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冥花蛊(17)

轰隆隆一阵沉闷的响声,咔嚓一声,镜庙的墙壁上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镜庙剧烈地晃动起来,庙内石台上摆放的古镜纷纷跌落下来,摔得粉碎。

公蛎这才发现,石台正中的位置原来不是空的,而是有一面若隐若现的大镜子,只是如今,它上面布满了细小的裂纹。

裂片上,无数条双头蛇,正对着镜庙呆若木鸡。

提灯人终于说出话来,大叫道:“地动啦!”转身逃走。毕岸抱着老太爷,揪住公蛎的衣领往后拖去,叫道:“快走!”

公蛎木然地倒退着,眼睁睁看着石庙渐渐倒塌、下沉,地下的水汩汩翻滚,原来的镜庙,变成了一湾清水潭。

四人转移到高处一块平坦的山崖上。村里的锣鼓停了,乱糟糟的奔跑声、哭叫声、吆喝声,似乎有房屋倒塌,伤了人。

提灯人引颈张望,带着哭腔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得赶紧回家看看……”毕岸回过头来,喝道:“站住!”

提灯人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丢了提灯,扑过来抢救老太爷。

但老太爷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眼见只剩下一口气了。

公蛎怔怔地对着清水潭,心中像是有一团麻绳缠绕着,却理不出头绪。

毕岸将老太爷放在一个平台的石头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提灯人。提灯人后退了一步,愕然道:“你们是谁?外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毕岸冷冰冰道:“我还想问你呢。你是谁?”上前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提灯人挣脱不开,忽然叫道:“快来人啊,镜庙毁了!镜神发怒了!是他们,他们干的!”

当公蛎从愣怔中晃过神来,已经乱成一滩。戴面具的男子将毕岸等人团团围住,而那些妇孺老人则跪在了清水潭旁边,呼天抢地,如丧考妣。

提灯人冲着村民叫道:“是他们!他们偷偷潜入禁地,偷看祭祀,引起镜神发怒!杜家村……杜家村完了!”

一个年轻人挥舞着铁锹冲了上来,毕岸单手夺过,一拉一拽,年轻人手臂脱臼,啊啊叫着坐在地上。一个正在拍着大腿哭喊的妇人忽然道:“这不是常来我们村的货郎吗?”

有人嚷嚷起来:“怪不得,原来是早就觊觎镜神了!”一瞬间,十几号人围了过来。毕岸放开了提灯人,将吓傻的公蛎拉在身后,一把卡住了老太爷的脖子,冷冷道:“再上前一步,他就没命了。”

村民们迟疑了,交头接耳起来。提灯人跳起来叫道:“老太爷已经死了!他们刚才在老太爷行使仪式时突然跳出来,以至于老太爷中风丧命!快打死他们,给老太爷报仇,祭奠镜神!”

人群后面有人鼓动道:“打死他们!法不责众,我们这么多人,打死他们官府也不会治罪!”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尖利地附和道:“正是正是!”显然是胡莺儿。

人群黑压压地扑过来,公蛎却忍不住循声寻找她的身影。透过人群的缝隙,公蛎看到胡莺儿又跳又骂,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但眼底分明带着一丝得意的笑。

公蛎心中一动。似乎有哪些重要的细节忘记了。

毕岸应付着愤怒的村民,还要护着公蛎和尚未咽气的老太爷,并阻击想要趁机逃走的提灯人。

一个妇人拿着细长的竹条,从后面朝着公蛎的脑袋挥来。毕岸手臂一挡,折手夺过,竹条的尾端扫到公蛎的脸颊,留下细长的红印子。

毕岸低声喝道:“去揭了提灯人的面具!”

公蛎忽然清醒过来,将毕岸左侧的几个村民掀翻,扑过去撕扯提灯人的面具,大声叫道:“他不是提灯人!他是假冒的!”

打斗的人群静了下来,毕岸趁机叫道:“退后!”中间空出格一丈方圆的空地来。

面具终于被公蛎扯掉,但出乎意料的是,面具之后,真真切切是提灯人的脸。

不仅公蛎,连毕岸也怔住了。

提灯人指着毕岸叫道:“他才是假冒的货郎!”

人群大哗,再一次围拢过来,比上一次更加气势汹汹。毕岸眼里射出怒光,冲着公蛎道:“你照顾老太爷!”躲过雨点般的榔头和拳头,一个闪身欺身上前,扣住了提灯人的脉门。

两人纠缠在一起,打得只看到一团旋转的人影,带起的掌风吹得竹林猎猎作响,围观者纷纷后退。

待众人眼前一花,两个人都变了。

毕岸恢复样貌,玉树临风,相貌堂堂,而提灯人的容貌却变成了一个陌生人:长脸短须,长眼薄唇。围观的一个男子率先放下手中的榔头,惊愕地道:“你是谁?提灯人黄长青呢?”一个青年妇人却喃喃低语道:“好英俊的货郎……”

公蛎傻了眼,结结巴巴叫道:“常……常大哥,怎么是你?”

假冒提灯人的,竟然是同公蛎有过几面之缘并接济过他的马夫常芳[2]!

人群外围忽然吵闹起来,只听有人叫道:“长青,你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出现了两个提灯人?”众人纷纷往外看去。

真正的提灯人黄长青,在两个人的搀扶下穿过人群,他面如金纸,后脑头发粘连,一大块血污触目惊心。

他一眼看见躺在公蛎怀中的老太爷,推开搀扶的人,满脸自责,诚惶诚恐道:“老太爷,是我不好,我不该,我不该……”接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手脚并用爬到空地边缘,朝镜庙看去。

绿幽幽的竹林围着一汪水潭,平静得如同一面大镜子。黄长青如同傻了一般,呆呆地看着水潭,忽然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吼,“砰砰砰地”磕头,嘴里断断续续哼唱着那种听不懂的古老歌谣,只磕得血肉模糊。

公蛎朝外围看去。胡莺儿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有人上前试图将黄长青拉起来,却被他疯狂推开。

他如小鸡啄米,直到血流过多瘫软在地。公蛎心中不忍,小声劝道:“你这是何苦?”黄长青强撑着起来,回头扫视了一圈,一字一顿道:“老太爷,是我失职。”

他忽然咧嘴一笑,抢过一个面具戴在脸上,大声道:“求镜神宽恕!”张开双臂,噗通一声跳进了水潭之中。

潭水深不见底,黄长青落下,水面只打了个旋儿,冒出一串长长的气泡,连水花都没有起一个。毕岸欲要下水施救,忽然想起了什么,揪下一把竹叶朝水面撒去。

竹叶如同铁钉一般,直直地沉了一下,连个转儿都没打。

这是一潭弱水!

公蛎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一切。身后,围观的村民已经全部跪了下去,黑压压一片,静悄悄地举着双手,一张张戴着面具的脸木然地看着水潭,那些没戴面具的妇孺则背向而跪。

黄长青为了挽救自己的过失,把自己作为祭品献给了所谓的“镜神”。

周围死一般寂静。毕岸,公蛎,连一向冷漠的常芳都有些动容,三人闪在一边,沉默不语。

潭水翻滚起来,如同沸了一般。黄长青的面具浮了上来,在潭心打着旋儿。为首的抬轿人站起来,将脸上的面具摘下,丢进潭水之中,蹒跚着离开。后面的人排着队,一个个做出同样的动作。

这么多的人,没有一个发出声音,也无人关心老太爷的死活。不到一刻钟工夫,石崖上的人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毕岸等人。

(十二)

常芳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周围,眼光偶尔在竹林处停留一下。

毕岸拿出一个小沙漏抛给公蛎,道:“不用看了,你最好的逃走距离是一丈,用时需要一百三十四粒沙子。从我这个距离拦住你,只需要一百三十一粒。”

常芳看向另一个方向:“我可以选择这条,直接跳下山石便好。”

毕岸淡淡道:“阿隼在守着。”两个人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日常的寒暄一般,但语言之下的剑拔弩张,连公蛎也能感觉出来。

常芳大咧咧在一块石头上坐下,道:“毕公子不仅一表人才,而且才智过人。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毕岸细心地将老太爷的手脚放平,头也不抬道:“能同您面对面交手,我也觉得很有意思。”

公蛎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看毕岸又看看常芳,赔笑道:“常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常芳笑了笑,道:“哦,我觉得杜家村的社戏好玩,便过来凑凑热闹。”

老太爷呼吸渐渐平稳。毕岸出神地看着老太爷的脸,道:“我找了整整一个月,都找不到陶家姑娘的踪影。你把她藏在哪里了?”

常芳眉头跳动了一下,懒洋洋道:“毕掌柜行动迅速,只是过于小心谨慎了些。我那日赶着经过杜家村,刚好看到陶家姑娘,所以想着唯恐她吓到了常人,就带她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去。今天是杜家村三年一次的社戏,她哭着喊着非要来,这不,我便将她带来啦。”