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片刻的碎片

柏姬泰冲过森林,跟随她的是三十名艾伊尔人,全都手持弓箭。他们会发出一些声音,这一点不能完全避免。但艾伊尔人的声音的确轻得吓人。他们总是尽量从倒在地上的原木和石块上飞跑而过,避开一路上的枝杈藤蔓,不停地闪躲、扭转,如风一般移动。

“这里。”柏姬泰悄声说着,绕过一座破碎的山丘。她很走运,那个洞窟还在。洞口被藤蔓覆盖,一条小溪从洞前蜿蜒而过。艾伊尔人立刻进入洞中。溪水会阻断他们一路上留下的气味。

只有两个人继续沿原先的道路向前奔跑,并且发出更大的声音,一路上碰撞着他们遇到的每一根树枝。柏姬泰也和其他人一同藏身到洞中。这个洞很黑,充满一股霉菌和泥土的气味。

许多个世纪以前,当她还是这片丛林中的一名强盗时,她真的也曾躲在这个洞里?对此她已经无法确定了。现在她很少能记起往世的事情,偶尔只是有一些她在梦的世界中的回忆还会飘进她的脑海。那时候,她还没有被魔格丁用非常手段拖到这个世界上来。

想到这些,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恶寒。如果能够正常地转生,有一段全新的生活,那当然是好。但现在,她的记忆、她对自己的感觉,正一点点从她的心中被剥离。最后的结果会是怎样?如果她失去了在梦的世界中的记忆,她是否会彻底忘记加达?彻底忘记自己?

她咬了咬牙。这是最后战争,蠢女人,还有谁会在意这种事?

但她在意。还有另一个问题同样困扰着她。被赶出梦的世界时,她是否也被切断了和瓦力尔号角的联系?她不知道事实是否如此。她已经没有足够的记忆能对此做出判断了。

但如果真是这样,她就永远失去了加达。

洞外传来落叶枯枝被碾碎的声音,只有上千士兵的行军才有可能发出如此响亮的声音。但柏姬泰知道,这股兽魔人大概只有五十多头。当然,敌人的数量仍然远远超过他们,但柏姬泰并不担心。虽然她一直在向伊兰抱怨说自己并不懂得战争,但带着一队精英战士,藏身于树林内……她以前就这么做过,而且至少也有几十次,或许有上百次了。只是仅凭模糊的记忆,她已经无法确定了。

当兽魔人差不多全队走过洞口时,柏姬泰和她的艾伊尔人从山洞里冲了出来。那些怪物还在盯着前面两个艾伊尔人留下的足迹,柏姬泰却已经从它们背后发动进攻,在它们反应过来之前就射倒了数头兽魔人。

要杀死兽魔人并不容易,它们通常都要被射中两三箭,动作才会放缓下来。不过,它们的眼睛和脖子也像人类一样,是致命的要害。柏姬泰的箭只射向这两个地方。一头接一头怪兽倒在她的箭下。兽魔人开始爬上山坡,向山洞冲过来,于是倒在前面的兽魔人立刻变成同伙的绊脚石。

五十头兽魔人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就剩下了三十头。当这三十头怪物冲上来的时候,半数艾伊尔人抽出短矛,迎头杀了过去。柏姬泰和另外一半的艾伊尔人向下跑了几步,从侧面继续用弓箭对敌人造成伤害。

当二十头兽魔人又缩减成十头时,它们开始逃跑了。尽管这里是茂密的丛林,但高大的兽魔人很难被树木遮挡。弓箭手们继续射击它们的后颈和双腿,让它们失去奔跑的能力。持矛的艾伊尔人追赶上去,将它们逐一杀死。

十名艾伊尔人分别用短矛刺穿兽魔人的要害,确保没有一个敌人活下来。其他人开始收集箭支。柏姬泰用手一指尼彻尔和鲁丁,这两名艾伊尔人跟随她继续对周围区域进行搜索。

这片森林让她觉得很熟悉,不只是因为她已经无法找回的那些往世的记忆,生活在梦的世界的许多个世纪中,她和加达曾在这片森林中度过无数岁月。她还记得加达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她的脖颈。

我不能失去这些,柏姬泰努力与心中的恐慌战斗着。光明啊,我不能,请不要……她不知道自己最终会怎样。她还能模糊地记得一场争论,是关于……关于什么?她记不住了。和瓦力尔号角的联系是不可能被切断的。可能吗?也许鹰翼会知道。她必须问问鹰翼。还是她已经问过了?

光明烧了我吧!

森林中的一阵动静将她拉回现实世界。她蜷缩在一块石头后面,将弓箭放在身前。灌木丛中传来的响声已经近在咫尺。尼彻尔和鲁丁在声音刚刚传来时就消失不见了。他们真是极为优秀的战士。柏姬泰用了一点时间才找出隐身于不远处的这两名艾伊尔人。

她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前方。她会去前面察看情况,他们掩护她。

然后,柏姬泰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她已经让这些艾伊尔人知道,并非只有他们才知道该如何躲避敌人的侦查。这里是她的森林,她可不会让一群沙漠居民赢过自己。

她继续潜行,避开大丛枯萎的荆棘灌木。近来这里的荆棘是不是变多了?它们似乎是唯一还没有完全死亡的植物。这里还弥漫着一股任何森林中都不该有的陈腐气味,而现在,这种气味又被腐烂和死亡的臭气所掩盖了。柏姬泰又经过了一群被杀死的兽魔人,它们的血迹早已干涸。这些怪物在几天前就被杀死了。

伊兰命令部队一定要将牺牲的同伴尸体带回营地。成千上万的兽魔人像蝗虫群般遍布这片丛林的每一个角落。伊兰想让它们只看到自己同类的尸体,希望这样能让它们感到恐惧。

柏姬泰渐渐靠近声音发出的地方。在昏暗的光线中,她看到大片的阴影。是兽魔人,它们正在嗅着空气。

这些怪物一直在森林中行军。它们不得不避开道路,在那里,龙会对它们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伊兰计划利用柏姬泰所率领的这种小队战士不断袭击兽魔人,将小股兽魔人引入到丛林深处,予以消灭。

但不幸的是,柏姬泰遇到的这群兽魔人数量太多了。她只好撤回来,向两名艾伊尔人招招手,带领他们悄悄返回营地。

这天晚上,在塔文隘口战败后,兰德逃入自己的梦中。

他来到自己平静的山谷中,一片樱桃树林已经盛开出花朵,芬芳的气息萦绕在空气中,大片美丽的白底粉瓣的鲜花让整片树林仿佛都燃起熊熊烈火。

兰德穿着朴素的两河服装,在穿了几个月华丽而柔软的国王衣袍后,这种宽松的羊毛长裤和亚麻上衣感觉舒服极了。他的脚上穿着结实的靴子,就像他从小到大穿的那些靴子一样。任何新鞋,无论做工多么精致,都不像这种靴子那样合他的脚。

他已经不能再穿旧鞋了。如果他的靴子上出现一点皱纹,他的仆人们就会立刻让那道皱纹消失。

兰德站在梦中的山丘上,让自己拿着一根行路杖。他正走过群山。这里已经不再能反映现实世界中的任何地方。他根据记忆和心愿创造了这里,让这里同时拥有他所熟悉的元素和需要他去探索的内容。这里有树叶和树浆的清新气味,鸟兽在草木间穿行,一只鹰在远处发出阵阵长鸣。

路斯·瑟林知道如何创造这种梦境碎片。尽管他并不是梦行者,但在他的纪元,两仪师们会通过各种方式利用特·雅兰·瑞奥德。其中一种普遍的办法就是为自己切割出那个世界的一部分,在自己的意识中构建一座避风港。比起普通的梦境,他们在这里拥有更强的控制力。他们能够在冥想中进入这样的碎片,他们的肉体也会在此时得到如同沉睡一样的休息。

路斯·瑟林当然也懂得这种方法,而且他知道的还不止这些。如何在别人进入梦境碎片时进入那些人的意识;如何察觉是否有其他人侵入自己的梦。如何向别人敞开自己的梦境。路斯·瑟林很喜欢搜集各种知识,就像一名旅行者想要在自己的背包中装下每一样有用的东西。

但路斯·瑟林很少使用这些工具,他只是将它们储藏在意识深处的库房中,任由它们积满灰尘。如果他每晚能用些时间在这种宁静的山谷中散散步,历史是否会改写?兰德不知道。而且实际上,这座山谷已经不再安全了。兰德注意到自己的左侧出现了一座山洞。他并没有安排这样的地形。是莫瑞笛又想要吸引他吗?兰德没有朝那里多看一眼,径直走了过去。

身边的森林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生机勃勃了。兰德继续向前行进,同时尽量将自己的意志施加在这里。但他在这方面的练习并不充分,所以,他身边的树林渐渐变成了灰色,更加黯淡下来。

山洞又出现了。兰德在洞口停下脚步,冰冷潮湿的空气从洞中吹来,让他感到一阵阵寒意。他的鼻腔里充满了霉菌的气味。兰德将行路杖扔到一旁,大步走进洞中。他在黑暗中编织出一颗蓝白色的光球,让它悬浮在自己的头侧。岩石上被映照出浸水的光泽,光滑的卵石和山岩的裂隙清晰可辨。

洞穴深处传来喘息的回音,然后是剧烈的吸气声,还有……水滴溅落的声音。兰德向那里走去。现在他已经猜出那是什么,并开始好奇,她还会不会再试一次。

兰德来到一个小房间,这里差不多有十步宽。在房间的尽头,岩石下陷成为一个清澈的水池,水池边缘呈现出完美的圆形,幽深的蓝色池水仿佛没有尽头。

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努力漂浮在水池中心。她的衣服随着水波一阵阵抖动,也形成了一个圆。她的脸和头发都湿透了。在兰德眼前,她剧烈地喘息着,正沉入水中,两只手无力地拍打着无比清澈的池水。

片刻之后,她又浮了上来,依旧在不停地喘着气。

“你好,米尔琳。”兰德轻声说道。他的手握成了拳头,他不会跳进池水中去救她。这是梦境碎片。这个池子里也许只有清水,但更有可能充满其他东西。

兰德的出现似乎给了她某种鼓励,她的拍打也产生了一些效果。“路斯·瑟林。”她喘息着,用一只手擦拭着脸庞。

光明啊!他的平静到哪里去了?兰德感觉到自己仿佛又变成一个孩子,一个以为巴尔伦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的男孩。是的,她的面容与往日不同了。但面容对于兰德来说已经不再重要,她还是那个人。

在所有弃光魔使之中,只有兰飞儿的新名字是由她自己选择的。她一直都想这么做。

他还记得与她手牵手,一同走进盛大的舞会。她的笑声比音乐更美。只有他们两人的夜晚。他不想去回忆与另一个女人的床笫之欢,尤其当那个女人是弃光魔使时。但他没办法选择自己脑海中的记忆。

那些过去的记忆和兰德自己的记忆交织在一起。他曾经对赛琳女士产生的欲望。那种愚蠢的、年轻人的欲火。他已经不会再有这种感觉,但那些回忆却是无法磨灭的。

“你可以救我出来,路斯·瑟林,”兰飞儿说,“他已经占有了我。我必须乞求你吗?他已经占有了我!”

“是你向暗影献上了忠心,米尔琳,”兰德说,“这就是你得到的回报。你想从我这里得到怜悯吗?”

一团黑色的东西从水池中冒出来,缠住她的双腿,把她向池底拉去。不管口中是如何说的,兰德发现自己正迈步向前,马上就要跳进水池了。

他停住脚步。经历过那么长时间的抗争后,他终于成为一个完整的人。这让他得到了力量,但也在他平静下来的心灵中造成一个弱点,一个他一直都在害怕的弱点。沐瑞也正确地向他指出了这个弱点,因仁爱怜悯而生的弱点。

他需要这个弱点,就如同头盔上必须有一个缺口,才能让战士看清周围的情况。这才是他所认同的事实。

兰飞儿仍然在水面上扑打,挣扎着,看起来是那么无助。“我必须向你乞求么?”她再次说道。

“我想,你应该做不到这一点。”

她低垂下目光,悄声说道:“……求求你?”

兰德的内心在剧烈地搅动。为了寻找光明,他曾孤身在黑暗中搏斗。他给了自己第二次机会,难道他真的不会给另一个人这样的机会?

光明啊!他晃动着,回忆起自己在抓住真力时的那种感觉,那种令人战栗的痛苦,那种充满恐惧的力量。兰飞儿将自己献给了暗帝。但从某种角度来看,兰德也曾这么做过。

兰德望进兰飞儿的眼里,在其中寻找着、探察她的真心。最后,他摇摇头:“你更擅长这种欺骗了,米尔琳,但你做得还不够好。”

兰飞儿的表情阴沉下来。片刻间,池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岩石地面。兰飞儿盘腿坐在上面,身穿银白色的长裙。她的面容变了,但她还是那个人。

“看样子,你已经完全恢复了,”她的声音中并没有多少愉悦的感觉,“那么,我也不必再去对付一个简单的乡下孩子了。这多少该算是一件好事。”

兰德哼了一声,进入到这个房间里面。兰飞儿依然是被囚禁的。兰德能感觉到一团黑暗环绕在她周围,如同一座暗影的穹顶。他让自己留在穹顶外。不管怎样,那个水池、刚才的溺水都只不过是一场骗局。兰飞儿很骄傲,但在情势需要时,她也能装出一副软弱的样子。如果能早点接受路斯·瑟林的记忆,兰德就不会在荒漠中如此轻易地被她愚弄了。

“那么,我就不应以等待英雄解救的少女模样出现在你面前了,”兰飞儿看着在自己的牢狱周围踱步的兰德,“而是应该以对等的姿态,寻求你的收容。”

“对等?”兰德笑了,“你什么时候用对等的眼光看过别人,米尔琳?”

“你不在乎我的能力吗?”

“你的能力只会让我感到痛苦。”兰德说,“当你立誓效忠暗影时,它更给我带来加倍的痛苦。你是否知道,当你说出那个誓言时,我就在那里。你没有看见我,因为我不想被看见。但我在看着你。光明啊,米尔琳,你发誓要杀了我。”

“我是真心要那样做吗?”兰飞儿转过头,看着兰德的眼睛。

她是真心的吗?……不,她不是。至少在当时不是。兰飞儿不会杀死她认为有用的人,她一直都认为路斯·瑟林是非常有用的。

“我们曾经分享过特别的东西,”她说道,“你曾是我的……”

“我曾是你的一件装饰品!”兰德喝道。他深深地吸着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光明啊,想要在她面前保持平静实在是太难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在意那些事,并且很愿意给你第二次行在光明中的机会。不幸的是,我了解你。你还是会走原先的老路,玩弄我们所有人,包括暗帝在内。你对光明丝毫也不在乎,只在乎权力,米尔琳。你真的想让我相信,你已经改变了?”

“你并不真的了解我。”兰飞儿的目光依旧追随着在她牢狱边界踱步的兰德,“你从来都不了解我。”

“那么,就证明给我看。”兰德说着,停住脚步,“向我展露你的意识,米尔琳。彻底向我敞开你的心,让我在这里控制你,在这个被控制的梦境中。如果你的心是纯净的,我就释放你。”

“你的要求是被禁止的。”

兰德笑了:“什么样的禁止能挡住你?”

兰飞儿似乎在考虑兰德的话,她一定是对自己现在被囚禁的状态深感忧虑。过去,她曾以无比轻蔑的态度嘲笑过这样的建议。至少在表面上,兰德能够完全控制这个地方。如果她现在向兰德敞开自己,兰德就能彻底看清她的心。

“我……”兰飞儿说道。

兰德向前迈出一步,紧贴在她的牢狱边缘。她声音中的颤抖……那种感觉是真实的。这是兰德第一次感觉到她真实的情绪。

光明啊,兰德一边想,一边审视着兰飞儿的眼睛,她真的打算这么做吗?

“我不行,”兰飞儿最后说道,“我不行。”重复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弱了许多。

兰德呼出一口气。他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已经距离光明这么近了,就像黑夜中的一只野猫,在谷仓的灯火前逡巡,最终却还是没有走进去!兰德感觉到自己的怒火,那怒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猛烈。她总是这样!朝着正确的方向搔首弄姿,但最后还是会选择她自己的路。

“我和你已经结束了,”兰德说着,转过身,走出那个房间,“永远地结束了。”

“你误解我了!”兰飞儿高喊着,“你一直都误解我了!难道你会这样向别人敞开自己吗?我不能这么做,我已经被我信任的人伤害过太多次,被那些应该爱我的人背叛过太多次了。”

“你认为这都是我的错?”兰德转过身问道。

兰飞儿没有将头别开。她一动不动地坐着,显露出高傲的姿态,仿佛那牢狱是她的王座。

“你的记忆真的就是这样?是吗?”兰德问,“你认为我为了她而背叛了你?”

“你说过你爱我。”

“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从来没有。我不能这样说,因为我当时并不知道什么是爱。虽然活了几个世纪,但我从来都没有找到过爱,直到我遇见她。”兰德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他轻微的声音甚至无法在岩洞中引起回声:“你从未真正感觉到爱,对不对?当然,你又可能爱上谁?你的心已经被对权力的欲望所充满,没有为其他事情留下任何空间。”

兰德释然了。

路斯·瑟林从来没能做到如此释然。即使在得到了伊琳娜,即使在知道兰飞儿是如何利用他之后,他曾对她报以憎恨和轻蔑,却从未释然过。你以为我会可怜你吗?兰德曾经问过她。

而现在,兰德对她充满了怜悯。他在可怜一个从不知道爱、从不允许自己去理解爱的女人。可怜一个除了自己以外,无法再选择任何人的女人。

“我……”兰飞儿轻声说道。

兰德抬起手,向她敞开了自己。他的愿望、他的思维、他心中的自己,这一切化成一个色彩、情绪和能量的漩涡,环绕在他身周。

兰飞儿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个展现在她面前的漩涡,如同观看无数绚丽的壁画。他可以毫无保留。兰飞儿看到了他的动机,他的欲望,他为人类的心愿。她看到了他的一切想法:前往煞妖谷,杀死暗帝,留下一个比上一次更加美好的世界。

兰德不怕展露这些事情。他已经碰触了真力,所以暗帝清楚他的内心。实际上,任何人都不该对他的内心感到惊讶。

但兰飞儿还是感到惊讶。看到这些事实的时候,她不禁张大了嘴。在兰德的内心深处,在他最核心的地方,并没有路斯·瑟林的存在。那里只有一个牧羊人,被谭姆抚养长大。他的人生在兰飞儿面前一一展现,她对他的记忆和感觉全都一览无遗。

终于,他向兰飞儿展示出对伊琳娜的爱,如同一颗闪亮的水晶,被谨慎收藏,精心呵护。还有他对明,对艾玲达,对伊兰的爱,如同熊熊燃烧的篝火,温暖,舒适,充满激情。

在他敞开的内心中,并没有对兰飞儿的爱。一丝一毫都没有。他已经摒弃了路斯·瑟林对她的怨恨,所以,对兰德而言,兰飞儿真的毫无价值。

兰飞儿猛然吃了一惊。

兰德身周的光芒消退了。“我很抱歉,”他说道,“这是我真正的心意。我和你已经结束了,米尔琳。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你应该低垂下头。如果我赢得了这场战争,你就不会再有理由为你的灵魂而担忧了。你将不会再遭受任何折磨。”

他再一次从兰飞儿面前转过身,走出那座洞穴,只留下兰飞儿和死一般的寂静。

布雷姆森林的夜晚充斥着篝火的烟气。入睡的人们都将剑放在手边,还会不时发出微弱而不安的呻吟声。夏日的空气中带着诡异的寒意。

佩林走过营地,周围都是由他指挥的部队。

在这片森林中进行的战斗非常艰苦,他的士兵不断地消灭着兽魔人,但光明啊,无论他们杀死多少暗影生物,似乎总是有更多的兽魔人冲进这片战场。

确认部下都吃过饭,岗哨全部就位,其余的人也都做好应对暗影生物夜袭的准备后,佩林出发去找艾伊尔人,尤其是那些智者。智者几乎都将跟随兰德向煞妖谷进军。她们暂时还在等待兰德的命令,不过,包括伊达拉在内的少数几位智者留在了佩林身边。

留下的智者并不完全服从佩林的命令。像她们一样留在佩林身边,并没有和自己的族人一同行动的还有高尔。佩林没有询问过他们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决定。他们能帮佩林很大的忙,佩林对此也非常感激。

艾伊尔人让佩林进入他们的营地。佩林发现伊达拉正坐在一堆篝火旁,篝火四周整齐地砌了一圈石块火塘,以免火星喷洒出来。这片森林中的树木都彻底干透了,就像是一座装满陈年干草谷仓一样,很容易就会被点燃。

伊达拉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佩林。这位艾伊尔智者的容貌很年轻,但身上的气息显得从容安闲,同时又充满好奇心和自制力。她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她没有问佩林的来意,只是等待佩林说话。

“你是梦行者吗?”佩林问。

智者在夜色中观察着佩林。佩林有一种明显的感觉,这个问题不是一个男人或一个外人能随便提的。

所以,当伊达拉回答他时,他多少有些吃惊。

“不是。”

“你对这方面有了解吗?”佩林继续问道。

“有一些。”

“我需要知道能让身体进入梦的世界的办法,并不只是让我的梦进入那里,而是让我实实在在的身体也进去。你听说过这种方法吗?”

伊达拉猛地吸了一口气:“不要想这种事,佩林·艾巴亚。这是非常邪恶的。”

佩林皱起眉。在狼梦中,也就是在特·雅兰·瑞奥德里,力量是一种非常美好的东西。佩林进入梦中的力量愈强,他在那里也就愈真实,愈有能力改变那里,依照自己的意愿塑造世界。

但这么做也是一种冒险。进入梦的世界愈强,他就愈有可能失去与真实世界中正在沉睡的身体的联系。

但杀戮者显然没有这样的问题。他在梦的世界中很强,强得可怕。佩林愈来愈确信,他已经将肉体带进了梦的世界。

我们之间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佩林心想,直到我成功猎杀你,杀戮者,猎狼人,你是我的猎物。

“你的确赢得了很多荣誉,但从很多方面来说,”伊达拉看着佩林,喃喃地说道,“你还只是一个孩子。”虽然不喜欢,但佩林已经习惯了被看起来几乎不比自己年长的女人如此评价。“梦行者不会教你这种方法,这是邪恶的。”

“为什么这是邪恶的?”佩林问。

“以肉体进入梦的世界会让你失去你作为人的一部分。而且,如果你在那个地方以肉体的形式死去,你就永远死掉了,再不可能转生,佩林·艾巴亚。你在因缘中的丝线将彻底终结,这是你毁灭了你自己。你不该再去想这种事。”

“暗影的仆人正在做这种事,伊达拉。”佩林说,“他们利用这种风险获得了巨大的优势。为了阻止他们,我们也要冒同样的险。”

伊达拉轻声吸了一口气,摇摇头:“不要因为害怕被蛇咬,就砍断自己的双脚,佩林·艾巴亚。不要因为害怕会有更坏的结果,就犯下可怕的错误。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然后,她站起身,留下佩林继续坐在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