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却毫无知觉,抬眼朝公蛎羞答答一笑,又低下头去。
公蛎呆呆地望着她,心中不知是惊喜还是害怕。小姑娘被他看得慌乱起来,手足无措道:“公子若是不喜欢,那就算了。”说完扭头便跑,口里叫道:“哥!哥!”
一个壮汉应声站了起来,小姑娘如同兔子,躲在他的身后。
估计他便是这苗圃的主人孟河了。孟河二十多岁,铁塔一般,脸晒得黢黑,敞怀穿着一件汗襟,露出满身的腱子肉,他手里掂着一把短花锄,警惕地看着公蛎:“你做什么?”又转头哄小姑娘:“妹妹不怕。你还是去屋里歇着去。”
妹妹打扮的花朵儿一般,哥哥却晒得像块黑炭。公蛎心想,胖头若是找到妹妹,定然也是这般疼爱。
孟河见公蛎不说话,喝道:“挑花就挑花,不挑就赶紧走!”
公蛎叹了口气,道:“我想买几株丁香,要最贵、最好的。这是定金,送到……”想了想,道:“送到敦厚坊流云飞渡的罗小妖姑娘。”说着从荷包中随随便便抠出一块银锭来,放在花盆上,慢慢走开。
他未回头,但可看到孟河将银子放在嘴巴里咬了咬,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表情道:“妹,这人傻了吧?不挑不拣不问价,就这么丢下银子就走了?”
小姑娘小声道:“他曾在流云飞渡推销香粉,应该不是坏人。我们就照地址送去好了。”
十两的大银锭,估计是他们一年的进益了。孟河十分开心,笑呵呵道:“好。不过我一人去就好,你不用去。”
小姑娘嘟起嘴巴,撒娇道:“不行,我也要去。”
孟河不笑了,郑重道:“不许,算命的说了,你今年流年不利,三个月不能出门,上次你擅自出门,哥哥我在家都担心死了。听哥的话,我回来给你带那个什么云什么渡的胭脂。”
小姑娘嘴巴扁扁,想要哭出来:“我才不信那个女先儿的话,你就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出去,故意同他串通起来骗人的。”
两人争辩了一会儿,小姑娘还是乖乖听话留在家里。孟河手脚麻利,这么远的地方,也不说雇一辆马车,而是推出个独轮车来,挑选了四盆卖相不错的丁香上去,并嘱咐道:“我先送一车去,你把大门闩上,花棚今日便不营业了。乖,中午回来我带烧鸡给你吃。”呼呼哧哧推着小车,健步如飞,往敦厚坊方向去了。
小姑娘撅着嘴巴,闷闷地看着哥哥走远,怏怏不乐地闩上了柴门。
公蛎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小姑娘这种情况,不仅周围的人未发觉,她自己也是不知道的,公蛎既无法上前告知,也不知下一步要如何做。在附近街道徘徊了一阵,公蛎决定,今天先在这里守着,看看情况再说,并放出小白蛇,要它回去给毕岸报个信。
小白蛇这些天一直缠绕在公蛎的手臂上,而且公蛎不知何时学会了将它隐藏起来——即公蛎能够感知小白蛇的存在,别人却看不到。如此一来,小白蛇仿佛化为公蛎身体的一部分,倒也方便得紧。
小白色扭动着,钻入路边花丛不见。公蛎徘徊了一阵,心想与其死等着,不如去问问小姑娘曾有过什么可疑的遭遇。刚走到丁香花架下,对面快步来了一个年轻少妇,大力拍打花圃的柴门,嘴里叫道:“阿瑶,阿瑶!”
公蛎慢慢踱着方步走开,耳朵却留意着花圃的动静。
被称为阿瑶的小姑娘快步跑了出来,却没有贸然开门,隔着柴门缝隙高兴地道:“嫂子你来啦。”
少妇娇嗔道:“别嫂子、嫂子的,都把人叫老啦,你叫我芳姐就好。西市那边的女先儿又来了,算卦算得极准,我想去瞧一瞧,邀你一起去。”
阿瑶闷闷道:“我不去了,哥哥说了,他不在家,我不能一个人出门的。”
少妇央求道:“上次去流云飞渡太远,这次这么近,又有我陪着,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你就不想帮你哥哥问问婚姻,然后赶紧娶个嫂子回来?”
这句话一下击中了阿瑶的心理,她眼睛闪亮,一副很想去的样子,但犹豫良久,还是道:“算了,我不去啦。我等哥哥回来吃饭。”
少妇见说不动她,只好离开。公蛎心想,这个小姑娘年龄虽小,心里却是有主意的,心里正盘算着找个什么说辞,忽见一个男子急匆匆跑过来,张望了一番,冲着柴门高声叫道:“孟河!请问这是孟河家吗?”
阿瑶躲在门后听了一阵,这才怯生生应道:“我哥哥不在家,请问你有什么事?”
男子语速很快:“你哥哥出事了!叫我给你送个信!”
阿瑶一下子哭了起来,但口齿依然清晰:“我哥哥现在怎么样?他在哪里?”
男子跳起来叫道:“刚被送去魏家医馆了!你赶紧过去看看,还昏迷着呢。”说着也不等阿瑶,又急匆匆离开了。
阿瑶追着问道:“魏家医馆在哪里?”男子已经远去。阿瑶抹了眼泪,不忘拿上银两,并顺手拿了一件院里晾晒的她哥哥的衣服,将柴门锁好,一边哭,一边朝着过往的马车招手。
公蛎远远看到,忙一个箭步跳到街口。刚好有一辆空马车经过,公蛎跳上,豪爽地丢出一两碎银,道:“去魏家医馆。从这边走。”
马车夫喜笑颜开,二话不说赶车便走。而那边阿瑶已经等不及车来,正沿着街道狂奔。
等马车追上,公蛎吩咐车夫同阿瑶并行,自己假装偶遇,拉开车帘叫道:“小姑娘,你跑什么?我订的丁香送货了没有?”
阿瑶哭着道:“丁香可能送不了了,您的定金我稍晚些退给你。”
公蛎假意怒道:“那怎么行?我现在要去魏家医馆,下午再来找你哥哥算账。”
阿瑶眼睛亮了一下,追着车叫道:“公子能否搭我一程?我哥哥……他在魏家医馆。”公蛎见她泪水涟涟,跑得半边脸儿通红,羞怯的表情带着点坚毅,很是可爱。
公蛎吩咐马车夫停了车,拉了她上来,皱眉道:“你可不能赖账。”
阿瑶双手放在膝上,十分局促,强忍住泪水,低头小声道:“是。”
公蛎看她的样子,分明被哥哥保护得太好,但如此焦虑之下,她竟然能做到有条不紊,心中好感大增。如今她坐在公蛎对面,整个脸部被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这半边骷髅,一张粉嫩的小脸正是个美人坯子。
她极其焦虑,不时打开车帘往外看去。公蛎一心想套出些话来,装模作样打量了一番,忽然道:“小姑娘,我看你今年流年不利,不宜外出啊。”
阿瑶回过头来,抬眼看了公蛎一眼,又低下头去,小声道:“我没病没灾,也算不上什么不利。”
公蛎故作高深,叽里咕噜背了一大段《巫要》上面那些难懂的文字,然后才道:“在下乃是流云飞渡隔壁忘尘阁的掌柜,对看相有些研究。今日你哥哥出事,原本也是受你的运势影响。”
阿瑶愣了愣,表情惶恐起来。公蛎信口道:“你命中孤独,父母难靠,正是所谓的桃花水命,但偏巧你哥哥是木命,为阆苑古桃,同你相依相扶,最为和睦。但你今年一十二岁,本命将至,流年不利,其实指的是对你哥哥不利。”
泪珠子在阿瑶的眼睛里转来转去,却竭力没流下来:“那我该怎么办?”
公蛎闭上眼睛,伸出右手在食指上掐算了一番,皱眉道:“破法还是有的,只是我得了解下来龙去脉。你近期可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儿?得如实告诉我。”
阿瑶眼睛露出一丝惊喜:“真的?”
公蛎故意冷淡道:“不信就算了。我本来是喜欢丁香,知道你哥哥丁香种植的好,索性帮个小忙。”
阿瑶垂下眼睛,想了一会儿,道:“有个女先儿,说这三个月内不让我外出。”
公蛎道:“什么样的女先儿?”
阿瑶道:“有三四十岁,模样儿很和善。那日在西市的清风居。”公蛎琢磨了下,没听说过清风居。
公蛎道:“不是这个,你好好想想,比如有没有人送你很奇怪的花囊、荷包或者什么精美的首饰?”
阿瑶抬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道:“没有。我从不收任何人的东西。”
公蛎有些失望。冥花蛊唯一的中毒方式,便是那种银线蛊和花蛊的结合,而且这种东西,除了香囊、荷包,公蛎还真想不出能存放在什么容器中。
公蛎又问:“你是不是喜欢给哥哥做荷包之类的?”
阿瑶摇摇头。公蛎急了,道:“你哥哥有没有收人家的荷包香囊?或者说,你家的花草上面,有没有长着细细长长的虫子?”
阿瑶听得莫名其妙,瞪大了眼睛怯怯道:“您到底……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