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瑞·达欧崔,因我的软弱而死。兰德放慢泰戴沙的步伐。他正经过班达艾班的高大城门,身后跟着他的一众随从。艾伊尔人的队列在前面做引导。据说这座城门上雕刻着这座城市的徽章,不过现在它们敞开着,让兰德看不到上面的雕花。
我在莫兰迪丘陵中斩首的无名暗黑之友。我已经忘了她的同伴都是什么样子,但我从没忘记过她的那张脸。
那张名单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反复被念诵,几乎成为他每天都要进行的仪式。名单上记载了所有被他杀死,或者因他而死的女人。这座城市的街道都是夯土路,上面布满了交错的车轮痕迹。这里的尘土比他刚来的地方要更加轻细。
克拉瓦尔·赛甘,因我将她贬黜为庶民而死。
他走过一群群阿拉多曼人,这里的女人穿着半透明的薄纱长裙;男人留着细胡须,穿着色彩鲜艳的外衣。大路两旁有木板铺成的宽阔人行步道,拥挤在上面的行人都在看着兰德和他的人马。兰德能听到旗帜在风中飘摆的声响。这座城市里似乎有不少旗子。
这张名单每一次出现,上面的第一个名字都是沐瑞。这个名字最让他感到心痛。他本可以救她,他应该去救她,他痛恨自己竟然会允许她因自己而牺牲。
一个孩子跑下步道,又被他的父亲捉住手,把他拉回步道上的人群里。有些人干咳着,不住地窃窃私语,但大多数人都保持着沉默。与之相比,兰德的部队行进的声音几乎像雷鸣般响亮。
兰飞儿重生了吗?如果伊煞梅尔能够回来,那她呢?如果这样,那么沐瑞的死就毫无意义,而他的懦弱则更加令人作呕。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这张名单不会消失,但他绝不会因为过于软弱而没能去做他必须做的事。
步道上的人们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欢呼雀跃,当然,他来到这里也不是为了解救谁。他只是在这里有事情必须要做而已。也许他能在这里找到古兰黛。亚斯莫丁说过,那名使徒一直潜伏在这个国家,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管怎样,如果能在这里找到一名弃光魔使,也许他也会少一些因为发动这场侵略战争而产生的良心谴责。
他还会有这样的自责吗?他不知道。
查林部族,柯赛达氏族的莉艾。我亲手杀死了她,并告诉自己,这样是为了她好。奇怪的是,路斯·瑟林也开始和他一起念诵,读出这些名字,让他的脑海中出现一种怪异的回声。
前方是城市广场,广场上有一座紫铜喷泉,形状是一片翻腾的波浪上跃起数匹骏马。一大群艾伊尔人正在这里等着他。喷泉前面还有一个骑在马背上的人,他的周围簇拥着一队侍卫。那是个身材健硕、满脸皱纹、面孔方正的灰发男人。他剃光了前额的头发,并且敷了粉。这是凯瑞安军人的装束风格。多布兰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至少做为凯瑞安人是如此。
塔戴得部族,铁山氏族的森黛拉;米雅各布马部族,烟水氏族的蕾梅勒;高辛部族,红盐氏族的安蒂林。
伊琳娜·瑟林·摩尔勒,路斯·瑟林将这个名词插在另外两个名字之间。至少那个疯子没有再哭嚎起来。
“真龙大人。”多布兰向来到面前的兰德鞠了个躬。“我将班达艾班献于您的面前。如您所命,这里的秩序已经得到了恢复。”
“我需要你恢复这个国家的秩序,多布兰。”兰德轻声说,“而不止是一座城市。”
那名贵族显得有些颤栗。
“你已经替我找到了一名商人集议会成员?”兰德又问。
“是的,”多布兰答道,“米莉萨·查德玛,最后一个因为这座城市的混乱而逃离的议员。”他的眼里闪动着期待的目光。他一直都是忠实可靠的。但这只是他的一种策略吗?
兰德最近对所有人都很难信任。表面上最可信赖的人却往往是你必须最用心监视的。多布兰是凯瑞安人,兰德不知道自己是否敢信任最擅长权力游戏的凯瑞安人。
沐瑞是凯瑞安人,我信任她,超越其他任何人。
也许多布兰希望兰德能够任命他为阿拉多曼国王。他已经是兰德在凯瑞安的全权总管,但他知道,兰德心中太阳王座的拥有者是伊兰,这点所有人都知道。
兰德的确有可能把这个王国交给多布兰掌管,他比许多人都更适合担当此任。兰德向他点点头,示意他引路。多布兰立刻与艾伊尔人一起走进一条宽阔的街道。名单依旧在兰德的脑海中逐一浮现。
这里都是高大的方形房屋,如同一个个箱子相互堆叠在一起。许多房屋的阳台上也都拥挤着人群,就像下面的步道一样。
兰德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都让他感到痛苦,但现在这种痛苦已经变得遥远且陌生。自从杀死色墨海格的那一天开始,他的感觉就……发生了变化。色墨海格教会他如何掩埋自己的愧疚和伤痛。她本想让他成为奴隶,却反而给予了他力量。
他将色墨海格和爱萨的名字也放进名单里。她们本来无权进入这张名单。色墨海格与其说是一个女人,不如说是个怪物。爱萨背叛了他。原来这名两仪师一直都是暗影的爪牙。但兰德还是记住了这两个名字。她们像其他人一样,是因他而死的。或者说,对于她们,他要承担的责任更重。兰德曾经不愿为了拯救沐瑞而杀死兰飞尔,但他亲手用烈火彻底消除了色墨海格的存在,只为了不让自己再成为俘虏。
他用手指摩挲着口袋里的那件东西,那是一个光滑的小雕像。兰德没有告诉凯苏安,他的仆人已经从凯苏安的房里找到这个雕像。现在,他已经流放了凯苏安。但他知道自己无法真正做到这一点。他知道凯苏安一直待在他的随从之中,因为兰德只说过,不要再看见她的脸。但她已经服从了命令,所以兰德不打算再继续逼她。他不会跟她说话,她也不会和他说上话。
凯苏安是一件工具,这件工具被证明并没有效果。他丝毫不后悔将无用的工具弃置一旁。
简迪琳,米雅各布马部族,寒峰氏族的枪姬众。路斯·瑟林和他一同念诵着。这个名单太长了。而在他死之前,它还会继续增长。
死亡不再让他感到担忧。最终,他理解了路斯·瑟林要求结束这一切的嘶吼。兰德必须去死。是否能有一种足够强大的死亡,让人再也无法转生?终于,他念完了这份名单。他曾经会一再重复念诵这份名单,以免自己忘记那些名字。现在,哪怕是他想要忘记,他也不可能忘了。重复这些名字,他以此来提醒自己是什么人。
但路斯·瑟林又在名单上加了一个名字,伊尔明黛达·法萨维,
他悄声说道。
兰德猛地拉紧泰戴沙的缰绳,让跟随他的艾伊尔人、沙戴亚骑兵和一众随员停在街道中央。多布兰带着疑问的神情转过自己的白色牡马。
我没有杀死她!兰德想,路斯·瑟林,她还活着。我们没有杀死她!不管怎样,真正要杀明的是色墨海格。
寂静。他依旧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按在明的肌肤上的感觉,软弱无力,却又极其凶狠。即使色墨海格是这一切的主导,兰德却依旧软弱无能,无法让明离开,更无法保护她。
他依旧没有让明离开,不是因为他太软弱,而是因为他已经不在乎了。并非不在乎明,他热爱着她,永远不会改变。但他知道,死亡、痛苦和毁灭将永远伴随着他,就如同系在他身后的斗篷。明可能会死在他身边。但即使他让明离开,她也同样难以远离危险。他的敌人还是会认为他在爱着她。
这个世界没有安全之地。如果明死了,他也会将她加入名单之中,并为此而痛苦不堪。
没等随从们提出疑问,他已经催马继续向前走去。泰戴沙的蹄子敲击在夯土路面上,不过,吸饱水汽而变得柔软的路面并未发出什么声音。这里的降雨十分频繁。班达艾班虽然没有南方那些巨型都市的规模,却也是西北部的主要港口城市。一排排木制方形房屋多为两到三层建筑,最上面是尖脊形的屋顶。从远处看过去,它们就好像小孩子玩的方形积木。这座城市里全都是这种房子,它们以一个平缓的坡度,一直延伸到巨大的港口旁。
港口是这座城市最为宽阔的地方,就好像一个人对着海洋张大了嘴,正痛饮海水。现在这座巨型港口却显得相当空旷,停泊在其中的只有一些属于海民的三桅风剪子和一些拖网渔船。辽阔的港口水面上显得格外荒凉。
这是兰德在班达艾班所见到的第一个不好的迹象。
除了空闲的海港之外,这座城市最惹眼的地方莫过于它的旗帜。它们飘飞或者悬挂在每一幢房子上面,无论那些房屋从外表上看起来是多么寒酸。这些旗帜中有许多是为了表明它所在的房屋具备何种功能,就如同凯姆林的木板招牌。只是这些旗子要比招牌更加炫目、色彩鲜艳,飞扬在建筑物顶端的样子也张扬得多。大部分房屋墙面上还有壁挂一样的旗帜,上面用色彩明亮的字母写明了这些店铺、作坊和商行的主人、匠作师傅或贸易商的名字。就连民宅的墙壁上也会挂起旗帜,写明居住在其中的人名。
古铜色皮肤和黑色头发的阿拉多曼人喜爱鲜艳的色彩。阿拉多曼女子更以她们的穿着而闻名。换作别的地方,这样的衣裙会让任何女性感到羞耻。据说,阿拉多曼女人在非常年轻时就已经开始训练操纵男人的手腕,以备她们年长时能够驾轻就熟地运用。
这样的女人成群结队地站在路边盯着自己,这几乎足以让兰德无法再沉思下去。如果是一年前,兰德大概会惊讶得不知所措,但现在,他几乎没有瞥她们一眼。实际上,他发觉这么多阿拉多曼人聚在一起时,给人造成的印象远不如单独一个阿拉多曼人那样有冲击力。一片绿草中的一朵花多少都会吸引人们的目光,但如果每天都从繁茂的花园中经过,你肯定不会注意到其中的任何一朵花。
透过外表的浮华,兰德依然能清楚看到饥饿的痕迹。孩子们的脸上覆盖着灰暗的阴影,成年人的面孔也都带着憔悴。这座城市在几个星期前还是一片混乱,直到多布兰和艾伊尔人恢复了这里的法制。一些房屋上还有破损的窗户和壁板没有完全修缮。一些旗子显然是最近被撕碎过,然后只经过粗糙的修补。这里的秩序已经得到恢复,但暴乱的影子还未远去。
兰德的队伍来到城市中心,这里的一面大旗上写明此地为艾兰迪广场。多布兰带领队伍转而向东行进。许多和这个凯瑞安人一起来迎接兰德的艾伊尔人都系着红色头带,以此标志他们是斯威峨门——龙之枪矛。鲁拉克麾下有大约两万艾伊尔驻扎在这座城市周围和附近的城镇中,到现在,大部分阿拉多曼人都已经知道,这些艾伊尔人是转生真龙的部下。
兰德很高兴看到那些海民的风剪子终于从南方运来谷物。对这个国家来说,这就像多布兰和艾伊尔人恢复秩序的工作一样重要。
兰德的队伍进入这座城市的富人区。实际上,不需要看到逐渐华丽起来的建筑物,甚至不需要地图,兰德也能推断出这座城中的富人会住在尽可能远离港口,同时也要和城墙有一段适当距离的地方。于是这座城市的地形就决定了富人区的位置。
一匹马快步跑到兰德身边。一开始,兰德以为那是明。不,明还和后面的智者在一起。现在明看他的目光有什么变化吗,或者这只是他的想象?每次她看到他的脸时,是否还记得被他的手指掐住喉咙的感觉?
来到他身边的是梅瑞丝,这名两仪师骑着一匹性情温驯的茶色母马。兰德流放凯苏安的决定显然让她怒不可遏。这并不奇怪,虽然两仪师总是会摆出一副从容镇定、遇变不惊的样子,但梅瑞丝和她的同伴们对凯苏安的逢迎讨好就像是乡下的客栈老板在伺候一位莅临的国王。
今天,这个塔拉朋女人选择戴上披肩,表明她绿宗两仪师的身份,或者是为了强化她的权威。兰德暗自叹了口气,他已经预料到会有一场抗辩,但他也希望能把这件事拖到大家的怒火平息以后。在某种程度上,他敬重凯苏安,但从未信任过她。无论是谁失败,都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不管怎样,在赶走她以后,兰德的确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现在凯苏安的丝线已经无法再牵扯他的一举一动了。
或者,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束缚住他。
“你的决定是愚蠢的,兰德·亚瑟。”梅瑞丝不以为然地说道。她是打算激怒他,还是要吓唬他?在与凯苏安经历过数个月的明争暗斗之后,这个两仪师对凯苏安的同情几乎让兰德感到可笑。
“你应该恳求她的原谅。”梅瑞丝继续说着,“她以谦逊和无私的精神继续与我们同行,而你愚蠢的命令让她不得不在气温上升时继续用兜帽遮住自己的面孔。你应该感到惭愧。”
又是凯苏安,他真不该让那个两仪师有曲解自己命令的余地。
“你打算怎么办?”梅瑞丝问。
兰德转过马头,看着梅瑞丝的眼睛。在过去几个小时里,他有了一个让自己感到震惊的发现。在他压制心中狂暴的怒火时,在他成为昆达雅石的时候,他理解了一件一直以来都让他深感困惑的事情。
愤怒不会让人害怕,言辞不会打动人心。沉默和质疑,它们对精神的压迫才更加强大。做为一名训练有素的两仪师,梅瑞丝在他的注视下畏缩了。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他的怒火和激动都被深埋在心底。他所表现出来的只有冰冷和麻木。是色墨海格教会他将自身变为寒冰。这有些像是进入虚空,但更加危险。
也许梅瑞丝能感觉到他心中的冷酷,或许她能感觉到另一件事。他能够使用……另一种力量。在遥远的地方,路斯·瑟林开始哭嚎。每当兰德想起自己挣脱色墨海格枷锁的情形,那个疯子都会有这种反应。
“你正在干蠢事,”梅瑞丝继续说道,“你应该……”
“那么,你认为我是个傻瓜?”兰德轻声问。
用沉默响应要求,用质疑响应挑战,这种手段产生了惊人的效果。梅瑞丝闭上了嘴,甚至让兰德看到她的颤抖。她垂下眼帘,视线移向兰德马鞍的口袋,那里面装着一尊高举水晶球的男性雕像。兰德轻松地拉着缰绳,一只手的手指抚弄着那尊雕像。
他并没有故意炫耀这件特法器,只是将它带在身边。但梅瑞丝和其他许多人都非常清楚,他能够透过这件特法器操纵几乎无限的能量。这是一件人类已知最强大的武器,远比其他所有武器都强大得多。兰德用它甚至能抹平这个世界的一切。现在它只是静静地躺在兰德的马鞍口袋里,但对于许多人来说,仅是这样就能产生强大的震慑作用。
“我……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未有过这种意思。”
“你认为失败不必受到惩罚?”兰德的声音依旧很轻。为什么他没有发脾气?这种小事不值得他动怒,不值得他表露情绪。如果有人给他太多打扰,他只需要除掉那个人,就如同捏熄一根蜡烛。
这是个危险的念头。这真是他的想法吗?还是路斯·瑟林的?或者……是来自……其他地方的想法?
“你太严苛了。”梅瑞丝说。
“太严苛?你有没有意识到她的错误,梅瑞丝?你有没有想过这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会有什么事发生?”
“我……”
“一切的毁灭,梅瑞丝。”他悄声说道,“暗帝控制转生真龙。我们两人站到了同一条阵在线。”
梅瑞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是的。但你同样也会犯错,也可能造成同样的灾难。”
“我为我的错误付出了代价。”他说着,转过了身,“每一天,我都为它们付出代价。每一个小时,每一次呼吸。”
“我……”
“够了。”兰德说出这个词时没有叫喊。他的语气坚定,但声音低沉。他让梅瑞丝感受到自己的不悦,以及因此而产生的压迫。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梅瑞丝的双眼。突然间,两仪师的身子缩进了马鞍。她睁大眼睛,看着兰德。
一旁传来巨大的断裂声,然后是一连串崩塌声。尖叫声划破了空气。兰德猛转过头,一座站满围观者的阳台塌落在路面上,如同一只木桶被巨石撞得粉碎。人们痛苦地呻吟,周围的人都在呼喊救援。街道另一边传来同样嘈杂的喧嚣声。兰德皱起眉,转过身,看到街对面同样有一座阳台砸到路面上。
梅瑞丝脸色苍白地转过马头,急忙赶去救治伤员。其他两仪师也已经跑到事故现场。
兰德用膝盖一顶泰戴沙,继续前行。这不是至上力造成的,而是缘于时轴对自然的改变。无论他去哪里,总会有出乎预料的特别事件发生。大量的出生、死亡、婚姻和事故。他已经学会对此视而不见。
但迄今为止,他身边还没发生过如此……暴力的事情。这真的和他获得的那种无形却又充满诱惑与喜悦的新力量无关吗?路斯·瑟林认为这原本是不该发生的事。
人类钻穿暗帝牢狱的最初原因就是力量。一种全新的能量之源,就像至上力一样,却又有所不同。对人类而言,它是未知且奇异的,并有着巨大的潜能。随后人类才明白,这种力量之源就是暗帝本尊。
路斯·瑟林在呜咽。
兰德随身携带那件男性雕像特法器是有原因的,它能够将兰德和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超法器连结在一起。借助它的力量和奈妮薇的帮助,兰德净化了阳极力。透过这件特法器,兰德能够汲取无法想象的巨大力量,那是如同海洋般的狂暴洪流,也是他曾有过的最伟大的体验。
直到当他第一次使用那种无名能量的时候。
那股力量一直对他呼唤、歌唱,散发出诱人的魅力。如此强大的力量,如此神圣而令人惊叹。但它同样让兰德感到恐惧,让他不敢再碰触它。
所以,他带着这枚超法器的钥匙。他不知道这两种力量哪一个更危险,但只要它们两者都在召唤他,他就能同时抵抗它们,让自己的精神在它们的牵扯中找到平衡。至少暂时是这样。
而且,他绝不会让自己再被戴上枷锁。这枚钥匙无法帮助他对抗色墨海格,无论多么强大的至上力都救不出被戴上罪铐的人。但以后,这种情况可能会有所改变。他曾经不敢携带这件特法器,因为害怕它其中蕴含的力量。现在他已经不能再容忍自己如此软弱了。
他们的目的地很容易找到。大约500名凯瑞安士兵就驻扎在一座构造宏伟的建筑前,这片空地上也有艾伊尔人的帐篷。他们也占据附近的一些房屋。对艾伊尔人而言,在一个地方宿营就相当于在这里安排了宿卫。一个休息中的艾伊尔人要比正在巡逻的普通士兵警戒两倍。兰德让自己带来的大部队等在城外。多布兰自然会为他们安排好宿处。
兰德拉住泰戴沙,审视着自己的新家。
我们没有家,路斯·瑟林悄声说道,我们已经把它摧毁,把它烧成灰烬,融化成残渣了,就好像把细沙抛进烈火。
这座府邸在周围的木制房屋中显得格外突出。宽阔庭院被铁门与外界隔离,庭院中的花床是空的,在这个春天,花朵迟迟未能开放。但这里的草坪比他所见到的大多数草地都更加翠绿,虽然实际上它也只有几处零星的绿草,大部分依旧是黄褐色的。这里的园丁一定非常努力工作。在草坪边上的爱瑞斯紫衫也都被他们修剪成为各种奇禽异兽的样子。
这座屋宇本身几乎就是一座宫殿。当然,这座城市里也有属于国王的宫殿,不过那里早已成为商人集议会的居所了。它的顶部飘扬着灿烂的金黑色旗帜,标明这是查德玛家族的府邸。也许那个米莉萨将其他议员的逃离视为一个机会,但她真正造成的却是被兰德捉住的机会。
通往府邸前广场的大门敞开着,随他而来的艾伊尔人已经跑了进去,加入他们各自的战士团和部族之中。他们从不会等待兰德的命令,这点总让兰德感到气恼。但艾伊尔人就是艾伊尔人,如果兰德建议他们应该等自己下令再行动,只会招来他们一阵笑声,就好像他刚刚开了一个玩笑。让他们像湿地人那样做事简直比驯服狂风更难。
兰德想到了艾玲达。她怎么突然消失了?她去了哪里?他能透过约缚感觉到她,但很微弱。她一定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在东边。她回荒漠去了?
兰德摇摇头。女人总是让人难以理解,想要理解女艾伊尔又更难上十倍。他本来希望能和她共度一段日子,但她总是有意避开他。也许这是因为明一直在他身边的关系。也许他能够在死亡到来前阻止自己不去追赶她。艾玲达最好能够逃走。他的敌人还不知道她的存在。
他催赶泰戴沙走过大门,一直走到府邸门前,下了马,从鞍袋中拿出雕像,放进自己宽大的外衣口袋里。这只口袋是专门为了放置这个雕像而缝制的。一名马夫跑过来牵走泰戴沙。从他的绿色外衣和亮白色衬衫,以及波纹型衣领和袖口判断,他应该是原先就在这里服务的仆人。这些仆人一定已经得到通知,兰德会来此地。现在,这里的旧主人已经处于他的……保护之下。
多布兰在他踏上台阶时跟了上来。这些台阶也都被刷洗得洁白如新。走过门前的木雕柱廊,进到府邸之中,虽然已经在数座宫殿里居住过,兰德仍然为这种奢华的建筑感到惊讶,并深深觉得厌恶。这种房子所包藏的富贵荣华永远和充满整座城市的饥民没有任何关系。一队神情紧张的仆人站立在府邸门厅的后墙前。兰德能感觉到他们的畏惧,没有多少房子能够得到接待转生真龙的机会。
兰德用左臂夹住右手,拉下骑马手套,然后把手套塞进腰带间。“她在哪里?”他朝身边的贝拉娜和瑞亚玲问道,这两名枪姬众正盯着那些仆人。
“二楼。”一名枪姬众说道,“她喝茶的时候,手抖得几乎连茶杯都握不住。”
“我们一直在告诉她,她并不是我们的囚犯,”另一名枪姬众说道,“只是暂时还不能离开。”
她们两人显然都觉得这件事很有趣。鲁拉克这时也走进门厅。这名火焰色头发的高大部族首领审视着这个房间,目光扫过闪耀的枝形吊灯和光彩夺目的花瓶。兰德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可以拿走你的五分之一,但只能从这个富人区里拿。”
艾伊尔人的规矩是能够从被攻占的地方拿走每一个人的五分之一财产,但鲁拉克并没有争辩。艾伊尔人占领班达艾班的行动算不上是一场征服,不过他们的确与盗贼团和各种暴徒进行了一连串战斗。也许这些并不足以让兰德能够将阿拉多曼人的财产分给他们,但让拥有这些财富的人为艾伊尔人提供一些酬劳,也是应该的。
枪姬众点点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点,然后就跑进府邸,也许是要开始拣选战利品了。多布兰惊愕地看着她们。不过凯瑞安人确实已经在几个地方见识过艾伊尔人劫掠五分之一财产的规矩。
“我从来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你会让他们像闯空门的盗贼般四处抢掠。”珂丽勒带着一抹微笑缓步走进门厅。看到这些华美的家具,她挑起一侧的眉弓。“还在这么漂亮的地方抢劫,就好像任由士兵们践踏春天的苗圃,不是吗?”
她是在梅瑞丝铩羽而退之后,继续来对付他的吗?珂丽勒以她独有的愉悦面容应对着兰德的目光。但兰德没有丝毫响应,直到她感受到挫折,移开目光。他还记得,自己以前这么做的时候,从来不曾对两仪师产生过作用。
兰德转向多布兰这位凯瑞安领主说:“你做得很好,尽管你还没有如同我希望的那样,为这个国家带来普遍的秩序。召集你的部队。那瑞玛已经受命用神行术送你回提尔。”
“大人,提尔?”多布兰惊讶地问。
“是的。”兰德说,“告诉达林,别再派信使来烦我了。他要聚集起他的部队。等我确定时间之后,就会送他来阿拉多曼。”那应该是在他与九月之女见面后,那场会面将会决定很多事情。
多布兰稍显沮丧。兰德怀疑这只是自己的想象,也无法判断多布兰是否真的对这个国家有所觊觎。这名凯瑞安人的脸上从来都没什么表情。他到底是不是在密谋反抗兰德?“是,大人。我想,我应该马上就要离开?”
多布兰从不曾让我们有理由怀疑他,他甚至曾经为了帮助伊兰登上太阳王座而奔忙!
兰德离开他的时间太久了,这让他无法信任这名凯瑞安人。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离开这里。他在阿拉多曼逗留的时间肯定不足以让他巩固在这里的势力。在政治上,兰德不信任任何凯瑞安人。
“是的,你将在一个小时之内离开。”兰德一边说,一边走上形式优雅的白色楼梯。
多布兰敬了个礼,面容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然后他就走出府邸。他干脆地接受了命令,没有一句抱怨。他是个诚实的人,兰德知道他是。
光明啊,我到底怎么了?兰德想。我需要信任别人,是吗?
信任……路斯·瑟林悄声说。是的,也许我们可以信任他。他不能导引。光明啊,我们最不能信任的是我们自己……
兰德咬紧了牙。如果亚撒拉姆一直都无法找到,他应该用这个国家奖励多布兰。但伊图拉德肯定不喜欢这样。
白色阶梯一直向上,然后在中途分为两支,呈弧形连接到分为左右两边的第二层。“我需要一个接见室,”兰德对下面的仆人说,“以及一个王座。要快。”
不到十分钟,兰德已经坐在二楼一个装饰豪华的起居室内,等待商人米莉萨·查德玛被带到他面前。他的座位是一只遍布雕纹的白色木椅。这算不上一个王座,不过也只能凑合点用了。也许这正是米莉萨自己惯用的接见室。这个房间很像王座厅。他的椅子下面还有一个低矮的台基,台基和地板上铺着绘有绚丽花纹的绿色和红色地毯,色泽与放在角落里高台上的海民瓷器正相匹配。在他背后有四扇宽大的窗户,每一扇大窗都足以让一个人走过。阳光透过窗户,从兰德背后洒进房间。他坐在椅子里,向前俯身,一只手臂撑在膝盖上。那个雕像就放在他面前的地上。
没多久,米莉萨·查德玛就经过艾伊尔卫士身边,走进这个房间。她的身上也穿着著名的阿拉多曼长裙,从脖颈到脚趾没有一点暴露的地方,却每一分一寸都依稀可见,每道曲线都被勾勒出来。一般的阿拉多曼长裙也许还做不到如此诱人的程度。在这条深绿色长裙的领口处,她系了一串珍珠。一头黑发盘成一个个紧密的发卷一直垂到肩后,脸侧的头发上则缀着几件小首饰。他没想到这名商人竟如此年轻,顶多只有30岁。
处决她绝对是个耻辱。
只是一天的时间,他在心中想,我竟然已经开始思考要处决一个不愿跟从我的女人。我曾经不愿处决罪应当死的人。但他必须做该做的事。
米莉萨向他行了一个深深的屈膝礼,这似乎表示她接受了兰德的权威,或者只是为了让兰德能更清楚地看见她衣内的景色。这就是阿拉多曼女人的风格。对这名女子来说,不走运的是,现在关于女人的问题已经够让他头痛了。
“真龙大人。”米莉萨直起身,“请问有何旨意?”
“你最后从亚撒拉姆王那里得到讯息是什么时候?”兰德问。他故意没有允许她坐下。
“国王?”她惊讶地问,“那已经是几个星期以前的事了。”
“我需要和那个最后来见你的信使谈一谈。”兰德说。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他,”米莉萨的声音有些慌乱,“我并没有追踪城里每一个信使的往来踪迹,大人。”
兰德向前俯过身,轻声问:“你在对我说谎吗?”
这个阿拉多曼女人张了张嘴,也许是被兰德的唐突吓到了。阿拉多曼人不同于凯瑞安人,天生就有敏感的政治神经。但他们也是一个手腕灵活的民族,尤其是女性。
兰德既不敏感,也不灵活。在成为一名征服者之前,他只是个牧羊人。他的血管里流淌着艾伊尔人的血,却有一颗两河人的心。这名商人所习惯的政治权谋对他起不了作用,他没耐心玩游戏。
“我……”米莉萨依旧盯着他,“真龙大人……”
她想隐瞒什么?“你怎么处置他?”兰德试着问,“那个信使?”
“他根本不知道国王在哪里。”米莉萨立刻说道,言语仿佛迫不及待地要从她的嘴里迸发出来。“我的刑讯手审问得非常仔细。”
“他死了吗?”
“我……不,大人。”
“那么,带他来见我。”
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眼睛向旁边转了一下,仿佛是下意识地想寻找逃脱的路。“真龙大人,”她犹豫着,视线回到兰德身上,“请容我禀告。既然您已经到了这里,也许国王会继续躲藏,也许我们已经不需要再找他出来了。”
她也认为亚撒拉姆已经死了,兰德想,所以她才会冒险留下来。
“我们需要找到亚撒拉姆,”兰德说,“或者至少要知道他出了什么事,这样你们才能选出一位新国王。你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对不对?”
“我相信您很快就会得到阿拉多曼的王冠,真龙大人。”她立刻接话。
“我不会成为这里的国王。”兰德说,“带那名信使来见我,米莉萨。那样也许你能活着见到一位新王加冕。你可以退下了。”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又行了一个屈膝礼,便向后退去。兰德看到明正在门外,和艾伊尔人在一起。看着那名商人离去,明的眼神显得非常困扰。她是不是在米莉萨身上看到什么幻象?就在兰德想叫她的时候,明却快步走开了。在兰德身旁,艾丽维娅带着好奇的神情看着明走掉。最近这名前罪奴变得更加孤僻,仿佛在专心等待着完成自己的命运,帮助兰德走向死亡的那一刻。
兰德发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明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在生他的气吗?她是不是还没忘记他的手捏住她的喉咙,他的膝盖将她顶在墙上那件事?
他坐回椅子里。明的事情可以先等一等。“好吧。”他对艾伊尔人说道,“让我的书记员和管事过来,还有鲁拉克、贝奥和这座城里所有没逃走和没有在暴乱中丧命的有力人士。我们需要梳理一下谷物发放的计划。”
艾伊尔人信使立刻跑了出去。兰德坐回椅子里。他要让这个国家的人吃顿饭,恢复这里的秩序,并重新召集商人集议会,让他们选出一位新国王。
他还要找到亚撒拉姆。直觉告诉他,亚撒拉姆的所在正是最有可能找到古兰黛的地方。
一旦找到古兰黛,他会用烈火将那名弃光魔使烧死,就像色墨海格一样。要做的事,他必须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