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故事

“好吧。”麦特一边说,一边打开罗伊戴尔绘制的最好的一幅地图。塔曼尼、汤姆、诺奥、泽凌和曼德文都围坐在他的桌旁。除了这个地区的地图外,麦特还打开了一幅中型城市的草图。他们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到一名商人愿意为他们画出图斯塔尔的草图。但在辛德泰普之后,麦特已经不愿意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再进入任何村镇了。

麦特的帐篷就立在松林的树荫中。现在的天气还很凉,偶尔有一阵风吹过,树上就会落下一些干枯的松针,掉在帐篷顶上。在帐篷外,分发午饭的士兵们正高一声低一声地呼喊着,相互传递各种盆罐碗碟。

麦特审视着这张城市地图。现在可不是犯傻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已经联合起来要和他作对了,就连山间的偏僻小镇都成了死亡陷阱。他知道,下一次路边的雏菊就会从土里蹦出来,向他张开花蕊,要把他分食干净了。

这个想法让他愣了一下。他记起那个沉没在实奥塔的幻影中,尸骨无存的可怜小贩。那个幽灵之地消失之后,那里只剩下一片满是野花和蝴蝶的草地,其中有不少雏菊。光明烧了我吧,他想道。

麦特·考索恩绝对不打算死在谁也不知道的乡下地方。这一次,他要做好计划,准备万全。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里,”麦特指着市镇地图说,“挥拳旅店。分别有两个互不认识的旅者都说那是一家不错的旅店,认为是在那个镇子的三家旅店中最好的一家。那个正在找我的人丝毫没有隐匿踪迹的意思,这就意味着她认为自己受到很好的保护,所以我们在那里很可能会遇到她的卫兵。”

麦特又拿出一张罗伊戴尔的地图,它更加详细地描绘了图斯塔尔周边的地理环境。这个镇位于一座小山谷中,周围是相对平缓的丘陵和一座山泉形成的小湖。据报告,这座湖里出产鲜美的鳟鱼,盐渍鳟鱼正是这个镇的主要特产。

“在这里布置三个班的轻骑兵,”麦特指着一片山坡说,“他们要藏在树林里,但要能清楚地看到天空。如果看到一颗红色的夜花升到空中,他们就要沿这里的大路直接杀进镇上,进行救援。让一百名弩手在镇的两侧布阵,作为对骑兵的后援。如果夜花是绿色的,骑兵就以最快的速度守住出入此镇的路口,在这里、这里和这里。”

然后他抬起头,指了一下汤姆。“汤姆,你带着哈南、费尔金和曼德文,他们是你的‘学徒’,让诺奥做你的男仆。”

“男仆?”诺奥问了一句。他是个饱经风霜的老人,牙齿残缺,有个鹰钩鼻。但他又像一把世代相传,经历过无数战阵的利剑般坚不可摧。“为什么走唱人会需要一名男仆?”

“这倒是。”麦特说,“那么你可以是他的兄弟,在他身边干些男仆的活儿。泽凌,你……”

“等等,麦特。”曼德文一边说,一边挠了挠眼罩旁的脸颊,“我是个走唱人的学徒?我可不知道我的嗓子还能唱歌,你也知道我的声音是什么样子。而且我既然只剩下一只眼睛,可能我也玩不好杂耍。”

“你是一名新学徒。”麦特说,“汤姆知道你没什么天赋,但他可怜你。你的父母很早就死在一场牛群惊跑的灾难中,抚养你长大的姑姑又因车轴草疱疹而发了疯。她把你当做家里的小狗,只给你吃残羹剩饭。于是,名叫马克斯的你在刚满七岁时就从家里逃了出来。”

曼德文抓着脑袋。他的头发上已经有了不少灰丝。“但是,我当学徒是不是有点老了?”

“谁说的。”麦特说,“你的内心还很年轻,而且你也没结过婚。你唯一爱过的姑娘跟着皮匠的儿子跑了。汤姆的出现让你有了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但我不想离开我的姑姑。”曼德文表示反对,“我还是个孩子时,她就在照顾我!只是因为她的脑子有点混乱就抛弃这位老人,这不是正直的男人该做的事。”

“没有什么姑姑。”麦特气恼地说,“这只是个传说,一个为你的假名编造出来的故事。”

“我就不能有个更光彩一点的故事吗?”曼德文问。

“太迟了,”麦特说着,在桌上的纸堆里拨弄了几下,找出五张满是潦草字迹的纸片,“现在已经不能改了。我用了半个晚上的时间才把你的故事写好,而且你的故事是所有人故事里最好的。给你,认真记住。”他把那几张纸递给曼德文,然后又拿出一堆纸,开始审视上面的内容。

“你确定我们这样不算是有一点夸张,小子?”汤姆问。

“我可不打算再出什么状况了,汤姆。”麦特说,“该死的,绝不能再发生那种事了。我踏进的陷阱太多,我决定掌握自己的命运,绝不刚从一个麻烦里出来,就再撞进另一个麻烦里。由我来控制一切的时刻到了。”

“所以你就……”泽凌说。

“给每一个假名加上真实可信的故事。”麦特又分别给了汤姆和诺奥几张纸,“我做得很不错。”

“我的呢?”塔曼尼问。他的眼里又开始放光了,不过他的语气显得非常认真。“让我猜猜,麦特。我是一个旅行商人,曾经接受过艾伊尔人的训练。我来到这个镇是因为听说这里的湖中有一条鳟鱼侮辱了我的父亲。”

“胡说。”麦特把他的那一份稿件交给他。“你是一名护法。”

“这种身份很可疑。”塔曼尼说道。

“你就是要引起人们的怀疑。”麦特说,“想要在牌局上轻松击败某人,就要让他想些别的事情。所以,你就是我的‘别的事情’。一名身负神秘使命的护法并不是会引起万众瞩目的大事件,但对那些目光锐利的家伙,这绝对是一个扰乱视线的好目标。你可以披上芬的斗篷,他已经答应把斗篷借给我了。那些逃走的女仆让他多少有一些罪恶感。”

“当然,你没告诉她那些女孩是凭空消失的。”汤姆说,“根本没办法阻止这种事发生。”

“我可看不出告诉他这些有什么好处。”麦特说,“太计较过去的事情没什么好处。”

“一名护法?”塔曼尼翻弄着那些纸张,“那么我必须练习一下凶狠的表情。”

麦特冷冷地看着他。“你的态度很不端正。”

“你想怎样?对这种事,真有人能‘态度端正’吗?”那双该死的眼睛又在闪光了。麦特还以为这个人真的不苟言笑呢!他只是善于把狂笑藏在肚里罢了,这才是最气人的。

“光明啊,塔曼尼。”麦特说,“这个镇里有个人正在找佩林和我。她很清楚我们的模样,给我们画的像甚至比我妈妈画得还要好。这让我全身都起鸡皮疙瘩,就好像暗帝本尊就站在我的肩上一样。我自己没办法进那个该死的镇,因为那里每一个该死的男人、女人和小孩都有一张我的画像,还知道能用我去换不少金子!”

“的确,也许我准备得有点过分了。但我要尽快找到这个人,不能到她找来一群暗黑之友,或者趁黑夜时划开我的喉咙。懂了吗?”

麦特逐一看着那五个人,点点头,目光转向帐篷口,又停在塔曼尼的椅子旁。他清清喉咙,有些含混地说:“你心中一直隐藏着对绘画的热爱,并希望逃避注定难逃一死的护法生涯。你在逃往南方的路上经过图斯塔尔。之所以会绕路到这里,是因为你喜爱这里的山峦风光。你很想得到关于你弟弟的讯息。自从他在安多南部的一场狩猎中失踪后,你已经有多年没见过他了。你过往的人生中充满了艰辛与磨难,见第四页。”

麦特飞快地说完,就快步走出帐篷,来到晦暗的正午天空下。但他还是看到了塔曼尼眼里的那一点闪光。该死的家伙!他的故事写得很精彩的!

透过松枝,他能看到布满天空的阴云。这种阴沉的天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麦特摇摇头,走过营地,不住地向行军礼、高呼“麦特大人”的士兵们点头致意。红手队驻扎在一片幽静的山林坡地上,从这里到那座城镇有半天的行军路程。所有人都在为攻击那座小镇做准备。这里的三针松都长得很高,粗大的枝干远远地向外张开,浓密的树荫让树下的灌木都难以生长。松林中尽是一片片疏密有序的帐篷。空气清冷阴沉,带着一股松脂和泥土的气息。

他在营地各处巡查,确认一切都井然有序。那些易斐英塞给他的古老记忆已经和他自己的记忆毫无间隙地融合在一起,让他几乎无从分辨了。

能够回到红手队中的感觉真好。他从没想到过,自己竟然会如此想念他们。等到和艾斯丁与代瑞德的部队会合时,感觉一定更棒。真希望他们现在能比他过得更好。

他首先来到的是骑兵营地。他们总是与其他人分开来,独自扎营。骑士从来都认为他们的地位比步兵高。今天,他们还是在为马匹的饲料不足而担心。对于一名优秀的骑士,他的战马总是最重要的。从辛德泰普到这里,他们的旅程相当艰难,沿途能够供马匹啃食的牧草愈来愈少。这个春天几乎没有长出多少青草,去冬的枯草也出奇的少。马匹不肯吃那些枯草,就仿佛它们都已经腐坏了一样。他们的粮食也很少,因为他们一直希望尽快离开这个地区,所以都在快速行军,无法携带太多装载粮食的大车。

他必须想想办法。麦特已经向他的骑兵们承诺,他会解决这个问题。他们都相信他的话。麦特大人从未让他们失望过。当然,被他辜负的人都已经在坟墓中腐烂了。他拒绝了部下扬起旗帜的要求。也许等到袭击图斯塔尔之后再说吧。

现在他身边没有真正的步兵。没有配属马匹的部队都在艾斯丁和代瑞德的率领之下。塔曼尼明智地判断出他们的这次行动需要高度机动性,所以带来三队骑兵和几乎四千骑马弩手。麦特已经开始检查这些弩手了。他停下脚步,看着数个班的弩手在营地背后进行射击操练。

麦特正站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下,那棵树最低的一根松枝也要比他的头顶高上两尺。他靠在树干上。弩手们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进行瞄准练习,在大多数战场上,想要精确瞄准都是不实际的。这就是弩手的优势。他们上阵前所需的训练时间只是长弓手的十分之一。当然,长弓能够射得更快、更远,但如果一名士兵没办法从小就开始不断地练习长弓,那十字弩对他来说还是更实用一些。

而且,十字弩的填装程序让士兵们更容易在队伍中进行齐射。弩手班的班长站在队伍的一侧,每隔两秒钟用一根棒子敲击树干一下,掌握着部下的射击节奏。每次敲击都是一个命令。第一次是将十字弩抬至肩头;第二次是发射;第三次是放低弩弓;第四次是拉开弩弦、上箭;然后依这个顺序重新再开始一次。这些人做得很好。连续的协同发射所制造的箭幕能造成更加有效的杀伤。现在队长每敲击四下,他们就能射出一道箭幕。

我们需要更多这样的人,麦特想着,同时注意到在训练中裂开、折断的箭矢数量。训练中消耗的箭支要比战斗中更多。但现在消耗的每一支箭可能都抵得上战场上的两三支箭。这些人正在成为优秀的战士。如果他在血瀑战役中能够有几支这样的部队,也许纳西夫就能更早地得到教训了。

当然,如果他们的射击速度能够加快,他们就会更加有用。使用弩弓最浪费时间的是每次都要放下弩弓,才能拉开弩弦。这个过程需要四秒钟。塔曼尼从莫兰迪技师那里学到的新型弩机和框架,已经让拉开弩弦的速度大幅加快了。但那名技师正前往凯姆林出售他的技术,天知道又有谁会买走那个技术?用不了多久,也许每个人都能掌握这种新型武器,到那时,这点优势也就荡然无存了。

这些新型弩为麦特在阿特拉对抗霄辰人的战斗中赢得不少胜利。麦特不希望失去这种优势。能不能想办法让弩箭射得更快一些?

麦特思忖着,又查看过营地里的一些地方。他们招募进红手队的阿特拉人状态也很不错。除了马匹的饲料和弩箭外,其余的物资储备还算充足。感到满意之后,他打算去找亚柳妲。

亚柳妲的帐篷在靠近营地最里面的位置,岩石山坡的一道小裂缝里。虽然这里比两仪师和她们的随从居住的林间空地要狭小得多,但这里更加隐蔽。麦特一连掀开三条挂在树上的布帘,才走进亚柳妲的工作场所,但他不得不立刻停住脚步。贝尔·多蒙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直到亚柳妲发出许可的命令,他才退到了一旁。

这名身材苗条的黑发照明者坐在小帐篷正中间的一个木桩上,身边是火药和成卷的纸张,还有一块做笔记的书写板,以及整齐排列在布块上的工具。她没有再结辫子,长发披散开来,遮住肩头。这让她在麦特眼中显得有些奇怪,不过依然很漂亮。

该死的,麦特,你已经结婚了,他对自己说。不过亚柳妲的确很漂亮。

艾格宁也在这里,双手撑住一颗夜花的外壳,等待亚柳妲进行下一步加工。有双丰润嘴唇的亚柳妲皱着双眉,专注地轻轻敲打着那颗夜花。艾格宁的黑发也变长了,让她愈来愈不像是一名霄辰贵族。麦特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她想让别人叫她“莱伊纹”。有时候麦特甚至觉得这样会让她高兴。但只是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改掉自己的名字,实在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当然,麦特也不会因为她害怕会激怒图昂就责怪她,图昂绝不是那么好惹的。麦特发现自己的视线又转向了南方,便急忙控制住自己。该死的!她绝不会有事的。

不管怎样,图昂现在已经走了。所以,为什么艾格宁还要继续玩这种改名字的游戏?麦特在图昂离开后叫过一两次她的旧名,却被白白斥责了一番。这些女人!女人都是不讲理的,尤其是霄辰女人!

麦特朝贝尔·多蒙瞥了一眼。那名肌肉发达、留胡子的伊利安人一直守在亚柳妲的小营地入口,身子靠在一棵树上。在他两旁还各有一块随风微微飘摆的布单。他的一只手依旧向前伸着,仿佛在警告麦特,他根本不该到这里来!

麦特并不打算强行闯入,他不能冒犯亚柳妲。这个照明者即将完成她那些“龙”的设计,麦特很想得到这种武器。但光明在上,他从没想到过自己的营地里也会有他进不去的地方!

亚柳妲抬起头,将一绺散乱的头发系到耳后。她看了麦特一眼,又继续埋头去敲实填进夜花壳里的火药了。该死的!看到那东西,麦特才想起自己为什么总想跑到这里来看看。不让他进去也就算了,这女人怎么总喜欢用锤子来对付这么容易爆炸的东西?难道她一点理智都没有了吗?当然,所有照明者都是这样。就像麦特父亲说的,牛群里跑不出马驹子来。

“他可以进来。”亚柳妲说,“谢谢你,多蒙师傅。”

“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亚柳妲。”贝尔说着,终于放下手,点头允许麦特走进去。麦特抚了抚外套,向前迈步,刚想问亚柳妲对十字弩有什么看法,却立刻被一样东西吸引住了。在亚柳妲背后的地上整齐摆放着许多纸,上面有着详细的绘图和一连串的注释以及数字。

“那些就是龙的设计?”麦特迫不及待地问道。他单膝跪到那些纸张前面,仔细端详着它们,但不敢用手去碰。亚柳妲很忌讳别人碰触她的东西。

“是的。”她还在用锤子敲打着,又看了麦特一眼,似乎显得有些不自在。麦特怀疑是因为图昂的关系。

“那么这些数字呢?”麦特竭力想要摆脱这种尴尬的气氛。

“所需物料的数量。”亚柳妲一边说着,放下锤子,来回审视着圆柱形的夜花,然后向莱伊纹点点头。

该死的,这些数字可真不小!这是山一样大量的木炭、硫磺和……蝙蝠粪?这份笔记上还特别注明,在迷雾山脉北端的一座城市专门出产这种物料。是什么样的城市竟然会以收集蝙蝠粪为主业?当然,笔记上也提到了铜和锡,不过不知为什么,这两种物资旁并没有标明数字,只有一颗星状符号,大概是为了表示强调。

麦特摇摇头。如果人们知道绚烂无比的夜花只是用纸、木炭和……蝙蝠粪做成的,又会怎么想?怪不得照明者对于他们的技艺要如此保密,这并不只是为了防止竞争者。如果大众对这项技艺了解太多,他们肯定就不会对夜花如此心驰神往了。

“这可是一大批物资。”麦特说。

“你要我制造一个奇迹,麦特·考索恩。”她将夜花递给莱伊纹,又拿起书写板,一边写一边说道:“为了写下这份清单,我已经快累垮了。这本身就是个奇迹,不是吗?既然有人把太阳放在手心里捧给你,你就不该抱怨太热。”

“我似乎无法搞到这么多东西。”麦特自顾自地嘟囔着,“这里写到购买所有东西的花费吗了?”

“我又不是会计。”亚柳妲说,“而且这些只是估计的数字,我已经尽可能给出精确数量了,剩下的只能由专业人员来确定。转生真龙肯定可以支付这笔钱。”莱伊纹带着一种好奇的神情端详着麦特。因为图昂,她也发生了变化,但并不是麦特能想到的变化。

一提到兰德,色彩又开始在麦特的视线中盘旋。他压下叹息的冲动,将那些色彩赶走。也许兰德能够支付这笔费用,麦特就肯定不行了。否则他就要和安多女王去玩玩骰子,才能筹到这么多钱!

但这是兰德的问题。该死的,他最好认真感谢一下麦特给他带去的一切。“这还不包括人力成本。”麦特又将这些文件浏览一遍,“你需要多少铸钟匠才能完成这些?”

“你能找到的所有铸钟匠。”亚柳妲说,“难道你不是这样向我承诺的吗?从安多到提尔的每一名铸钟匠。”

“我想是吧。”麦特说道。他没想到亚柳妲会这样一字不差地理解他的话。“那么铜和锡呢?你没有说明它们的数量。”

“有多少要多少。”

“有多少……什么意思,全都要?”

“全都要。”亚柳妲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就好像在要求给她的粥里加些黄梅果酱。“世界之脊这一边你能搜集到的每一块铜和锡。”她停了一下,“也许这算不上野心太大。”

“该死的,这还叫野心不大。”麦特嘟囔着。

“是的。”亚柳妲说,“我们假设真龙已经控制了凯姆林、凯瑞安、伊利安和提尔。如果他能授权我使用这四座城市所控制的每一座矿井和金属仓库里的铜和锡,我想这样应该是够了。”

“每一座金属仓库。”麦特不带表情地说。

“是的。”

“这个世界上四座最大的城市里的?”

“没错。”

“你认为这‘应该是’够了。”

“我相信,我说的很清楚,麦特·考索恩。”

“很好。我看看我能做些什么。你想要该死的暗帝给你擦鞋子吗?也许我们能够把亚图·鹰翼挖出来,让他为你跳个舞。”

麦特提到亚图·鹰翼时,莱伊纹瞪了他一眼。又过了一会儿,亚柳妲完成了她的笔记,转过身来看着麦特。她的语气刻板,又夹杂着隐约的敌意:“我的龙,它们将在战争中发挥巨大的力量。如果你认为我对你的要求太高了,那么这也只是必须而已。我不会撒谎,但我没想到你会拒绝,麦特·考索恩。悲观,它是你的好朋友,是吗?”

“当然不是。”麦特一边嘟囔着,一边仍不时瞥一眼那些文件。“我和它可不熟。而且我已经答应过你了。”

贝尔哼了一声。因为看不到贝尔的表情,麦特不知道他这个哼声到底是因为感到有趣,还是出于嘲讽。不过麦特并没有回头看。亚柳妲正盯着他。他们对视片刻,麦特意识到,自己对她可能显得更加唐突了。也许他在她身边还是会觉得不自在。至少有一点。他们曾经在图昂面前显得很亲近。藏在亚柳妲眼里的,是痛苦吗?

“很抱歉,亚柳妲。”麦特说,“我不该这样说话。”

她耸耸肩。

麦特深吸一口气。“你知道,我知道……嗯,这很奇怪,图昂怎么会……”

她挥挥手,打断了麦特:“没什么。我有我的龙,你让我有机会创造出它们,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我希望你快乐。”

“好吧。”他一边说,一边揉搓着脸颊,又叹了口气。最好就到此为止。“无论如何,我希望能把它们做出来,虽然你要求的东西实在是不少。”

“所有这些铸钟匠和材料,”她说,“都是我必须得到的。有这些就够了,但也绝不能少。在得到这些资源前,我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我还需要用几个星期进行测试。所以我们先要做出一条龙,这样你也可以有时间筹集这些资源。这需要很多时间。而且你还没告诉我,你什么时候需要这些龙。”

“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怎么告诉你。”麦特向北瞥了一眼。他感觉到一种奇怪的牵扯,就好像有人将一只挂着钓丝的鱼钩放进他的肚子里,轻轻地,但持续不断地揪扯着它。兰德,是你吗?让光明烧了你吧。色彩又开始盘旋。“快了,亚柳妲。”他发现自己在说话,“时间已经不多了,事实上,是太少了。”

亚柳妲犹豫着,仿佛是感觉到他语气中的某些东西。“那么,”她说道,“如果是这样,我的要求就更加不过分了,对不对?如果战争即将在全世界爆发,那么全世界的铸炉都会被用来铸造箭头和马蹄铁。所以最好让它们先来铸造我的龙。我向你保证,我们打造出的每一条龙在战争中都抵得上一千把利剑。”

麦特叹了口气,站起身,向她拉了拉帽檐。“那么,好吧。”他说道,“你说得大概没错。如果我把这些告诉兰德时,他没有把我烧成灰,那么我就会看看到时候我能做些什么。”

“你应该知道,要向亚柳妲女士表示应有的敬意,”莱伊纹看着麦特,用那种不疾不徐的霄辰语音说道,“而不是对她如此轻佻放肆。”

“我的态度很真诚!”麦特说,“至少我的最后一句话绝没错。光明烧了我吧,女人。难道你看不出男人在什么时候是真诚的吗?”

莱伊纹看着麦特,仿佛是想要确定他的这番话到底是不是在反讽。麦特翻翻眼珠,女人!

“亚柳妲女士才华横溢,”莱伊纹顽固地说,“你根本不明白她在这些方案中给了你怎样的一份礼物,而如果帝国拥有了这样的武器……”

“那你可就千万不要泄露给他们,莱伊纹。”麦特说,“我可不想在早晨醒来时,发现你为了找回自己的头衔而带着这些计划逃走了!”

莱伊纹立刻露出一副受到侮辱的样子。这种推测显然是符合逻辑的。但霄辰人有一种奇怪的荣誉感。比如图昂,虽然她有过无数次逃跑的机会,却从未逃走过。

当然,图昂从一开始就怀疑自己会和麦特结婚。她有那种该死的预言。光明烧了他吧,他绝不会再向南看。绝对不会!

“我的船正在被不同方向的风推动着,麦特·考索恩。”莱伊纹转过头瞥了贝尔一眼。

“但你不会帮助我们与霄辰人作战。”麦特说,“看样子,你会……”

“你现在正游在深水中,小子。”贝尔轻声插话道,“嘿,深不见底,而且里面全是狮蓑。现在可不是大拍水花的时候。”

麦特闭住了嘴。“那么,好吧。”他们两人就不能对他稍微尊敬一点吗?难道他不是霄辰地位崇高的王子或者其他什么贵族吗?不过他也很清楚,“群鸦王子”这种头衔对莱伊纹和这个留胡子的水手没什么意义。

不管怎样,他的确是真诚的。亚柳妲的话有道理,虽然疯狂,但很实际。他们需要进行大量铸造工作。现在他更加着急要到达凯姆林了,在路上多耽误的每一天都让他无比焦躁。这些时间本可以用来铸造更多的龙!聪明人都知道,为了在旅途中耽搁的时间而急躁是没意义的。但麦特最近总是变得很不聪明。

“好吧,”他又说了一遍,回头看着亚柳妲,“我会拿走这些计划,确保它们的安全,为了完全不同的原因。”

“完全不同的原因?”莱伊纹冷冷地问,仿佛感觉又受到了侮辱。

“是的,”麦特说,“我不想把它们留在这里,是担心亚柳妲在敲打夜花时,一锤子把自己敲到塔文隘口去!”

亚柳妲咯咯地笑了起来。但莱伊纹显然是感觉受到了冒犯。想要不冒犯一个霄辰人简直是太难了。还有那些该死的艾伊尔人也是一样。奇怪的是,他们虽然在很多地方截然不同,但在另一些地方却又是如此相似。

“你可以拿走这些计划,麦特。”亚柳妲说,“把它们放在你的金币箱子里,那是你在营地里最关心的东西。”

“非常感谢。”麦特一边说,一边拾起那些文件,同时装作完全没听懂亚柳妲的讥讽。难道他们的关系还有什么问题吗?该死的女人。“顺便说一句,我差点忘了,你了解十字弩吗,亚柳妲?”

“十字弩?”她问道。

“是的。”麦特说着,将纸页整理好,“我想要找到办法让它们能以更快的速度填装箭矢。就像那种新型弩机,也许再添加一些弹簧或什么东西,也许能让弩手不必放低弩弓,就能上箭。”

“这可不是我熟悉的领域,麦特。”亚柳妲说。

“我知道,但你在这样的事情上总是很有才华,也许……”

“你只能找别人了。”亚柳妲说着,转回身开始继续加工那个未完成的夜花。“我已经够忙了。”

麦特把手伸进帽子里,挠了挠头皮,“那么……”

“麦特!”一个喊声在背后响起,“麦特,快跟我来!”麦特转过身,看到奥佛尔跑进亚柳妲的营地。贝尔伸手要拦住他。奥佛尔当然是从他的手臂下面钻了过去。

麦特直起身:“什么事?”

“有人进营地了。”奥佛尔满脸兴奋之情。他的脸很有特点,一双大得过分的招风耳,扁扁的鼻子,还有一张大嘴。像他这种年纪的男孩,这种丑模样倒是挺可爱。不过等他长大,就不会再有这样的运气了。也许营地里那些人教他如何用剑是正确的,有这样一张脸,他最好懂得该如何保护自己。

“等等,别急。”麦特一边说着,一边将亚柳妲的设计图塞到腰间的口袋里,“有人来了?是谁?为什么要我过去?”

“是塔曼尼派我来找你的,”奥佛尔说,“他认为来的人非常重要,还让我告诉你,她拿着你的画像。还有,她有一张‘非常独特的面孔’。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还有……”

奥佛尔还在说话,但麦特已经没有在听了。他对亚柳妲点点头,就快步跑过遮在她营地前的一重重布帘,回到林地里。奥佛尔跟在麦特身后,两个人一起向营地前面跑去。

麦特在那里看见一匹短腿白母马,马背上坐着一名身材丰满、看似慈祥老祖母的女人。她穿着一条褐色的长裙,满是灰丝的头发挽在脑后,被梳成一个发髻。她的周围环绕着一群士兵。塔曼尼和曼德文正站在她面前,如同挡在营地入口前的两根石柱。

那个女人有一张两仪师的面孔。一名年老的护法就站在她的马旁,虽然同样是满头灰发,这个矮壮的男人像所有护法一样,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将双臂抱在胸前,正用一双刚毅的眼睛审视着红手队的士兵。

两仪师看到麦特,便露出微笑,催马走到他面前。“太好了。”她露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和我们分别时相比,你已经成长了许多,麦特·考索恩。”

“维林。”刚刚跑过来的麦特微微喘着气。他朝塔曼尼瞥了一眼,那名凯瑞安军人手里拿着一张纸,纸上正是麦特的画像。“你发现有人正在图斯塔尔分发我的画像?”

她笑了笑。“可以这样说。”

他盯着维林那双深褐色的两仪师眼睛,嘟囔着:“该死的,是你?是你在找我!”

“已经找了一段时间了。”维林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我可不愿意这样。”

麦特闭上眼睛。他费了那么大力气设计了万无一失的袭击计划。该死的!那真是个很优秀的计划。“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睁开眼睛问道。

“一个小时前,一位好心的商人找到了我,告诉我他刚刚见到过你。你给了他不少钱做为酬谢,因为他为你画了一幅图斯塔尔的草图。我想,我应该能让这个可怜的城镇免于受到你的……同伴的袭击,所以就来见你了。”

“一个小时前?”麦特皱了皱眉,“但图斯塔尔距离这里有半天的路程!”

“是的。”维林仍然微笑着。

“光明烧了我,”他说,“你会神行术,对不对?”

她的微笑变得更加灿烂。“我估计,你是要率领这支军队前往安多,考索恩先生。”

“这还要看情况。”麦特说,“你能送我们去那里吗?”

“用不了多久。”维林说,“我可以让你的人在日落时到达凯姆林。”

光明啊!他可以节省20天的行军时间?也许他很快就可以开始生产亚柳妲的龙了!

他强自压下心中的兴奋。要让两仪师做事,肯定得付出代价。

“你想要什么?”他问。

“坦白说,”维林微叹了一口气,“麦特·考索恩,我真想能够摆脱你的时轴之网!你知道你已经迫使我在这片山里等了多久?”

“迫使?”

“是的。”她说道,“来吧,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商量。”她一抖缰绳,让坐骑进了营地。塔曼尼和曼德文不情愿地退到一旁,放她走了进来。麦特来到他们两人中间,看着维林一直朝煮食的篝火走去。

“我猜,我们不必再去那个镇了。”塔曼尼说。他的声音里半点遗憾都没有。

曼德文用手指摸了摸他的眼罩。“也就是说,我能回去找我可怜的姑姑了?”

“你没什么可怜的姑姑。”麦特愤懑地说,“来吧,让我们听听这个女人要说些什么。”

“好吧。”曼德文说,“但下一次,我要当护法,麦特?”

麦特只是叹了口气,快步跟上维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