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面具人上前,解开了苏媚、矮胖子和云道长的尸体。尸体坠入红水之中,只是冒了几个泡泡便灰飞烟灭。
公蛎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教徒们又抬了两个“祭品”进来,然后悉数退下。几个面具人上前,将老铁匠换在正中的柱子上绑好,另外两位被蒙着脑袋,一边一个。
钟虺慢吞吞道:“还有半刻,时辰便到。”方儒亲自上前,将两个人头上的布袋取下。
这两个人,一个是圆因法师,另一个,却是方儒!
公蛎面前,出现了两个方儒。不过被绑在柱子上的方儒,脸颊消瘦,面色苍白,与台上的龙爷方儒五官虽像,却明显憔悴得多。
这到底是钟虺的人傀之术,还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公蛎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龙爷方儒走到圆因跟前,轻声细语道:“圆因法师,多谢这么多年您对我的信任。”他眼底那抹掩饰不住的残忍,让公蛎不寒而栗。
圆因昏迷不醒,他的右耳后肿起一个拳头大的血肿,显然是遭到了暗袭。
至此,企图阻止金蟾阵的众人,已经全军覆没。
公蛎已经不对生还抱有任何希望,心底反而坦然了。他看看龙爷,又看看那个作为祭品的方儒,问道:“怎么又多了一个?”
龙爷回过头来,笑道:“好玩吧?”
公蛎心中一动,开口叫道:“拐子明!拐子明!”
龙爷无动于衷,捆绑着的方儒却一下子醒了,睁开眼睛一看到公蛎,瞬间恢复了神采,高兴地道:“小掌柜你回来救我啦。”他眼神纯净,表情天真,带着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上当了,全部都上当了。
拐子明方儒根本不是什么巫教的头目龙爷,面前这个虚伪狡诈的方儒才是。巫教在洛阳城中散播关于拐子明方儒是龙爷的消息,只是为了引诱这些术士,好一网打尽。
拐子明终于留意到对面那个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龙爷,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龙爷,迟疑道:“你是……我是方儒?”他双手被缚,只能用力地摇头,狂叫道:“不不不……不是我……”
公蛎见他又发起疯来,忙大声叫:“拐子明!你是拐子明!”
他对拐子明这个称号十分敏感,果然安静下来,怔怔地看着公蛎:“小掌柜……小掌柜,我的蛟龙索,不见啦。”他号啕大哭。
公蛎哄他道:“别哭别哭,你的蛟龙索在我这里啊。你看。”他抖搂着链子给他看。
拐子明抽抽搭搭道:“好,我借你玩会儿,你可不许昧了我的。”
公蛎道:“你放心,我不要你的蛟龙索。”拐子明嘟嘟囔囔,竟然又疯傻起来。
龙爷一直在旁边看着,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邪恶得如同魔鬼。公蛎厉声喝道:“你到底是谁?”
“他确实是方儒。”老铁匠忽然开口说道。
老铁匠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他的手臂肿胀得厉害,勉强扎住的地方渗出大片血迹,但眼神依然坚毅如铁。
公蛎看着他花白的头发,瞬间觉得安心,激动地叫道:“铁大!”
老铁匠点点头,看着公蛎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蛇婆牙,其实应该叫做蛇婆眼。”
公蛎愣了一下,心中忽然想到什么,连忙闭上了眼睛。
公蛎看得很清楚,周围的一切都没变,唯一变的,是拐子明。
他长得同站在他对面的龙爷一点都不像,而像极了明崇俨。
一团乱糟糟的思绪之中,公蛎终于抓住了最为关键的线索。
公蛎睁开了眼,对着拐子明叫道:“拐子明,你不是方儒啊,你才是真正的明崇俨。”
拐子明艰难地重复着:“我才是……才是明崇俨……”
龙爷方儒笑着皱了皱眉,道:“明兄弟,别来无恙乎?”他伸手在拐子明脸上一抹。
拐子明变回了明崇俨的模样。
老铁匠叹道:“方儒,明崇俨与你同寝同宿,亲如兄弟,他父亲还认你做了义子,可你却不满意,故意设计陷害,将他囚禁在地下的金蟾阵中。你则假冒明崇俨之名,欺上瞒下,平步青云。”
方儒悠然自得,颔首微笑道:“铁大果然慧眼。”
公蛎懊恼道:“你为了不让我们怀疑你,自导自演了那场惨死的场面。我还信以为真……”他说不下去了,恨恨地一拳砸在地上。
方儒遭受家族大难之后,流浪到洛郊偃师境内。时值贞观盛世,太宗下令大兴福善堂,方儒便被当做孤儿收进了豫州下的福善堂去。几年之后,时任豫州刺史的明崇俨之父明恪下去视察,见他眉清目秀,聪明伶俐,比自家顽劣异常的儿子明崇俨要懂事得多,十分喜欢,便将他带在身边做了小吏。
明崇俨不爱四书五经,偏偏对鬼神之事倍感兴趣,方儒明里劝导,暗中鼓励,两人志同道合,每日一同研习修炼,更觉亲近。
公蛎忍不住道:“方儒,明家待你不薄,你为何恩将仇报?”
方儒冷淡道:“恩将仇报?这些年来,我替他在父母面前尽孝,代他在暗流涌动的朝堂之上左右逢源,替他挣了多少荣华富贵、显赫名声,哪一步不是尽心尽力、如履薄冰?你平心说,凭他这副放荡不羁、玩世不恭的个性,何以在处处陷阱的朝廷之中立足?”
公蛎简直无语,只好骂了一句:“这么说他还得感谢你了?真是岂有此理!”
老铁匠沉默了一阵,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你也是个冒名顶替者。”
方儒毫无羞愧之色,轻蔑一笑,朝钟虺挥手叫道:“启!”
一直痴痴呆呆的明崇俨忽然抬起头来,眼中泛出泪光,轻声道:“哥哥,我只问一句,这是为何?”
一声哥哥,让方儒如同雷击,他看着明崇俨良久,忽然爆发,挥舞着手臂叫道:“为何?是你毁了我一生的幸福,是你!”他抓住明崇俨的肩膀一阵猛摇。
明崇俨挣扎道:“你胡说!我一直当你是哥哥!”
方儒咬牙切齿道:“你还记得霜儿吗?”
明崇俨一下子开始异常起来,支吾道:“霜儿,霜儿她……”
公蛎厉声喝道:“拐子明,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明崇俨眼神躲躲闪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良久才扭捏道:“是。”
方儒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公蛎有些怒其不争,鄙夷道:“那就是你活该。”
明崇俨咧了嘴,一副要哭的样子:“我也是一时好玩……真不是存心害他……”
他哭丧着脸,“这事儿发生在回洛阳之前,他藏了一壶好酒,被我偷喝了……”却不肯再往下说。
公蛎狐疑道:“就因为这一瓶子酒他囚禁你六年?还假冒你的名字?我还是不信。”
钟虺在一旁小声提醒方儒时辰将到,却被方儒一袖子甩开。
明崇俨快要哭出来了:“……我不仅偷喝了他的酒,又恶作剧,往酒壶撒了一泡尿,重新封好……正常情况,他打开之后肯定闻到尿骚味,顶多骂我一顿,可是那天……那天他偏偏得了重感冒……”
公蛎不觉好笑起来,看着在一旁目眦欲裂的方儒:“你把那壶尿给喝了?”明崇俨脸憋得通红,怔怔地看着方儒,掉下泪来:“比他喝了还要严重……他有个心爱的姑娘,叫霜儿,原本那天想要同霜儿姑娘表白心意的,就请了她月下赏花,好巧不巧就拿了那壶酒出来……”
方儒扑上去掐住了明崇俨的脖子:“我原本想要金盆洗手,好好地过日子……可你,可你……”
公蛎强忍着没哈哈大笑:“然后呢?”明崇俨一边喘气一边哭道:“姑娘喝了一口,发现是尿,就生气了,可他偏偏在一旁劝酒,说是特别准备的好酒……我在花丛中躲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姑娘认为我们联手戏弄她,捂着脸哭着跑了……十几天后,她就同县里其他人订了婚……”
公蛎笑不出来了,半晌才道:“你确实过分了。”
方儒在钟虺的提醒下,终于松开了手。
明崇俨哭得鼻一把泪一把的:“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再也不理我。我跑去跟霜儿姑娘道歉,却被赶了出来。”
谁能想到,如此一个惊天大阴谋,诱因竟然是两兄弟之间的一个玩笑。
老铁匠似乎知道公蛎想什么,他慢吞吞道:“你们太天真了,这不过是个导火索而已。便是没有这件事,方儒,你会罢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