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阿意来鹰嘴潭的两个男子,竟然是稻草人。公蛎弓起身子,做好攻击的准备。
两人放下滑竿,前面的男子伸出手臂,对着瀑布慢慢做了个划水的动作,那个样子,似乎将瀑布当成了一个巨大的门帘,从中间往两侧打开。
一滴凝结的水汽,落在公蛎的额头上,滴落在了眼睛里。公蛎却一眼都不敢眨,只待稻草人有什么异动,便要跳下去救她。
水流仍在继续,瀑布却分开了。瀑布后面,是一面巨大的灰白色石壁。
稻草人踏水而行,来到石壁前面,从怀中取出一只朱砂笔,熟练地画了一个门,然后闪身躲开。
咔吱吱一声响,石门慢慢开了,稻草人折回,两人抬起阿意,快步进入。公蛎箭一样弹出,在石门合上之际,跟着闪了进去。
稻草人抬着阿意,走过一条长长的黝黑过道,转弯之后,眼前大亮。
一个农家院落,不,是农家窑洞,中间五孔联排一线大窑,左右上下各有两排小窑,砌得极为齐整,上圆下方的圆拱形门窗上面贴着窗花,每口窑洞前挂着一个灯笼;还有几口阔口散窑,里面堆放着柴米粮油之类的东西。院子中间有一片草地,大窑门口摆着一个造型怪异的石雕双头蛇,透着一股邪恶。
公蛎连忙将目光移开。
窑洞上方,是浓密的树林,从缝隙中可以看到点点星光。
原来这里竟然是邙岭上一个巨大的天坑坑底,也不知巫教如何找到这么隐蔽的一处所在。
稻草人将滑竿放下,闪到一边垂手站立,瞬间恢复了呆滞死板的僵硬姿态。公蛎则躲进了排水的小沟渠之中。
近入口一侧的窑洞门开了,两个戴着面巾的女人,一副梨园教习嬷嬷的打扮,急匆匆走了出来,看了看稻草人和阿意,其中一个声音年轻些的,疑惑道:“还没到子时呢,怎么就来了?”
另一个年纪大的手里捧着一个美人面具,上去给阿意带上,冲着年轻那个道:“别让它们站这里,搬厨房去,明天做饭烧掉。”
年轻嬷嬷挽起袖子上前,用力一抱,稻草人纹丝不动,只好看着年老的那个:“弄不动。”
年老的冲她翻了个白眼,道:“笨!”走上前捏了捏稻草人的手臂,啧啧道:“今晚的人偶非同一般。”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黄表纸符,帖在稻草人的额头上,往一个堆放柴火的窑洞一指,喝道:“去!”
稻草人乖乖地朝着她指的方向走了过去,自行停靠在一堆柴火上。
年轻那个瞪大了眼睛,惊讶道:“钱嬷嬷,原来您也会法术?!”
年老的钱嬷嬷小有得意,对着手指吹了一下,扭着腰身道:“废什么话,快来帮忙。”
两人抬着阿意,进入了正中一个大窑之中。公蛎连忙跟上,但为了不让人发现,只能顺着沟壑迂回,等到公蛎溜到窑洞门口时,窑门已经锁上了。
两个嬷嬷站在门口,隔窗看着阿意,钱嬷嬷道:“不错,十二个终于全了。”
年轻的道:“这个怎么送来的这么晚?来得及吗?”
钱嬷嬷看来骄横惯了,鄙夷道:“平嬷嬷来了这么久,怎么还说出这种没水平的话来!都是现成的!”
年轻的平嬷嬷赔笑道:“钱嬷嬷教训的是。”钱嬷嬷哼了一声,道:“好好准备,这可是最后一批了。做完这一票,老身就回乡下养老啰。”扭动着肥胖的腰身回了第一口窑洞。
平嬷嬷探头往里张望了一阵,也转身走了。公蛎这才有机会慢慢攀着窗台,往里偷看。
大窑之中,连同阿意,一共十二个女孩,并排躺在未涂漆的柏木小床之上。除了阿意是一身紫色衣服,其他的皆是红色舞衣。
公蛎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想起第一次曾经在金谷园里看到女孩儿被人破颅取珠的情形,止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窑洞上下两层,除了正中大窑里的十二个女孩,每个小窑里都住着一个人,大多年龄在十一二岁至十八九岁之间,有男有女,有的已经休息,有的仍在打坐,身上的服装、发束一模一样,若不是公蛎能够分辨出女孩身上独有的体香,打眼一看,完全不辨雌雄。上层的窑洞却像是空的,既看不到里面是否有人,也听不到什么动静。
但同柴房相对的八口窑洞,里面却是一些几岁的孩子。公蛎一个个看去,全部都是女童。
公蛎想起高氏同颖桧之间的对话。毫无疑问,自己闯进了巫教的隐蔽训所,这些人是巫教教徒,而那些幼龄孩童,是巫教寻找的灵童。
忽然一个女童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叫娘,并从床上爬了下来,用力地捶门。
两个嬷嬷耳朵倒灵性,飞快地跑了过来。公蛎连忙躲起来。
平嬷嬷贴着门缝往里瞧,口里道:“这丫头来了几天,怎么还是这样?”柔声道:“乖啊,娘在呢,你快回去睡去。”
钱嬷嬷对她的举动嗤之以鼻,冷酷道:“废什么话?再加药量!”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油纸包,道:“开门!”
平嬷嬷迟疑道:“不好吧?药量已经比其他孩子多了一倍,再多下去,只怕傻了。我哄哄她。”对着门缝道:“玉姬乖,快点睡吧,明天早上我们就回家……”
公蛎听到玉姬两个字,不由呆了一下,接着便听到小女孩哇地大哭起来,叫道:“你不是我娘!我要回家!娘啊……”
竟然是攰睦和高氏的女儿二丫!几个月前,高氏托孤,毕岸在苏媚的帮助下把她送给了城西观德坊的刘大官人,没想到还是被巫教掳了过来。
钱嬷嬷催促道:“快点快点,她这么嚎着,把其他几个灵童都惊醒了!”
平嬷嬷道把手从门上的缝隙中伸过去,摸着二丫的头,恐吓道:“别哭了,再哭把你丢到水潭里!”
公蛎心中着急却不敢出声,只有在心里默念:“蛇哥哥在呢,二丫别哭了!”
也不知是平嬷嬷的恐吓起了作用,还是二丫感受到了公蛎的焦急,竟然真的不哭了,只是坐在地上抽搭。
平嬷嬷道:“你看这孩子,少有的懂事。”
钱嬷嬷将油纸包又收了起来,鄙夷道:“你懂什么?这些妖孽,活着也是害人。”
平嬷嬷翻了翻白眼,却不敢反驳。公蛎巴不得两人赶紧离开,他好去看一眼二丫,忽听一阵响动,钱嬷嬷惊叫道:“龙爷来了!快点,误了龙爷大事,小心你的狗命!”
两人一阵风地直奔入口而去。公蛎将头贴在门的缝隙之上,二丫抬眼看着公蛎,一人一蛇就这么对视着。
公蛎身为原形,按道理是不该发出人声的,但咋见二丫,心中悲喜交加,咝咝道:“你不要急,等我过会儿来救你。”
二丫仿佛认出了他一般,重重地点头。
地面忽然震动了一下,公蛎忙缩回脑袋,顺着墙根潜回到关押阿意的那口窑洞附近,看到双头蛇石雕腹下位置极好,便闪身藏了进去。
伴随着轰隆隆的瀑布声,龙爷威严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三男一女。尽管他们都带着滑稽的福娃娃面具,公蛎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腰身粗壮的女人脖子里挂着一串骷髅挂饰,正是今天上午陪在女先儿身边的湿婆信徒阿姆。
公蛎暗自后怕,心想幸亏今天自己没贪财要了她的珠子。
钱嬷嬷施了一个大大的万福,满脸堆笑道:“龙爷来了?”
龙爷哼了一声,却未搭话。倒是旁边那个戴着红脸福娃娃面具,举止有些娘气的清瘦男子上前掐着腰问道:“收成怎么样?”
钱嬷嬷一脸谄媚,鸡啄米一样点头:“好着呢。包您满意。”
清瘦男子翘着指尖,四处巡视了一番,捏着嗓子道:“其他的呢?”——公蛎想起他是谁了。去年苏媚假扮胡烁,曾同一个酷爱男风的男子打探消息,公蛎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对他翘起的兰花指和扭捏的嗓音印象深刻,觉得他简直像一颗溜光水滑的琉璃珠。
阿姆冷冰冰的目光从面具后射出,公蛎连忙将脑袋一缩。
钱嬷嬷像一只炫耀下蛋的老母鸡,咯咯笑道:“您是说这次参与训诫的?都好着呢。要不要我叫他们集合一下,给龙爷过过目?”
琉璃珠翘着兰花指,道:“不用。”几个人绕着窑洞走了一圈,偶尔在某个窑洞前停留一阵,龙爷并不发话,问话的始终是这个琉璃珠,剩下的两个男子只是默默跟随,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