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希龄眼前一黑,几乎要昏过去,耳中还在“嗡嗡”作响。他强撑着抬头看去,只见水面上探出一个巨大的头颅,也说不清象些什么,巨口钢牙,金睛长鬣,竟是个黑色的龙头。他心胆俱裂,吓得魂不附体,叫道:“大师兄,教主……”
毒龙终于出现了!
龙口中还衔着半截僵尸的身体。这僵尸下半身已不见了,两只手仍在抠着龙唇,鹿希龄知道这僵尸的力量极大,但是在毒龙口中,直如柴草扎的一般。眼角却扫到那少女,她一手正在挥动,口中正喃喃念着什么,虽然潭水将她的衣服都打湿了,这少女浑若不觉。
毒龙又探出了小半个身子,此时已可看到那毒龙身上到处都攀着僵尸,像是一大群蚂蚁咬着条大青虫,在毒龙身上又撕又咬,那毒龙负痛之下,在水皮上不住翻滚,震得潭水像是煮开了一般,水不住打上岸来,又如山洪般流回去汇于潭中,一时风雷大作,金鼓齐鸣,便如天河倒泻,山崩地裂。
松仁寿看着那少女的身影,心中又是佩服,惧意也更甚,还夹杂着几分嫉妒。这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实在不知她是如何练成这些竹山派奇术的,功力竟比数十年苦修的松仁寿还要高。
在这个纤细的身躯里,该是隐藏着何等样的一个妖魔啊!
松仁寿只觉身上一阵彻骨奇寒,依稀有些后悔不该放这妖魔出来,忽听那少女叱道:“还不动手!”
这毒龙已是数百年的妖物,鳞甲间的粘液都有奇毒,也只有僵尸才可以到那洞中去。只是僵尸已少了四个,本来他们可布成大四阴尸罗阵,此时却只有三组,威力大减,毒龙翻滚之下,不时有几具僵尸被甩出去,有些一撞上石壁便被打成如同齑粉。鹿希龄答应一声,左手两指一扣,右手中指已搭上一根筷子,对准了毒龙,喝道:“破!”
他是以筷子附上玄冥无形箭之力射出,虽不如玄冥无形箭一般无形无臭,无色无相,威力却大了好几倍,哪知那筷子一弹上毒龙的身体,便被坚愈金铁的鳞片弹开,哪里射得进去。他正在吃惊,忽然听得松仁寿叫道:“教主!”他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心道:“教主有难么?我泼出命也要救她出险!”哪知后颈处突然一阵钻心剧痛,身体也是一轻,竟如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
那个少女见僵尸已制不住毒龙了,身形一晃,到了鹿希龄身后,一根针扎入了他后颈,随之一掌便将鹿希龄推了出去。她出手快得形同鬼魅,松仁寿虽然看到了,但待要叫出声来,鹿希龄已被掷了出去。
这是竹山术中的生尸术。行尸术虽然奇诡异常,但尸身终是尸身,受铃声控制,远不如活人如意。不过这生尸术实在太过阴毒,竹山教虽是邪派,上代祖师也严令不得动用此术,免遭天谴,松仁寿虽知此术,却从不敢试,没想到这少女长得清丽温婉,使出生尸术来,竟连脸都不变一变。
鹿希龄在空中还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只觉毒龙越来越近,心道:“这可是做梦不成?”眼前也真如做梦,他竟然凌波而行,只一眨眼间便到了毒龙跟前,可恶臭却像已淡不可闻了。他更在诧异,突然觉得后颈像被什么一扯,又是一阵钻心地疼痛,人已不由自主地钻天而上,只这一错,那毒龙猛地已张口咬下,正掠过他的脚底,将水面激得腾起数丈之高。
少女的手中也拿着一根细线,细线另一头便是接在鹿希龄后颈。她见松仁寿呆呆地看着自己,喝道:“快施术,不要延误了!”伸手一拉,鹿希龄应手又是飞了起来,便如在放个纸鸢一般,此时毒龙又张口向他咬去,堪堪只差了一线没能咬上。
松仁寿咬了咬牙,不说什么,一手又开始振铃。此时毒龙身上有僵尸攀着,鹿希龄被那少女提着线控在手中,只在毒龙口边翻舞,有时一手触到龙身,那些鳞片如快刀之利,将他的手臂割得都是伤口,鲜血淋漓,但是他毫无知觉,只觉身上力量倒是远超曩日,两臂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身形轻盈如风,便是后颈的疼痛也似有说不出地舒适。
毒龙屡咬不中,反而鳞甲缝里被鹿希龄插了几支筷子,负痛之下,怒火勃然而发,将潭水翻得冲天而起。那少女面色阴冷,肌肤如玉之白,也如石头一般毫无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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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绍圻见到潭中有毒龙冲起时,差点惊叫起来,无心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言绍圻挣脱了,小声道:“她……她是什么人?”
无心也小声道:“她就是竹山教的教主。”
言绍圻象被当头一个霹雳,他怎么也无法将那个温柔美丽的少女与竹山教教主联系到一处,可是眼前却由不得人怀疑。他期期艾艾地道:“可是……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心也没有理他,一手握在长剑剑柄,却是一动不动,茫然地看着四周,眼中已略略有点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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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希龄在毒龙头边飞上飞下,毒龙甲缝里已被他刺入了十来根筷子,一个龙头也满是鲜血,渐渐没了当初的威势,突然有人在后面喝道:“无耻小人,你们在哪儿!”
那正是雁高翔的声音,想必是他解开了穴道冲了过来。那少女手忽地一抖,手中丝线缓了缓,空中鹿希龄身形一滞,毒龙猛扑而上,一口咬住了他的下半身。这一口已将他的两腿齐根咬断,鹿希龄却全无知觉,见那龙头就在眼前,一支筷子猛地扎入那毒龙的左眼。
雁高翔刚过来,还只道是无心与教主和师兄动上了手,哪知看到的竟是这副惨相,失声道:“这……这是……”
松仁寿反应却快,猛地冲过来,骈指点中雁高翔要穴,叫道:“教主,快用他!”他知道鹿希龄被毒龙咬中后,那少女定会再找一个人,若不快点下手,说不定找的便是自己。雁高翔此时过来,那真是雪中送炭,天赐的奇珍。
雁高翔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大师兄居然会朝自己出手,还莫名其妙,却听得龙口中鹿希龄一声惨叫,却是少女将他后颈的针收了,他直到此时才感到一阵难忍的疼痛,登时昏死过去。毒龙的一目被他刺瞎了,也疼得拼命一摆,鹿希龄纵是铁人也经受不住,登时被咬得粉碎。
少女的脸转了过来,看着她如同鬼魅的脸,松仁寿心中一凛,有种说不出的惧意,心道:“幸好有三师弟顶缸。”哪知他还未及庆幸,却觉后颈一疼,竟是自己凌空飞了出去。他吓得魂飞魄散,叫道:“为什么是我?”猛然想起竹山术这门禁术用的乃是生人,雁高翔被封住穴位后,就算用了生尸术,也与行尸术无二。自己只想逃脱性命,没料到作法自毙,反倒是惹祸上身。此时距毒龙已近,他明知进是死退也是死,绝望之下,还是一掌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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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高翔一被封住穴道,言绍圻再忍不住,从一边的树丛里跳了起来,正要大叫,突然眼前一黑,便全无知觉了。
无心见言绍圻跳起来,心知不妙,跟着站起身,哪知眼前一道黑影横来,他出手却快,一剑已然出鞘,横剑架去,哪知一架之下,直如泰山压顶,两腿也是一酸,单腿登时跪在了地上。
到底出来了!无心此时倒长吁一口气。他隐约觉得有人一直跟在身侧,但又总是发现不了,这时此人终于出现,他的心头倒象放落了一块巨石。
这人站在他身后,手中的剑只有二尺四寸,竟是桃木制成,上面刻着细细的云篆纹,正是正一道的斩邪威神剑。
这人轻轻道:“无心,别来无恙。”
木剑自然远非钢剑之敌,原本一触即断,但这把桃木剑压在剑身上,不触锋刃,无心的精钢长剑上像是压着千钧重物,被压得弯了下去。他的喘息也渐渐粗重。这把小小的桃木剑毫不起眼,却似有神灵守护,从剑身上发散出一股不可一世的力量。他吐出一口气,勉强地道:“伯……伯父。”
这人的声音仍是温和平易:“你倒还认我是伯父。”
无心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额上的汗涔涔而下。这人叹了口气道:“自从你破教出门,倒也没误入魔道,我念着香火之情,一直不曾找你。你现在来这儿做什么?也是为了那一函《神霄天坛玉书》么?”
原来神霄派另一个开派祖师林灵素游西洛时曾遇一赵姓道人,与之交游数载。一日道人去世,遗囊中有书三册,名曰《神霄天坛玉书》,写明“付与林某”。林灵素得此书后,道术精进,政和六年,林灵素因徐知常引荐,被徽宗召见,深受宠信。据说后来林灵素复见赵道人,告之曰:“予乃汉天师弟子赵升也。向者所受《五雷玉书》,谨而行之,不可轻泄,即日为神霄教主雷霆大判官。”金兵入寇后,林灵素也不知所踪,五雷法虽由神霄派传承下来,此时已归正一道,但此书世人却未曾见。此书是正一道雷法至宝,五雷天心大法只有天师与法官方能修习,旁人皆不能梁指,正一道也以此雷法震慑外道,原本竟是收藏在此处。竹山教与九柳门相争,为了扭转弱势,便要拿到这一函《神霄天坛玉书》。
无心只觉浑身力量都已被汗水一滴滴逼出去,若是汗水滴完,只怕人也要油枯灯烬而死。他挣扎着道:“侄儿……小人不敢,小人想要的只是林灵素留下的那堆金珠。”
这人沉默了片刻,突然“嗤”一声笑了起来:“你真想面团团地做富家翁么?”
无心被剑上传来的力量压得上气不接下气,另一条腿也慢慢弯了下来。他倔强地道:“如今各处烽火连年,又屡受天灾,有个朋友起意放赈,小人想到这些前朝遗宝取不伤廉,才找到这儿来的。”
“你那些狐朋狗友一个个跟你一样只在钱眼里打转的,还要骗我!”
无心手上长剑已被压得成了弯弓一般,但他还是勉力支撑,道:“是宗真大师!”
剑上力道突然轻了一些,那人“咦”了一声,道:“真是龙莲寺宗真大师?他怎会是你朋友?”
“小人贪财好色,本不是正人君子,但伯父你也知道,我从不说谎。”
这人又沉默了一会,似是在寻思这话的真伪,半晌才道:“我会向宗真大师询问,若你有半句虚言,定要将你击得灰飞烟灭。”
无心听得这人话中已有松动之意,忙道:“伯父,小人知道自己学了外道邪术,无脸回山了,但从未有一日敢忘自己本是正一出身,还望伯父成全。”
又是半晌,这人叹了口气道:“你秉性聪明绝顶,原是我教中难得的良材美质,可惜心中却多邪念,更兼拜错师门,以至误入歧途,唉。”
这一声叹息中有惋惜,有期盼,无心也不由得一阵感动,心道:“我以为伯父向来嫌我是外支出身,原来……原来他对我有如斯期望。”只是那柄木剑却全无收回之意,他也实在不知这剑上的力道会不会仍然不断加大。
“这女子是田元瀚的次女,自幼就身负异禀。”这人的声音很轻,一如耳语,无心浑身一震,也看向那个女子。此时那女子正牵着松仁寿与毒龙相斗,松仁寿的法术武功都远过鹿希龄,那条毒龙本已受了重伤,已被打得威势全无。只是毒龙就算死在松仁寿手上,松仁寿遭此重创,也是活不了的。而这个女子居然会是田元瀚的次女,这更让人想不到。
“她生来便有两副面目,有时端坐静室,修习女红,一如寻常女子,有时却倏隐忽现,直如鬼魅。”
在她和身体里,有着两个人吧,一个温婉可人,一个凶狠阴毒。无心垂下了头,也说不出话来,他听得言绍圻说那女子尾指指甲涂成蓝色后,便已知道多半便是竹山教中人物,后来她被僵尸追赶昏倒时自己也只道那都是做作,其实,那些都是真的吧,在竹山教教主变成田元瀚家的二小姐时,见身自己身边居然都是僵尸,那自然会害怕得昏倒。
头顶的剑气突然一卸,无心身体陡然一轻,人也向前跌去。他撑在地上,喘了两口气,却听得这人轻声道:“无心,助我一臂之力吧。此事办成,我准你重入门墙。”
* * *
松仁寿在空中如蝴蝶般上下翻飞,此时浑身上下所借之力仅仅是后颈的一根丝线,但他的身体却如同一张最轻盈的风筝,轻巧自如,虽然身上已被毒龙割破了无数伤口,但伤口无一疼痛,反倒极是受用。他知道只消生尸术一解自己便难以活命,此时手上却仍不敢慢下来,心中暗暗怒骂:“这妖女……便是做鬼也不饶你……”
这女子是他偶尔在田平章宅中看到的。看到第一眼时便大吃一惊,那时她虽然尚是个双鬟稚女,松仁寿却已发现了隐藏在这女子体内的另一股力量。那时只想将这股力量引发出来,但他也万万没想到这竟是引火烧身。
也许在这女子身上,真的有上古的恶鬼附着吧,将那恶鬼放出来,也该付出代价了。他手上还在与毒龙交锋,不知不觉地想着,他发现直到此时才明白了“作法自毙”这四字之意。
少女突然呼喝一声,手一抖,松仁寿只觉后颈又是一紧,身体竟是飞向那毒龙嘴里。这少女与毒龙斗了一阵,此时竟是要自己与那毒龙同归于尽,虽然知道自己定已难逃大限,但这般死法,松仁寿纵然浑身都无知觉也是不愿的。但他在空中毫无落脚之地,只能随着这一阵丝线摆布,看着毒龙口那口白生生的利牙,他吓得魂不附体,一只手却似不长在自己身上一般猛地拍落下去。
那条毒龙身上受伤极重,实也已奄奄一息,也已无法刚开始一般翻江倒海地扑起来,但只是张了张嘴,这潭水仍是一层晃动。松仁寿一掌已变作拳,正想一拳击在毒龙的下颌之上,哪知拳头还没碰到,后颈后又是一阵紧,拳锋已没了准头,倒成了打向毒龙喉头。这毒龙腹上的皮肤也是坚硬异常,打上一拳便如隔靴搔痒,松仁寿拳法虽高,终不能摧金破玉,他不由一怔,心道:“教主要我打这做什么?”
这一拳正中毒龙喉头,毒龙被打得一翻,松仁寿第二拳早到。这两拳倒不是道术,乃是少林派推山拳,松仁寿别的兵刃所学不多,这路推山拳却已浸淫数十年,拳力也可圈可点,毒龙连吃两拳,登时翻了起来,奋起余力便要来咬松仁寿。松仁寿吃了一惊,心道:“这回该如何是好?”还没想好,突然眼前一黑,竟是一下浸入潭中。一到潭里,冰冷彻骨的潭水便往他口鼻中灌去,松仁寿方才明白那少女竟是要将他当行尸用,让自己深入洞中。此时毒龙受伤极重,已难追踪而至,可人入水中又哪里活得了?临死之前,松仁寿百感交集,也不知想些什么,口鼻里却因潭水激荡,血不断涌出。
那条毒龙似也知道有东西进了自己洞府,顾不得再在水面纠缠,一头游了下去。这头妖兽大得异乎寻常,受伤之下动作也慢了许多,那少女在潭边看着丝线忽松忽紧,脸上却一如平时。
突然,从水中翻了几个泡,线也一下拉紧了。直到此时这少女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伸指一勾,“哗”地一声,松仁寿破水而出。
只是出来的,也已不是松仁寿了,他的胸口以下尽已消失,想必是被毒龙一口咬去,两条手臂倒是完后,死死抱着一个玉匣。一张脸也已破损不堪,看上去似忧似喜,却也不知真是忧还是喜。
少女手一提,松仁寿的半截残尸登时飞了起来,她看着那玉匣,脸上已露出喜色。经过千辛万苦,这一函《神霄天坛玉书》终于到手,竹山派得到五雷大法,那更是如虎添翼,纵是正一道亦可勿论,更罔论其他了。
她伸出手便要去接那一盒玉匣,松仁寿的半截残尸虽然可怖,她却如熟视无睹,一只手洁白如玉,尾指指甲上的一点鲜红更是如三秋红叶,雪里寒梅,娇艳欲滴。
手指眼看要碰到那玉匣了,突然身边一阵厉风掠过,有个人已抢在了她的前头。
那正是无心。他轻功极佳,又是有备而来,竟然比那少女还快了三分。手刚从松仁寿残尸中挖出玉匣,人还不曾落地,只觉背心处微微一疼,眼角处看到那少女一跃而起,竟已迫到了他身后。她的五指纤纤,尾指上那一滴鲜红更是灿然夺目,但这只手触到自己便是穿心裂腑之厄。他吓得魂不附体,叫道:“伯父……”
那少女已抢到了他怀里,一手也已触到了玉匣,无心只觉一阵大力涌来,竟似不可阻挡,他心中一寒,正待出掌硬敌,却突然觉劲力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少女突然闭上了眼,“嘤”一声靠在了他怀里。
此时两个人同时摔倒在地,无心因为正要与这少女对敌,摔了个四脚朝天,那个玉匣也摔了出去,少女仍是伏在他身上,人事不知。她身上幽香阵阵,纵然隔了一层衣服也感觉得到她如同缎子一般的肌肤,无心却呆了一样坐在地上,看着这个女子。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极快地将一道燃着的符塞入女子嘴里,桃木剑一敲,这少女登时咳了两声,似要睁开眼来。这人低低一笑,拣起了地上那玉匣,道:“此时她心中邪念暂且斩断,但日后却未必不会复发。无心,你金珠拿不到手了,不过你若能将她送回给田元瀚,赏赐也不会少,要是杀了她以绝后患,那就一文钱都拿不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无心呆呆地坐着,听着这人的话,心中乱作一团。这人答应他若能从这少女手中夺回那部《神霄天坛玉书》,将那少女杀了,便准他重列门墙。只是这少女此时双目紧闭,口中微微气喘,便如寻常少女一般无二,要杀了她,实在下不了手去。可将她送回给田元瀚,安知日后她体内那邪魔复苏,竹山教亦将死灰复燃。思前想后,无心总也拿不定主意,不由看向那人。
这时那人却已走到言绍圻跟前,木剑一竖,便要向昏倒在地上言绍圻胸口插去。《神霄天坛玉书》是道门至宝,若被旁人知晓此书落在这人手上,那日后永无宁日。这人其实已打定主意要将此间众人各个杀死,无心便是不杀那少女,他也会动手的。
无心见他竟然要杀言绍圻,心头猛地一震,忽然念道:“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这是《华严经》中的一副偈子。所谓三界唯心,万物唯识,众生流转六道,都是生灭妄心所造成。《华严经》中又说:“心如工画师,造种种五阴,一切世间中,无法而不造。”人一生妄心,眼前妖魔鬼怪无不毕集,所谓一念上生天,一念坠阿鼻,也是此理。无心当年曾听密宗高僧诵过此偈,如醍醐灌顶,别的话都忘了,这两句却铭记在心。
佛道两家,殊途同归,这人本是个绝顶聪明之人,道术也精深之极,但心中实隐隐染着一丝邪念,乍闻这两句,身形猛地一震,脸上忽嗔忽喜,似是若有所思,木剑一下顿住了。无心又念了一遍,这人脸上神情跟着变了数变。
半晌,这人手一收,木剑已隐没在袖中,忽然一笑,这笑声也已有了些如释重负之意,身形顿时消失不见。
* * *
那女子已醒了过来,睁开妙目,发现自己竟躺在一个陌生年轻男子怀里,这男子居然还是道装打扮,脸登时涨得通红,喝道:“你是谁?竟敢如此无礼!”
她的右手尾指已是蓝色,此时这女子又已成了寻常不出闺门的千金小姐。无心只觉一阵气苦,心道:“方才若不是她恰好变了个人,只怕……只怕……”这只手五指纤纤,如剥春葱,但方才正是这只手差点要将无心撕成两半,无心几乎都不敢想了。
其实以伯父的本领要制住这少女,虽非举手之劳,也是颇为容易的。伯父一直不曾出手,其实想的是要借竹山教的邪术取出这《神霄天坛玉书》,自己若能和这女子同归于尽,便是最好的结果。
他虽已破教出门,但自幼对这个伯父视若天人,此时旧时的一切幻想都在刹那间崩溃,心中有如翻江倒海,什么都说不出来。
少女见这小道士脸上忽阴忽晴,不由暗自害怕,心道:“这是个疯子么?”她看看周围,触目见到松仁寿的残尸,吓得伸手掩住脸,指缝里却另一边有个虬髯大汉,另一边还有个捕快打扮的人,也不知是死是活,吓得魂不附体,人一晃,差点便要摔倒,猛然间觉得有人扶住她的肩头,有人笑着道:“小道无心,田小姐。”
少女一时也不明白这小道士为何会认识自己,她指着地上的残尸,也不敢看,道:“那儿……那儿有死人……”
无心道:“田小姐莫怕,我送你去一个地方,日后这些事便什么都忘了。”
少女只觉无心的双臂坚实有力,身上也似在发抖,心道:“这道士到底是好人还是歹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心中不由打鼓,也没个主意。
她却不曾注意到无心看着远处,一只手摸着腰间的摩睺罗迦剑,眼里隐隐地闪着一丝泪光,有些茫然,也有些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