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蠢笨老妪一边听一边复述:“天数已定,命不可改。三月之内,兄弟阴阳两隔,爱人生死分离。”
公蛎虽然知道算命多是骗人之举,不过利用人的心理弱点骗点钱财罢了,但听到“兄弟阴阳两隔、爱人生死分离”胸口犹如被打了一闷棍,又堵又痛,甚至自责地想,原是自己命不好,殃及他们了。
公蛎无心再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多谢先生。”慢吞吞扭转身子,准备离开。
老妪却追着问道:“你眼下便有大灾难,不想要破解一下吗?”
从自己混码头的经验来看,宣称有灾难再作法破解,是街头坑蒙拐骗的一贯伎俩。公蛎自然不会上当,推脱道:“不用了,多谢先生。”摸出刚才的小银锭,丢在门口的篮子里。
老妪却道:“眼下便有大灾难,邙岭倾覆,洛水倒灌,百万百姓死无葬身之地,年轻人,你当真不放在心上吗?”
公蛎如五雷轰顶,不由站住,颤抖着声音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女先儿如同泥塑一般,一动不动。
老妪咧了咧嘴,冷淡道:“破还是不破?”
公蛎沮丧道:“若真是邙岭倾覆,洛水倒灌,整个洛阳城尽数毁掉,单单破了我一人的灾难,又有什么用处?”
老妪竟然冷笑了一声,公蛎不知是自己听错了,还是楼下传来的。但她很快又恢复了呆板的模样:“随你。”俯在女先儿耳朵前说了句什么,女先儿微微摇了摇头,两人似乎是在讨论破解之法。公蛎茫然无措,看着她们俩窃窃私语。
两人交流了一阵,终于商定了对策,老妪道:“先生说了,你资质异于常人,我们愿意帮你破解。”
公蛎带着几分警惕,道:“如何破解?”
老妪的眼睛落在公蛎的荷包上:“纹银十两。”
公蛎噗地吐出一口气来。说了半日,原来还是骗钱。
公蛎捂住了荷包,装作十分内行的样子,道:“你先说如何个破法才是,在下不才,也是混过这行的。”
老妪皮笑肉不笑道:“爱信不信。”她的表情不多,但公蛎总觉得她似乎哪里让人觉得非常熟悉,却想不起来。
女先儿动了动手指。老妪转过身,在女先儿身后拉出一个乌黑的陈旧匣子来,一边打开匣子扒拉,一边道:“你头内生有异物,先前曾剧烈头疼,如今却无什么症状,对不对?”
公蛎警惕道:“你怎么知道?”被选作珠母这件事,除了忘尘阁几个人,公蛎从未对外讲过。
老妪慢吞吞从匣子里拿出个折叠成三角形的黄裱符来,冷淡道:“老妇若连这个也瞧不出,还混什么?”说着倒了一碗水,将黄裱符点燃,纸灰混入其中,道:“你头里长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大,压迫了经络,虽然疼痛消失,但哪日若不小心,只怕会出大事。”
毫无疑问,这个老妪是有些本事的,说的句句全中。公蛎急切道:“先生可能根治?”
老妪将碗递给公蛎,道:“将这碗符水喝了,再佩戴个平安珠,至少第一关便过了。”
公蛎心中还是有些疑惑,接过符水却没有喝,问道:“什么平安珠?”
老妪小心翼翼地从小盒子里拿出一颗乌黑的珠子来,道:“这颗平安珠,赠予公子。”说着用手指在珠子上摩挲了一阵。
珠子渐渐变亮,泛出绿莹莹的光来。珠子内部,隐约可见丝丝的绿色发晶,中间夹杂着点点闪光,宛如夏夜的夜空一般深邃。乍看之下,倒同当日江源送他的那颗乌玄晶有些相似,但比乌玄晶更为精致纯净。
公蛎眼放异彩,道:“什么东西?”
老妪慢吞吞道:“这个平安珠,原本镶嵌在大禹治水使湿婆法杖之上,具有神力,可保你平安。”
在忘尘阁混了一年多,虽然不求上进,但耳濡目染之下,宝物鉴定能力还是大有提高。公蛎虽然对她所提到的“湿婆法杖”之类的噱头嗤之以鼻,但这颗珠子要价两百,并不算太贵。
老妪道:“请先饮了符水,老妇给这个珠子开开光。”
公蛎一手端着符水准备喝下,一手去接珠子,眼见指尖要触到珠子,忽觉额头的蛇婆牙一阵剧烈刺痛,差点把碗摔了。
这一痛,倒提醒了公蛎,想起毕岸多次告诫,不要收受、佩戴不知名的东西。
公蛎收回了手,转身符水放在旁边的佛龛上,不无遗憾道:“果然是个宝物。只是今日在下来的匆忙,不曾带这么多银两。”他抬头看着老妪的脸色,赔笑道:“要不我今日先交付了定银,立下字据,明日一早便带足了钱,再来喝符水、取珠子,如何?”
老妪脸若寒霜,已经将平安珠放入小盒子,并吧嗒一声按上了搭扣;而女先儿既不插话,也无表情,如木雕泥塑一般。公蛎见老妪熟视无睹,又过来求女先儿:“先生既然存心要救在下,不如通融一下……”
见公蛎往前凑,女先儿竟然往后仰了一下,似乎躲避。老妪一把抓住公蛎,厉声喝道:“你今日来存心捣乱是吗?”
公蛎正要解释,忽听楼下一阵喧哗,接着楼梯咚咚咚直响,似乎有个人要硬闯,女倌儿不让,两人吵了起来。
老妪松开公蛎,转身下楼。公蛎冲着女先儿一边施礼,一边后退,道:“多谢先生指点。”女先儿忽然伸出手指,朝公蛎一勾。
公蛎愣了一下,女先儿又是一勾。
公蛎迟疑着靠近了些,却见女先儿指了指公蛎放在佛龛上的符水。她眼巴巴地看着那碗符水,舌头舔着嘴唇,一副饥渴模样。
公蛎端起符水递给她。她一扬脖子一饮而尽,又飞快将碗还给公蛎,嘴巴还在咂摸着味儿,已然激动得浑身颤抖,仿佛这碗符水是人间少有的美味。
公蛎有些莫名其妙,端着空碗道:“你怎么了?”女先儿不言语,深深地看了公蛎一眼,在他面前伸出一只手来。她的手心画着六条杠:最上面一条横杠,下面一条中断,编排两条短杠,再下面又是两条长杠,再并排两条短杠,最下面又一长杠。
公蛎迷惑道:“什么东西?”见这女先儿手指白嫩细腻,如葱段一般,家境显然不错。女先儿将手拳起,又重新伸开。公蛎心想难不成女先儿想考考他认不认得颜料,仔细看了看,小声道:“看样子是眉黛……应是上好的螺子黛。”
女先儿眉头紧皱了一下。公蛎正待仔细研究,身后老妪的脚步传来,女先儿瞬间将手一收,恢复了一动不动。
老妪堵在公蛎前面,同女先儿解释道:“一个醉鬼闹事。”转过身来看到公蛎手里的空碗,冷哼了一声,道:“喝完这碗符水,病已经除了一大半,你好自为之。今日先生累了,麻烦离开。”
公蛎故意道:“刚才说的,我愿付定银……”老妪不由分说推他到门口,将阁楼的门重重关上。
公蛎心有不甘,慢吞吞往楼下走,一边走一变琢磨女先儿刚才的举动,无意回头看了阁楼一眼,忽见门帘上绣着的八卦,犹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离卦!刚才女先儿手心画的是个卦象!
自己竟然看到的是螺子黛,真是蠢到家了。
但女先儿为何要背着老妪,抢着喝了那碗符水,并向自己展示一个离卦呢?
公蛎又是疑惑,又为自己刚才的愚蠢表现感到懊丧,下了楼梯,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一个面目黢黑的中年男子满身酒气,醉醺醺的正在同阻拦他的女倌儿争执。他一看到公蛎,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挑衅道:“凭什么你能上去,我不能上去?”
公蛎一本正经道:“因为你没资格。”
男子一愣,竟然嘟嘟囔囔地走了。公蛎走出了清风居,想着刚才的情景,忽然心中大疑,冲上去一把抓住男子,去撕扯他的脸皮:“毕岸,是不是你?”
男子被他扯得龇牙咧嘴的,却只管冲着他呵呵傻笑。女倌儿听到动静,忙出来招呼道:“公子需要帮忙吗?”
公蛎松开了手,略显尴尬道:“认错人了。”拍拍手掌一溜烟儿跑了。
(三)
事情越发蹊跷。公蛎对于女先儿给他的那个离卦百思不得其解,便找了个街边的算卦先生询问。谁知那算卦先生东拉西扯,比公蛎还不靠谱,白白浪费了二十文钱。
一顿折腾下来,已经午后。公蛎简单吃过午饭,直奔宣风坊方儒的住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