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琇脸上越来越难看,额上青筋绷起。公蛎唯恐他一言不和捏死自己,忙叫道:“阿意呢?你抓来做人质的阿意姑娘,去了哪里?”
巫琇眼神阴鸷,慢吞吞道:“泥沙阵启动,我哪里知道她是死是活?”
公蛎急道:“我的木赤霄呢?”
巫琇恢复了平静,嘴巴一咧:“木赤霄?那柄小木剑?”他假模假样道:“早知道我便好好保管。我只当是寻常的小玩意儿,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毕岸道:“你想杀龙爷很久了吧?可惜我之前还以为你的目的是采珠。”
巫琇冷冷道:“我和龙爷各取所需,虽然他不大看得上我。”
毕岸皱了皱眉,道:“那我猜想,你在龙爷面前,一直是以湿婆阿姆的模样示人的吧?巫琇已经死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阿姆,能够拿什么东西作为筹码,让巫教承认湿婆教是巫教的分支?”
公蛎从未想过其中的关系,只有屏住呼吸恭听的份儿。
巫琇冷眼看着毕岸,两人对视着。毕岸颔首道:“你为了掩藏身份,生生将有六指的左手斩断,接上一个金属手臂,这份断腕的决心,在下佩服得紧。”
巫琇哼哼了两声,卡着公蛎脖子的左手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毕岸又道:“我猜是那些失传已久的巫术和药物。一醉散,红殇璃,还有……《巫要》下册,是在你手里吧?”
巫琇忽然笑了,道:“毕岸,你真是太聪明了。可惜每次都被这条小水蛇拖了后腿。”
公蛎低眉耷眼的,满心沮丧。
巫琇见公蛎没反应,反而有些意外:“大半年未见,小水蛇懂事不少。”他转向毕岸:“你看,只要你在他身边,他不会有任何作为。他的依赖心理太强了,你只有把他置于绝地,才能激发他的斗志。”
毕岸嘴角动了一下,道:“不劳你关心。像昨晚那样的训所,巫教有多少个?”
巫琇冷淡道:“不知道,这个你问地下的龙爷去。我在巫教地位低下,这些讯息,我接触不到。”
毕岸道:“好,最后一个问题。关于洛阳地下的金蟾八卦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巫琇双唇紧闭,良久才道:“关于八卦瓠,据我了解,是巫教同朝廷谈判的一个重要筹码。”他盯着毕岸:“我也有一个问题问你。你如何发现小花有异常,并联想到我的?”
毕岸道:“杜家村塌陷之后,我曾在老太爷住的祠堂房间内,找到半条未烧尽的汗巾。那条汗巾,同小花的汗巾一模一样。”
巫琇面不改色,道:“那日匆忙,没处理好。”
毕岸道:“真正的老太爷,早被你弄死了,埋在祠堂后山墙脚下,上面移植了一棵小树。”
巫琇哼了一声,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毕岸道:“半月前,小妖曾说过,小花如今的性格越发古怪,说话都不看人的,净往阴暗处躲避。”
巫琇眉头抖了一下。
毕岸继续道:“小花做菜很有天赋,但从未去过江南,也从未吃过味道正宗的酒糟鹅。”
巫琇摸着下巴,懊悔道:“都怪我馋嘴。那日实在忍不住了,自己做了一味,偏巧给你嗅到。唉,我这人没有其他爱好,就是好吃。”
毕岸道:“会做酒糟鹅,我只是有些疑惑,却从未想到小花同巫琇有什么关系。直到昨晚,我发现湿婆阿姆竟然是死去的巫琇,仍然没有将你同杜家村老太爷一案联系起来,更不会想到你一边假扮湿婆阿姆,一边假扮小花接近忘尘阁。但昨晚我们俩在桂平的坟墓里打斗,我捡到了这东西。”他从怀里摸出一小颗东西,托在掌心。
是一颗紫茉莉种子,小小的,圆圆的,上面布满花纹。
毕岸道:“偏巧,我昨天早上曾看到隔壁流云飞渡的窗台上晒着紫茉莉种子。昨晚你逃走之后,我坐在坟墓之中思考了良久,终于理顺了这其中的关系。”
巫琇苦笑道:“我出门换装一向非常注意,连一点点气味都要掩盖。可假扮小花,或者阿姆,外面的装束太复杂了,竟然夹带了这么一粒茉莉种子。”
公蛎喘着气道:“你对苏媚和小妖做了什么手脚?”
巫琇面若寒霜:“小子,我是巫氏后裔,不是杀人恶魔。发现不了身边人被人替代,是她们愚蠢。我对蠢人没兴趣。”
公蛎挣扎着道:“我看你同杀人恶魔没什么分别。昨晚的两个嬷嬷……”
巫琇不耐烦地打断道:“她们又是什么好人?别废话。毕岸,我数三下,你撤了荡离之术,我放了小水蛇。后退!”
毕岸的脸板得像个雕像,一字一顿道:“那日胖头去世,你在哪里?”
公蛎的背一下子挺了起来。
巫琇冷酷道:“苏媚的破事跟我没关系,当日我为了躲避那个酸秀才,找了个借口去买香料,也是为避开你。”
毕岸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巫琇的左手,双脚微微移动了一下。
巫琇顿时警惕,嘴角抽动着阴森森道:“再说一遍,你撤了荡离之术,我放了小水蛇。”
公蛎忽然叫了起来:“你放下殇璃,我跟你走。”
其实公蛎想的是,殇璃若真是姬非遗物,冉虬以身献祭,目的便是想让自己帮忙寻找这个法器,若是今日再被巫琇拿走,凭公蛎的本事,只怕再也取不回了,如何向冉虬交代?不过这一瞬间,公蛎觉得自己像个慷慨就义的勇士,心中竟然生出几分得意来,忍不住朝毕岸看了一眼。
两人对视,毕岸竟然露出一丝笑意,如小时候一眼看穿公蛎的伎俩时的忍俊不禁。
公蛎好不容易装这么一次英雄,顿时急了,叫道:“我说真的呢!”
毕岸嘴角旋起一个小酒窝。
这么一个细微的表情,自然瞒不过巫琇,他恶狠狠道:“舍不得是吧?那就让你的好兄弟给我陪葬。”他的左手如同铰链,将公蛎的脖子卡得细长,再也发不出声响来。
巫琇桀桀冷笑:“这红殇璃,本来就是我的。今天也算物归原主。”
毕岸冷冷道:“是吗?据我所知,殇璃是先秦姬非的遗物。你从何处得来的?”
巫琇狞笑起来,手上一紧,公蛎眼睛爆出,脖子顿时有血珠渗出。
毕岸无奈地后退了几步,让开一条道路。梧桐树一阵摇晃,叶子纷飞。
巫琇左手拖着公蛎,右手抓过一片落叶朝外投去。
叶子飘飘荡荡,落在忘尘阁前堂的屋顶之上。毕岸道:“我已经撤了荡离之术。你放了公蛎。”
巫琇道:“好。”松开了公蛎的脖子,但接着一个反手,扣住了公蛎的手腕,“咯咯”笑了一声。
公蛎眼前一晃,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发软,接着身子被巫琇猛地一拉,生生陷入了地面之中。
原来整个地面都已经变成了沼泽。巫琇斜挑着嘴角,露出一丝得意:“毕岸,你忘了我的土遁之术了?”
一股腥腐的味道扑面而来,淤泥瞬间掩至公蛎胸口。
(五)
土遁之术,原是巫琇的看家本领,这几次从毕岸手中逃脱,都是因为此术。
但这次,巫琇失算了。毕岸在巫琇放手之时,闪电一般,左右开弓,打出七颗桃木珠子在公蛎周围。
桃木珠子迅速发芽,触手一般扭动着将公蛎围在中间,接着开出一串儿娇艳的花朵,花儿落了,结出一个个粉红色的歪嘴儿小桃子。
公蛎只顾手忙脚乱地扑腾,忽然觉得香味四溢,一抬头,见面前犹如阳春三月的桃林,顿时惊呆了。眨眼之间,七棵桃树已经长大,自下而上从树根到树干盘结在一起,合成一棵低矮粗壮的桃木桩子将公蛎托了出来。
巫琇满脸惊愕,原本的凶恶气势顿时弱了下去,一把甩开公蛎,跳后了几步,嘴里念念有词,对着脚下地面一指。
他站立的位置瞬间变得如同一汪清水,扑通一声沉了下去。而毕岸早已看准位置,七颗桃木珠打出,地面瞬间恢复硬化,巫琇被卡在了地面上,身子微曲,肩膀倾斜,左臂陷入其中,只有夹着巫匣的右边身子露在外面。
毕岸一把拉过公蛎,地面上的桃木桩子迅速腐朽,化为泥土。
公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道:“太好玩了!这是什么法术?你什么时候学的?”
毕岸不答,目不转睛地盯着巫琇。巫琇挣脱了几下,厉声喝道:“你从何处学的移花接木之术?”
谁知他每次呼吸之间,土地便压紧一些,巫琇脸上显出又惊又怕的神色,很快脸憋得通红,再也不敢出言呵斥。
毕岸淡淡道:“这世间,研习巫术,比你有天赋、有悟性的大有人在。”他表情淡然,但眼神之中的轻蔑足以击毁巫琇的全部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