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意双眼迷离,香肩微露,用指头指着公蛎的鼻子:“你以后就是我的人啦!你所有东西都是我的。快说是不是?”
“是,是。”
“这里呢,这里呢?”阿意柔若无骨的小手在他的皮肤上游走。
“心,胆,津还丹,都给你……”
软软的手指按在他的额头上,“这里……我要这个!”
公蛎傻笑起来:“这个给你……哦,不不……这是冉老爷的……我要问问他……”
阿意的手如同泥鳅一般滑腻:“这是什么?”
公蛎血脉贲张,燥热难耐:“避……避水珏……”
“我怎么看不到?”
公蛎睁不开眼睛,摸索着想要把避水珏取下,但避水珏却如同长在身上一般,撕扯不掉。
阿意咯咯娇笑,她胸前的丁香花味道阵阵袭来,让公蛎为之沉醉。
公蛎心中盘桓不去的,还是那几个念念不忘的问题:“你全名叫什么……家住哪里……”
阿意的长指甲划到了公蛎的胸口,那种带着些微刺痛的感觉更让人心神激荡,“我叫如意,家住在大同坊如意巷……”
公蛎捉住她的小手,痴笑道:“果然,果然,我看到你的墓碑了……”
墓碑,墓碑。
丁香花的味道更加浓郁,让公蛎一点点沉睡下去。
洞府门口那棵丁香,正是花开的季节,花团锦簇,清香怡人。
胖头嘿嘿傻笑着,掐了一朵丁香放在鼻子下嗅:“老大老大,别睡了,快醒醒,我们俩去看野狗打架!”公蛎热泪盈眶,推开阿意,伸手去拉胖头。
胖头笑着跑远。小妖眉毛竖着,跺脚道:“再也不管你了!”
公蛎看到她顺直的长发,伸手去抓,忽然想起身体赤裸,又手忙脚乱地遮盖身体。
一只鹰隼在头上盘旋,羽毛飘散,带着血迹,灰黄的眼珠子恼怒地盯着公蛎。
公蛎有心摆掌柜的款儿,虚张声势叫道:“阿隼,这些天你死哪里去了!”
脸色苍白的冉虬挣扎着,额头的伤口触目惊心。公蛎忙去捂小妖的眼睛:“不要看,不要看……”
公蛎捂了个空,小妖不在,也没有阿意。
屋顶飞快地旋转起来,红烛熄灭,房间陷入无尽的黑暗。
(三)
公蛎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房间一片狼藉,酒壶滚落地上,床褥凌乱,残余的酒渍、涎水和呕吐物混合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裤子上竟然还有一摊黏糊糊的东西,让公蛎耳尖儿发热,脸儿发烫。
公蛎跳下床来,飞快地将被褥叠好、酒壶扶正,这才红着脸叫道:“阿意!”
阿意不在——或许只是自己做了一个春梦?
但地面之上,散落着几根带血的羽毛,脏兮兮的。公蛎捡起一根,放在鼻子下呆呆发愣。
不知为何,他面前竟然浮现的是小妖的脸——若是这事儿小妖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公蛎既激动又沮丧。
门忽然响了一下,一个娇柔的声音道:“公子起床了吗?”
公蛎跳起来扯过帐幔,将裤子上的污渍遮住,颤抖着声音道:“阿意,是你吗?”
进来的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侍女,捧着一套新衣,彬彬有礼道:“公子请更衣,房间我来收拾便好。”接着转过身去。
公蛎慌忙换了衣服,将脏衣服塞在床下,迟疑道:“请问姐姐,这是哪里?”
侍女低头回道:“我这便带您去见大人。”
公蛎惴惴不安地跟着侍女,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一处宽敞的厅堂之中:雕花大屏,高几大桌,装饰虽然不多,却处处透着一股古朴大气。一端会客,另一端摆着书桌书架,以珠帘为隔,隐约见一身材修长的男子,正在泼墨挥毫。
男子听到响动,直起身往这边看了一眼。公蛎忙噤声而立。
男子隔着珠帘道:“早餐还没吃吧?”他的声音低缓,稍带一点点沙哑,十分悦耳。
未等公蛎回答,一个侍女端着托盘进来:一碟麻油鸡丝,一碟酸辣冬笋,一盘剥好皮的五香鹌鹑蛋,几块炸得焦香的油饼,配上熬制得黏稠的红豆米粥,让人食欲大振。
男子和气道:“我向来不爱豪奢,早餐简陋了些。勿见怪。”
公蛎忙致谢:“您客气了。”
但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哪里敢随意吃人家的东西,施礼道:“请问这里是……”
男子也不说话,拿起毛笔在空中写了一个字。
墨水是空中凝成一个“明”字,然后慢慢滴落到砚台之中,一滴未洒。
公蛎被他露的这一手惊到了,结结巴巴道:“明……明道长?”
男子放下笔,打开珠帘走了出来,道:“正是。”他微微笑道:“我,便是明崇俨。”
看着明崇俨玉树临风地站在自己面前,公蛎绞尽脑汁,只想起“温润如玉”这么一个词。不错,温润如玉,形容的便是明崇俨这样的男子。公蛎眼光挑剔,自认为见过的美男子,毕岸算一个,江源算一个,但同明崇俨比起来,毕岸过于冷淡,江源过于懒散,唯有明崇俨,不仅具有眉眼如画、面如冠玉的容貌,更有温和的眼神和动听的声音;且明崇俨年纪稍长,比毕岸、江源又多了一份沉稳,气质儒雅却无高高在上之态,神色和煦又无狎昵低俗之感,令人感觉如春风扑面,尺度拿捏恰到好处。
明崇俨看了他一眼,道:“哦,我想起来,我们原是见过面的。”
难为这么一点小事,他竟然记得。公蛎心中好感大增,忙鸡啄米一般点头:“在滨河天街上,在下不小心冲撞了天后的仪仗,多亏大人出手相助……”
明崇俨摆手道:“不足挂齿。你先吃饭再说。”他背手凝视着窗外。
公蛎不知明崇俨是什么心思,但见他面目和善,便大着胆子道:“多谢明道长相救。”
明崇俨道:“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公蛎脸一红,道:“很好。”
明崇俨关切地道:“我看你气色不大好。”
公蛎脸又开始发烫,支吾道:“没事。”见他明明心事重重,但依然温和细致,让人如沐春风,越发敬重。
但毕岸自昨晚便不见踪影,公蛎很是担心,鼓起勇气问道:“我还有一个同伴,您可有见到他?”
明崇俨完全不在意他的唐突无礼,道:“你说的是毕公子吧?他一心要去救苏姑娘,先行走了。”
公蛎松了一口气。
明崇俨踱了几步,回过头来,黯然道:“暗香馆头牌离痕姑娘一个时辰前被人杀害,你可知道?”
公蛎的额头瞬间冒起了汗,支吾道:“这个……我同毕岸本来是要去暗香馆的,可是……”
明崇俨却未追问,长叹了一声,又背过身去:“我已经捉到杀害离痕的凶手。”
公蛎大惊,欲要辩解说毕岸不是凶手,却觉得语言苍白,正盘算着如何开脱,却见明崇俨朝外道:“进来。”
一个大胡子侍卫应声而来,手中托着一个托盘。
却是王进,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他如同未看到公蛎一样,径直走向明崇俨,将托盘上蒙着的白布打开。
托盘之中,是一只金属手。公蛎自然认得,这是巫琇的手。
明崇俨眼圈泛红,握住了胸前的一只玉蝴蝶——公蛎猜想,这是他同离痕的定情之物——喃喃道:“他有什么事怎么不冲着我来?为何找痕儿下手?”
王进回道:“巫琇自昨日从忘尘阁逃脱,一直潜伏在暗香馆离痕别院,伺机出手。”
明崇俨眉头紧锁,喉头急促地抽动起来。王进继续道:“巫琇此举可谓一箭双雕,既重创了大人,又嫁祸了毕岸。”
明崇俨明明悲愤交加,对王进依然和颜悦色:“好,你暂且退下。忙了一宿,带几个弟兄好好休息一下。”
王进脸上的疲惫似乎一扫而光,朝二人施了一礼,躬身退出。
明崇俨踉跄了几步,扑在高几之上,双手掩面,肩头耸动,但只见泪水滴落,却不发出任何声音。
这种无声的悲痛,公蛎感同身受,想起胖头,更觉心碎,恨不得陪他大哭一场。
他哭了一阵,终于平静。待转过身来,已经恢复刚才的儒雅平静,只是脸上仍余泪光。他认真地看了一眼公蛎,苦笑道:“你看,便是我名声赫赫,也无法娶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明崇俨乃门阀士族、书香门第,离痕却是青楼女子,不用多想,公蛎也能明白其中有多大的阻力,只是没想到,离痕竟然如此意外身亡。
但公蛎想的却是,怪不得民间对明崇俨赞誉多多,从刚才体贴下属的举动,到当下的真诚无奈,不知会有多少人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明崇俨手指尖微微颤抖,痛心道:“原是我考虑的不周全。我早该亲自出手,早早地除掉巫琇……一时疏忽却造成痕儿……”
公蛎迟疑道:“或者巫琇只是想杀毕岸,结果不小心……”
明崇俨摩挲着玉蝴蝶,惨然一笑道:“或许吧,可是又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