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离别的季节。是伤痛、是悲哀、是死亡。
对玛丽王后的公开审讯已经进行了三天。
已经没有任何人获准去看望她了,随着审讯的升级,玛丽被关入了一间更小、更狭窄的牢房,门口也被装上了两道厚重的铁门。除了刽子手,没有人可以接近她。
叛国、乱伦、通奸,一切莫须有的罪名被安插在她身上,玛丽没有屈服,她在法庭上义正词严地驳倒了全部指控。
但是完全没有用,怎么都没有用。为她辩护的律师在离开法庭后即被处决。自由和民主的口号响彻了法国,人民相信自己就是明证,自己的意志就是法律。只要大多数人都这样认为,哪怕没有丝毫的证据,也可以认定就是事实。
法兰西陷入了完全的恐怖之中,到处是狂热亢奋的人民在高喊革命口号,法庭已经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无论审判过程如何,结果都是一样,都是死。
三日之后,玛丽王后被正式判处了死刑。
这是她在巴黎裁判所监狱的最后一夜。
玛丽仰头,透过高高的窗棂凝望窗外的月色。
她怕死么?统治着整个神圣罗马帝国的奥地利女皇之女会怕死么?玛丽·特蕾莎。玛丽用自己去世母亲的名字为女儿命名,她希望小玛丽可以像她的祖母那样勇敢,像她的母亲那样勇敢。
小玛丽已经快十六岁了。
十六岁,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王后的脸上。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十六岁的那一夜没有月光。
那是一个雷电交加的暴风雨之夜。
她和那个漂亮骄横的红发少女让娜,还有温柔可爱的妮可,因为贪玩与王室的狩猎队伍走散,来到了一座海边的城堡里面。那里有六间美得犹如梦幻的房间,有好喝的中国茶,还有甜蜜的印度点心。但是后来,玛丽不听劝阻,擅自打开了第七道房门,走廊尽头那间不允许进入的房间。于是城堡主人突然出现了,他扬言要杀掉这些打破禁忌的女孩们。
玛丽轻轻地微笑了。桑格尔斯——那个黑发黑须的男人。他刚毅而优雅,勇猛而高贵。在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夜,在那间小小的陋室里,他如同战场上统领千军的元帅,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慑人而危险的光。
玛丽曾不止一次地想到,其实他比路易更像是一位国王。
玛丽伸开手臂挡在了女孩们身前。当时她以为自己真的会死。但是城堡主人竟然放过了她们。后来,当那个男人突然来到凡尔赛拜访她的时候,她吓了一跳。但很快,她就为对方优雅的气质和渊博的学识所折服,她无怨无悔地成为了他的情人。直到她遇到了那个年轻的瑞典军官。紧接着,费森开始疯狂地追求她。
他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的男人,尽管同样优秀,对自己也同样痴迷。他们之间完全无法比较。但是桑格尔斯明显需要更多的膜拜与服从,他不会迁就玛丽,他也不会低声下气地去哄玛丽开心。作为奥地利的公主,法兰西的王后,玛丽绝对无法忍受这一点。
他有什么权力凌驾于我之上!
就这样,她开始与那个瑞典军官在一起。他与她年纪相仿,懂得讨自己欢心。小特里亚侬宫上上下下,女侍卫兵,厨子马夫,所有的人都喜欢他。自从他从美洲回来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私下与桑格尔斯见面。
她知道自己伤透了那个男人的心。
后来大革命爆发了。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桑格尔斯……”在暗夜里,玛丽轻轻地呢喃,“你还好吗?”
“谢谢您的关心,我很好。”
朦胧中,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在牢房里。
难道是思念导致的幻觉?玛丽蓦然回身。
她看到那两扇坚不可摧的铁门已被打开,从走廊里透过一星模糊的烛火,在墙壁上突突地跳动着。
就在牢狱门口,就在自己身前,那个刚刚还在头脑里出现的男人静静地注视着她。
是梦吗?玛丽呆在那里。她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明天就要行刑了,这个时候绝不可能有人来看望她。刽子手是不会把任何人放进来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办不到的事,亲爱的玛丽。”
男人回应了她心中的疑问,他迈步走进牢房。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声调。玛丽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是法兰西尊贵的王后,住在美丽别致的小特里亚侬宫里。当时她躺在暖衾华裘的包裹中,盖着刺绣的锦缎。中夜,那个男人从二层窗口旁若无人地跳入她的寝宫,用食指挑起了她尖尖的下颌。
——我要带你走,离开这里,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永远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
——为了你,我甘愿与整个法兰西为敌。
于是玛丽第一次惊慌失措了。这个来自布列塔尼的男人,这个拥有整座山崖、葡萄园和农场的城堡主人,这个勇猛刚毅、优雅深沉的男人——桑格尔斯,他到底是什么人?或者——他到底是什么?
二十多年过去了,自己已经长大,而今满头金发都因牢狱的折磨而变成灰白,对方却没有一丁点儿衰老的痕迹。此时的桑格尔斯,与记忆里她在布列塔尼那间陋室中初次相遇的男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
玛丽的眼睛里首次露出了恐惧。在对方的压迫下,她王后的威严已经荡然无存,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雷电交加的暴风雨之夜,她仍是那个任性的小女孩,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无意中闯入对方的城堡寻求保护。
“我的邀约仍然有效。”桑格尔斯静静地凝视着她,“现在你可以跟我走了么?”
玛丽吃惊地看着对方在黑暗中发光的眼睛。
“去哪里?”
“我的国度。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地方,一个更神圣、更高贵、更强盛的所在。”
炽热的感情在对方深色的眸子里燃烧着,一直燃烧进玛丽的心底。一种强制的力量,一种帝王般的压迫感。但是那火焰却是真诚的、是深刻的。在那一瞬间,玛丽几乎想立刻扑入对方的怀抱,远离这间狭窄阴暗的牢房,远离革命的恐怖,远离死亡的胁迫。
突然,母亲的脸飘过了她的眼睛。
——你是法兰西的王后,玛丽。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更改。
玛丽转过了头。她避开了桑格尔斯的视线。
“我不能走。”她低声说,“无论如何,我是法兰西的王后。我不能离开我的人民。”
“你的人民?”桑格尔斯冷笑,“再过几个小时,你就要在你的人民的唾骂声中被押上刑场!你会在你的人民面前,在他们的欢呼声中被送上断头台!”
玛丽闭上了眼睛。
“人民是无辜的。祈求我的鲜血将造福于法兰西,并祈祷我的鲜血可以平息上帝的愤怒。”
“上帝?”桑格尔斯突然失去了他一贯的沉静优雅,他用一双有力的大手狠狠抓住了玛丽的肩膀,“睁开眼睛,醒醒吧!看看这个所谓的光明,看看你所笃信的上帝都对你做了些什么!你竟然还要信仰他!你这个傻瓜!”
玛丽挣脱开他的手。“我是法兰西的王后。”她重复,“我的位置在国王身边。”
“路易那个软弱的小子?整个法国被他毁掉了还不够,你要给他陪葬么?”
“他已经死了!我不允许你侮辱他!”
玛丽瞪视着眼前这个高大强横的男人,她是奥地利的公主,法兰西的王后,她绝不允许对方嚣张的气焰压过她!
桑格尔斯冷笑。然后,慢慢地,看着对方坚强决然的面孔,就如同二十多年前暴风雨之夜的那一幕,那个穿着铠甲的金发少女再次浮现在了他的眼前。桑格尔斯的目光回复了温柔。
他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孩。她是她的影子。那个永远高高在上、触不可及的发光的神圣少女,他的毕生挚爱。他心中唯一的神祇。但是现在,这个影子已经化作了玛丽。坚强的玛丽,勇敢的玛丽。他心中早已认定的宝剑王后,他要带她走。
桑格尔斯轻轻把发怒的玛丽揽到自己怀里。他抚摸着她灰白的头发。如今他的玛丽已经长大,几乎已经超过了自己死去时候的年纪,但在他的心目中,玛丽仍然是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小女孩。那个一头金发,水蓝色眼睛,任性而美丽的小女孩。他把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紧紧抱在了自己怀里。
“求求你,玛丽,跟我走吧……”
他的声音温柔而恳切,玛丽惊呆了。二十多年以来,她从未听到眼前的男人使用过任何请求的字眼。她印象中的桑格尔斯,永远都只会命令和要求。她原本以为,他绝对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你不知道,如果你只是偶尔向我低一下头,偶尔满足一下我心底小小的骄纵,我可能早就跟你走了。离开这里,离开遍布硝烟战乱的法兰西,离开这个肮脏丑陋的世界,到一个只有你和我的地方,永远生活下去……
——可是,我毕竟是法兰西的王后啊!
“你不仅仅是法兰西的王后,你会成为整个世界的王后。玛丽,跟我走吧。”桑格尔斯凝视着怀中的女孩,他重复,“……只要你爱我,我就会给你整个世界。”
玛丽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这是路易不可能给她的,这是费森也不可能给她的。眼前的男人,他就是统领天下的国王,他可以做到一切。他可以给她一个家,他会保护她,给她永远的安定和幸福。
从今以后,不会再有恐惧了,不会再有折磨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在对方的怀抱里,玛丽忍不住流出了眼泪。那是路易没有见过的,那是费森没有见过的,那是法官和律师们无缘得见的,那是狱卒与刽子手闻所未闻的。
她伏在桑格尔斯的怀抱里,一直隐忍的眼泪像喷泉一般奔涌而出。玛丽哭得全身颤抖,就像是个无助的孩子。
如果人生可以选择,我宁愿不要做王后,一辈子生活在奥地利一个平静烂漫的小山村,盖一间茅屋,养些小鸡小鸭;而不是在那个奢侈得可笑的宫殿里,修一片比王公大臣的厚颜谄媚还要虚假的农场自欺欺人!
如果人生可以选择,我宁愿自己这辈子都不要来法国!
——玛丽,从今以后,你就是法兰西的王后。
玛丽慢慢停止了抽噎。她擦干眼泪,抬起头凝视着桑格尔斯的眼睛。
良久。
最终,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不能离开这里。”
桑格尔斯的脸色瞬间变了。
“想想你的孩子们!你死之后谁来照顾他们?他们会被狱卒折磨,他们会被杀死!你是一个母亲!你忍心吗?!”
母亲。神圣罗马帝国的统治者,伟大的奥地利女皇玛丽·特雷莎。
玛丽闭上了眼睛。
“如果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如果这就是作为王室成员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么,我的孩子也不能逃脱他们的责任。”
话音吐出,玛丽头晕目眩。她不敢相信从自己的口中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当桑格尔斯最终松开双手,她几乎已经站不住了。
十五岁的小玛丽·特雷莎。
只有八岁的路易·夏尔!
她的孩子,她的亲生骨血,她惨淡生命中的唯一希望。
在绝望的黑暗中,她听到牢门被砰的一声撞响,桑格尔斯愤而离去。
她拒绝了所有可能的最后救助,她拒绝了他。她已经亲手把自己送入了死神的怀抱。
万劫不复。
没有人会来救她了,也没有人会代替她照料她心爱的孩子们。
玛丽咬住了嘴唇,她跪在潮湿阴冷的地板上,仰望天上一轮明亮黄白的月。
——母亲,我做错了么?难道我选择错了么?我是法兰西的王后。我的孩子们是法兰西的王族。我们对法兰西负有责任,难道不是这样吗?不是吗?!
透明的泪水再度顺着充满皱纹的眼角淌了下来,玛丽闭上了眼睛。
清晨。狱卒走进来为她换上一件白色的薄袍。
玛丽苍白的脸孔十分镇定,她的嘴唇骄傲地紧闭着,表情极其冷漠。在去往刑场的路上,她挑战似的笔直坐在囚车里的长凳上,就好像是坐在王座上一样。
在城市中心的路易十五广场——现在改名叫作“革命广场”了,成千上万民众等在那里,他们要目睹这百年不遇的处死王后的场面。那可怖的断头台就耸立在广场高处,旁边是一尊新塑的自由女神像。
囚车停在断头台前,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讲话,更没有人胆敢发出一声辱骂。
王后从容地踏上断头台的台阶,她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遥远的天空。
一位牧师走上前来。他对玛丽王后默默地行了一礼。
“您可以祈祷了。”他说。
他递给玛丽一本圣经。
一片小小的白色在圣经发黄的夹页中闪了一下。牧师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玛丽看到了那张字条。读到了上面写的字,她全身明显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开始了祈祷。
玛丽的声音很小。在她祈祷的时候,等候在一边的刽子手有点恍惚,因为他似乎听到,王后口中念诵的并不是上帝的圣名。
那是一个男人的名字。
桑格尔斯。
临刑前的最后一刻,这个坚强的女人终于流出了眼泪。但那并不是悲伤绝望的泪水。那是欣慰,是释怀,是离别前的无所牵挂。
看到圣经里夹着的这张字条,玛丽的唇边露出了微笑。
在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刻,那个男人终于得到了她的心。
死刑之后,玛丽的尸体被木轮车推走了。围观的人群逐渐地散去。一个士兵突然慌张地跑到执行军官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军官的脸色变了。
王子和公主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走的,但是两边监牢的大门都被无声无息地打开,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也没有惊动任何守卫。他们似乎从空气里蒸发了一样。
为逃避责任,负责守卫的军官重金贿赂了医生,说姐弟二人突染恶疾而亡。
没有人知道他们后来去了哪里。
波旁王朝最后的血脉,玛丽王后的两个孩子成为了一个永远的谜。
大革命之后,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成立;之后,拿破仑建立了法兰西第一帝国;路易十六的弟弟普罗旺斯伯爵流亡到布鲁塞尔,在欧洲各国的支持下复辟了波旁王朝。然后又是革命,再然后是法兰西第二共和国,法兰西第二帝国,法兰西第三共和国……
一七八九年之后,法国总共经历了四次大规模的革命,两个帝国,两个王朝,三个共和国。法兰西的土地已经变成了一个政治哲学的大实验场。
新的政权取代了旧的政权,然后再被更新的政权所代替。把前人送上断头台的人们最终也被后人送上了断头台,浸泡在血液里的铡刀一刻不停地喀嚓、喀嚓地响。不断地杀戮,不断地流血。昔日的繁华早已消逝,法国人民渐渐习惯了这种水深火热的生活。
但是这世上毕竟有桃源。有不被愚蠢的战争和杀戮所污染的仙境。
此时距大革命已经过了十年,在法国西北角的布列塔尼半岛上,桑格尔斯的王座前迎来了两位重要的客人。
左边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金色鬈发垂落双肩,少年神情刚毅,表情严肃,却有一对迷人的水蓝色眼睛。
少年的腰带上斜挎着宝剑。他恭敬地对桑格尔斯行了一个大礼。
“属下宝剑骑士见过国王。”
波兰曼尼垂手站在他身后,他看着年轻的宝剑骑士,苍老的脸孔上闪现着骄傲的光辉。这是他辛苦培养了十年的宝剑骑士,比死去的尼古拉斯优秀,甚至比他当年一手造就的费森还要优秀。少年一点儿都不像他那热衷修锁的软弱父亲,他有着母亲的美丽,有着母亲的坚强。
——从今以后,你的名字不再是路易。你的名字是卡瓦利尔·德比,我神圣黑暗王朝的宝剑骑士。
桑格尔斯微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他的目光转向右边的女孩。
女孩二十五六岁年纪,同样是一头耀眼的金发,还有一张与玛丽极其相似的脸。
她看着对面这个眼神灼热、勇猛刚毅的男人。十年之前,就是这个男人亲手把她从阴暗的牢狱里抱了出来。
从那一刻时起,她的心就已经是他的了。
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太久了。
她侧过头望着眼前的宝剑国王。
对方有着深色的头发和胡须,看起来如上古的魔神一般威风凛凛,完全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但是她不怕。她的名字是玛丽·特蕾莎,她是坚强的玛丽王后的女儿,是伟大的奥地利女王、神圣罗马帝国女皇的外孙女。没有人有任何权力凌驾于她之上。
她微笑着上前一步,看着对面王座上的男人。
“您的邀约还有效吗?”
桑格尔斯一怔。
——你会成为法兰西的王后,整个世界的王后,只要你愿意,你就是这座城堡的女主人。
宝剑国王笑了。他对女孩伸出了手。
玛丽上前一步,毫不犹豫把自己小小的手掌放进对方宽厚的掌心。
那是安全,是温暖,是永恒的归属,是她一生的幸福——不,她已经不会死去了。她会和这个男人一起,和自己的弟弟一起,在法国最西边的半岛,在这座海边的城堡中,在他们的世界里,快乐地度过永恒。
玛丽无怨无悔。
布列塔尼终于迎来了他们的宝剑王后。
从这一天起,走廊尽头那间不允许进入的房间就被一把金钥匙永远地锁上了。
尾声
这是很多年之后一个晴朗的夜晚。
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以南,罗克森湖水波光点点,朦胧的月色静静地洒在荣城教堂后面的墓地上。
那里竖立着一块新碑。
汉斯·阿克塞尔·冯·费森
1755年-1810年
罗莎把手中捧着的一大束白玫瑰轻轻放在碑前。
费森伯爵终身未娶。
大革命之后,他一个人回到了瑞典,效忠新继任的瑞典国王古斯塔夫四世。十年之后,由于王储的突然死亡,费森以莫须有的弑主罪名被告上法庭。随后他在动乱中被一伙不明就里的愤怒暴民杀害。
第二年,他的案子被重新审理,费森回复清白之身。他的家人把他重新安葬在荣城教堂后面的墓地里。
在捡殓他的尸骨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张古老的纸牌。人们不知道那是什么,就随手扔在了一边。后来有好事者捡到这张牌,有人认出这是一张古老的、用来占卜的塔罗。
小阿尔克纳【宝剑九】
画面上是一个白发的老人从中夜惊醒,掩面痛哭。
宝剑九表示人世间最深的恐惧与绝望。正位含义是失去所爱的人,逆位含义则是中伤的流言。
人们觉得这是张不吉利的纸牌,于是很快就把它扔掉了。
罗莎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这块崭新的碑石。
——罗莎小姐,现在我可以请您喝杯酒了么?
男子带笑的声音仿佛还响在耳畔,他深邃美丽的深色眸子狡黠地看着自己。罗莎闭上了眼睛。
很多年已经过去了,布兰黛斯伯爵夫人的午夜沙龙已经不复存在,凡尔赛的歌剧院也不存在了。连一派繁荣昌盛的法兰西都几乎葬送在了战火与硝烟里,更何况是那个人?
罗莎睁开了眼睛。
仿佛多年前的那一幕重现,她一个人在不知名的墓园中奔跑着,寻找着并不存在的玫瑰花,然后终于在夜幕下迷失了方向。
当她抬起头,在明亮的月色下,她看到了对面那个突然出现的金发男孩,他身上的礼服是淡金色的,颈上系着的丝巾是深紫色的。
男孩身上早已闻不到昔日那股不自然的香水味道。当年墓地里的那个金发天使在罗莎眼前重现。他未戴手套的手指白皙而修长,没有任何受过伤的痕迹。
“你恢复了?”
没有任何惊诧,女孩淡淡开口。
“因为我把它摘了下来。”
男孩掏出怀中一个紫色天鹅绒的小盒,打开,里面一枚精致小巧的银色指环,因为年代久远,表面已经蚀暗发黑。
“我终于解开了自己的束缚。”男孩说。
罗莎原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了这个人。但是当她再一次看到他,看到那只熟悉的戒指,看到对面那双摄人心魄的紫色的眼睛,她的心再次乱成了一团。
“所以你自由了。”
她强作镇定,把脸扭了过去。
但是男孩迈步上前,把她的脸轻轻扳了回来。他看着罗莎的眼睛,然后说出了那个罗莎认为绝对不可能从他那里听到的字眼。
“……自由,然后才值得拥有爱。”
他轻触她的唇。
持续了一百年的不死之吻。
起风了。
墓碑前的白玫瑰在风声里拼命摇动,发出簌簌的声响。就好像费森还活着的时候,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他眨动着一双狡黠的深色眼睛,放声取笑着这对别扭的恋人。
罗莎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她回应着加米尔的吻。
十字弓第二部背叛者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