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赤瞳珠(24)

一直呆呆傻站着的鬼面云姬,忽然一把将木赤霄抢了过去,口齿清晰道:“新铸造的木赤霄,需要一个魂魄祭祀。”她将木赤霄横在了自己的脖子里。

她的声音熟悉得让人心跳。公蛎越发不安,却不敢说破。

可是毕岸却开了口,叫道:“苏媚。”

鬼面云姬取了脸上的面具,一张粉脸全是泪水,苍白至极。

公蛎比刚才得知阿意是方儒的私生女还要难过千倍万倍。

苏媚不等他发问,微微笑道:“刚才那个作为祭品被杀的,原是一个寻常女子,她中了我的改头换面之术,化成了我的模样。”

刚才用傀儡狙击众人的,不是别人,正是苏媚;那个银蚕,也是她饲养的。

毕岸一言不发,只是忧伤地看着她。

苏媚泪流满面,脸上却带着笑:“毕岸,对不起。我是巫氏子孙,别无选择。”

公蛎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你……你是巫琇的……”

苏媚嫣然一笑,依然明眸皓齿,风情万种:“我是巫琇的女儿,自小便隐姓埋名,寄养在苏家。”

阿隼眼中精光四射,双手护着毕岸。

毕岸双唇紧闭,无力地看着苏媚。

公蛎明明有很多话想问,可是看到毕岸和苏媚的样子,又不知如何开口。

苏媚慢慢将散乱的青丝绾起,姿态优美动人,对着水面照了一照,忽然没头没脑地道:“我接近苏青[6],为的是她的内丹。接近忘尘阁,为的是治疗癫痫的红殇璃。桂平的棺材局,是我启动的[7]。小顺子是我的人,他杀了桂平。桂平娘子是方儒的人,她原本的目的是要桂平手中的半本《巫要》,可惜她最后爱上了桂平。桂平死后,她杀了小顺子,然后自杀。我得了《巫要》下半部,给了我爹巫琇,我爹以此为交换条件,投靠巫教。当然,还有他手中的一醉散、血蚨以及未到手的红殇璃作为筹码。”

她说的极快,但公蛎和阿隼都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她顿了一顿,接着道:“我买了桂平绣的红敛衣,故意记了王瓴瓦的名字。王瓴瓦是我杀的,我当时是巫教的无常信使之一[8]。珠儿所中冥花蛊,是我下的毒,因为她发现了我同巫琇来往,怀疑我的身世。那晚推龙掌柜和珠儿入井的,也是我。我憎恶王俊贤,所以借你之手除了他。”

公蛎脊背一阵发冷,竟不知如何应答。

苏媚伸出手去,似要摸毕岸的脸,却又收了回去。她垂下头,勾着颀长的脖颈,带着几分娇羞,轻轻柔柔道:“毕公子,你愿意娶我吗?”

从不动声色的毕岸的眼睛里满是忧伤。

苏媚扑哧一笑,娇嗔道:“好啦。骗你的。”她转头来,满脸是泪,对公蛎道:“毕岸放在古宅里的那个中了冥花蛊的姑娘,我怀疑是胖头的妹妹玉妹。她因被逼着为方如意试药而生了异心,偷了巫教施展声幻术的人骨哨,企图脱离巫教,方儒大怒,要求巫教信徒全城追杀,我救了她,放在毕岸经过的路上。”

公蛎惊喜道:“真的?太好了!”

苏媚将一个东西丢给公蛎,道:“冉虬委托你的事项,你还是找机会告知一下他们尚存的后人吧。”

公蛎接过,却是已经失去光泽的避水珏,粗糙如同瓦块。

或许连冉虬和攰和,也不知道法器的最终用途和里面隐藏的终极秘密。

苏媚长吁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公蛎,忽然道:“胖头是我杀的。对不起。”

“我把我的命,还给你。”

木赤霄剑刃之上,殷红一片。

苏媚那日,原本是约了与方儒在桃林旧宅会面,公蛎拦下的那辆马车,是巫教提前安排好的。但她之前乘坐的那辆马车受惊却真真正正是个意外,苏媚只是为了栽赃王俊贤,故意说有疯子在跟踪自己。公蛎却当了真,安排胖头去护送苏媚。

可是王俊贤为何能跟随苏媚来到桃林旧宅?

公蛎有些迷惑。

阿隼抱着昏迷不醒的毕岸,悲愤地道:“王俊贤的法术,是方儒私下传授。”

公蛎心中一动。

方儒知道苏媚同忘尘阁的关系,为了掣肘苏媚,他找到王俊贤,告知苏媚以香粉杀害其母王婆一事,不仅将苏媚的身世透露出去,还私下传授王俊贤巫术,让他假扮柳大刺激苏媚。

王俊贤那日能够准确候在桃林旧宅,也是方儒有意告知。

因有胖头陪伴,苏媚本来想爽约,但已经由不得她,马车一路狂奔直至桃林旧宅。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王俊贤情绪激动,将她的所有秘密一一揭穿,甚至连她同巫教勾结、觊觎忘尘阁红殇璃一事也讲得明明白白。

而这些话,被胖头一一听在耳中。苏媚无奈,只好杀了胖头灭口,并嫁祸王俊贤。

而此时,方儒就躲在旁边看着这一切——毕岸勘验现场发现的第三人,便是他。

直到杀了胖头,苏媚才是真正踏上了不归之路。

她只是巫氏家族和龙爷方儒的一颗棋子,布满陷阱的道路已经设计好,不管她愿不愿意,只能走下去,这种命运,从她一出生便已注定。

阿隼打开了蛟龙索。公蛎活动着腰部,指挥着小白蛇吐出了津还丹,拿去给毕岸:“快服下!”

毕岸醒了,微笑着摇头,道:“你先收着,我过会儿便服。”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苏媚的脸上。

苏媚的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恬静得如同睡着。毕岸伸手,将她残余的泪水擦拭干净。

水流从四面八方灌进来,耳边不时传来山石崩塌的巨大声响——法眼被破,只破坏了这个诡异的镜面通道,却无法让被惊动的金蟾重新恢复沉寂。

“通”的一声,一条山梁自上落下,砂石纷飞,激流四溅,将祭台砸翻了大半边。息壤生长得虽快,却无法应对四处的水流。

山梁抖了一抖,上面覆盖的大块石头滚落下来,露出铮亮的坚甲。

那不是山梁,而是动物的一个小脚趾。

公蛎同阿隼面面相觑。

金蟾已经被惊动,醒过来了。

阿隼满头大汗,扯着嗓子吼以便压过巨大的轰鸣声:“公子,这个八卦瓠的阵法正在紊乱,再晚便出不去了!”

毕岸依然看着苏媚,点头道:“好。”

阿隼拍动双臂化为原形。毕岸站起身,平静道:“公蛎先走。”

阿隼急道:“一起走!我飞得起。”公蛎带着小白蛇一起乘上阿隼的背,伸手拉他。毕岸顺从地坐在后面。

阿隼一声长啸,振翅而起。公蛎却觉得后面一空,一转头看到毕岸翩然跳下,落在苏媚身边,大声道:“洛阳水眼损毁,需要真龙镇守。你们快走!”他抱起苏媚,双唇在她苍白的脸上贴了贴,低声道:“媚儿,我来陪你了。”

一头威风凛凛的狴犴腾空而起,驮着苏媚冲入那个已经昏暗的水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