见过像他这样才能超凡的指挥官。”

图昂没有露出半点笑容,不过麦特能够从她的眼里看到喜悦。那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说实话,如果加尔甘的态度不再那样粗暴,也许这里还真会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谢谢。”麦特压低声音向和他一同俯视战场的加尔甘说道。

“我认为自己是一个坦率的人,王子殿下,”加尔甘用生满老茧的手揉搓着自己的下巴,“你将为水晶王座发挥出巨大的作用。如果让你过早被刺杀,那肯定不会是一件好事。我会确保第一批被派去刺杀你的人全是新手,这样你就能轻松地制止他们。”

麦特感觉自己的下巴垮了下来。这个人倒真是坦率,几乎让麦特感觉有些亲切了,仿佛派人来杀他是为了他好!

“这里的兽魔人,”麦特指着下面的一群兽魔人说道,“很快就会撤退了。”

“我同意。”加尔甘说。

麦特揉搓着下巴:“我们必须搞清楚狄芒德在耍什么花招。我怀疑沙塔人会让他们的一些马拉斯达曼尼趁夜潜入我们的营地。她们在战斗中很有献身精神,也就是一群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傻瓜。”

两仪师和罪奴主都不算胆小,但她们通常都很谨慎。沙塔导引者却截然相反,尤其是那些男性导引者。

“让一些罪奴在河边制造光亮,”麦特说,“严密封锁营地,环绕营地布置罪奴,让她们严密监视导引的痕迹。另外,任何人都不能导引,即使是要点燃一根蜡烛也不行。”

“那些……两仪师……也许不会喜欢这样。”加尔甘元帅说道。他在使用这个词的时候还是显得很犹豫。根据麦特的命令,他们已经开始用这个称谓取代马拉斯达曼尼了。麦特本以为图昂会取消他的这个命令,但图昂并没有这样做。

搞清楚这个女人的心思一定会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如果他们两人能活过这场战争的话。

泰莉走进了宫殿。这名身材高大、脸上满是伤疤的黑皮肤女人走路时带着一股老兵的自信。她在图昂面前匍匐拜倒。她的衣服上还带着斑斑血迹,盔甲上有不止一处凹痕。今天她的军团经历了连番苦战,也许现在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被主妇反复使用的抹布。

“我很担心我们现在的位置。”麦特转回头,蹲在窟窿边,向里面望去。就像他预料的那样,兽魔人开始撤退了。

“为什么?”加尔甘元帅问。

“我们对导引者的使用已经到了极限,”麦特说,“而我们的防线背对河水。这种地形很难长期进行防守,特别是当敌军规模如此庞大的时候。如果他们用神行术将一部分沙塔军队在黑夜中转移到河的这一边,我们就有可能被彻底打垮。”

“我明白你的意思,”加尔甘摇着头,“如果他们有足够的力量,就会以各种手段消耗我们,直到我们疲惫不堪,他们才会收紧我们脖子上的套索。”

麦特看着加尔甘:“我认为,现在该是放弃这块阵地的时候了。”

“我同意,这应该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加尔甘元帅一边说,一边点头,“为什么不选择一个对我们更加有利的战场?你在白塔的朋友会同意撤退吗?”

“让我们看看。”麦特站起身,“要派人去找艾雯和那些宗派守护者过来。”

“她们不会来的,”图昂说道,“两仪师不会在这里和我们见面。我怀疑那个玉座也不会让我进入她的营地,除非我撤去必需的保护。”

“好吧,”麦特向地面上正在闭合的通道一挥手,“我们就把这种东西当作门,和她们隔着这个谈话。”

对于这个提议,图昂没有表示反对。于是麦特派出信使。进行这种会面安排需要一点时间,不过艾雯似乎也认为这个主意不错。在等待会面的这段时间里,图昂命人将自己的王座搬到宫殿的另一侧。麦特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然后,图昂又开始问起明在人们身上看到的各种预兆。“这个人呢?”图昂问的是一个刚刚走进来,向她跪拜的、身材瘦长的王之血脉。

“他很快就会结婚了。”明说道。

“你首先要告诉我你看到的预兆,”图昂说,“然后才是你想要做出的解释。”

“我很清楚这个预兆的意思。”明表示反对。她坐在图昂身旁一个小一些的座位里。现在这个女孩的身上堆满各种做工精美的衣饰缎带,看起来甚至有些像一只掉进丝绸铺子里的小老鼠。“有时候,我立刻就能知道预兆的意思,而……”

“你先要说出预兆,”图昂的音调没有任何变化,“而且你要称我为至圣至尊。你能够直接和我对话,这已经是崇高的荣誉了,不要胡乱模仿群鸦王子的态度。”

明沉默了。但她并没有畏缩。她已经在两仪师身边待了太长时间,现在可不会被图昂的态度吓倒。麦特的身子僵了一下。他约略能猜出,如果图昂不再喜欢明,会对明做些什么。他爱图昂,光明啊,他知道自己的确爱她。但他也难免会有一点害怕图昂。

他必须看好图昂,不要让图昂决定对明进行“教育”。

“这个人的预兆,”感觉上,明似乎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语气,“是白色蕾丝缎带落进池塘。我知道这意味着他的婚姻已经近在眼前了。”

图昂点点头,并向赛露西娅抖动了几下手指。她们谈论的这个男人属于低阶王之血脉,并没有能够直接与图昂交谈的权利。他的脑袋几乎要贴到地面上,就好像他对于地上的小虫子非常感兴趣,正打算收集一些标本。

“王之血脉格韩阁下,”赛露西娅代替图昂说道,“他将赶赴前线,并在这场战争结束前不得结婚。预兆表明,他会找到一位妻子,所以他必将安然无恙。”

明面色一沉,张开了嘴。也许她想要说,预兆不是这样用的。但麦特及时地向她摇了摇头。她只好坐回座位里。

图昂又召来下一个人。这是一名年轻的军官,不属于王之血脉,是一个皮肤白皙、面容姣好的女人。不过,如果她戴上头盔,麦特就很难分辨出她的性别了。霄辰男性和女性的盔甲几乎没什么区别,麦特很不喜欢这样。麦特曾经问过一名霄辰的盔甲匠人,女性胸甲难道不该在某些部位特别加以强调,以便和男性铠甲有所区分吗?那名匠人只是瞪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白痴。光明啊,这些人简直一点道德感都没有。一个人在战场上有权知道自己面前的对手是男人还是女人。

当明逐一阐述她的预兆时,麦特坐回自己的椅子里,把穿着靴子的脚架在地图桌上,伸手到衣袋里去找烟斗。虽然看不到这名女军官的一些重要部位,麦特还是能看出她是个美人。也许她能够和塔曼尼配成一对。那家伙看女人的时间简直太少了,而且他在女人旁边总是显得很害羞。

麦特将身子向后一仰,屁股下面的椅子只有两条腿撑在地上。他就这样把脚跟搭在桌子上,朝烟斗里填塞着烟叶,完全不在意身边的人怎么看他。霄辰人真是容易生气。

霄辰军队中有许多女性,麦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看待这个问题。这些女人里有很多和柏姬泰很像,这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和麦特认识的许多男人相比,麦特更愿意和柏姬泰在酒馆里共同打发夜晚的时光。

“你将被处决。”图昂透过赛露西娅的声音对那名军官做出宣判。

麦特几乎从椅子上掉了下来。他抓住面前的桌子,椅腿猛然落在地上。

“什么?”明问道,“不!”

“你看到了白色野猪。”图昂说。

“我不知道它的含义!”

“这头野猪是翰多因的象征,翰多因是我在霄辰的敌人,”图昂耐心地向明解释,“白色野猪是一个危险的预兆,也许代表着背叛。这个女人在为翰多因效劳,或者她将来会倒向翰多因。”

“你不能就这样处死她!”

图昂眨了一下眼,直视着明。整个殿堂都仿佛被阴影所笼罩,变得比刚才更加冰冷。麦特打了个哆嗦。他不喜欢图昂变成这种样子。她那种眼神……就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彻底冷酷的人。就算是一尊雕像,也似乎比她有更多的生命。

赛露西娅向图昂抖动着手指。图昂瞥了一眼,点点头。

“你是我的真言者,”她几乎是有些不情愿地对明说道,“你可以在公众场合纠正我的过失。你认为我的决定有错误吗?”

“是的,”明毫不迟疑地说道,“你没有以适当的方式使用我的能力。”

“我该怎样使用你的能力?”图昂问道。那名已经被判处死刑的军官依然匍匐在地,没有任何反抗的表示。她不可能直接对女皇说话,对她来说,甚至与图昂御前的人说话都是一种逾矩的行为。

“一个人可能做出的事情不能成为杀死她的理由。”明说道,“我无意对您表示不敬,但如果您因为我告诉您的事情而杀人,我就不会再说对您说任何事了。”

“我可以强迫你说。”

“你可以试试。”明轻声说道。麦特吓了一跳。该死的,明变得像片刻之前的图昂一样令人胆寒。“我们可以看看,如果你折磨预兆的阐释者,因缘又会如何对待你,女皇。”

图昂却露出了微笑:“你说得很好。告诉我你有什么打算,带来预兆之人。”

“我会告诉您我看到的幻象,”明说道,“但从现在开始,关于这些幻象的解释,无论是我所做出的,还是您所理解的,都需要予以保密。最好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您可以根据我所说的话监视某人,但不能因此而惩罚任何人,除非您已经得到某人行为不轨的确实证据。现在,释放这个人。”

“就这样吧。”图昂说。然后,她通过赛露西娅宣布:“你自由了,要效忠水晶王座。你会受到监视。”

那名军官将身子伏得更低了,片刻之后,她才站起身,低垂着头退出宫殿。麦特看到从她脸上滚落的一滴汗水。看样子,这些女人也并非都是冰冷的雕像。

他转回头看着图昂和明,那两个女人仍然在彼此对视着。她们的手中没有匕首,但麦特觉得似乎有人已经挨了刀子。如果明能够学会一点尊敬就好了。麦特相信,总有一天,他要揪着明的领子,把她从霄辰刽子手面前拉跑。

一个神行术通道突然在宫殿中图昂指定的地方开启。麦特一下子明白了图昂为什么要移动自己的皇座。如果被派去见艾雯的罪奴被俘虏,被迫供出图昂的位置,两仪师就能在她的皇座上打开通道,把她切成两片。这种推测实在是有些可笑,两仪师就算是能飞,也不可能无故杀死不是暗黑之友的人。但图昂不会心存这种侥幸。

通道的对面是围坐在帐篷中的白塔评议会。在她们身后,艾雯坐在一个巨大的座椅上。麦特发现那正是白塔中的玉座。该死的……艾雯把那东西直接从白塔取过来了。

艾雯看起来很疲惫,但她对自己的仪态做了很好的掩饰。其他人的状态也不比她更好。两仪师已经将她们的力量发挥到了极限。如果艾雯是一名士兵,麦特绝不会再把她派上战场。该死的,如果一名士兵的脸色这么难看,眼神如此憔悴,麦特会命令他立刻到床上去睡一个星期。

“我们想要知道这次会议的目的。”赛尔琳镇定地说道。

希维纳坐在艾雯身边一把小一些的椅子上,其他两仪师都按照宗派的不同分组而坐。麦特猜测,一些宗派守护者,包括一名黄宗守护者,并不在场。

图昂向麦特点点头。他将是这次会议的主持人。麦特向图昂拉了一下帽檐,图昂则向他扬了下眉。她危险的眼神已经消失了,但她依旧是一位女皇。

“两仪师,”麦特站起身,向宗派守护者们拉了一下帽檐,“水晶王座感谢你们该死的理智,能够让我们来指挥这场战争。”

希维纳猛地瞪大了眼睛,仿佛有人踩住了她的脚趾。麦特从眼角看到图昂唇边的一抹微笑。该死的,这些女人真不该这样鼓励他。

“你的话还像以往一样生动有趣,麦特。”艾雯冷冷地说,“你还带着你的狐狸玩具吗?”

“没错,”麦特说,“它正依偎在我的怀里呢。”

“小心照顾好它,”艾雯说,“我可不想看到你遭受和加雷斯·布伦同样的命运。”

“那么,心灵压制是真的?”麦特问。艾雯已经将这个消息告知他了。

“至少是非常相似。”赛尔琳说,“据说,两仪师奈妮薇能够看到人们意识中的心灵压制编织,但我们不行。”

“我们已经让医疗者看视布伦了,”一名身材矮胖的阿拉多曼两仪师说道,“但现在我们无法相信任何经由他处理过的作战计划,至少在我们能够确定他何时落进暗影之前不行。”

麦特点点头:“听起来的确应该如此。现在我们需要让部队撤出那片浅滩。”

“为什么?”蕾兰问道,“我们已经守住了这道防线。”

“我们的防线并不牢固,”麦特说,“我不喜欢这里的地形。我们不该在不利于我们的地方作战。”

“我不喜欢向暗影退让哪怕一寸土地。”赛尔琳说。

“现在后退一步,等太阳出来,我们就能前进两步。”麦特答道。

加尔甘元帅低声表示赞同。麦特意识到,自己正在引用鹰翼的话。

赛尔琳皱起眉头,其他两仪师似乎已经推举她作为这次会谈白塔一方的主导。艾雯基本上置身事外,只是将双手的指尖交搭在一起,稳稳地坐在玉座之中。

“我也许应该告诉你们,”赛尔琳说,“白塔军的元帅并非暗影的唯一目标。达弗朗·巴歇尔和爱格马领主也都试图将自己的部队引向灭亡。两仪师伊兰成功地消灭了一股规模庞大的兽魔人军队,但这只是因为她及时得到黑塔的援助。边境国人则遭遇惨败,损失将近三分之二的人马。”

麦特心中感到一阵战栗。三分之二?光明啊!他们是光明阵营中最优秀的战士。“岚呢?”

“人龙大人还活着。”赛尔琳说。

这总算还是个好消息。“进入妖境的军队呢?”

“伊图拉德元帅在战斗中失踪了,”赛尔琳答道,“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这真是非常精彩的计划。”麦特的脑子飞速地转动着,“该死的,他们想要同时在四条战线上打垮我们,真无法想象他们是怎样进行协调的……”

“我还要提醒你,”艾雯轻声说道,“我们必须极为小心,任何时候都要把那头狐狸带在身边。”

“伊兰有什么打算?”麦特问,“现在凯瑞安战线是不是她在指挥?”

“两仪师伊兰现在正在援助边境国人,”赛尔琳说,“她刚刚通知我们,夏纳全境都失陷了。她正派遣殉道使将人龙大人的部队送往安全的地方。明天,她计划用神行术派遣军队前往边境国,将兽魔人挡在妖境附近。”

麦特摇摇头。“我们需要统一行动。”然后,他犹豫了一下,“我们能让她通过神行术到这里来吗?至少直接和她取得联系?”

显然所有人都同意这个提议。没过多久,另一个通道在艾雯的帐篷中被打开,伊兰从通道中走了进来。她挺着大肚子,眼里几乎要喷出火焰。在她身后,麦特看到一群疲惫不堪的士兵正在黄昏的战场上踽踽而行。

“光明啊,”伊兰说道,“麦特,你想要做什么?”

“你那里打赢了?”麦特问。

“惨胜,但我们的确是赢了。凯瑞安的兽魔人已经被铲除,那座城市现在是安全的。”

麦特点点头:“我需要从现在的位置撤退。”

“很好,”伊兰说,“也许我们能够将你们的部队与剩下的边境国部队合并。”

“我希望的并不只是这个。”麦特走上前,“暗影的计谋……非常聪明,伊兰。该死的简直是聪明透顶。我们该死的已经快崩溃了,现在我们没有余力同时在多条战线作战。”

“那又该怎样?”

“我们进入最后的阵地,”麦特轻声说,“我们所有人,集中在一个有利于我们的地方。”

伊兰没说话。有人为她在艾雯身边安放了一把椅子。她依然保持着女王的威严,但凌乱的头发和不止一处被烧焦的衣裙表明她刚刚经历过怎样的恶战。麦特还能从她走过的那个通道中闻到硝烟的气味。

“听起来,局势很令人绝望。”伊兰终于开了口。

“的确如此。”赛尔琳说。

“我们应该要求我们的指挥官……”伊兰的声音低了下去,“只是我们不知道,有谁能够对心灵压制免疫。”

“只有一个人,”麦特看着她的眼睛,严肃地说道,“他正在告诉你,如果我们继续像现在这样作战,我们就完了。以前你们制定的作战计划很不错,但在我们已经损失这么多兵力之后,伊兰,除非我们能集结军力,在一个适当的战场最后一战,否则我们必死无疑。”

掷出最后一把骰子。

伊兰坐在椅子中,沉默了一段时间,才终于问道:“哪里?”

“塔瓦隆?”盖温问。

“不,”麦特说,“暗影有足够的军力包围那里,并派遣其余的军队继续入侵。我们的战场不能是一个会将我们困在其中的城市,我们需要对我们有利的地形,而且不能让兽魔人在那里找到食物。”

“那么,我们也许可以在边境国找到一片这样的地方,”伊兰面色冷峻地说,“岚的军队在撤退时几乎烧光那里的每一座城市和村庄。”

“地图,”麦特一挥手,“给我拿地图来。我们需要在夏纳南部或艾拉非找一个地方,一个离这里足够近,足以吸引暗影的地方,并且能发挥我们的全部力量……”

“麦特,”伊兰问道,“难道这不正是暗影所希望的?一个将我们彻底铲除的机会?”

“是的,”麦特一边接过两仪师送来的地图,一边低声说道。这些地图上都带有各种符号。根据两仪师的说法,这些都应该是布伦元帅亲手做出的标记。“我们必须成为一个有诱惑力的目标,必须将它们吸引过来,或者将它们打败,或者被它们吃掉。”

持久战肯定对暗影更为有利。一旦有足够的兽魔人进入南方诸国,它们的入侵就将无可阻遏。麦特只能选择速胜或者完败。

这真是最后一把骰子了。

麦特指向地图上的一个地点,布伦对那里进行了详细的注释。那是一系列丘陵与河川的汇聚点,有着良好的水源供给。“这个地方。梅丽罗?你们把它用来作为补给集散点?”

赛尔琳轻轻咳了一声:“那么,我们又回到了原点,对不对?”

“那里有一些小型的防御工事,”伊兰说,“在那片原野的一侧建有木桩护墙,我们可以对它进行扩建。”

“那正是我们需要的。”麦特开始在脑海中构想即将爆发的战斗。

梅丽罗将让光明阵营的军队同时遭受两支兽魔人主力军队的夹击。它们必然会对人类军队采取围剿战术,这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但麦特完全能灵活利用这里的地形……

是的,这会像普理亚狭道之战一样。如果让弓箭手在崖壁上布阵,不,是让龙在那里布阵,如果能让两仪师有几天休息时间……普理亚狭道。他那时曾经计划用一条大河将哈玛瑞安困在狭道口。但就在他打开那个陷阱时,那条该死的河却在他的面前干了。原来是哈玛瑞安在狭道另一侧的上游河道上筑起堤坝,结果他的军队直接涉水过河,轻轻松松地逃掉了。这可是我绝不会忘记的一课。

“这个地方可以。”麦特说着,将手放在地图上,“伊兰?”

“就这样吧。”伊兰应道,“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麦特。”

伊兰这句话一出口,骰子立刻在麦特的脑袋中蹦了起来。

加拉德合上绰姆的眼睛。他在凯瑞安以北的战场上搜寻了一个小时,才找到绰姆。这名圣光之子已经满身鲜血,他的斗篷只有边角处还是白色的。加拉德将他肩膀上的军衔取下来,让加拉德吃惊的是,这副军衔几乎没有任何污损的痕迹。

加拉德站起身,感觉到深入骨髓的疲惫。他穿行在战场上,走过一堆堆死尸。乌鸦正成群落下,覆盖了他身后的地面,仿佛一层不断搅动、颤抖的黑色霉菌。从远处看,布满这些黑色食腐鸟的大地仿佛被烧焦了一样。

加拉德偶尔会遇到像他一样在尸堆中寻找亲友的人。但在这里,从死尸上搜刮财物的蟊贼却出奇的少。这种人就像乌鸦一样会受到所有战场的吸引。伊兰抓住几个趁火打劫的凯瑞安人,并威胁要吊死他们。

她变得愈来愈严厉了,加拉德一边想着,一边回身朝营地走去。他的靴子就好像灌了铅一样。这样也好。伊兰还是孩子时,经常会随心所欲地做出决定。现在她是女王了,而且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女王。加拉德还是希望能纠正伊兰在道德上的一些偏差。伊兰当然不是坏人,加拉德只希望她和其余诸国的君主们都能像他一样,清楚地看到何为正义。

现在加拉德已经开始接受这些君主的缺陷了,只要他们还能够尽力为光明而战。只是因为光明对他的眷顾,他才能拥有这种明白正义所在的特质。而责备其他人不具备这种天生的优点是错误的,就像不该责备一个人因为生来只有一只手,所以无法成为剑士。

在这个既没有尸体,也没有血污,干净得令人诧异的地方坐着许多人。虽然殉道使成功地扭转了战局,但他们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一场战争的胜利者。暴烈的熔岩为伊兰的军队争取到了亟须的重整时间,让他们能够再一次发动有效的攻击。

随后的战斗结束得很快,但极为残忍。兽魔人不会投降,他们也不可能允许这些怪物逃走。于是,就在胜利已经确切无疑地属于光明阵营时,加拉德和他的战友们仍然要战斗、流血和牺牲。

现在,兽魔人全都死了。经历过这场战火的人们坐在营地中,盯着战场上无以计数的尸骸,仿佛在这些尸山中寻找幸存者的工作已经耗尽他们最后的体力和精神。

落日烧红了云层,也给人们的面孔抹上一层血红的颜色。

加拉德终于到达了隔开两片战场的那一列长长的山丘前。他缓步爬上山丘,同时压抑下心中对床的思念。哪怕只是一个地铺,或者一片平坦的石地也好啊,至少他能够用斗篷裹住身子,在那里躺下来。

山丘顶端清新的空气让他打了一个寒战。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呼吸着充满鲜血和死亡的空气,现在,正常的空气在他的鼻腔里反而显得不正常了。他摇摇头,走过正从神行术通道中鱼贯而出的边境国人的队伍。殉道使已经在北方的边境国挡住兽魔人的进攻。这样,人龙大人的军队才能够转移到这里。

根据加拉德了解到的消息,现在的边境国军已经只是原先这支大军的残部了。统帅的背叛对人龙大人和他的部属所造成的打击是最沉重的。这让加拉德感到恶心。这场战争对于他和所有追随伊兰的人来说都不容易,而对边境国人来说,他们所经历的恐怖和苦难更是无以复加。

从山顶上看到在山下啄食尸体的无数乌鸦,加拉德只能吃力地压制住呕吐的冲动。暗帝的奴仆为了暗帝而死,却成为另一批暗帝奴仆的食物。

加拉德终于找到了伊兰,让他吃惊的是,伊兰正以激烈的口吻向谭姆·亚瑟和亚甘达说话。

“麦特是对的,梅丽罗平原是我们理想的战场。光明啊!我真希望能让大家有多一点休息时间。但我们只有几天,最多一个星期。到那时,兽魔人就会追着我们杀到梅丽罗。”她摇摇头,“我们应该预见到沙塔人的突袭。既然暗帝在这局牌中不占优势,他当然会再加上几张牌。”

加拉德的自傲让他在伊兰与其他指挥官交谈时,一定会笔直地站在一旁等待。但这一次,他已经没有自傲可言了。他坐到一张凳子上,向前俯下身子。

“加拉德,”伊兰说道,“你真该让殉道使为你驱逐一下疲劳。坚持把他们当罪犯看待实在是太愚蠢了。”

加拉德站直身子:“这与殉道使无关。”这个问题很值得争辩,但他实在是太累了。“这种疲惫让我能记住今天我们失去的一切。而且,我的部下一定都在承受这种困苦,我也必须和他们一样,这样我才不会忘记他们已经有多么疲惫,不会把他们逼得太狠。”

伊兰向他皱起眉头。加拉德早就不再为自己的话是否会让伊兰生气而担心了。在他的记忆里,只要是他高兴的时候,伊兰从来都是沉着一张脸。

如果艾巴亚没跑掉就好了。在和加拉德打过交道的不多的几位领袖之中,艾巴亚正是那种你可以坦诚与之交谈,完全不必担心是否会冒犯他的人。也许两河会成为白袍众的一个好归宿。

当然,两河人和白袍众在历史上产生过不少矛盾,他将尽力弥补他们之间的嫌隙……

我在想他们的时候,心里称他们是“白袍众”,加拉德忽然意识到这一点。我竟然会这样去想圣光之子。他已经有很久没想过这个带有蔑视意味的称呼了。

“陛下。”亚甘达说话了,他的旁边还有殉道使的首领洛根、翼卫队的新将军海芬·努瑞勒、红手队的塔曼尼和另外几名沙戴亚人,以及真龙军团的指挥官。巨森灵的哈曼长老坐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正眺望着远方的落日,眼里尽是茫然的神情。

“陛下,”亚甘达继续说道,“我发现您认为这场伟大的胜利……”

“这的确是一场伟大的胜利,”伊兰说,“我们必须让人们如此看待今天的战斗。就在不到八个小时以前,我已经相信,我们全军都将死在这里。但我们赢了。”

“在失去了一半的军队以后。”亚甘达轻声说道。

“这当然是一场胜利,”伊兰坚持说道,“本来我们都已经难逃一死了。”

“今天唯一的胜利者就是死亡。”努瑞勒低声说道。他的眼睛如同两潭死水。

“不,”谭姆·亚瑟说道,“陛下是对的。我们的战士明白今天的牺牲换来了什么。我们只能把它看作是一场胜利,而且是一场将被写入历史的胜利。士兵们都应该看到这一点。”

“这是个谎言。”加拉德发现自己在说话。

“这不是,”谭姆说,“我们在今天失去了许多亲人和朋友。光明啊,但我们消灭了敌人。而只有暗帝才会希望我们只把眼睛盯在死亡上。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我错了吗?我们必须看到光明,而不是暗影,否则我们的未来就只有毁灭。”

“因为在这里取得了胜利,”伊兰格外加重了“胜利”这个词,“我们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现在,我们可以将部队集中在梅丽罗,在那里建立牢不可破的阵地,以我们全部的力量,在最后一战中击退暗影。”

“光明啊,”塔曼尼悄声说道,“我们又要再经历一次今天的战斗,对不对?”

“是的。”伊兰不情愿地说。

加拉德望向战场上的死尸和乌鸦,一阵战栗掠过全身:“梅丽罗将比这里更可怕。光明拯救我们……那里一定会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