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红殇璃(1)

(一)

薄雾缭绕,东方初晓,最惬意的便是夏日的清晨。汪三财正在颤颤巍巍地悬挂牌匾,看到毕岸和公蛎一起回来,高兴的山羊胡子一撅一撅的:“两位掌柜回来啦?赶紧儿坐下,我这就给你们热饭去。”

流云飞渡门口,两盆丁香香气四溢,公蛎不由耸起鼻子猛嗅起来。

毕岸道:“财叔辛苦了,今日歇业一天。听你念叨说表外甥女生了孩子,你今日去看看她吧。”说着解下荷包,道:“别太小气了,买些源生堂的鹿茸和燕窝给她补补身子。”

汪三财老眼泛出泪光,忙摆手道:“她哪里用得着这些名贵的东西……”

公蛎因为跟汪三财赌气离家这两天,经历颇多,寻思自己着实任性了,未等毕岸说话,一把接过荷包塞给财叔,道:“财叔不用客气,这是我们忘尘阁的事儿呢。”

汪三财从里面抠出一块碎银,道:“够了够了。”看了看公蛎,微微叹了口气,道:“龙掌柜,我年纪大了,有些唠叨,你莫要跟我老头子一般见识。”

李婆婆端着一碗茶汤过来,显然是要送给汪三财的,但一看到公蛎和毕岸,转手朝公蛎递过来,大声道:“龙掌柜,你这两天不在家,大家伙儿都惦记得紧呢。给,先尝尝婆婆我的茶汤!”

公蛎心中一暖,笑道:“多谢婆婆。我又是泥又是土的,先去换个衣服,等过会儿专门去你的茶馆吃去。”

小妖听到响动走了出来,看到二人眼睛一亮,清脆脆叫道:“毕公子好!”过来站在公蛎身边,看着他却不说话。

公蛎伸手想去摸她顺直的头发,但看到李婆婆鸡贼的眼睛,又收回了手,朝她眨了眨眼,道:“我没事了。”

小妖眼圈一红,眼里的开心显而易见,接着眉头一皱,小脸一板,一副嫌弃的表情道:“脸怎么回事?——瞧这脏的,泥猪一样。”

李婆婆在一旁搭讪道:“没事,毁不了相的。”

公蛎可怜巴巴道:“昨晚下雨路滑,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下来了。”

小妖跺脚道:“不管你了!总是这么毛手毛脚。”

李婆婆撇着嘴小声道:“口是心非,嘴硬。”小妖竖起眉毛,双手一叉腰,李婆婆忙将茶汤塞给汪三财:“火上还炖着茶汤呢。”掐着腰一扭一扭地走了。

一直在一旁微笑看着的毕岸道:“你家姑娘呢?”

小妖伶伶俐俐回道:“姑娘昨天下午被王进大人接去查看一些香料,估计要明晚才能回来。”

毕岸嘴角弯了弯,又道:“那小花在家吗?”

小妖对他问起小花有些意外,道:“小花在呢。您有什么事?”

毕岸道:“哦,我记得小花做的酒糟鹅特别好吃,这几日口淡得很,能否麻烦跟她说一声,做一份酒糟鹅给我?刚好还有一个江南来的客人,在城中遍寻这道菜不见,我也应承了他,今日中午请他吃正宗的酒糟鹅。”

公蛎第一次听到毕岸开口跟人要吃的,顿时好奇,忙腆着脸道:“酒糟鹅我还没吃过呢。小花既然做一次,不如多做一份。”

小妖瞪了他一眼,道:“馋嘴猫!”对着毕岸又满脸笑容:“小花在家呢,没问题,保证不误了您待客。”

毕岸笑道:“麻烦了。”走了两步,又回头交代道:“中午还得劳烦小花亲自送过来,客人想询问下具体的做法。”

公蛎换了衣服出来,汪三财已经收拾东西,欢天喜地地看望他的表外甥女了,毕岸坐在院中梧桐树下,捧着《巫要》一边看一边等公蛎吃饭。

这两天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公蛎一时竟然不知从何说起,颠三倒四,好一阵子才将事情说明白。

听到公蛎说遇到被囚在山洞里的方儒,毕岸大为惊讶:“方儒?蛟龙索?”

公蛎闷闷道:“没错,他把半块避水珏送给了我,要我出来拿木赤霄救他,谁知道昨晚木赤霄一到我手里,就被巫琇夺了去。”

毕岸似乎有些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公蛎重复了一遍,他才回道:“不急,只要能确定木赤霄是蛟龙索的钥匙,我有木赤霄的图样和尺寸,大不了找个能工巧匠另锻造一把。至于拜访明道长一事,我来安排即可。”

毕岸这么一说,公蛎心安了些,又提起孟瑶同阿意相熟一事,伤心地道:“阿意死了,可我还是想去孟河苗圃看看,多打听些阿意的消息也是好的。”

毕岸看向隔壁的花树,眼神散漫,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公蛎站起身道:“我要去孟河苗圃。”

毕岸回过神来,一把拉住公蛎,皱眉道:“阿意这个事情,还是有诸多的疑点。”

若是以前毕岸这么说,公蛎一定以为他怀疑他故意引导或者有意拖延,但今日听了,却心生沮丧。

公蛎深深地觉得,自己对她了解的太少了。每次她都是莫名其妙地出现,莫名其妙地消失,除了知道名字,其他的一无所知。但越是这样,公蛎越是着迷,一想起她身上的味道和娇嫩的嘴唇,公蛎便喜欢得不能自已。

想起昨晚的情景,公蛎落了泪,不情愿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她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但你昨晚看到了,她接近巫琇,不管有何目的,做的却是同我们一样的事情。”

毕岸眼神温柔了许多,道:“不,我的意思是,没亲眼看到她遇害,不要轻易下结论。况且有时眼见的也不一定为实。”

公蛎跳了起来,原本肿着的脸红得像卤好的猪头肉:“你是说她可能没死?”

毕岸道:“如今官府严查血珍珠事件,能培养一批珠母很是不易。巫琇饲养珠母多时,绝不肯就此毁掉。再说阿意既然有备而来,定然有着不同寻常的本领。”

公蛎激动得原地打转儿:“那她如今在哪里?古宅中关着的那个中了冥花蛊的女孩,又是谁?”

毕岸脸上少有地显出困惑的表情,道:“古宅那个,我也不确定她的身份,但她身上的气味确实同阿意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至于昨晚的阿意在哪里,我中午请了客人来,他同巫琇甚有渊源,你自己问问他便好。”

公蛎闷闷道:“还有一事,关于杀死胖头的凶手,你这边可有什么线索没有?”

毕岸迟疑了一下,道:“暂时还没有。”又道:“今天有重要事情要做,明日我带你去拜会明道长,问问关于方儒的事情。走吧,先去看看我一直藏在阁楼里的宝贝。”

(二)

忘尘阁店铺之后,有个同内堂相连的库房,里面堆满了分门别类的当物。因为杂乱,也因为风传此处曾经闹鬼,公蛎向来不屑进来,更别提过来帮忙整理了。如今胖头去世,阿隼繁忙,偌大库房依然整理得井然有序,公蛎不由对汪三财生出一丝愧意来。

阁楼便在库房之上,除了毕岸,少有人上来。两人穿过货架,来到阁楼门口,公蛎忽然感到一阵奇怪的凉意。

毕岸拿出钥匙,看了他一眼,道:“没事。”

打开阁楼的门,里面一片灰暗,仿佛充满了浓重的雾气。但公蛎分明觉得这是一堵墙,忍不住伸手去摸,触之却是空的。

毕岸简洁道:“闭锁之术。免得有人发觉阁楼里的东西。”

阁楼里渐渐明亮起来。里面摆着一张老旧的桌子,一张未刷漆的柏木小床,已经变成了黄白色。公蛎扇着扑面而来的腐败气味,道:“这里面住的有人?”

忽见床里侧摆放的一件已经褪色的红舞衣,心里一惊,不由后退了一步,看向毕岸。

毕岸点点头,道:“以人做珠母,已经在巫教盛行多年。三年前,曾经有一个女孩逃出来,逃到这里被原当铺掌柜钱贵收留。”毕岸拉开床头的壁橱,捧出个匣子来:“女孩来之时,抱着这个匣子。”

公蛎见这个匣子古香古色,虽然陈旧但用料精良,估计价值不菲,道:“钱贵定是看上这个匣子了。”

毕岸叹了一口气,道:“钱贵做当铺行当多年,自然有些眼光。但他不光看上了这个匣子。”

公蛎对以前的掌柜了解不多,听说是个肥胖油腻的中年人。毕岸继续道:“钱贵见她容貌俊秀,起了色心,有一日夜间,便对女孩不轨。那女孩子是个性子极烈的,当晚便吊死在了这阁楼上。”

公蛎一仰头,看到门框之上残余的白绫丝线,不由打了个寒噤,恨恨骂道:“这该死的钱贵。”忽然想起去年跟踪毕岸时,在北市码头茶馆听到关于钱家当铺的传闻,顿时心惊,道:“去年在北市码头的茶馆,那些脚夫说此处闹鬼……原来是真的?”

毕岸未答,将匣子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