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拜访

走进房间的女子身上穿着点缀银饰的纯白丝衣,她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用麦特见过最为黑亮的双眼打量着他。她是那么美丽,让麦特几乎忘记了呼吸,黑夜一般的长发用银丝发带系住,仅仅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舞蹈般摇曳的美感。麦特觉得自己似乎认识她,但他很快就否认了这个想法。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忘记这样的女子。

“你可以撑过来的,如果补充点营养的话,”她说,“但现在,也许你该先穿点衣服。”

几次呼吸之间,麦特只是愣愣地盯着她,突然,他发觉到自己身上还是一丝不挂。满脸通红的他蹒跚地走回床边,将毯子像斗篷一样披在身上,然后跌坐在床边。“抱歉……我是说,我……这个,没想到……我……我……”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为你我如此见面道歉。”

他仍然能感觉到脸颊的热度,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他甚至希望兰德(无论他变成了什么都无所谓)或者是佩林能在他身边,告诉他该怎么做。他们似乎总是能处理好和女孩间的关系,即使是那些已经知道兰德和艾雯订下终身大事的女孩,也总是会痴痴地凝望着他;而那些女孩似乎都认为佩林迟缓的作风既温和又迷人。无论他如何努力,他在女孩子面前的表现总是很愚蠢,就像他刚才那样。

“我本不应该如此拜访你,麦特,在这里,在……白塔——”她的脸上绽放出微笑,仿佛这个名字让她很开心,“我只是想看看你们。”麦特的脸又红了,他将身上的毯子拉紧了一些,但那名女子看样子并不像是在揶揄他。她走向长桌,姿态比天鹅更优雅,“你饿了,经过那种事情之后,有这样的表现很正常。吃光她们给你的所有东西,你会惊讶地发现自己将以多么快的速度恢复体力。”

“请原谅,”麦特踌躇地说,“但我认识你吗?我没有别的意思,但你看上去……很眼熟。”她只是望着他,直到他开始不安地挪动身体。一位像她这样的女子是不该被忘记的。

“你也许见过我,”她最后说道,“在某个地方,叫我赛琳吧!”她的头微微一倾,像是在等待麦特回忆起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触动了麦特记忆的边缘,他觉得自己一定听过,但他说不出是在哪里、在什么时候听过的。“你是一位两仪师吗?赛琳?”

“不是。”声音很轻柔,却蕴含着令人惊诧的强势。

第一次,他开始仔细端详她,也看出她在美丽之外的一些东西。她几乎和他一样高,身材苗条,而且,从她的脚步来看,很强壮。他无法确定她的年纪,也许要比他大一、两岁,或者也可能比他大十岁。她的面容光洁如玉,没有半点瑕疵。她带着光润轻亮的白石项链,腰间系着银丝编织成的宽腰带,她没有佩戴巨蛇戒。不过麦特已经不认为她会是两仪师了,没有任何两仪师会直接给出“是”或“否”的答案。但她的身上蕴含着一种力量,一种自信,一种不亚于女王的威仪,甚至还更有过之。这又让麦特想起了两仪师。

“你不可能是初阶生,对不对?”麦特曾听说,初阶生在白塔里都穿着纯白色的衣服,但他不相信她会是初阶生。伊兰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名侍女。伊兰,另一个名字飘入了他的脑海。

“不是,”赛琳撇了撇嘴角,“你就当我是某个对你们感兴趣的人吧!这些……两仪师要利用你,但我想,你应该满喜欢被她们利用,并会接受它。要你去追求荣耀并不需要特别的说辞。”

“利用我?”关于这一点的记忆回到了他的脑海,但那是关于兰德的记忆。两仪师要利用兰德,而不是他。她们该死的才不会利用我。光明啊,她们不能这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只是个小角色,除了我自己之外,我对任何人都没有用处,更别提能有什么荣耀?”

“我知道那会让你脱颖而出。你,跃升于众人之上。”

她的微笑让他低下了头。麦特伸手抓了抓头发,毯子向下滑去,他慌忙地在毯子掉落之前抓住了它。“现在,听着,她们对我没兴趣。”那我吹响圣号角的事呢?“我只是个农夫。”也许她们认为我和兰德有着某种联系,不,维林说过……麦特想不出维林到底说过什么,或者沐瑞说过什么,但他认为大多数两仪师都对兰德一无所知。他不想再介入这些事情里,至少,在他远远离开这里之前,他不想再理会这些事。“我只是个普通的乡下人,我只是出来看看这个世界,然后就会回家乡种田去。”她是什么意思?荣耀?

赛琳摇了摇头,仿佛她已经知道了麦特内心的想法,“你比你自己想象的更加重要,也比那些所谓的两仪师知道的更加重要。如果你明白不能信任她们,你就能得到荣耀。”

“听你这么说,你肯定是不信任她们的。”所谓的两仪师?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麦特的脑子里,但他就是无法把它说出来。“你是……?你是……?”这种指控不是随便就能扣在某个人头上的。

“暗黑之友?”赛琳冷笑着说,她的语气更像是开心,而不是恼怒。随后,她带着轻蔑的口气说:“就像那些巴尔阿煞蒙可怜的追随者们一样,以为他们的主子会给他们永生和权能?我不追随任何人。有一个人,我会站在他身边,但我不会追随他。”

麦特紧张地笑了笑:“当然不会。”血和灰啊,一个暗黑之友不会自称为暗黑之友的。如果她承认自己是暗黑之友,那她一定在背后藏着一把抹了毒的匕首。麦特模糊地记得一个贵族打扮的女子,一个用纤细的手指握着毒匕首的暗黑之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起来……你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女王,我就是这个意思。你是一位贵族吗?”

“麦特,麦特,你一定要学会信任我。你的天性太多疑,特别是得到那把匕首之后。哦,我不否认我也会利用你,但我也会让你得到财富、权力,还有荣耀。我不会强迫你,我一直都相信,被说服的男人比被强迫的男人会有更好的表现。这些两仪师甚至没有意识到你是多么重要,他会极力阻止你,或者杀死你,而我则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他?”麦特尖叫了一声。杀死我?光明啊,他们要的是兰德,不是我。她怎么会知道那把匕首?可能整座白塔都知道了。“谁想杀我?”

赛琳紧闭双唇,仿佛已经说出太多的东西。“你知道你想要什么,麦特,而我对此也像你一样清楚。你必须选择你要信任谁,要从谁那里得到你想要的。我承认,我会利用你,这些两仪师永远不会承认这一点。我会引领你走向财富和光荣;她们则会用一条绳索牵着你,直到你死去。”

“你说那么多,”麦特说,“我怎么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我怎么知道你比她们更值得让我信任?”

“倾听她们告诉你的,注意她们没有告诉你的。她们是否会告诉你,你的父亲到塔瓦隆来了?”

“我的父亲在这里?”

“一个名叫亚贝·考索恩的男人,还有一个男人名叫谭姆·亚瑟。我听说,他们不断地打扰别人,直到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听众,他们想知道你和你的朋友们身在何方。而史汪·桑辰让他们两手空空地回两河去了,她甚至没有告诉他们,你还活着。如果你不问的话,她们会告诉你这件事吗?也许即使你问了,她们也不会告诉你,她们害怕你逃回家去。”

“我父亲认为我死了?”麦特缓缓地说。

“他会知道你还活着的,我可以处理这件事。想一想,谁值得信任,麦特·考索恩?她们会不会告诉你,即使在当下,兰德·亚瑟仍在逃亡,而那个被称为沐瑞的家伙正在追捕他?她们会不会告诉你,黑宗已经在她们宝贵的白塔中四处滋生?她们会不会告诉你,她们将怎样利用你?”

“兰德正在逃亡?但——”也许她知道兰德已经公开自称为转生真龙,也许她不知道,但麦特不会告诉她。黑宗!血和该死的灰啊!“你是谁,赛琳?如果你不是两仪师,那你又是什么人?”

她的微笑里隐藏着秘密:“只要记住,你有另一个选择,你不需要成为白塔的傀儡,或者是巴尔阿煞蒙和暗黑之友的猎物,这个世界比你想象得更复杂。表面上,你可以对这些两仪师言听计从,但记住你的选择。你会吗?”

“我看不出自己有什么选择,”麦特阴郁地说,“但我想,我会的。”

赛琳的目光变得锐利,友善的语气如同蛇蜕皮般从她的声音里脱落无踪。“你想?我到这里来找你,不是为了只让你想的,麦特·考索恩。”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只纤细的手。

她的手里空无一物,而且她和麦特之间还有很远的距离,但麦特还是向后靠,以躲避她的手,仿佛她正握着一把匕首似的。实际上,麦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是他从她的眼里看见了一种威胁,他确定这种感觉是真实的。他的皮肤开始感到一阵阵刺痛,整个脑袋也开始传出痛楚的感觉。

突然袭来的痛苦又突然消失,赛琳将头侧向一边,仿佛在倾听外头的什么声音,细微的皱纹出现在她的眉心。她放下手,眉心的皱纹也消失了。“我们会再谈的,麦特,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记住你的选择,记住,有许多双手都想杀死你,只有我能保证你生命的安全,以及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她走出了房门,安静而优雅,就像她进来的时候一样。

麦特吁出一口气。汗水流下他的脸颊。光明呀,她到底是什么人?一个暗黑之友?也许。只是她提到巴尔阿煞蒙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和说到两仪师时一样的轻蔑态度;而暗黑之友提及巴尔阿煞蒙的时候,尊敬的语气就如同其他人说到造物主般。而且,她没有要麦特将她来拜访的事对两仪师保密。

好吧!他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原谅我吧,两仪师,但你们没有阻止这个女人来看我。她不是两仪师,但我想,她也许在我身上使用了至上力。她说她不是暗黑之友,但她确实说了你们会利用我,黑宗就在你们的塔里。哦,她说我很重要。不过我不知道我如何重要。你们不介意我现在离开吧,对不对?

离开这里。这个念头变得愈来愈妙不可言。他笨拙地滑下床,努力向衣柜走去,一双手仍然抓着围住身体的毯子。他的靴子被放在书柜的最底层,斗篷挂在衣柜上,同一处衣柜上还挂着他的腰带和腰包、小刀。那只是一把短刃的乡下小刀,但它绝不比任何一把锋利的匕首差。剩下的衣服——两件结实的羊毛外衣、三条裤子、六套亚麻衬衫和短裤都已经清洗得干干净净,被整齐地叠好,放在衣柜一侧的架子上。麦特摸了摸系在腰带上的腰包,发觉里面已经空了,腰包里和麦特其他衣袋里的东西,被散乱地放在一层隔架上。

他检视着一根红鹰羽毛、一块色泽华丽的光滑斑纹石子、他的剃刀、贴身骨柄小刀。他从几卷备用弓弦中拿出了自己的皮钱包,将它打开,发现里面的钱一分不少。

“两枚银币和一把铜币,”他嘟囔着,“这么点钱,可走不了多少路。”在离开伊蒙村之前,这对他来说却是一笔小财富。

他弯下腰,重新向衣柜里望去。它们在哪里?他开始害怕两仪师也许会把它们扔掉,就像他母亲找到它们时一样。在哪里……?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隔架深处,火绒匣和一卷做陷阱用的麻绳后面,放着他的两个皮骰罐。

它们在被拿出来时发出嘎吱的响声。麦特打开填塞紧实的圆杯盖,每样东西都在它们原先的位置。五颗刻着各种符号的骰子,那是用来玩“王冠”游戏的;还有五个骰子刻着圆点。点骰可以玩好几种游戏,不过更多人喜欢玩“王冠”。有这些骰子,他的两枚银币足够让他远离塔瓦隆,远离两仪师和赛琳。

背后传来一阵响亮的敲门声,随后房门就被打开了。麦特转过身,玉座和撰史者走了进来,即使没有玉座的宽条纹圣巾和撰史者的蓝色窄圣巾,麦特也认得她们。他见过她们一次,只有一次,那应该是在一个远离塔瓦隆的地方,但他就是无法忘记这两位最强大的两仪师。

玉座看到他披着毯子站在地上,手里拿着钱包和骰罐,便扬起一边眉毛。“我想,你现在应该还不需要这些,孩子。”她不动声色地说,“把它们收起来,回床上去吧!不要等你没了力气,栽倒在地。”

麦特犹豫了一下,他背后的肌肉开始收紧,但他的膝盖却在这时开始打颤。两位两仪师看着他,黑眼睛和蓝眼睛似乎读出了他所有的反抗思想。最后,麦特选择了依照她们的吩咐行事,他用双手抓住毯子,像一块木板般平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你感觉如何?”玉座将一只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轻快地说,鸡皮疙瘩立刻遍布了麦特的全身。她是不是对他使用了至上力?还是两仪师的碰触就会让他打从心底里发冷起来?

“我还好,”麦特对她说,“我刚刚想上路,让我向艾雯和奈妮薇道别一下,我就不会再打扰您了。我是说,我要离开……嗯,吾母。”他记得沐瑞和维林似乎并不在乎他用什么样的称号来称呼她们,但她毕竟是玉座。

“胡说。”玉座将高背椅拉到床边,坐了下来,同时也示意莉安坐下。“男人总是拒绝承认生病,直到他们的病情严重到要女人花费两倍的精力去照顾,然后他们很快又说自己好了,结果又要女人耗尽更多的精力。”

撰史者看了麦特一眼,点点头:“是的,吾母,但这个人根本不能说自己好了,他连站着都还很困难。不过,至少他吃掉了盘子里的所有东西。”

“如果他能留下让麻雀注意到的食物,我都会感到惊讶,除非我猜错了,你现在应该还是很饿。”

“我可以请人给他送个派饼来,吾母,或者是一些蛋糕。”

“不,我想他现在吃的已经够了,如果他再多吃,对他并没有好处。”

麦特的脸上浮现出愁容。在他看来,男人一生病,就好像在女人的眼里消失了,除非她们正在谈论他,而且他在女人的眼里,至少小了十岁。奈妮薇、他的母亲、他的妹妹、玉座,全都是这样。

“我一点也不饿,”他郑重其事地说,“我很好,如果让我穿上衣服,我会让您知道,我有多健康。我会在您觉察之前就离开这里。”看到她们两人的目光,麦特清了清喉咙,“呃……吾母。”

玉座哼了一声:“你一次就吃了五个人的饭食,你在这几天里,每顿饭都会吃掉三四个人的分量,否则你就会饿死。你刚刚从一种邪恶的束缚中被救出来,这种邪恶杀死了爱瑞荷的每一个男人、女人和孩子。它积聚了两千年的时光,直到你将它拾起。它会像杀死那些人一样杀死你,这可不是被鱼刺破手指那么简单的事。我们在解救你的过程中,也差点杀死你。”

“我不饿。”麦特坚持说,但他的胃突然大声的咕噜起来,拆穿了他的谎言。

“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了解你了。”玉座说,“我知道,你在以为有人想捉住你的时候,一定会像一只受惊的鱼鹰那样拼命挣扎,所以我也做了防范。”

麦特警惕地看了她们一眼。“防范?”她们回望着他,眼里没有一丝波动。他感觉她们的目光好像已经将他钉死在床上。

“你的名字和相貌都被传到了桥梁守卫和码头负责人那里。”玉座说,“我不会在白塔里限制你的自由,但你也不能离开塔瓦隆,除非你已经完全康复。如果你想藏在城里,饥饿总会把你赶回来。如果它不能,我们也会在你饿死之前找到你。”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关在这里?”麦特问。他听见赛琳的声音。她们想控制你。“为什么你们要在意我是否会饿死?我可以自己找吃的。”

玉座轻笑了两声,仿佛觉得麦特的话很有趣。“就靠两个银币和一把铜币,孩子?如果你想要有足够的钱买到你之后几天所需的食物,那你的运气就要非常好了。我们不会让接受我们医疗的人随便浪费我们的努力,在需要继续看护的时候白白死掉,而且,你可能还需要更进一步治疗。”

“更进一步?但您说过你们已经治好我了,为什么我还需要更进一步的治疗?”

“孩子,那把匕首在你身边逗留了好几个月,我相信我们挖出了它渗入你身体的每一点痕迹,但就算是我们没处理干净的一小点影子,它都会是致命的。而且,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又有谁能知道你受到什么样的影响?一年半载之后,也许你会渴望有两仪师再次对你进行治疗。”

“您还要我在这里待上一年?!”麦特尖声惊叫道。依然保持站姿的莉安挪动了一下双脚,用严厉的目光盯着麦特,但玉座的面容仍然如池水般波澜不惊。

“也许不用那么久,孩子。我们只需要有足够的时间进行确认。很显然的,你也希望自己能平安无事。难道你会随便就驾一艘船出海,而不检查一下它的漏洞是否补好了,它的烂船板是否被更新了吗?”

“我从没和船打过什么交道。”麦特嘟囔着。也许这是真的,两仪师从不说谎,但这些话对他来说,有太多的可能和解释。“我离开家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吾母,我父母也许会认为我已经死了。”

“如果你想写一封信给他们,我会派人把它送到伊蒙村。”

麦特等着玉座说出更多的话,却没有等到。“谢谢您,吾母。”他试图装出一个笑容,“父亲一直没有来看我,让我感觉有些吃惊,他应该来看我的。”他有些不确定,但他觉得玉座在回答之前,似乎犹豫了一下。

“他来过,莉安把你的情况告诉了他。”

撰史者立刻接过话:“那时我们不知道你身在何处,麦特。我只能这样对他说。他在大雪之前离开了,我给了他一些金币,好让他返乡的旅程能够轻松一些。”

“毫无疑问,”玉座说,“他听到你的消息一定会很高兴,你的母亲肯定也会很高兴的。你写好信之后就交给我,我会把它送出去的。”

她们是把父亲来过的事情告诉了他,但那是在他问过之后。而她们没有提到兰德的父亲。也许是因为她们觉得我不会关心,也许是因为……烧了我吧,我不知道。谁能知道两仪师会怎样做?“和我一起旅行的还有我的一位朋友,吾母,他的名字是兰德·亚瑟。您应该记得他。您知道他的情况吗?我打赌,他的父亲一定也很担心他。”

“就我所知,”玉座流畅地说道,“那个孩子的情况还好,但谁又能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呢?我只见过他一次,那一次,我也见到了你。那是在法达拉。”她转向撰史者。“也许他可以吃一小块馅饼,莉安,他说了这么多话,也应该有些渴了。你能带一些吃的来给他吗?”

高个子两仪师说了一句:“如您所愿,吾母。”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当玉座转回头望着麦特的时候,她的脸上带着微笑,但她的眼睛却如同两块蓝色的寒冰。“有些事情,如果让别人知道,对你将会非常危险,甚至连莉安也不该知道。一条不安分的舌头杀死的人会远多于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危险,吾母?”麦特突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但他竭力抵抗着舔吮嘴唇的欲望。光明啊,她对兰德都知道些什么?沐瑞是否保守了秘密?“吾母,我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原来的那些事情,我能记住的不超过一半了。”

“你还记得圣号角吗?”

“什么圣号角,吾母?”

玉座蓦然站起身,俯视麦特。动作快到麦特根本没看清楚她站起来的过程。“你在和我玩游戏,孩子,我会让你哭着喊母亲的。我没有玩游戏的时间,你也没有。现在,你——还——记得吗?”

麦特死命地抓住身上的毯子,咽了一口口水:“记得,吾母。”

玉座的情绪看起来似乎有一点缓和下来。麦特有些反胃地哆嗦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刚刚仿佛被抬到了一块剁肉的砧板上。

“好,很好,麦特。”王座缓缓坐回椅子里,仔细端详着他,“你是否知道,你和圣号角是联系在一起的?”麦特打着哆嗦,嘴唇动了两下,无声地念出“联系”这个词。玉座点了点头:“我想你不知道,你是瓦力尔号角现世之后,第一个吹响它的人。对于你,死去的英雄会从坟墓中被召唤回来;对于其他人,那只是一只普通的号角。当然,只在你活着的时候会是如此。”

麦特深吸了一口气,“只要我活着。”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阴霾。玉座向他点了点头。“您可以让我死。”她又点了点头。“那时,您就可以让被您选中的人吹响这只号角,圣号角就会为您服务。”再次的点头。“血和灰啊!您是想让我为您吹响圣号角吗?当最后战争来临的时候,您是想让我将英雄们从坟墓中召唤出来,和您一同向暗帝宣战。血和该死的灰啊!”

玉座将一只手臂支在座椅的扶手上,用拇指撑住自己的下巴。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你想做个选择吗?”

麦特皱起眉,他记起了那个选择。如果有其他人吹响了圣号角……“您想让我吹响圣号角,那我就会吹响它。我没有说过我不会,对不对?”

玉座恼怒地叹了一声:“你让我想起我的叔叔胡安。从没有人能约束他,他也喜欢赌博,赌博对他来说,算不上是工作,反而像一场游戏。后来他为了从着火的屋子里抢救小孩而葬身火海,只要屋子里还有喊声,他就会奋不顾身地往里面扑。你喜欢他吗,麦特?如果翻腾的火焰在你面前,你会扑上去吗?”

麦特没有看玉座的眼睛,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那些手指正烦躁不安地撕扯着毯子。“我不是英雄,但我会为我必须做的事情努力,但我不是英雄。”

“大多数被我们称为英雄的人只做了他们必须要做的事情。我想,这就足够了。至于现在,除了我之外,你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圣号角的事情,孩子,以及你和圣号角的联系。”

现在?麦特心想,你只是想现在这样吗?还是永远都是这样?“我不想该死的告诉任何人——”玉座扬起一侧眉毛。麦特重新放低了自己的声音:“我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也不想别人知道。为什么您这么在意保守这个秘密?您不信任您的两仪师吗?”

随之而来的是长时间的静默,麦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离题了。玉座脸色阴沉,她的目光几乎可以刺穿铁石。

“如果我能让这件事只有你和我知道,”她的语气像寒冰般,“我就会这么做。一件事,知道的人愈多,被扭曲的可能性也就愈大,即使那种扭曲可能出自最善良的意愿。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相信瓦力尔号角只是一个传说,那些相信它存在的人认为总有一名狩猎者会找到它。但煞妖谷知道它已经被找到了,这就意味着,必然有一些暗黑之友也知道了这件事,但他们不知道它现在到底在哪里。而且,如果光明还在照耀我们,他们就不知道是你吹响了它。你真的想被暗黑之友追逐吗?半人,或者其他的暗影生物?它们想要圣号角,你必须时刻记住这一点。圣号角可以为光明服务,同样也能在暗影中发挥作用。如果暗影生物想使用圣号角,它们就必须抓住你,杀死你,你想承受这样的风险吗?”

麦特希望自己能再有一块毯子,或者是一条羊毛围巾,好让他满是鸡皮疙瘩的皮肤能暖和一些。房间突然变得非常寒冷,“您是说,暗黑之友会追逐我?我以为白塔可以将暗黑之友隔绝在外。”他还记得赛琳提起的黑宗,玉座现在所指的是不是这个?

“一个不错的逗留理由,你说是吗?”玉座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休息吧,孩子,你很快就会好转的,休息一下。”她轻轻地关上了门。

很长一段时间,麦特只是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根本没注意到一名女仆送进来一块馅饼和一罐牛奶,并拿走了空餐盘。直到最后,他的肚子在苹果馅和调料的香气刺激下开始咕噜作响,他仍然没有往桌上瞧一眼。玉座一定将他看成了围栏里的羔羊。还有赛琳……光明啊,她到底是什么人?她想要什么?赛琳在某些事上是对的,但玉座也讲明了她会利用他,以及如何利用他。应该说,是在某种程度上讲明白了。她的话里有太多的漏洞,在太多的关键问题上,她语焉不详。玉座有所企图,赛琳同样有所企图,他只是她们两个拔河的绳子。麦特觉得,与其被这两个人掐在中间,还不如让他直接面对兽魔人。

一定有办法离开塔瓦隆,有办法逃出她们两个的手掌心。只要他过了河,他就能逃出两仪师和赛琳,还有暗黑之友的控制。麦特确信这一点。一定有个办法,他要做的就是从每一个角度考虑这件事。

馅饼在桌上渐渐变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