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蛎更加好奇。这个在普通百姓口中法术高强、身姿俊秀、平易近人的明道长,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情,如此得民心?
孟河嘿嘿笑了起来,骄傲道:“当然,我妹妹又聪明又漂亮。”接着继续道:“然后呢?”
孟瑶用手指绞着衣襟,道:“然后他告诉我,有事情尽管来找他,就让我出来了。”
孟河面露失望之色:“他没有给你开点药或者用什么手段治疗?”
孟瑶瞪大眼睛:“开什么药?治疗什么?”
孟河慌乱道:“没有,我昨日摔了手臂,还以为他那里有些治疗跌打扭伤的奇效药。”说着唉哟一声,捧起左臂,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孟瑶慌忙过来,带着哭腔道:“哥哥你怎么样?”又是揉搓,又是哈气,举动十分孩子气,但又可爱万分。
孟河故意慢慢舒展眉头,道:“嗯,好些了。”
孟瑶抬起头来,含着眼泪笑道:“哥哥歇着,剩下这些块茎我来弄。”
孟河心疼道:“别,小心指甲变形,就不好看了。这些留着,明天早上再做不迟。”
公蛎看着他们二人兄妹情深,心底有些羡慕。
两人简单收拾了下,孟河回去前面苗圃的简易窝棚看门,孟瑶也洗了回到房间。
原本以为能够探得些有用的信息,谁知一无所获。大晚上的,总不好贸然出现在女孩子的房间里,公蛎便打算等孟河睡着了偷偷离开。
一盏茶功夫过去,孟河鼾声大作,隔着苗圃都能听到。孟瑶解开了发髻,坐在床头发呆,一头青丝如同瀑布,在微弱的灯光下发出锦缎一样的光泽。
公蛎还第一次见一个女孩子的头发如此好看,心想要是小妖的头发这么放下来,还可找机会摸一摸,嗅一嗅。
这两天来,公蛎四处奔波,心神疲惫,嗅着孟河苗圃的花香阵阵,直觉得浑身舒坦,一会儿的工夫竟然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忽然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丁香花味道,只见阿意站在窗前朝他招手,花瓣一般的嘴唇发出润泽的光。
公蛎朝她伸出手去,身子一松,差点掉了下去,顿时惊醒。睁眼一看,瞬间惊呆了。
眼前的不是梦,真的是阿意,她袅袅娉婷地站在阿瑶房间的窗前,正在对着镜子梳头。
——但那个被毕岸关在棺材一样的古宅之中,浑身散发出丁香花香味的骷髅,又是谁呢?
尽管还有诸多的疑问,但这种熟悉的香味,公蛎绝不会认错,更不用提还有她花瓣一样的嘴唇。
公蛎热泪盈眶,几乎要冲过去叫她,却忍住了。
她身后的墙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门,门旁站着一个人,戴着个咧嘴大笑的昆仑奴面具,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黑袍,上面绣了个银色骷髅。
公蛎对银色骷髅印象深刻。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阿意将头发盘起,对着镜子照了照,笑道:“阿瑶,你看姐姐的发型怎么样?”
阿瑶应该是睡了,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摆放在床头,身上盖着薄被。
阿意又道:“唔,这个发型不适合小女孩,等你再过几年,我帮你梳一些漂亮的发髻。”
阿意似乎对站在背后的银骷髅一无所知,她口气亲切随意,有一句没一句地同阿瑶聊着天,如同姐妹。公蛎恨不得冲上去问问她,这些天她去了哪里,住在何处,古宅里那个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儿到底是谁,却碍于后面的银骷髅,不敢轻举妄动。
银骷髅站了片刻,如同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去,轻轻摸了摸阿意的头发。
阿意愣了一下,眼睛慢慢闭上了。银骷髅声音平缓,不带一丝情绪:“今晚子时,城北鹰嘴潭。”
公蛎忽然想起他是谁了——公蛎曾经在不知是臆想还是梦境之中见过他,别人称他为“龙爷”!
难道这个银骷髅,就是毕岸苦苦寻找的巫教头领龙爷?
阿意脸上显出困惑的表情,睁开眼看了看,重新闭上。银骷髅的声音变得慢而有磁性:“今晚子时,城北鹰嘴潭。”
银骷髅慢慢后退,拉开门,隐入门后不见。门渐渐淡化,先是恢复成了一幅画,然后画痕慢慢变成了一缕青烟,袅袅消失。整个房间,没有一丝外人来过的痕迹,谁也不知道刚才出现的银骷髅,到底是个真人还是个虚幻的影像。
画壁为门。
公蛎已经吃惊到见怪不怪的地步了。
阿意怔了片刻,伸了个懒腰,柔声道:“阿瑶乖,姐姐先出去一会儿,你好好睡觉,我给你带好玩儿的东西,好不好?”
阿瑶似乎已经睡熟,并未回应。
阿意站了起来,她穿着一件蓝紫色窄袖胡服,领口和衣摆上,绣有浅紫的丁香花,正是同公蛎见面时的衣着。她身材同阿瑶十分相似,但英姿飒爽,挺拔俊秀,眉宇之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霸气,同阿瑶柔柔弱弱、羞羞怯怯的气质大为不同。
她如同梦游一般,绕着屋子转了一圈,然后在床前蹲下,拔下头上的紫玉簪,在地面上慢慢画了起来。
她在地上画了一个方框,方框之上,还有一个简易的拉手。
若不是怕惊醒他人,公蛎恨不得冲上去告诉她,龙爷不是好人,不要受他的蛊惑,半夜三更去什么鹰嘴潭。但未等公蛎想好如何出现、如何劝解,地面上的方框忽然变得立体,像是一个暗门。
阿意眼神迷离,俯身拉开暗门,下面却是一个地道。她没有一丝犹豫,纵身跳了下去,暗门随即合上。
公蛎大急,跟着一跃而下,并随即变换成隆公犁的样子,俯身去推暗门,却推了空。
暗门已经化为地上的几条划痕。
公蛎用力跺脚,下面是实心的,并无暗道。
阿瑶竟然还在熟睡。公蛎早顾不上男女之嫌,上前将她的薄被掀开,低声道:“阿瑶,快醒醒!”
被子里空无一人,只是个卷成筒状的伪装。
公蛎脑袋一片混乱。阿意去了鹰嘴潭,阿瑶去了哪里?她们俩难道都被龙爷控制了吗?
公蛎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鲁莽。阿意去了城北鹰嘴潭,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赶在阿意之前到达鹰嘴潭。
但现在再去找毕岸要那个木赤霄作为信物,已经来不及了。公蛎跃出窗外,顺势往地下一滚恢复原形,穿过孟河苗圃的花丛,溜着墙根蜿蜒而行。
(四)
孟河苗圃距离鹰嘴潭,一个城东一个城北郊外,骑马都要一个半时辰。
公蛎心无旁骛,贴地疾驰,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街道旁的店铺和树木飞快地后退。
不知不觉中,公蛎的脚和腹部离开了地面,并越飞越高。洛阳城灯火点点,那些如同玩具盒子一样大小的民居和黄豆大的在城墙上巡逻的士兵,显得渺小而可爱。洛水、磁河、涧河如同三条闪烁的玉带,同城中萤火虫一般的灯光一起,与天上的星辉交相呼应。
公蛎忽然生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自己曾经多次如此俯瞰洛阳城。
掠过高高低低的邙岭余脉,温煦的和风吹着公蛎坚硬的鳞甲,浑身通泰,四肢舒展。公蛎忍不住发出一声呼啸,对着广袤的星空吐出一口浊气。
从高空中看去,鹰嘴潭犹如一个长着长尾巴的蝌蚪,又像一只流泪的眼睛,泛出微微的红光。但周围并无人活动的迹象。
大半夜的,龙爷控制阿意来鹰嘴潭,做什么呢?——他坚信阿意是被“控制”的,而非其他。
略一分神,身子顿时沉了下去,吓得手脚乱刨;这么一乱,越发控制不住平衡,一个倒栽葱直直地坠落下来。幸亏鹰嘴潭周围树木多,公蛎挂在瀑布上方的一棵灌木上,脑袋被枝杈撞得金星直冒,好久才回过神来。
为何会飞起来,公蛎不知道;为何又掉了下来,公蛎更不知道。他看着自己长满青麟的身体和强健有力的脚爪,心中又纳闷又激动。
子时将近,万籁俱寂,正剩下鹰嘴潭的瀑布声,飞溅的水珠落在旁边的树木和石头上,发出均匀的沙沙声,竟然有几分动听。公蛎心中嘲弄地想,早上刚从这里出来,今晚又来了,自己同这个鹰嘴潭倒是有缘。
鹰嘴潭并无什么异样,平静的水面偶尔泛起一两个诡异的漩涡。公蛎盘在树上休息了一阵,觉得还是及早做好准备,刚从树上垂下半个身子,准备绕到瀑布一侧去,忽然从嘈杂的瀑布声中分辨到一丝异样的声音。
公蛎像树枝一样倒挂着,隐藏在灌木丛中。
是脚步声,细而轻盈,随之而来的还有魂牵梦萦的丁香花味道。
两个壮汉抬着一个滑竿在瀑布前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站定。水雾之下,阿意同猫一样蜷缩在椅子上,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小水珠,美艳不可方物。
公蛎却嗅到一股干稻草的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