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是乌木做的,外面雕刻着一些抽象的花纹。匣子磨损得厉害,有一个角还有明显的磕碰痕迹,但里面空无一物。公蛎躲在毕岸身后,迟疑道:“里面的东西呢?”
毕岸忽然道:“今日七月七。”这些日子,因为胖头的事,公蛎几乎不辨时日,没想到这么快已经七夕了。
公蛎忽然记起,毕岸说七夕约了离痕姑娘,讶然道:“难道中午的贵客是暗香馆的……”
毕岸已经习惯了公蛎的奇怪思维,推开沉重的天窗,自顾自说道:“今年七夕,是启明星最亮的一天,特别是辰时,将呈现星日同辉之异象。”
公蛎仰脸看去,果然,东方天空之上,初升的太阳光芒四射,旁边一颗耀眼的星星熠熠生辉。
毕岸将匣子放在阳光下,道:“这个匣子,叫做巫匣。在星月同辉的异象之下,方能看到里面的宝贝。”
公蛎将信将疑,探头朝匣子看去。
阳光之下,勉强看到匣子底部画着一副极为简陋的画。说是画,看起来就像是几根不明显的线条,勾勒了一个粗糙的蝌蚪一样的东西。
公蛎忍不住伸手抱起匣子晃了晃。明亮的太阳光直射过来,在匣子里投射出淡淡一层热浪,底部的线条有些扭曲。
毕岸道:“巫匣是先秦遗物,里面放着的,是一个红殇璃。”公蛎正要说话,忽见线条吸收了太阳光之后渐渐变得浓重,如同朱砂笔触落在宣纸上,散开团团红晕。
红晕越来越均匀,一个拳头大小的怪物出现在匣子里。硕大个脑袋,身下是细细的尾巴,豹头环眼,薄唇獠牙,表情狰狞如同夜叉,材质明明看起来像是骨头,但表面呈现出琉璃般的润泽感。而这个怪物的额头正中,还有一只眼睛,却是闭着的。
公蛎想要伸手去摸,却又不敢,迟疑道:“三只眼……二郎神?”说完觉得自己有些无知,忙偷看了毕岸一眼。
毕岸道:“这便是殇。”
殇,同上古其他神兽相比,几乎未能在民间留下任何传说。原因在于,殇不仅样子丑,体型小,而且性子凶残,是个食腐兽。
毕岸道:“当年黄帝蚩尤洪荒之战,尸体遍地,殇便以食尸为生。而它最爱吃的,是人的脑髓。”
公蛎干呕了一下,厌恶道:“好恶心的东西。”
毕岸道:“上古时期,殇也算是为阻止瘟疫传播立了功。也有传说它是蚩尤豢养的虫豸部队之一,可听从蚩尤的指挥夜间袭击活人。”
殇璃已经完全呈现在两人面前,阳光之下,红光漫散,倒有几分流光溢彩的意味。若不知殇的传说,公蛎一定会以为这个值大价钱。
毕岸继续道:“蚩尤战败之后,殇这种东西渐渐销声匿迹,但并未绝迹。这便要说到关于癫痫的病症来。”
长久以来,癫症一直是无解的疑难杂症之一,昏厥、痉挛几乎伴随病人一生,能够彻底痊愈者寥寥。而且民间患癫痫症者为数不少,公蛎亲眼见过犯病者的痛苦样子,印象深刻。
毕岸道:“据说殷商时期,或者更早,刚好一个巫医得了癫痫。他为了治病,开始从寻找一些偏僻的方子,便想到利用殇食人脑髓的这个特征。”
公蛎忽然想起一个传言,迟疑道:“我曾听说过一个极为阴毒的法子,说是食人脑可以根治。不过大多听了都是一笑置之,并无见人尝试。”
毕岸道:“不错,那个巫医也是这种思路。他饲养了一头殇,利用祭祀的便利偷偷用人牲喂养它。不知是不是这头殇的功劳,至少他的症状减轻了。于是他不知在何处找到一块奇石雕刻了这么个东西,用以作为自己的法器。后来几经转手,被秦王嬴政夺去。”
公蛎吃惊道:“你是说,秦王患有癫痫?”
毕岸点头道:“不错,正史野史均有记载。”
公蛎看着匣子中丑陋的殇璃,道:“怎么个用法?”
毕岸道:“器物用久了,也会有灵性。秦王拿到这个殇璃之后,找当时的韩非子专程做了这个巫匣,用以盛放。”
听到韩非子二字,公蛎不由重复了一遍,喃喃道:“韩非子……姬非……”不顾对殇璃的厌恶,将匣子抱在怀里翻弄起来。
果然,在匣子底侧,刻着一个几乎难以分辨的小篆铭文“姬非”。
公蛎倒有几分惊喜,道:“莫非冉虬、攰氏要寻找的法器,就是这个?”
毕岸凝神看着铭文,道:“至少是跟这个东西有关。”
公蛎摸着隐入额头的蛇婆牙,心中生出几分感慨,道:“若是这样倒也好了,算是给冉老爷一个交代。”但如今冉虬献祭,攰氏没落,这个法器便是找到了,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毕岸忽然道:“你知道血珍珠到底有何功效?”
公蛎心不在焉道:“无非是卖个高价。”
毕岸道:“不,若是单单寻求利益,哪里值得下如此血本?血珍珠是为了饲养这个殇璃。”
公蛎的脑筋忽然好使了起来,叫道:“我知道了!殇璃能够治疗癫痫,按照习性仍然需以人脑喂养。不知哪个恶毒的巫师便发明了以人做珠母的办法,养出血珍珠来供奉殇璃。”想起当年巫琇提到血珍珠用途时那种得意,又道:“怪不得,若能治得了癫痫,这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号,妥妥是他的了。”
毕岸道:“还有一事,你未曾想到的。巫琇自己,原本……”
公蛎灵光乍现,抢过来道:“巫琇自己患有癫痫!”
毕岸道:“你还记得他利用两个长了脑瘤的孩子饲养血蚨一事吧?血蚨可包治百病,偏偏对癫痫只能缓解,不能根治。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寻找根治癫痫的法子,这便是血珍珠系列案子发生的根源。”
公蛎看着那件腰身纤细的红舞衣,心想不知是个怎样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竟然遭此不测,对着舞衣拜了一拜,心中默念了一段往生咒,感慨道:“她竟能将这玩意儿偷出,也算是个奇人。”
毕岸叹了一口气,道:“这个女孩子,姓桂,叫做桂容。”
公蛎吃了一惊,讶然道:“莫非是……攰氏家族?”
毕岸点点头,道:“阿隼去查过攰氏余脉,除了和睦平安四兄弟,还有一个幼妹,年龄同他们相差较大,三年前来洛阳寻找桂平,不知怎么落入巫琇之手。”
也许是桂容无意中打探到了关于先祖法器的消息,有意身入虎穴探听消息;也许是碰巧被巫琇看中,掳走做了珠母,总之桂容最终偷了巫琇的红殇璃,逃到了钱家当铺,却没想到以自缢收场。
阳光之下,殇璃看起来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公蛎将它拿出,托在手掌之中,忽然道:“红殇璃若真是姬非遗物,那巫琇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毕岸摇摇头,道:“巫琇、巫教、攰氏等关系错综复杂,攰氏一支只剩下少不更事的阿牛,巫氏一族剩下巫琇,讯息查找起来极其艰难。”
公蛎用手抚摸着殇璃的脑袋,嫌弃道:“还长着一条蛇尾,真丑!”眼前一闪,殇璃额上的眼睛竟然睁开了,黑色的瞳孔中,依稀看到一颗“蝌蚪”在游动。
公蛎还想盯着细看,却被毕岸劈手夺下,丢入巫匣之内。殇璃放回巫匣后,额上的眼睛又慢慢闭上了。公蛎吃了一惊,道:“难道它的眼睛是一只活着的殇?”
毕岸将匣子盖上,道:“这个殇璃离开巫匣,便会自行进入人脑,特别是珠母。”
公蛎恍然大悟:“去年我见那些女孩儿们,个个颅脑出现一个大洞,原是因为丢了红殇璃的缘故,只能暴力取出。”想了一阵,又不解道:“巫琇怎么会同巫教搞在一起的?他不是要自创门户吗?”
毕岸道:“凭他一己之力,想要重振家业估计比较困难。如今巫教势头正旺,他投靠巫教也没什么惊奇。而且他同巫教原本是世仇,哪里肯甘居人下?所以昨晚才会冒险出手除去龙爷。”
公蛎有些幸灾乐祸:“黑吃黑,该!”又笑道:“不过龙爷也够菜的,我们追踪了这么久,结果他一下子被巫琇给咔嚓了,我这心里还没缓过劲儿来呢。这也算是巫琇做的一桩好事。”
毕岸却没有一丝轻松的样子,沉默了片刻,道:“巫教组织严密,龙爷即便是死了,暂时也不会对教众造成严重影响。所以启动地下金蟾阵一事,仍不可掉以轻心。”
两人探讨了一阵,基本确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抱着匣子回到院中。
一阵清风吹来,梧桐叶子纷纷落下。公蛎伸手抓到一片飘飞的叶子,酸涩道:“原来已经秋天了。”
毕岸将巫匣放在石桌之上,两人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