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光影投射在毕岸的脸上,呈现一个俊美的侧影。公蛎苦笑道:“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嫉妒你的容貌,一门心思想要你的这副皮囊。不过一年时间,物是人非。”
毕岸微微一笑,道:“如今还想要吗?我给你。”
公蛎警觉道:“你要离开洛阳?去哪里?”
毕岸摇了摇头,道:“哪里也不去。”他神态如常,但公蛎总觉得眉宇之间似乎缺少了一点精气神。公蛎忽然想起昨晚被自己吞掉的津还丹,努力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迟疑道:“是不是昨晚的津还丹被我……”
毕岸冷淡道:“那颗津还丹本来就是给你的。”说着从石桌下拉出一个脏兮兮的包裹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包散乱的桃木珠子。毕岸拈起一颗,两指一弹,桃木珠子准确无误地将一片梧桐叶打落了下来。
公蛎自然不会错过如此炫耀的机会,抓了一把在手里,摆出一个自以为潇洒的姿势一颗颗弹射出去,树叶随之一片片落下:“怎么样?”忽然想起还有一个欠条在手,浑身上下得乱翻一气,道:“你还欠我一大笔银两呢!”
但这么多天,且不说不知丢在哪里,便是戴在身上,经过红水、泥浆,也早毁了。
毕岸哼了一声,道:“放心,不会昧了你的。”公蛎左一颗右一颗,玩得不亦乐乎,被毕岸一把推开:“别糟蹋完了。”抓了一把塞在衣袖里,高声叫道:“进来吧!”
公蛎还以为贵客来了,吓得连忙站起,哪知道进来的却是四个捧着食盒的伙计。
这些伙计们训练有素,二话不说将院子打扫干净,摆好一张折叠圆桌,铺上洁白的桌布,然后一样样拿出美味佳肴来,什么清汤火方、鸭包鱼翅、松鼠桂鱼、盐水鸭、淮杞炖狮子头等,全是公蛎未吃过的。
几人收拾完毕,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捧着食盒退出。公蛎这些天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一见这些菜肴,顿时被勾去了魂,绕着桌子转了几圈,趁着毕岸一个不注意,伸手捏了一块鸭子放在嘴里。
毕岸拿出几个桃木楔子,楔入院落四周,并将巫匣连同红殇璃摆放在梧桐树下的石桌上。
太阳行至头顶,已经午时。公蛎引颈张望:“你请的贵客怎么还不来?”
却只听门口小妖叫道:“毕公子,您要的酒糟鹅来啦。”
小花捧着食盒,小妖在一旁蹦蹦跳跳跟着:“刚出锅的,味道好着呢。”
小妖麻利地打开食盒,将酒糟鹅放在桌子正中。看公蛎眼睛不眨地看着酒糟鹅,冲他吐吐舌头。
毕岸和善道:“多谢两位。小妖忙去吧,小花稍微等等,客人马上就到。”
小妖走了,公蛎赶紧儿搬个凳子给小花,谄媚道:“没想到小花的手艺这么好。你还会什么拿手菜?”
小花木讷地笑,道:“都会一点。”
酒糟鹅香气四溢,公蛎又忍不住伸手去捏了一块,刚丢在嘴巴里看到毕岸抬起了头,忙吧嗒一下把嘴巴闭上。
毕岸却没说什么,细心地擦拭着巫匣。
鹅肉色泽鲜亮,酸甜可口,肥而不腻,比起洛阳本地菜肴别有一种风味。公蛎大加赞赏:“小花真是外拙内秀的典范,这味道,可与全福楼的大厨相媲美。”
小花规规矩矩坐着,表情木然,听到公蛎的夸奖连一个客气的话也不说。
公蛎又过去催毕岸:“你的客人呢?”
街口更鼓敲响,已经午时三刻。毕岸整了整衣襟,坐到上位,道:“请坐。”
公蛎左右看看,并不见有人来。毕岸重复道:“请坐。今日客人可能有事,来不来了,这么多珍馐佳肴,不可暴殄天物。”
公蛎欢天喜地地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招呼小花:“小花快来坐。”又想起小妖,“这么多菜,我去叫小妖一块吃。”
毕岸一把按他坐下。
小花站起来,粗声粗气道:“多谢公子美意。既然客人不来,我先回去忙着,哪日请客,您提前说一声便可。”
毕岸夹了一块酒糟鹅放在公蛎的碗里,道:“你尝尝,这可是正宗的江南名菜,洛阳哪家厨子都没这样的手艺。”
公蛎将鹅肉塞了满嘴,眉开眼笑看向小花:“是哩,我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东西。”
小花呆头呆脑地“哦”了一声,收起托盘慢慢后退。公蛎忙收了筷子,道:“你坐着,我去叫小妖。嘿嘿,她一定没吃过这么多大菜。”
公蛎一个箭步窜出,却被一个无形的东西弹了回来,眼见门口就在前面,却出不去。公蛎回头恼火道:“毕岸,你搞什么鬼?”
小花低眉顺眼地垂手站在旁边。
毕岸坐在桌前,将一块酒糟鹅放在嘴里细细品着。公蛎冲过去小声道:“你疯了吗?大白天,使用荡离之术。”
毕岸却不理他,看着小花道:“江南酒糟鹅,最有名的是苏州三珍斋。不过自从那家老师傅去世,后来的徒弟便再也做不出如此风味了。”
公蛎只当是毕岸觉得不合口味,有心为难小花,忙打圆场道:“小花能做到这步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毕岸看着小花的脸:“那家老师傅,已经去世十六年了。”
小花困惑地看着毕岸,嗫嚅道:“公子说什么?”
毕岸起身来到小花面前,道:“我记得你的右手有块黑斑,如今怎么样了?”说着闪电般出手,去抓小花的手。
但小花更快,身子一缩一闪,已经跳到一侧,脸上带着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态,畏畏缩缩道:“公子我错了……”
毕岸不等她说完,反手一个桃木长钉,扎在了她眉间的印堂穴上。小花喉间发出“呃”的一声,仰面朝后倒去。
公蛎在一旁目瞪口呆,却没有上前阻止。
(三)
毕岸飞快拿出一条麻绳,将昏迷不醒的小花捆得结结实实。
公蛎有些于心不忍,毕岸看了他一眼,道:“她不是小花。”
公蛎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结结巴巴道:“那小花……小花在哪里?”
毕岸道:“你还记得那个未老先衰的老太爷吗?”
公蛎跳了起来:“你是说,杜家村自燃的老太爷?”
毕岸点了点头,道:“她便是小花。她被人控制,送去杜家村做了老太爷,作为祭品丧命在杜门。”
公蛎顾不上细问,急道:“苏媚……苏姑娘她知不知道小花被人冒充?”话一出口,又自己沮丧道:“她自然是不知道的,若知道了,只怕早就出了危险。”
毕岸神色凝重,双唇紧闭。公蛎看了一眼摆着桌上的巫匣,问道:“这人冒充小花,接近苏媚,就是为了这个红殇璃?”
小花生性腼腆,老实呆板,整个人向来如同行尸走肉,在流云飞渡里从来都是埋头干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所以她被人替换,竟然无人察觉。不过这人的伪装之术,也真是闻所未闻。
公蛎想到小花临死之前用手指着自己,一定是想要求救,顿时心如刀割,跳到这个假冒的“小花”跟前,伸手去撕她的脸:“我倒要看看她的真面目!”恰好小妖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双手笼在嘴巴上小声叫他。
公蛎忙给毕岸递了个眼色,让毕岸收了荡离之术,道:“怎么了?”
小妖扭捏了一下,远远道:“毕公子,客人还没来吗?”
毕岸微笑道:“马上就来。”
小妖四周看了看,道:“小花呢?”
公蛎忙道:“她说去买些做酒糟鹅的配料来,过会儿好给客人讲解。”
毕岸道:“店铺似乎有人来了,小妖还是照顾店铺要紧。”言语之中逐客之意明显。
小妖脸红了一下,低头道:“我找公蛎哥哥有事。”说着从身后拿出一小瓶子花露来:“我今天做的冰片荷叶露,最是消肿止痛。”
公蛎走了过去,接过花露,朝小妖挤挤眼睛,意思是这里有事,让她离开。谁知小妖却溜过来拉了他的手臂,小声道:“公蛎哥哥,借一步说话。关于小花的事情。”
公蛎心中一动,同她来到梧桐树下。
小妖眼睛看着脚尖,道:“小花如今很是奇怪,你瞧出来了吗?”
公蛎支吾了几声。小妖低声道:“她晚上鬼鬼祟祟,总是做一些很是奇怪的举动……”
公蛎很想炫耀自己已经知道了,但看毕岸不动声色的样子,还是咽了下去:“这个嘛……你知道她性格内向,什么都闷在心里。”
小妖抠着手指头,道:“可她脾气越来越古怪,像换了个人似的。”一抬头看到公蛎肿着的半边脸,很自然地伸手摸过来:“怎么还肿得这么厉害?”
公蛎忽然觉得昨天的跤没有白摔,高兴地将脸凑过去,故作深沉道:“这样才有男人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